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的谁-春暖花开 纠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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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以后何适便再无消息,袁喜依旧是上班下班,像是被上满了弦的钟表,走得精确无比。步怀宇却突然变了性,每日中午都准时到二十二楼去找袁喜一起吃饭,晚上下班再送袁喜回家,看样子是分明是摆出了一副热烈追求袁喜的姿态。可谁还没见过整天冷着一张脸追求人的,所以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有些怪异。

    袁母很是消沉了几天,一个人坐着的时候总是发呆,见女儿回家后就把自己关进屋里,她几次想去敲门,可刚举了手却又犹豫了,在门口转悠几步再低低叹息一声走了。直到后来有一天她见步怀宇送袁喜回来,她的眼睛才又有了点神采,总是不住地偷偷打量步怀宇和袁喜,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青卓见到步怀宇非常高兴,虽然他只是个孩子的智力,可是却也感觉到这几天家里气氛不对,每日里也不敢吵闹,只是乖乖地坐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见步怀宇拿了大包的零食给他,他也兴奋起来,拉着步怀宇颠三倒四地说着话,还不顾母亲严厉的眼色,一个劲地缠着步怀宇带他去游乐园玩耍。

    步怀宇和颜悦色地笑着,极有耐心地哄着青卓说:“你刚做了手术不能去玩那些,等周末我带去你动物园好不好?”

    青卓拍着手叫好,袁母虽然嘴里呵斥着儿子,可心里的欢喜却溢于言表。

    袁喜以为步怀宇随口应付大哥,谁想到周六的时候他真开车过来接青卓去动物园,青卓高兴地直蹦,连外套都顾不上穿就要拉着袁喜出门,她不忍让大哥失望,只得帮他穿好了外套领他出门。

    步怀宇却停下看着袁母说道:“伯母一起去吧。”

    袁母一愣,连忙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你们去就好了。”

    有些紧张地看向袁喜。步怀宇笑了笑:“去吧,您自己在家里也没事,我们中午就不回来了,带着青卓好好玩一天。”

    袁母呐呐地看向袁喜,袁喜低头帮青卓整理着衣角,淡淡说道:“一起去吧,我怕管不了大哥。”

    袁母眼圈突然有些红,连忙应了一声,转身进屋收拾东西。步怀宇见她收拾了很多吃的东西,便笑着阻止道:“伯母,不用带吃的了,饿了就在外面吃好了。”

    “呀,那得花多少钱!什么东西都贵的要死,还是自己带着划算。”袁母说道。

    步怀宇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重新放回到餐桌上,笑道:“真的不用了,我答应青卓带他去吃大餐的。”

    袁母看着桌上的面包之类的还是有些不舍,犹豫着说:“要不你们去吃,我吃这些就挺好!”

    步怀宇笑着摇了摇头,拉着袁母出门。青卓早已经在旁边等得不耐烦了,一个劲地催促他们:“快点,快点!”

    去年他们也曾这样一起出游过,大哥在车座上兴奋地扭动着身体,不时地指着街上的什么东西惊喜地问着步怀宇,而他面上一直带着淡淡地温和的笑容,对大哥的每一个问题都回答得很认真。

    看着这样的情景,袁喜神情有些恍惚,就是那次的出游,让她坚持了四年的守候产生了动摇,也就是那次出游,让她知道了他心底隐藏着对另一个女子的愧疚与牵挂。

    同样的画面,相隔还不到一年的时间,现在想起来却觉得久远,不知道是人疲了还是心倦了,仿佛与一切都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到眼里如此的真切,伸出手却触手冰冷,感觉不到一丝热气。

    开始的时候,她曾一到中午就故意加班,然后磨叽着不去吃饭。他也不多说话,就是坐在一边静静地陪着她,偶尔会翻看一下当天的时事新闻,决不催促。她却是硬不下心来,因为知道他的胃不好挨不得饿。再说脸皮也没那么厚,受不了同事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们。所以最后也只有乖乖地跟他去吃饭,然后晚上再乖乖地坐他的车回家。

    她摸不透他的心思,他的眼神总是太深远,像是探不到底的样子。她想他是可怜她的,虽然他从没明说过什么,可她也能看得出来。她的家庭、她的境遇足以让每一个强势的男人产生同情心,然后以一副救世主的姿态站在她的面前。可是天知道她多么痛恨别人的怜悯,是的,她痛恨。她这一辈子都在努力地做着一个强者,可在别人的眼里却偏偏成了一个柔弱的形象。她痛恨这样的自己,连带着也痛恨了那些用着怜悯的眼神看自己的人们。

    晚上睡不到觉的时候,她就总是胡思乱想,前世今生神神鬼鬼她都想到过。东方讲究因果报应,那么她今生的苦便是上世种下的果,她不需要别人的怜悯。西方说人生来就是有罪的,那么就让她自己来赎她的罪恶,她也不需要别人的牺牲与施舍。

    步怀宇越是这样对她,就仿佛以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她在心里反而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她不需要他这样对她,也不值得他这样对她。他太优越,而她,太不堪。有时候她也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情太多了便成了怨,恩太多了反而成了仇了吧。

    虽然袁母没有明确地表示什么,可也看得出来她接受了儿子不能结婚的事实,她给说媒的中间人打了电话,说了退婚的意思,并提出了要求女方退还彩礼的事情。袁喜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答复母亲的,只是袁母很快便决定要带着青卓回老家。

    袁喜没有挽留,她也不想挽留,她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心神俱惫了,急需一个人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不然她怕自己哪一天走在大街上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皮晦、步怀宇和张恒都过来送了袁母和青卓。青卓照旧是舍不得走,人都在火车上了还央求着步怀宇说下次他再来的时候一定要带他去游乐园玩。

    袁母神神秘秘地把袁喜拽到一边,偷着瞄了一眼旁边和青卓说话的步怀宇,小声地说:“步怀宇这人行,我看他对你也是真心的,你别总是拧。你哥有病,不见得你有病,你就结婚生孩子,放心,妈给你打包票,孩子绝对不会出问题。”她停了一下,正想接着再说下去的时候,袁喜却已是转过身子往大哥那边走了过去。

    送走了母亲和大哥,紧接着就是送张恒。他被国外的父母催的紧了,虽有不舍只得走了。袁喜请了假去机场送他,见他仍是笑嘻嘻地和皮晦开着玩笑,皮晦眼圈却是红了。张恒一脸痛惜地拍皮晦的肩膀,大声感叹:“想不到啊,想不到,到最后竟然是你皮晦用眼泪来送我。”说着又转头看袁喜,喊:“我说袁喜,你真让我失望,你看看皮晦都哭了,你咋就都不给我哭两声呢?咱怎么说的来着?不是说好了让你抱着我哭么?”

    他大张了胳膊走向袁喜,在路过步怀宇身边时却突然又转了方向,给了步怀宇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凑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转着头一脸坏笑地看着袁喜。步怀宇的脸色便变得有些不自然,目光迅速地在袁喜脸上闪过,然后便狠狠地捶了张恒肩膀一拳。张恒夸张地大喊一声,嚷嚷:“既然都打了,那也我不客气了。”

    说着竟往袁喜这里紧走两步,趁袁喜还没反应过来就把她一把拉进了怀里,用力地抱了一下:“妹妹,坚强!”他低声地说道。

    只一句“妹妹,坚强!”,却差点让袁喜失声痛哭,她把头死死地埋在他的肩头,努力地平静着自己的心情。他却噗哧地笑了起来,语调轻快地逗道:“行了!赶紧起来吧,不然我一会非得被某人揍得上不了飞机不可。我说袁喜,你要是对我有意思你倒是早说啊!我这都要上飞机了,你才真情流露,你这不是诚心让我走不踏实么!”

    袁喜有些窘迫地抬起头来,赶紧往后退了两步,正想解释几句,抬头却看到张恒的视线正越过自己的头顶看向后面,看着看着就突然脸色大变,慌忙提了小行礼箱冲着大家喊了一嗓子:“兄弟们,改天再回来探你们,先闪了。”说完竟然也不等大家的反应转身就往安检口疾走。

    一伙子人都是愣了,心道这是哪一出啊,还明白过来呢,就听见后面有个女孩子大声喊:“张恒!你站住!”这不喊还好,一喊张恒反而跑得更快了,眼瞅着人就没影了。一个身材高挑打扮时髦的女孩子从袁喜身边冲了过去,追到安检口处被工作人员截住了,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中扒下了自己的一只高跟鞋冲着张恒的背影就扔了出去!嘴里还恨恨地大骂道:“你奶奶的,我让你跑!告诉你混蛋!有本事你就跑火星上去,不然咱们没完!”

    大家都傻了眼,谁也想不到那个脸上总是挂着吊尔郎当的笑容的张恒,最后竟是被一个女孩子以这样的方式“送”出了国。

    这生活,还真是一场悲喜难辨的戏剧,你永远也想不到下一幕会是悲还是喜,又或者干脆是一场闹剧。

    该走的走了,不该走的也走了,剩下的就只是她和他了吧,袁喜想,她也该走了吧,走了就不相见了,不相见了也就能相忘了。佛经上说: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只要没有了挂念,她还什么好怕的呢?

