纪尚敏闻言一乐:“哈哈哈……你可瞧清楚了,上头酒气未散,尚有这许多呕吐痕迹,还有何话说?可别告诉本官这都是旁人喷在上头的,与你无干。”
坐在一边的冯正面露得意之色,于进和严崇文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张泽和陆向高却不由得脸色一沉。
那帮御史立时又来了精神,纷纷跳脚大骂,大堂内乱作一团。
而刚刚还吵吵嚷嚷的围观人群却变得鸦雀无声,对于不明内情的他们来说,眼前这件衣服的确算得上是证据确凿,何况连晋王本人都亲口承认了。
难道这其中另有内情?晋王的大不敬罪名竟是真的么?
这时,只听晋王问道:“纪大人,你说这衣服上有酒气,本王不谙此道,倒要请教阁下能否辨出是哪一种酒?”
纪尚敏冷笑一声:“这还用问,锦衣卫早就探查清楚,你在五芳楼饮宴,喝得是上等醴酪,有老板娘和店伴的供词可以印证,这锦袍上的酒气自然就是醴酪无疑,饶你巧舌如簧,这下也无法抵赖了吧?”
“呵呵,是么?”晋王冷笑着望向张泽:“张先生,本王记得您平时除了读书之外,所好者便是酒了。不如就由您来辨闻一下,本王这件袍子上沾得可是纪大人所说的五芳楼醴酪啊。”
众人的目光齐唰唰的都望向了张泽,只见他伸手招过那名衙役,将衣服捧起来嗅了两下,嘴角便不自禁地翘了翘,随即说道:“这个老夫也不敢肯定,焦公公,您才是辨酒的高手,还是由您来定论吧。”
陆向高诧异的看了看张泽,只见他面带笑意,还轻轻摇了摇头,便即猜到了八九分。
那焦芳稍稍正了正身子,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便轻轻摇头说了句:“这不是醴酪,是宫中御用的百年窖藏。”
“什么?”
冯正和纪尚敏他们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那几十名骂声不绝的御史也愣住了,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听到了这辈子最让他们惊讶的事。
隔了半晌,冯正才低声问焦芳道:“干爹,您……您不会……弄错吧?”
焦芳斜睨着他森然道:“咱家在宫中数十年,就是再笨再没记性,也不会记不住这宫中窖藏的味道。冯公公,你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说咱家老糊涂了?”
“不,不,不,儿子不敢!儿子不敢!”冯正吓得唯唯连声,顿了顿又试探着问道:“干爹,可是这酒……”
晋王接口道:“冯公公侍奉大周三代天子,自然不会弄错。据本王所知,这宫中百年窖藏乃是皇家御用,鲜有赏赐臣下的先例,若非重要节庆,连陛下都不会轻易饮用。本王也只是少时在祭祖大典和除夕、上元节蒙父皇母后赏赐一杯,还有便是成年冠礼之时,距今也有数年了。可刚才纪大人却言之凿凿,说本王是在五芳楼中饮用此酒,敢问那里何时变成我大周皇家的御用酒窖了?”
“胡……胡说,那怎么可能?”纪尚敏的脸不停地抽搐着,下意识的答道。
“哦,既然纪大人也认为不可能,那本王这件袍子是如何在五芳楼内沾上了宫中窖藏的呢?呵呵,要是你觉得焦公公方才所言不足为凭,不妨再找几个宫中尚膳间管库的太监来辨闻一下好了。”
纪尚敏彻底傻了眼,刚才还看似铁证如山的证据,现在却反过来将了自己一军。
假如认了,便是直接推翻了之前所有的指控,而如果不同意,便是说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判断等同于放屁,只要还想保住自己的乌纱帽,这种话借他一百个胆儿也不敢说出口。
他看了看仍然满脸疑惑的冯正,又看了看旁边同样目瞪口呆的于进和严崇文,最后只得把头转向张泽,期盼他出言解围。
张泽和陆向高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清了清嗓子说:“焦公公之言当然不会有错,老夫以为所谓晋王殿下在国丧期间饮酒作乐一案疑点颇多,不可仓促定论。我等奉旨审案,意在查清真相,勿枉勿纵。所以还是先将今日之事呈报上去,请陛下御览,再行定夺。焦公公,你以为如何?”
冯正皱眉道:“案子尚未审清定罪,如何呈报圣上?张阁老,你……”
“咳,嗯!”
只听焦芳干咳了一声,然后说:“此案果然有些复杂,张阁老身为主审,责任重大,自然要谨慎些。”
冯正急道:“干爹,皇上的意思可是……”
他刚说到这里,就看焦芳眯起眼缝中射出森寒的光,不由得浑身一颤,登时停住了话头,不敢再出声。
焦芳鼻中一哼,又继续道:“然则皇上下旨时也曾对我等明言,要三法司会审清楚,内阁议罪后论处。现在案子尚未查明审清,内阁也未议罪,就要草草呈报皇上,是否稍嫌操之过急了?”