    从机场回到公司,办公桌上摆了封航空信。她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精致的红色请柬。打开了,一面是一对新人的婚纱照,笑容灿烂,照得都很漂亮。另一面用极漂亮的字体印着“何适先生和郑好女士邀请您出席他们的婚礼”,下面还详细地注明了婚礼举行的地址以及时间。原来Ella的中文名字竟然叫郑好,“合适”与“正好”果然是天作之合,不要说双方的品貌家世,就连名字都像是生来配对的。

    “一看就是没有诚意,连往返的机票都没有,分明就是不想让人去。”她自嘲地笑,拿了信封和请柬去碎纸机那里,慢慢地填进去。请柬有些厚,碎纸机吃得也有些费力,请柬背面的几个钢笔字在她面前晃了半天才一点点消失,她认出来那是何适的笔迹,手写的,笔力几乎贯透纸背,他说:如你所愿。

    是的,如她所愿,除此以外便在无一字,这便就叫做结束吧,她想。

    她和步怀宇依旧那样别扭地相处着,如果不细看他们的神情的话,他们算是一对情侣吧,他接送她上下班,就连中午饭都在一起吃了,分明都是热恋中的行为了。可两人的气场却都有些奇怪,他冰冷她淡漠,两人之间没有一点情人之间应有的亲密。

    过了元旦很快便是春节,步怀宇送袁喜回家的时候说他已经和家里约好了今年要回去过年,所以恐怕不能在这里陪她了。袁喜淡淡地笑了笑,说没事,反正她也打算回老家过年。步怀宇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袁喜笑了,说道:“没什么反常的,我都四个春节没有回去了,再怎么样那也是我家,还有我爸呢,我得回去。”

    步怀宇心里隐约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她的心思他能猜到一些,也知道有很多事情需要和她说清楚,可他又很清楚那些话的分量,所以一直不敢轻易的说出口。还是等从家回来再说吧,他想。

    他放假放得早,走得时候袁喜还没有放假,他没让她去送他,只是在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嘱咐袁喜说:“回去别……闹气,再怎么说也是你父母。”

    袁喜点头:“好。”

    他眼神沉了一下,一反近日来的冷漠,轻轻地地把袁喜抱进了怀里,低声说道:“别胡乱想,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她没有回答,第一次放纵自己把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汲取他的温暖。就让她再贪婪一次吧,她想,从此以后她与这个男人便行将陌路,不管他是喜欢她也好,还是怜悯她也好,起码他现在给了自己温暖,而这一份温暖将会支撑她走很远。

    步怀宇走了,虽然走得并不放心。袁喜并没有回老家过年,她辞了工作,找好了新的房子,然后把出租屋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才打电话把皮晦叫来替她搬家,顺便也把她自己的东西搬走,要么搬回家里去,要么就搬到肖墨亭那里。

    皮晦看着都被打了包的东西,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袁喜,好半天才喃喃地说出一句话来:“袁喜,你总是给我惊喜。”

    袁喜笑了,说道:“反正你也有地方住,就别糟蹋钱和我一起租房子了。我新租的地方是一居室的,虽然地方有些偏,可房租便宜。你要是那天和肖墨亭闹别扭了,你照常可以往我那里跑,我收留你,咱们睡一张床就行。”

    皮晦连忙扭过头去“呸”了两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不算数的。”她转过头来又瞪着袁喜训:“我刚和肖墨亭和好了,你少又咒我啊。”她和肖墨亭这次冷战了好久,前些日子才有些回暖,到现在才算是又恢复到以前的甜蜜的,经过这么一场闹,她也算是明白了点事,总是教育袁喜说男人不能光是靠训的也得靠哄,反过来也同样,男人不能光是靠哄也得靠治。

    袁喜笑而不语,低着头继续整理着琐碎的东西。皮晦突然有些转过味来,问:“大过年的,好好的你搬什么家呢?这步怀宇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收拾包袱要搬家,你不会是要跟他玩失踪吧?”

    袁喜心虚地笑了笑,说道:“又不是演电视,玩什么失踪,再说我要是真玩失踪也不会让你知道我住哪了,你一准地憋不住。我只是想换一个环境,很早以前就想换了。”

    皮晦还是有些狐疑:“真的?那为什么非要挑这个时候?步怀宇知道么?”

    听到她问这个,袁喜突然沉默了下来。皮晦一看她这反应就知道自己果然没猜错,这丫头和步怀宇之间一定是又出问题了,于是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前些日子不是才和我说了你爱的是他么?你不会又变卦了吧?袁喜,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怎么就这么别扭呢?我——”

    “不全是因为他,”袁喜突然闷声说道,“我只是觉得倦了,不管是对谁,我都没什么力气爱了。我不想整天都被这种情啊爱的烦着,我想去实现我自己的价值。”

    皮晦被她的理论气的气结,看笑话似地看着袁喜,问:“什么价值?国家元首?商业精英?袁喜,你脑子没出问题吧?”

    袁喜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看着皮晦:“没有那么远,只不过是我想人总不会是只为了爱啊恨的活着,我想通了,我自己一个人去追求我的幸福,不需要非得给自己找一个男人。”

    “幼稚!”皮晦嗤笑,伸了手指戳袁喜的脑门,“你脑袋进水了?步怀宇有什么不好?你干吗非得拒绝他啊?因为他有钱有貌?我告诉你袁喜,一次两次那叫清高,再多了就叫矫情了。再说了,你自己不是也说了爱他了么?你逗着大家玩呢?你又是换工作又是换房子,你还说不是躲步怀宇,你把大家都当傻子么?”

    袁喜说不出话来,这的确是有些掩耳盗铃。不知道是不是她那些可怜的自尊在作祟,反正她就是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她不需要步怀宇的施舍,不管是金钱还是感情。她也想过要平淡地和他相处,就像以前两人还做朋友的时候。那个吻太过深刻,横贯在他们之间,她知道,他们再也走不回去了。

    皮晦很多事情并不知道,当然也不会理解袁喜这样别扭的行为。袁喜又是低着头不说话了,她不禁皱了皱眉头,心里也有些厌烦了,她总觉得这半年来袁喜的变化太大了,仿佛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的袁喜了。

    “算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从没听过。”她说,脸上掩不住的失望,从床边站起来穿了大衣往外走,“东西我打电话让搬家公司过来搬好了,反正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还有袁喜,如果你要是真的打算躲着步怀宇,你最好连我也不要告诉你的住址和新换的电话,我这人嘴不严,你知道的。”

    “皮晦——”

    皮晦停下了似笑非笑地看着袁喜:“其实我觉得你这些都是折腾自己,就步怀宇那样的人,只要你和他说明了,我不信他还会去死皮赖脸的去纠缠你,袁喜,我说这话你别不高兴,你真的变了,你以前从来不这么偏执和极端,也许你真该找个地方自己好好去诼磨诼磨。等你彻底想通了再给我电话吧,反正我的电话又不会变。”

    皮晦说完赌气就走了,袁喜有些虚脱地坐在床上,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自嘲地笑笑,这下可真是都走干净了,竟然连皮晦都走了。她缓缓把头埋在了手掌里,其实,她真的不是想以这个方式来逃避步怀宇,她逃避的是她的过去,她所有的过去,包括她的家庭,她的工作,这所房子以及何适和步怀宇……

    除夕那天晚上,袁喜给自己煮了一袋速冻水饺,吃完了就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上的春节晚会。这是她在外面过的第五个春节,也是最最冷清的一个,真真正正地成了孤家寡人。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她的手机也跟着响了起来。她开始以为是皮晦,忙拿了过来,可显示屏上闪动的却是步怀宇的名字,她犹豫了下后直接卸下了手机电池。

    初一她在屋里睡了一天,算是养足了精神。初二一早便开始动手搬家,可大过年的没人搬家,就连搬家公司都放了假。好在她东西本就不多,又没什么大件,只是些零零散散的生活用品,一个人多跑几趟也就够了。可没想到搬家想着简单,搬起来却着实不容易,一直折腾到天黑,她那点破家业都还没搬利索。为了省钱,她都是打车搬东西过去,然后再倒公共汽车和地铁回来,可最后这一趟她实在是累得没气力了,便狠了狠心直接打车回来了。

    出租车直接开到了楼下,袁喜付了钱,想了想又和司机商量,说看看能不能在楼下等她一会,她上去拿一些东西下来,然后接着在把她载回去,不过等人的这会儿功夫可不能算钱。那司机有些犹豫,袁喜连忙又补充道:“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东西都是准备好了的,拿了就能下来,你出去也不见得就能拉上客,还不如在这里等我几分钟划算。”

    那司机听她这样一说反而笑了,点着头说好,还说不过得让她快点,超过十分钟的话他可就要算钱了。袁喜连忙说没问题,然后从出租车里爬出来,连跑带走地上楼去拿行礼。在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她就隐约觉得不对劲了,空气里有着若有若无的烟味,她想可能是哪个邻居在楼梯里吸烟了吧。可是不知为何,她心里却突然有些发虚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这种心情,她轻轻地哼起了旋律轻快的调子。

    谁料想刚一打开房门呛人的烟味就扑面而来,袁喜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突然被人大力地扯了进去,房门“哐”地一声在她身后关上了。黑暗兜头罩了上来,她惊骇至极,下意识地想尖叫,可声音还没有来得及发出来,一张温热厚实的手掌就捂在了她的嘴上。

    “别叫!”一个低沉的男音在她耳边喝道,这个声音非常熟悉,听起来竟然像是步怀宇的声音!袁喜有些不敢相信,震惊地看着面前这个模糊的身影。那黑影见她不再挣扎便缓缓松了手。

    “是你么?”她怯声问。

    那人冷哼一声,冷声问袁喜:“不是我还会有谁?”

    果然是步怀宇的声音,袁喜不由得地长舒了一口气,心终于从嗓子眼落回到胸腔里去。从刚才惊吓中缓过点劲来,然后才觉出两腿虚软得都撑不住身体了。他不是应该还在老家过年么?怎么会在大年初二就跑回来了呢?

    他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冷笑一声说道:“奇怪我为什么回来这么早?我要是再晚回来一天,你是不是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袁喜心虚,虽然不当着他的面时,她把所有的应对话语都想过一遍,可一真站到他面前的时候,她却发现说话有些困难了,听他如此问,只得嗫嚅道:“不是。”

    “不是?”他嘲讽地问,显然是不信她的话。

    袁喜点头,打算实话实说:“恩,不是,我东西搬不完,得初四才能收拾利索了。”

    “噢?这么说我还回来早了?”

    袁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沉默。

    步怀宇怒急反笑,怒笑了几声后,然后又低头看袁喜:“袁喜啊袁喜,我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啊,撒谎也就罢了,你还学会跑路了,几天没见你长本事了啊。”

    他的语气是少见的刻薄,袁喜觉得这样和他在黑暗中相对太压抑了,便伸手去摸灯的开关,手刚伸到一半就被他抓住了。她心里的拧脾气也上来了,用力地挣脱着他的钳制,可没想到他的力气是那样的大,很轻松地就把她的双手都剪到了身后,然后又把她的身体摁在了门板上。

    在她面前,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可见是气到了极点。除夕那晚,她没接他的电话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开头的时候手机明明是等待音的,可响了几声后却突然断掉了,等他再打过去的时候竟然就是关机了,这分明是不想接他的电话。他以为她是回了老家的,想给她的家里打,可又没有她家的电话,后来才想起来向皮晦那里要,可一给皮晦打通了才知道袁喜竟然没有回老家过年,皮晦更是告诉他说她在搬家。他的心里一下子就火了!于是等不到假期结束就赶回来了,也没有回自己的房子,下了飞机直接打车就到了她这里。门是锁着的,他本想就一直在门外等她,却没想到却先等到了皮晦。皮晦是来看袁喜的,在门口见到他也没怎么惊讶,只是给了他一把钥匙就走了。

    “放开我!”袁喜低呼。

    “放开你?”步怀宇冷笑,“好啊,你先给我个解释,为什么要骗我?你不是说要回家过年么?为什么要换工作搬家?”

    袁喜对他本来是心虚的,可他的这个咄咄逼人模样却激起了袁喜的倔劲,她忘记了这事原本就是她不对的,他发这样的脾气也是应该的。脑子里一热,话不经大脑便就嚷了出来:“解释?我不欠你解释!你当自己是我什么人?我和你有关系么?我凭什么对你解释?”

    “凭什么?”步怀宇怒急,“凭你说爱我,凭你利用过我!”

    袁喜僵了一下,随即嗤笑:“你也说我是利用你是不是?那自然是利用完了就要丢掉了。不然怎么样?难不成还要循环使用么?”

    由于黑着灯,她看不到他骇人的脸色,犹自嘴硬地说着。步怀宇咬着牙不说话,一发狠把袁喜从地上抗了起来,不顾她的挣扎和厮打把她抗到卧室里,一下子丢在了床上。床上的床垫被褥早已经被袁喜搬走了,只剩下了床板,她被摔得混身生疼,性子里的狠劲也上来了,挣扎着爬起来喊道:“步怀宇,你混蛋!”

    “这就叫混蛋了?”他冷笑,声音冷的像冰,上前拽过袁喜就往自己身前拉。他这样一来,袁喜反而慌了,她不知道他想干些什么,生怕他一怒一下做出些什么没有理智的事情,慌忙往后拖着身子不肯过去,胡乱叫喊道:“步怀宇!你想干什么?你不要乱来,不然我恨你一辈子!”

    步怀宇不理会她的威胁,还是一把把她扽了过来,又把她翻着摁在床板上,扬起巴掌冲着她的臀部就狠狠的拍了上去:“好啊,你恨我吧,我今天非要揍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女人一顿!”

    袁喜一下子就傻了,她死也想不到步怀宇那样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时之间,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巴掌一下一下的落在她的臀上,很疼,显然他是用了力气的。开头她还挣扎,等他打了几下之后,她反而停了下来,忍着臀上传来剧痛,突然平静地说道:“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步怀宇下落的巴掌一滞,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然后就听见袁喜轻声说道:“步怀宇,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一点也不需要,我可以一个人活得很好,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巴掌久久没有落下,过了好半晌,步怀宇才缓缓地问:“你觉得我是在可怜你?”

    袁喜闷着头,不肯说话。

    步怀宇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袁喜,你觉得我这样对你都是可怜你?”

    袁喜撑起了上半身,转过头借着窗外透过来的光线看向步怀宇的脸。

    步怀宇问:“袁喜,你是真感觉不到还是在装糊涂?”

    袁喜没有回答,只是撑着身体愣愣的看着步怀宇。步怀宇自嘲地笑了笑,往后面退了两步倚靠在柜子前:“我还以为我们虽然都是沉默,可我们的心是相同的,现在看来倒是我一相情愿了。可怜你?”他嗤笑,“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我为什么偏偏要来可怜你?嗯?袁喜,你来告诉我,我为什么要选择你?”

    他这样的话,这样的语调,让袁喜的心里也刺痛起来,她死命地咬着唇瓣从床上跪坐起来,忍着眼睛里的酸涩哽声说道:“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选择我!除了我和你的那个胜兰同样可怜,你还因为什么选择我!是我的容貌,我的才学,还是我的家世,你到底看上了我什么?”她强忍着自己的哽咽,把声线逼得都抖了起来,“步怀宇,你告诉我啊,你为什么选择我?选择这个连孩子都不能生的穷光蛋?这不是可怜是什么?”

    步怀宇怔了下来,没有想到她心里是这样的不安,她的自卑让她对他的感情是这样的不肯定。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发泄着压抑在心里很久的情绪,一直等到她说完了后才沉默地上前,执着她的右手按在了他的胸口处,趁着她惊愕的空当,他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把她带到自己的怀里,然后低下头轻声说道:“好,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选择你。”

    说完,他的唇便压了下来。袁喜惊醒过来后便要挣脱,可他的手揽得那样的紧,把她的腰死死的扣在了他的怀里,让她只能尽量地往后地仰着身体,躲避着他压过来的唇。他却就着她的身体俯下身来追逐着她的唇,轻啄她的唇角,温柔地吸允她的唇瓣,用舌尖轻扣她僵硬的唇齿……全没了上一次时的攻击和掠夺,只剩下了温存和眷恋。

    这样的他,却让她更加慌乱起来。掌心中传过来他的心跳,和她激烈的心跳夹杂在一起,让她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心在跳得这样急。不只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身体渐渐软化了下来。唇齿渐次失守,然后所有的感官仿佛一下子都失灵了,唯有唇舌变得异常敏感起来,把他的热度他的温柔完完全全地传给了她,顺着一根无形的线系到了她的心上,扯着她的心疯狂地跳动着……

    过了好久他才缓缓离开了她的唇,声线暗哑地说道:“这就是理由,这里告诉你的就是理由,袁喜,不是可怜,只是爱。”他停顿了一下,又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如果你非要接着问我爱你的理由,我想我没法回答了,”他用力地按了按她压在他胸口上的手,“你只能问它了,因为我也说不清楚我到底为什么爱你,我只知道我就是爱了。”

    步怀宇苦笑,他已经年过而立,早就过了整天把爱字挂在嘴上的年纪。可能是老了吧,也没有了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胆量。他有他的工作,他的责任,他没法承诺能给袁喜一份激烈的爱情,他也没有那个精力和时间,他能给她的只有安稳的生活,一个可以让她依赖的怀抱,以及尽他的全力可以给她的感情。就因为如此,他在何适回来的时候,他选择了退缩。可他没想到自己感情已经出离控制了,当他想明白了回来找袁喜的时候,她的手上已经戴上何适的戒指。他的理智告诉他要远离他们,他不是没有经历过感情的人,知道当爱情无望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尽量早的时间结束它。他都明白的,可是他却做不到了。所以他明知道见到了他们在一起的身影会心痛,可他还是凑上去了。再后来,在张恒那里,他坐在外面听她在书房里痛哭,他突然有一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这就是心痛吧,他想,他终究还是爱上她了,虽然他一直极力地避免自己再陷进去,可他还是掉下去了。

    袁喜的喉咙有些哽,这是他第一次说爱她,她不怀疑他话的真实性,可她怀疑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去接受他的这份爱。

    他用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颌来,低下头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别再和自己别劲,相信我,我能给的了。”

    “你也给不了,”袁喜打断他的话,别过了他的视线,苦涩地说道:“我们都知道,我们都有自己的责任,自己的家庭,这不是只有爱情就能解决的问题。”

    “是的,我知道,”步怀宇轻声说道,“所以我已经回家征求了家里的意见。”

    袁喜惊讶,她没有想到步怀宇回老家竟然去和家里人讨论了她的问题。“你和父母提了我?”