张泽当然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更明白皇上的心意,虽然现在已经基本可以肯定晋王所谓的“大不敬”就是故意栽赃陷害,但即便如此,恐怕也无法改变皇上削藩的决心,所以才准备把难题推回去,让皇上自己知道理亏,没准儿还有转圜的余地,正如先前所想的那样,能争一分是一分。
可刚才焦芳的那番话是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想把“皮球”踢回去?没门儿!别说皇上,在晋王没被定罪之前,就是内廷司礼监这一关也过不去。
张泽叹了口气,正想答话,却不料陆向高突然开口道:“焦公公,案情已然十分清楚,如此大事还不速速向陛下呈奏,还等什么?”
焦芳翻着眼皮反问道:“张阁老和咱家只是说案子有些疑点,而陆大人却说案情已然十分清楚,究竟怎么个清楚法,咱家倒要请教一二。”
陆向高微微一笑:“供词与证物都已被推翻,这就足以说明晋王殿下于国丧期间寻欢作乐纯属子虚乌有,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还有何事不清?难道要张阁老和老夫不分青红皂白,闭着眼睛定了罪,再呈报皇上吗?似这般处置,国法何在?天理公道何在?”
焦芳冷笑道:“陆大人此言好不慷慨激昂,那咱家倒要请问,虽说证词有疏漏之处,然则证物一节何时被推翻了?”
“怎么?那袍子上所沾的酒气并非醴酪,而是宫中御酒,这可是焦公公亲口所言吧。不瞒您说,刚才凑近的时候老夫也立时就闻了出来,这便说明所谓证物根本不足凭信,怎的还不是被推翻?”
“呵呵,上面是宫中御酒不假,然则这袍子乃晋王衣物也是其亲口所承,那么上头为何会沾染酒气?还有这许多呕吐之物,又该作何解释?晋王殿下若是真的清白无辜,便请他解说清楚好了。”
冯正也跟着冷笑道:“干爹说得是,甭管是醴酪,还是御酒,这袍子上的东西可是货真价实,陆大人莫不是说这些都是有人栽赃陷害。呵呵,咱家倒是糊涂了,有谁敢往堂堂的晋王身上呕吐酒水秽物,其后还能把衣服剥下来?”
他这话一出口,于进、严崇文和两边的众御史也纷纷点头称是。
纪尚敏更是又将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喝道:“晋王,这衣服上为何沾有酒气?快快从实招来!”
晋王尚未答话,就看陆向高霍地站起身来,冷冷的扫视了众人一眼,大声道:“诸位难道忘了,自我大周开国以来,宫中窖藏的确没有赐予臣下私自饮用的例子,纵然贵为皇室宗亲也是如此,我等重臣在节庆之日能蒙陛下恩赐一杯已是荣耀,可是诸位看这衣服上的酒渍,从左袖至前襟,呈喷溅之状,足有半坛之多,这岂是饮酒所致?”
他顿了顿,继续道:“诸位再想,这宫中百年陈酿最是香醇柔滑,就算吃得烂醉也不会使人呕吐,这又是一大破绽!况且既然五日前乃大行皇帝殡天之时,既非节庆,又非陛下赏赐,晋王如何喝到此酒?难道他有本事自己去尚膳监内库喝个痛快么?”
纪尚敏等人闻言面面相觑,无言以对,登时又陷入了沉默。
冯正气急败坏的说:“陆大人,你……你这是何意?袍子是晋王之物,你这种种疑问应该去问他才对,却在对着我们咄咄逼人作甚?”
焦芳哼哼一笑道:“陆大人,似你刚才所言,晋王饮酒作乐之事是绝无可能的了,除非是先帝殡天之时,在宫中受了陛下赏赐?”
在场其他人都不由得浑身一震,这句话实际是在说,晋王一案如果属实的话,那就是他跟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于国丧之际一起在宫中喝大酒,如果晋王是大不敬,那皇上简直就是十恶不赦!
这不是活腻歪了吗?
没想到陆向高凛然不惧道:“不错,正是此意。”
“进卿慎言!”张泽终于坐不住,站起身来大声喝止,同时对他连使眼色。
陆向高笑道:“阁老不必劝了,便是见了圣上,老夫也敢这么说,为国为民,为了世间公义,老夫何惧之有?”
“进卿!”
“不用说了!”半天没出声的晋王终于开了口:“多谢两位先生高义,本王有罪无罪自有公论,两位无须徒惹是非,累及自身,这里有道奏折,烦请两位转呈给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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