    步怀宇点头:“袁喜,我不想说一些空话,也不想夸大我对你的感情。我做不到为了你去和父母决裂的程度,这不是我爱不爱你的问题,而是因为那是生我养我的父母,我割舍不了。我这次回家就是为了先做通父母的工作,因为我不知道结果如何,所以我也没法提前给你承诺。我们都是成年人了,都明白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这是两个家庭。”他的手轻轻地抚上袁喜的脸,柔声说道:“我要得不只是一段恋情,我比他们都贪婪,我要的是一个家庭,一个可以在以后的几十年里相濡以沫的妻子。”

    “可我做不了一个好妻子。”袁喜颓败地说道。

    “你能!我知道你能。”他说道,“如果你是担心我父母的问题,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对他们说了我们的事情,我不能说他们一开始就会多么的喜欢你,可他们已经答应了接受你。”

    “可是我——”

    他用手指轻挡她的唇:“没有可是了,如果你要说孩子的事情,那也很简单,首先,我上面还有一个大哥,他已有两个儿子,所以我父母并不强求我来传宗接代。再说我也并不是一个很喜欢孩子的人,有没有孩子我不在乎。如果你喜欢孩子的话,我们可以收养一个。不过我已经答应了我的父母,如果我们收养孩子的话,我们得从我大哥那里过继。这是他们给我提的条件。我觉得这是可以理解的,老人思想毕竟要封建一些。”

    袁喜想不到他会想得这么远,几乎把所有的问题考虑到了。她几乎就要一张嘴答应他了,可张了张唇却仍没能说出话来,她不能这么自私啊,她怎么能做一个这么善变的女人!

    他能看得出她心里的挣扎:“现在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他问,“你爱我么?袁喜,别的问题都要去考虑,你只告诉我你对我的感觉。”

    他说爱她,可她爱他么?她不知道她对他的这种感情是否就是爱情,她承认他一直都是在她的心里的,哪怕和何适在一起的时候,她都不曾完全忘记过他,可这就是爱情么?她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低沉地笑了,说道:“还好,你没有明确地拒绝我。”说完就松开了袁喜,转身往外走去。他这是要放弃她了么?袁喜心里突然慌了起来,她咬了咬牙,突然说道:“我怕你以后会后悔。”

    步怀宇的身影顿住了,他缓缓地转回身,沉声说道:“那就等我后悔的时候再说吧,在这之前,我们在一起。袁喜,你清楚,这是你欠我的。”

    不等她有所回答,他便打开了卧室里的灯,明亮的灯光一下子晃了她的眼睛,让站在门口处的他看起来有些模糊。

    他张了嘴,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回,你看着我回答,袁喜,我们在一起吧。好不好?”

    她的心很乱,就这样再去尝试一次么?她还可以再承受一次失败么?她就这样看着他,看着灯光照在他高大的身上,他的面容如此坚毅,上面还有着难掩的风尘和疲惫。今天才是初二,为了她他就这样的跑来了。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而她呢?她却一直在犹豫,在逃避,甚至还因为何适而去伤他。她不愿意就这样的说不,她不敢说,因为她知道一旦说了就是无法挽回的,她一定会后悔的。就这样说“好”么?可这个字为什么这么难于出口?

    到了这个时刻,她以前的坚定狠绝全都没了,心中只剩下了逃避的念头。她的目光躲闪着,突然就想起些事情来,然后慌忙从床上跳下来往外跑,到门口时被他一把抓住,他微皱了眉,问:“你又想跑?”

    “我,我”袁喜张口结舌地指着外面,“我得下去。”

    他的那颗心慢慢沉了下去,她还是不肯去面对他们的事情了,她又想跑了,步怀宇啊步怀宇,你太狂妄自大了,你以为她也是爱你的,哪怕她不敢承认,你也以为她对你是不一样的,原来,不过是你自己在自作多情了。

    袁喜见他的面容渐渐沉了下来,就连眼中的温度也在渐渐消散,她心里更慌了起来了,正想和他解释还有出租车在下面等着他,就听见他冷冰冰地说道:“不用了,要走也是我走。对不起,是我打扰你了。”

    她连忙拉住了他的手,急道:“不是,不是你,下面有车等着我呢,我得下去。”

    唉,真是越急越说不清出了。步怀宇满眼迷惑地看着袁喜,袁喜气得跺了跺脚,喊道:“是有出租车在等我!要钱的!过了十分钟就要算钱的,我这都上来半天了,得多少钱啊!”

    他怔了怔,突然明白过来她在急什么,又看袁喜这副急眉火眼地样子,忍不住低笑起来。袁喜见他笑更是恼怒,甩开了他的手就要往外走,却又被他抓住了,他忍着笑看着她,问:“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袁喜恼羞成怒了,气呼呼地喊道:“回答什么!都怨你才让我忘了时间的,你赶紧下去给我交车费!反正我不掏钱。”

    步怀宇伸手轻抚她的发顶,轻笑道:“好,我去掏,不过你不能逃避,你今天必须明确的答复我。”

    袁喜见实在躲不过去了,这才别过头极小声地说了声“那就试试吧”,然后又赶紧去拿要搬的东西。步怀宇不理解,跟在她的身后问道:“既然都答应我了,还搬什么家?”

    袁喜的恼羞劲还没过去,停下来恨恨地瞪了步怀宇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当我全是为了躲你搬家啊,你还真自恋。”

    步怀宇也不理会她的挑衅,只是淡淡地笑着,问:“那是为什么?”

    袁喜长叹了口气,说道:“这房子一直是皮晦和我一起负担的,其实她根本就不用在外面租房子,全是为了帮我,我不想总是拖累她。”

    “所以才换房子?”

    “嗯,”袁喜点头,“我又租了个一居室的,自己一个人也能负担得起。我总不能让皮晦帮我一辈子。”

    步怀宇也跟着点了点头:“嗯,这么说来也不是为了躲我了。”

    袁喜的脸上有些红,虽说是不想总是拖累皮晦,可不得不承认她赶在大过年的搬家,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想对步怀宇表明她决裂的态度的,更何况为了躲他,她连工作都换了。说不是为了躲步怀宇,谁会信啊!

    他接着自言自语:“那换工作也不是为了我了。”

    袁喜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装没听见的,急慌慌地收拾要带的东西,步怀宇知道她是心虚,便也不再纠缠这两个问题,只是面带微笑地站在一边看着她跟小老鼠似地左一个袋子右一个袋子地往手里敛摞。

    等两人下得楼来,哪里还有什么出租车的影子啊。看来人家是等得不耐早就走了。步怀宇看了看有些发傻的袁喜,笑道:“也好,省了不少钱,估计人家也知道你是个骗子了。”

    袁喜愣了下,突然想起步怀宇的车来,连忙回头问他:“你的车呢?”

    步怀宇摇头:“没开过来,我下了飞机就过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再去小区门口截车子?”袁喜问,她心里还真是怵头,从这到大门口还有好一段距离,她都折腾一天了,真是一步也不想走了。步怀宇轻轻地冷哼一声,把她手中的东西都拿了过去,然后又扭头问她:“用不用背着你?”

    袁喜一傻,连忙地摆手:“不用,不用!”他也是折腾了一天,她哪里好意思再劳累他,再说她早也不是小姑娘了,还撒娇让人背着走,被人看到她还要不要她这张老脸了!

    他紧绷的面容有似松动,不过嘴角刚挑了挑便又绷了下来:“那就赶紧跟着,早晚也拖不过去。”

    她连忙应了一声,在他屁股后面紧跟了过去。他高大挺直的身影在前面一步步稳健地走着,像山,她心里只觉得踏实,仿佛什么事情都不用怕了,因为有他会一直挡在自己的身前。

    出了小区打上车,步怀宇没有直接去袁喜新租的房子那里,只是让出租车先把他们送到了他的公寓楼下,他从车库里把自己的车开了出来,又把袁喜的那堆破烂东西都扔到了车上,这才替她打开前面的车门,沉声说:“上车!”

    袁喜觉得自己真没出息,怎么到了他的面前就只剩下了听喝的份。心里嘀咕着,身体却极听话爬上了副驾驶座。步怀宇看她嘴里一直小声嘀咕着什么,仔细听了听也没听清她在说些什么,只好问道:“你自己嘀咕什么呢?”

    “啊?”袁喜僵了一僵,心道坏了,难不成是把心里想得都说出来了?可看了看步怀宇的表情,又不像是都听见的样子,只好胡乱遮掩道:“没什么,我哪嘀咕了啊!”

    步怀宇侧过身看袁喜:“哦?什么都没嘀咕?”

    袁喜连忙说道:“我饿了,咱们赶紧把东西运过去,然后去吃点东西吧。”

    她这分明就是转移话题,他也不和她计较,只是嗤笑:“你还知道饿啊?我还以为你都修成钢筋铁骨了呢。”话虽这么说着,他还是把车开到了那条食品街上,两人吃了些东西,他这才又开车去送袁喜。

    袁喜新租的房子有些偏僻,几乎都已经到了市边上。车子从大路上拐入一条僻静的小路,旁边的路灯立刻暗了下来,步怀宇皱了皱眉头,问:“你怎么找了个这么偏的地方来?”

    “便宜啊。”袁喜回答,心道这还用问么,她倒是也想住他那样的房子,可问题是她有那么多的钱么?总不能把每月的薪水都去交了房租。

    步怀宇又问:“你新找的工作在哪里?”

    袁喜有些心虚地说了新公司的位置,果然见步怀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踩了刹车把车里靠边停了,转过头来看袁喜:“你不能住在这里。太远了,而且这里也太偏僻。你也知道我工作比较忙,怕是不能保证每天都接送你。”

    袁喜连忙声明道:“我不用你接送的,没事,我自己能行。”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要一个星期才见一次面?那还叫在一起么?”

    “没关系的——吧。”袁喜没敢接着说下面的话。步怀宇的脸色有些阴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显然有些威胁意味。他没说话,直接把车子掉了头,袁喜有些惊讶,问:“你干吗?又要去哪里?”

    “回我那里。”步怀宇沉声说道,很是理所当然的样子。袁喜一时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张口结舌地说道:“去,去你那里干吗!快点调头,时间都不早了,你也累了,送完了我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看她这么一脸紧张的样子,步怀宇忍不住有些想笑,强强地绷着嘴角瞥了一眼慌张的袁喜,故意语气冷淡地问:“你慌什么?我那里房子大,总有你睡的地方,这么紧张干吗?”

    房子就是再大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啊!袁喜心里又羞一急,看步怀宇的表情还偏偏一本正经,压根就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搞得袁喜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步怀宇的嘴角终于忍不住弯了起来,袁喜看入眼里,这知道他是在逗她,气道:“你又耍我,赶紧掉头。”

    他却严肃了表情,很认真地对她说道:“不是逗你,袁喜,搬到我那里吧,起码可以天天见面。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真的不放心。”他温和地笑了笑,又接着说道:“你放心,我这人还是有点自制力的,不会强迫你做什么。”

    其实他还是狡猾,什么叫“不会强迫”?要是皮晦听到这话一定会立刻挑出这几个字眼来,可袁喜毕竟不是皮晦,她只是红了脸,咬着唇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我不想白住你的房子。”

    “既然在一起,还要分这么清么?”步怀宇问。见袁喜很坚定地点了点头,他笑道:“这样吧,你住我那,房租不用你负担了,只要平日里给我做做饭收拾一下房间就好了,我也就不请钟点工了,你说怎么样?”

    要论玩心眼,袁喜哪里是他的对手,她低着头想了想,还觉得挺合理的,也算是等价交换了。于是便点了点头,可又一个顾虑冒上了她的心头,她抬头看了看步怀宇,有些赧然地问:“可是,皮晦那里我怎么和她说?她一定会笑话我半辈子。”

    步怀宇扫了一眼袁喜,眼底含着深深的笑意,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问袁喜:“你又不是活给别人看的,管别人的看法干吗?”

    袁喜辩解道:“可皮晦不是别人。”

    步怀宇笑了,空出右手揽过袁喜的身体,迅速地碰了一下她的额头。袁喜慌忙推开他的手:“你干嘛!小心开车!”

    步怀宇低笑道:“傻瓜,她不会笑话你的。她要是笑你,你就笑话回去,她不是也住在肖墨亭那里了么。不过你放心,她一定不会笑话你的,她顶多会骂你是笨蛋。”

    他果然说得对,皮晦见了她没有笑话他,不过倒是也没骂她是笨蛋,她骂她是白痴,还很优雅地翘着兰花指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子。袁喜有些心虚地问皮晦:“你说我们这叫不叫同居?”

    皮晦没好气地翻了她一眼,端起茶几上的咖啡抿了一口,说道:“如果你非要自欺欺人,你可以把它称之为合租。”

    袁喜默默地看了皮晦一会,突然问道:“皮晦,我是不是一个很不坚定的女人?喜新厌旧见异思迁?”

    皮晦差点被咖啡噎到,忙用手顺了顺胸口,没好气地说:“幸好你没说你水性杨花,不然我非得被口咖啡噎死不可。”她用脚替了替袁喜的腿,问:“哎?你又抽什么风?”

    袁喜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三个月前我还在准备着和何适的婚礼,而现在我却和步怀宇同居了在一起,你说我算个什么女人?先不要去说别人的感情,原来我的感情就这样的善变,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坚贞的爱情啊。”

    皮晦被她的话说得哭笑不得,问袁喜:“小姐,你小说看多了吧?我们这是过日子哎,不是那些为了爱情死去活来的言情小说,你想怎么着?难不成你先抽出几年时间来悼念一下你的上一段感情,然后再回来谈你现在的爱情?别开玩笑了,袁喜,不是我打击你,现实中有几个人可以为一段爱情一等就是十几年的?就是有也是极个别的,不是进了小说就是上了电视了。就是你自认为坚贞长情的袁喜,你凭良心说话,你等了何适那么多年,你是等他那个人还是等那份让你感觉深刻的爱情?”

    袁喜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了。这段时间以来,她曾已经很认真地审视了自己对何适和步怀宇这两个男人的感情,也渐渐明白她对于何适更多的是执念,她不是说不爱现在的他,只是更多的却是爱五年前的那份爱情。如果没有没有以前那份不舍的回忆,如果他们两个人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她想选择的会是步怀宇吧。他让她安心,只是在他的身边她就觉得踏实,而这些都是何适所不能给她的。

    可是即便什么都想明白了,她的心里还是有着心结。

    皮晦不愿让她又胡乱寻思,坏笑了一下,凑近了她神秘地问道:“哎?感觉怎么样?”

    袁喜不明白她在问什么,傻愣愣地问:“什么感觉?”

    皮晦一副你少来装傻的表情,冲着步怀宇的房间抬了抬下巴,问:“少来了,你们好歹也同居了半个多月了,有什么发展没?”

    袁喜的脸刷的一下子红了起来,明知道步怀宇现在根本不在屋里,还是紧张地瞄了一眼他的房间,连忙摇头:“你少乱说,我有自己的房间,我们可是互不侵犯的。”

    皮晦看袁喜这一副面红耳赤的紧张模样,笑得都倒在了沙发上,好半天才停住了笑,使坏地说道:“我告诉你袁喜,步怀宇在外面可是很抢手的,我看你还是抓紧点好,先把他这生米煮成熟饭,他这人一定是特负责的人,只要他上了你这贼船——”

    “你才是贼船呢!”袁喜笑骂道。

    皮晦也不和她争,只是点头说:“是,是,我是贼船,我是我们肖墨亭的贼船。”说着又一脸坏笑地冲着袁喜招手:“过来,姐姐传授一下你怎么卖船票!”

    袁喜又羞又急,扑过去就要去掐皮晦,皮晦笑着摁住她的手,在她耳边又笑着说了几句,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袁喜却是更不依不饶了。两人正在沙发上笑闹着,步怀宇从外面开门进来,见皮晦和袁喜两人在沙发上闹成一团,愣了一下,随即也淡淡地笑了,问道:“皮晦什么时候过来的,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他不问还好,一问袁喜的脸上更是红了起来。皮晦笑道:“袁喜正和我商量卖船票呢。”袁喜吓得连忙捂住了她的嘴。步怀宇更是糊涂了,问:“什么船票?”

    皮晦笑得上不来气,袁喜凶巴巴地瞪着她,步怀宇看到袁喜面红耳赤的样子,知道皮晦一定是在逗她了,就也不再问了,只是回自己房间里换衣服,等再出来客厅里就只剩下了袁喜,“皮晦呢?她怎么走了?”他有些惊讶地问。

    “她着急走了,说是肖墨亭等她有事呢。”袁喜答道,有些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刚下去的红晕又有些往外泛,忙站起来往厨房里走:“饭还给你留着一些,我去给你端过来吧。”

    等步怀宇吃过了饭,两人收拾利索了便各守着沙发的一角翻杂志。袁喜随意地翻看着手里的杂志,心思却总是安不下来,不自觉地就想到皮晦和她说的话,然后就忍不住地偷偷地扫量沙发那头的步怀宇。等她又一次瞄了他一眼,刚把视线放回到杂志上时,就听见步怀宇淡淡问道:“你要卖什么船票?”

    袁喜心里一惊,手一抖膝盖上的杂志一下子就滑了下去。步怀宇被她闹出的动静惊动了,转过头来纳闷地看她。她心里更慌了,赶紧从沙发上站起神来,也不理会他惊讶的眼神,一边闷头往自己屋里走一边说道:“我去睡觉了,晚安。”

    直到回到自己屋里,她还觉得脸红心跳的,忍不住小声地嘟囔皮晦,都是那个臭丫头,说什么步怀宇身材性感,害的她忍不住地去打量他到底哪里性感。看看,看多了果然被逮到了吧,他一定会笑话她的。他还问她卖什么船票,天,丢死人了!

    步怀宇看着袁喜急匆匆的背影,微微地愣了片刻,便扯着嘴角笑了起来。袁喜隔着门板听见他低沉的笑声,脸上更是觉得发热。

    两人就这样同居了,或许少了一些激情,却有着一份难言的轻松和惬意,心底更是隐隐冒着一丝甜蜜。张恒那个家伙不知道从那里听到的消息,专门打过来了跨洋电话,还故意打到了步怀宇家里的座机上,等袁喜接起来的时候,他故作迷惑地问:“袁喜?我怎么把电话打你那里去了,错了错了,我要找步怀宇的。”说着不等袁喜解释便挂了电话,过了没几秒钟电话又打了过来,一听还是袁喜的声音,又自言自语:“哎?邪门了,怎么又错了?”

    袁喜开始不知道他是故意逗她,还真憋红了脸不知道说什么好。旁边的步怀宇见到了,从她手里接过电话,对着电话淡淡说道:“你是不是想让我把你现在的联系方式告诉你的那些女友么?”

    他这样一说,袁喜脑子里一下子就冒出来那个用鞋砸张恒的女孩子,不由得也跟着幸灾乐祸起来。果然这句话比什么威胁够管用,张恒立刻就老实了,和步怀宇说了几句后便又要袁喜接电话。

    袁喜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刚把话筒贴到耳边,就听张恒压刻意低了声音问道:“袁喜,你帮我个忙吧,有个事我都纳闷好久了,老步那家伙嘴太严了,我怎么问他都不说,你就告诉我吧行不行?”

    袁喜这回长了个心眼,没敢答应他,只是提着小心问:“什么事情?”

    张恒在那边像是强憋着笑,憋得连气息都不稳了,然后还一本正经地问袁喜:“袁喜,老步是一夜几次男?”

    袁喜一愣,随即就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脸刷一下子就红了,跟电话烫手似的一下子就把电话给按在了电话机上。可慌乱中电话没放好,不但根本就没挂断,还不小心碰到了免提键,张恒被扩大了的声音犹自从电话机里传了过来:“嘿嘿,袁喜,老步到底是一夜几次啊?”

    袁喜一下子就傻住了。步怀宇却仍是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走过来拿起电话慢条斯理地说道:“尹小安,是不是?你耐心等着吧,估计她很快就能到了。”

    张恒在那边惨叫:“老步,你不能干怎么没人性的事!”

    步怀宇不理他,直接挂了电话。回头又抬头看袁喜,袁喜还满脸通红地站着,看见他看她,忙掩饰地往厨房里走,说:“我去看看还有什么吃的。”

    恬淡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皮晦和肖墨亭经过了七年多的爱情长跑,总算是看见了婚姻围城的那个大门。四月底的时候皮晦拽着袁喜去试婚纱,明明是二尺一的腰却非要挤一尺九的裙子,结果可想而知。皮晦的脸不知道是被气红的还是憋红的,对着试衣镜恨恨地掐自己的腰。

    袁喜站在一边捂着嘴偷笑,被皮晦从镜子里看到了,用鼻子哼了她一声,说:“你少幸灾乐祸!你看看你自己的腰,比以前可也粗了不少。”

    袁喜笑而不语。皮晦一时心血来潮给她挑了件紧身的小婚纱,非撺掇她也去试试。旁边的店员也一个劲地劝袁喜去试试。袁喜捱不过劝,再加上自己也有些动心,便抱着婚纱去试,还没把婚纱穿好,皮晦就举着她的手机递了过来:“袁喜,你手机响半天了,是不是你们家步怀宇啊?可没这么缠人的啊,这才半天见不着就想得慌了?”

    袁喜恼羞地啐了她一口,腾出手来接过手机,一看却不是步怀宇的号码。她有些纳闷地接了起来,里面的声音有些杂乱,隐约还传来女人的哭声。

    一个男声急火火地问:“喂?是袁喜吗?”

    “是,我是。”袁喜说道,心里突然慌了起来,那哭声像是母亲的,出了什么事了,她哭什么?又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在旁边小声嘀咕:“你先别告诉袁丫头,别让她路上出什么事,你让她赶快回来就行了。”这是皮晦爷爷的声音,她听出来了,他们要不告诉她什么?

    打电话的那男人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又对袁喜说道:“我是你爸爸的工友,你爸受伤了,你赶紧回来吧。”

    父亲受伤了?她心里突然涌起了不祥的预感,如果只是受伤,父亲一定不会让人给她打电话的,母亲也不会哭成那个样子。袁喜强忍着心里的慌张,颤着声音问:“我爸伤到哪里了?你把电话给我爸,我要和他说句话。”

    皮晦本来在旁边挑着婚纱,突然听见袁喜的声音不对劲,再回头一看她的脸色白得跟纸一般,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袁喜?谁的电话?”

    袁喜像是没听见皮晦的问话,只是对着电话问:“我爸到底怎么了?你让他接电话!”那人像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过了片刻,电话那边清晰地传过来袁母的哭声,她哭着说:“袁喜,你快回来吧,你爸他出事了。”

    袁喜的脑子嗡的一声就懵了,父亲果然是出事了。她得回家,她得马上回家,她想着,也忘了自己还站在试衣台上,呆滞地就往前走。

    “袁喜!”皮晦疾喊,可还是晚了一步,袁喜一步踏空,人整个地往前栽了下来……

    是步怀宇陪袁喜回得老家,先坐飞机到了省城。皮晦的父亲利用关系帮忙给找了辆车,早已在机场等着了,接了袁喜和步怀宇之后便直接奔向袁喜老家的那个县城。袁喜早已经乱了心神,一路上总是自己念道“没事”两个字,还不时地“安慰”步怀宇:“家里人就是爱诈唬,老人骨头又硬,摔折了胳膊腿的也挺没什么,养养就好了。你别看我妈那人平时厉害的不行,可真要遇见点什么事她比谁都没用。”

    步怀宇已经提前从皮晦那里知道了实情,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如何安慰袁喜,只是抿着唇用力地揽着袁喜的肩,希望借此给她些力量。袁喜牵强地笑了笑,又和他说起父亲对她多么好,小时候多么疼她,母亲一直向着大哥,就是父亲偏她,总是偷着给她买好吃的东西。她就这么颠三倒四地说着,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他们到了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车子直接开到了县医院,袁喜终于见到了父亲。袁父的遗体已经转到了太平间里,被白单子蒙着,静静地躺在那里。

    白单子一掀开,袁母又哭着扑了上去,青卓也哇哇大哭,一边哭着一边摇着父亲的身体:“爸爸,你起来,你起来。”有邻居抹着眼泪去搀袁母,然后又去拉青卓:“你这孩子,快放手,你让你爸走得安稳点。”

    袁喜反而是最平静那个,只是默默地走过在床头跪了下来,然后就呆滞地看着父亲灰暗的面容。步怀宇在身后用力握住她的肩膀,柔声说道:“袁喜,哭出来,哭出来就没事了。”

    可她却没有哭,只是茫然的回头看他,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是迷茫地看着他。她这样的反应把步怀宇也吓坏了,他压着悲痛,用力的捏她的肩膀,低喊:“袁喜,袁喜,你坚强一些,你说他最疼你了,他看到你这个样子会担心的,你别让他走得不放心。”

    袁喜低头喃喃:“他最疼我,他最疼我了。可我呢,我都干了些什么,我五年都没回来了,五年了,明知道爸爸想我,可我还是硬着心肠不回来,就因为跟我妈赌气。”她猛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又要挥手再扇,步怀宇连忙抱住了她,把她的双手钳在体侧,急道:“袁喜,你别这样!你冷静一下!”

    她的嘴角已经缓缓地渗出血来,抬起头来看步怀宇,问:“我不是人,是不是?”

    步怀宇痛惜地看着她,不敢让她再在这里待下去,连忙把她抱起来往外走。袁喜也不反抗,只是听话地让他抱着,手里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喃喃地自言自语:“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袁喜病了,一下子就倒下了。到后半夜又发起烧来,睡梦里一直迷迷糊糊地喊着爸爸。步怀宇听得心酸,只得把她的手紧紧地捂在掌中,明知道她什么也听不见,仍是在她身边一直和她说着话,希望她听到他的声音能够睡得安稳些,别再被梦魇折磨。

    睡到第二日中午她方才醒了过来,烧也退了下去,眼睛里也不再只是一片迷茫的神色,只是脸色苍白的骇人。在步怀宇的帮助下,她主持着父亲的身后事,先是买好了墓地,又给父亲举行了一个小小的追悼会。他们家在这里没有什么亲戚,袁喜的父亲是独子,只有远枝上的几个兄弟还都在外地,平日里很少走动。母亲又是从远处嫁过来的,早就和亲戚断了走动,所以丧事大都是邻居朋友帮得忙。一切都办理处理完毕已经是一周以后了。

    两人都还有工作,步怀宇那里更是耽搁不起,便只得回去上班。临走的时候步怀宇问袁母要不要和他们一起走,袁母拒绝了,她说自己还壮实,领着青卓在这里过挺好的。步怀宇见袁喜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对母亲很冷淡,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给袁母撂下了几万块钱,说以后的生活他和袁喜会负担的,让她放心就好。

    袁喜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在飞机上,步怀宇劝她说出了这样的事情谁都不好受,让袁喜不要再去怨恨母亲了。“如果不是她非得逼着我爸去挣钱,我爸就不会去给人抗家具,也就不会从楼梯上摔下来出事,我永远原谅不了她。”她别过了头去,漠然说道:“同样,我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步怀宇默默地看着袁喜,低低地叹了口气,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明明已经是四月的天气了,她的手却冰凉了起来。

    到了市里,步怀宇先送了袁喜回家,把她安顿好了才又去公司处理这几日积攒的工作。等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屋子里没有亮灯,他原本以为袁喜是睡了,轻手轻脚地去她屋里去察看,却发现她正捂着被子哭着。他低低地叹一口气,上前坐在床边拉下了她的被子,看见她哭得通红的眼睛。

    他没哄她,知道她哭出来比总是憋在心里的好。于是也不说话,只是把她从床上抱起来揽入自己的怀里。她身体先是僵硬,后来便慢慢在他怀里松懈了下来,只是把头埋入他的怀里,双手抓了他腰侧的衬衣,放声地大哭。他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等她哭累了才从卫生间里拿来了毛巾细细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渍,柔声说道:“哭完了就过去了,别折磨自己,你父亲爱你,他会体谅你的。”

    他一提到父亲,袁喜的泪又流了下来。他心里阵阵的疼,用手抹去她的泪珠,用唇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好了,也累坏了,早点睡吧,别多想了。”

    看着她点头,他起身想走,却发现衣角被她抓住,她无助地看着他,哑着嗓子说:“别走,我一个人害怕。”

    他微愣了一下便脱了鞋跨到床上,从后面把她拥入怀里,轻声说道:“我不走,你睡吧,我抱着你睡。”身后透过来他的热度和他的气息,这一切都给了她无尽的温暖和踏实,让她终于安心地睡去,这一晚,再没有恶梦。

    早上袁喜醒过来的时候,身后已经没有了步怀宇的身影。她迷迷糊糊地往外走,正好碰到步怀宇赤着上身从卫生间里出来,他看到她笑了笑,说:“你得给我洗衬衣,我的衬衣都被你抹得要不得了。”

    她脸红了起来,低低地嗯了一声也去洗漱。路过他身边时却被他突然拽住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天旋地转起来,她惊呼一声连忙伸手去抓他的衣服,却发现他是赤着上身,根本就没有衣服可以让她抓,只得赶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你干吗?”她惊问。

    他不理她,把她抱入卧室里直接放到了床上。她吓坏了,连说话都有些磕巴起来,慌张地说:“你干吗?”

    他坏坏地笑了,俯下身在她唇上偷了一个吻,轻笑道:“吓唬吓唬你!”

    他本是想吓吓她的,也想逗逗她,让她忘了伤心的事情,可当他的唇碰到她柔软的唇瓣时,他却突然有些舍不得离开了,于是轻啄变成了浅吻又慢慢地演变成了深深的纠缠。袁喜的双手慌乱地扶在他的肩上,想要推开他,却又贪恋他的温暖,舍不得离开。他的肩膀是那样的宽阔,可以撑起她的天。父亲的突然离世给了她太大的打击。对于父亲的愧疚,对于母亲的怨怼……这一切都把她的精神折磨地疲惫不堪。唯有步怀宇是她的一方依靠,他就这么默默地站在她的背后,扶起她的脊梁,撑起了她头顶的这片天。

    他的气息渐渐粗了起来,手探入了她的衣内,在她纤细的腰肢上流连,或轻或重地揉捏着她的柔软。她的唇红艳欲滴,不但脸上晕满了红晕,就连胸前都染上了一层绯色。……情浓时刻,他撑起身目光沉迷地看她,哑声问:“可以么?”她不敢睁眼,身体隐隐战栗着,手臂更紧地攀住他的肩膀。

    这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不管漂向哪里,不管水流多么湍急,她都将不再惧怕,因为身边有他,有他,这就足够了……

    皮晦是在五月底结的婚,原本说好了由袁喜做伴娘,可袁喜由于父亲去世觉得不太好,便和皮晦说了,皮晦倒是也能理解,于是便抓了一个同事过来当差。婚礼那天很热闹,皮晦穿了身洁白的长款婚纱,衬得身材更加的搞挑。她和肖墨亭携着手站在一起,一张俏脸上满是幸福,不管谁逗她都只是羞涩地笑笑,全没了往日的泼辣。

    袁喜和步怀宇坐在了皮晦同学那桌上,袁喜和他们虽然不是一个院系,不过却也是一届的学生,再加上大学时候她几乎整天和皮晦混在一起,所以皮晦的同学她也熟识不少,一桌子人喝得倒也热闹。早有女同学注意到了步怀宇,偷偷地和袁喜玩笑道:“你哪找了个这么极品的帅哥啊?还真是羡慕死人啊。”

    袁喜笑而不语,只是偷偷地瞥身边的步怀宇,心中荡着淡淡的甜。步怀宇察觉到她的视线,也转过头来看她,嘴角挑了丝温柔的笑意,伸手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袁喜脸上有些羞赧,生怕被人发现,极小心地看了一眼四周的人,见像是没人注意,这才小心翼翼地回握了他的手。

    吃到一半,新婚夫妇过来敬酒,一伙子人扯住了新娘不让走,着实灌了肖墨亭和皮晦好几杯就才放手。皮晦临走的时候笑着凑在一个要好的女同学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眼神还往袁喜这边瞟了瞟。那女生也跟着往这边看了看,贼笑着冲着皮晦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袁喜不解地看着她们两人之间的动作,皮晦见她看自己,还冲她眨了眨眼睛。

    袁喜很快就明白了那个手势的含义,因为皮晦前头走,那个女生就带头灌起了她和步怀宇。步怀宇的性格本来有些淡漠,不是很能合群的那种人。桌上的人也早就看出来了,他们不好对他下手,便都冲着袁喜来了。好汉架不住群狼,一会的功夫袁喜就被灌的有些晕,就连步怀宇为了给她挡酒也喝了不少。

    婚宴结束的时候,同学们这一桌走得最晚,袁喜和步怀宇更是落在了最后面。袁喜早就被灌高了,被步怀宇揽了腰才能站住。都说酒壮熊人胆,果然没错,只见她倚在步怀宇的怀里,拽了他的外套才能站住,一手指着皮晦骂道:“死丫头,你没安好心。”说着又打了个大大的酒嗝,然后接着控诉皮晦:“你故意让他们灌我。”

    皮晦嘿嘿地笑着,把手里专门给袁喜留的新娘捧花塞进她的怀里,笑道:“嗯,嗯,我这不也是为你好么?早点让你卖船票啊。”

    袁喜眯了眯眼睛,眼波似水,妩媚地横了皮晦一眼,口齿不清地念道:“可我们早就卖了船票了,用你操心!”

    这回换皮晦惊讶了,她忍着笑看了看一脸不自然的步怀宇一脸,然后又逗袁喜:“你什么时候卖的?”

    袁喜早就糊涂了,听见她问,还真微仰着头,锁着眉头想她是哪一天让步怀宇上的贼船了。肖墨亭那里早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步怀宇虽不知道她们说的确切的是什么,不过也大概猜出意思来了,见袁喜这丫头真的算了起来,他一直淡定从容的神态第一次有了些尴尬,连忙扶了袁喜哄道:“我们赶紧走吧,别想了。”

    皮晦顾不上脸上的容妆,开始哈哈大笑。肖墨亭强忍了笑拍了拍步怀宇的肩膀,说道:“都喝了酒就别开车了。”

    步怀宇应了一声,拖着袁喜往外走,在酒店门口招了辆出租车。车子打到他公寓楼下,袁喜已经是靠在他身上睡熟了,他只得把她抱上楼去。到了门口,他抱着她没法开门,只好把她放下来,一手揽了她,一手去掏钥匙开门。袁喜醒了一下,脸蛋上带着诱人的红晕,很迷茫地看他。

    她温热的呼吸就在他的颈侧,他低头看着她酡红的脸颊,红润的唇瓣,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一低头就吻上了她的唇。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极热情地回应着他,把他心头的火烧得更旺。两人一路纠缠着进了卧室,衣物胡乱地丢了一地,等两人滚到在床上时,身上已近赤裸。他被欲望逼地失去了理智,全然忘了采取措施,只顾与她纠缠,在极度的渴望中进入了她的身体……

    皮晦和肖墨亭从马尔代夫渡了蜜月回来又回了双方的老家拜会七大姑八大姨,再见到袁喜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了。她给袁喜捎了礼物,专门送了过来。两人凑在一起好一阵唧咕,皮晦连说带比划地和袁喜说着马尔代夫的海水沙滩还有阳光,说袁喜如果去的话一定要把放晒功夫做好,女人啊,一过了二十五就不能晒了。说着还拉下裤腰给袁喜看。袁喜一看笑了,好么,屁股上清晰的一个白三角,其余的地方都是棕褐色的,一看就是穿比基尼的时候晒的。

    “活该!”袁喜笑骂,顺手给了皮晦翘臀一巴掌。

    皮晦嘿嘿地笑了,又从袋子里掏出家里做得鱼,在袁喜面前晃了晃说道:“我今天来你这里蹭饭可没空着手,我老娘做的鱼,水平绝对比你高。”

    袁喜吃过皮晦妈妈做的鱼,的确算得上是一绝,见她既然带来了,便也不客气地拿了过来。刚掀开盒子闻了一下,突然胃里泛了一阵恶心上来,连忙放下了餐盒往卫生间跑去。皮晦愣了愣,跟在她后面神情变幻地看她,突然坏笑着问道:“袁喜,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和步怀宇做什么坏事了?”

    袁喜僵了一僵,从镜子里看皮晦,脸色突然一下子惨白了起来。她的月事的确是错过了十多天了,难不成真的是怀孕了?可他们一直有做防护措施的啊,怎么可能会怀孕?难道是那一次?皮晦结婚的那天?可是怎么可能会这么巧,那几天明明不是她的危险期啊!

    皮晦见袁喜的脸色倏地苍白,有些不理解的看着她:“怎么了袁喜?”

    袁喜慌乱不安地看着她,有些惊惶地问:“不可能是真的……怀孕了吧?”

    皮晦凑近了她,神秘地问:“你们到底有没有,啊?”

    袁喜心慌意乱地点了点头。

    皮晦看她点头,松了口气,嗤笑道:“那就得了呗,不就是个怀孕么?多希罕啊,整天在一块能不怀孕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至于吓成这个样子么?大不了结婚呗,放心,步怀宇一定娶你的。”

    袁喜却只觉得双腿发虚,像是站不住了一般。孩子,她怎么可以有孩子,天啊,难道这就是对她放纵的惩罚么?她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皮晦再说了些什么她一点没有听进去,只剩下了满脑子的怀孕两字。

    步怀宇晚上有应酬,回来的有些晚了。进门的时候看到袁喜正坐在沙发上发呆,他心里漾起浓浓的柔情,走上前在她旁边坐下,用手臂把她圈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问:“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他喝了些酒,气息里带了微微的酒香,温暖地包围着她,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她闭了眼,把疲惫的身体更深地倚入他的怀里,好久才长舒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怀孕了。”

    他的身体明显地一僵,不过也是片刻的功夫,随即便恢复了常态,只是收紧了胳膊,把她拥得更紧,然后平静地问:“确定了么?”

    她点了点头,一晚上的时间,已经让她在最初的惊惶失措中冷静下来。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所以他有权利知道真相,她也需要他的支持来做那个决定。她探出身子从茶几上拿了那窄窄的试纸给他看,上面有着清晰地两道红线。

    她自嘲地笑笑,说:“她们说这个的准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他沉默着,心中已经猜到了是那天晚上出的问题,轻柔却坚定扳过她的身子,面色沉静看她,眼中没有初为人父的惊喜,却有着深深地歉意和自责。

    她的嘴角轻轻地弯着,没有喜悦,只有苦涩。如果是普通的一对男女,这应该是个令人欣喜的消息吧?毕竟相爱着,又有着相伴一生的打算,还有什么能比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更能让人感到喜悦?可到了她这里,却什么都变了。

    “我们怎么办?”她轻声问,语调里都透露一种荒凉。

    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好看地唇角用力地抿着,带着他特有的坚毅。说实话,他想要有一个孩子,尤其是一个他和她的孩子。可他却一直不敢在她面前表露出这份心情,因为怕她伤心,怕她多想。他爱她,如果让他在孩子和她之间选择其一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

    他一向是果断的,可这个决定做起来却让他感觉艰难无比。“袁喜,”他轻声地叫她的名字,“我尊重你的意见,如果你想要这个孩子,那我们就赶紧结婚。如果你不想要它,那么我陪你去医院。”

    她想要这个孩子么?她想要啊,可是,她要得起么?一半的发病几率,即便另外一半不会发病,却也会像她一样带着这个阴影生活下去……不!她受够了,如果这是一个诅咒,那么就让它到她这里就断掉吧!

    她抖着唇瓣,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发出声来:“这个周末陪我去医院吧,好不好?”

    他不语,心里一阵阵地痛,用力地把她拥入怀里,用胳膊抱紧了她,轻吻她的发角:“对不起,是我不好,以后不会再有了,我保证。”

    她在自己的怀里低声的啜泣,他明白她的痛,因为他的心也是同样的痛。他们都是理智的,他们也必须理智,他想,可这样的理智需要多少的痛心来换?

    他们预约了周日上午的手术,步怀宇陪了袁喜过去。主治医师是个五十多岁的女医生,看起来有些严厉的样子。她低头看了看袁喜的病历,又抬头看袁喜,冷漠地说道:“都是成年人了,为了贪一时之欢就一点也不知道珍惜自己。”

    袁喜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低着头说不出话来,步怀宇在旁边握了她的手,淡淡地说道:“我的责任,是我不好。”

    那医生冷哼一声:“当然是你的责任,我就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戴个套子有那么难么?既然不想要孩子,为什么不早做措施?你知不知道第一胎做掉的话对你妻子伤害有多大!”

    步怀宇看看袁喜,唇角抿得很紧,眼中的自责之色更深,用力地握了她的手。袁喜淡淡地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袁喜跟着护士进了手术室,步怀宇倚着走廊的墙壁沉默地站着,失神地看着自己的指尖,那上面还留有着袁喜冰凉的温度。她的手那样的凉,握在他的手里感觉不到一丝生气,让他从心底感觉出恐慌来。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即可能是最后一个了,就这么放弃它了么?步怀宇用力地耙了耙头发,焦躁不安地在手术室门口走动起来,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

    手术室里的一切都是冰冷的,袁喜静静躺在手术台上,双腿打开到一个让人感觉羞耻的角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风,从她的腿间吹入,一下子便凉透她的心底。恐慌,像没顶的水,从四面八方向她涌了过来。她明明是下了决心的,可不知为何,到了这个时候,她却害怕了,退缩了。

    医生在旁边做着手术前的准备,有金属的碰击声传过来。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别怕,告诉自己他就在门外陪着自己,这个孩子不能要,他们没有做错,这样做是最好的选择。她把所有的理由都罗列了一边,可是她还是怕,到后来竟然浑身颤栗起来。不怕,不怕,她轻轻地念叨着,缓缓地闭上了眼,有液体从她的眼角滑下,落入她的发角很快便失去了踪迹。

    ……对不起……我的孩子……

    门口突然传来猛烈的撞击声,把正要准备手术的医生和护士都吓了一跳。袁喜震惊地看向门口,门被人从外面大力地踹开了,步怀宇大步地冲了过来,不顾医生和护士的惊讶,一把拽起手术台上的袁喜,决然地说道:“我们不做了,我们要这个孩子,不管它怎么样,我们都要它!”

    袁喜泪再也忍不住了,就这样在脸上肆意着,泪眼朦胧中只看到步怀宇挺拔的身影,他用单子包住她,轻柔地把她从手术台上抱下来。她望入他的眼睛中去,那里面有着无比的坚定……

    步怀宇不但搅了手术,还踹坏了手术室的门,结果除了罚钱又被那女医生揪着训了一顿。袁喜不忍心看步怀宇这样一个大男人被女医生训得跟小学生似的,只好解释道:“不是我们反复无常,只是我有遗传病,怕传给孩子,所以才会这么矛盾。”

    “有这个担心可以在胎儿四个月的时候做个羊水检测,”女医生说道,抬了抬眉毛,又随口问:“你有什么遗传病?”

    袁喜咬了咬唇,低声地说出了大哥的病症,那女医生脸上稍露出许惊讶:“这可是很罕见的病例,你父辈们中有人得这病?”

    袁喜想了想,摇了摇头:“我爸妈都没事,是我大哥。”

    女医生微皱了皱眉头,说道:“这病是家族遗传病,如果有的话不会光你大哥一个人,亲戚里应该也有发病的,我看你还是带着你大哥再去查查的好,这病太罕见了,别再弄错了。”

    这句话声音虽然不大,听进袁喜和步怀宇两人耳朵里却不亚于一个惊雷,两人同时想到青卓的检查报告是何适母亲给的,万一要是不准确的呢?他们互望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点希望。

    从医院回去的路上,步怀宇一直沉默,进了家门他才从身后拥住袁喜,轻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这个孩子,准备一下先去登记结婚吧。然后把你母亲和青卓接过来,我们可以领着青卓再去好好查一下,你母亲可以照顾你一下。”

    “可是——”袁喜正想反驳,却被步怀宇轻捂了嘴,他轻吻她的耳后,温声劝道:“别这样,袁喜,她是你的母亲,不管她做错了什么,你都无法断了你们之间的血脉相连。我们很快也要有孩子了,你也会成为一个母亲,我不想你一直带着对母亲的怨恨去生活。原谅她吧,袁喜,她只是爱她的孩子,如果我们有一个你大哥那样的孩子,可能我们不会比她做得好。”

    袁喜心中又酸又涩,说不出话来,只是把自己深深地倚入他的怀中。他的怀抱很温暖,他的体温,他的呼吸都带着特有的淡定,让她感觉到安全。不知不觉中,有泪水沿着脸颊缓缓流下,自从和他在一起后,她好像爱哭了很多。她笑着用手抹了下泪水,轻声说好。

    他们没有举行婚礼,只是去民政部门登了记,然后又请了关系相近的几个朋友吃了顿饭算是请了客。步怀宇对此很是歉疚,觉得欠了袁喜一个婚礼。袁喜却笑了,伸手拍了拍步怀宇绷得有些严肃的脸,笑道:“没事,我不在意那个,再说咱们干吗花钱折腾自己给别人看热闹呢?”

    话虽这么说,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没有女人不盼望着自己能有一个盛大的婚礼,穿最美的婚纱,然后听爱的那个男人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说:我爱她,我愿意娶她为妻,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有些俗套,却俗的可爱,是每个女人的梦想。

    步怀宇温柔地拉下袁喜的手,深深地看着她,他说:“等生了宝宝,我补给你一个隆重的婚礼吧,好不好?比皮晦的那个还要好。”

    袁喜看见他露出少见的孩子气,忍不住笑道:“行,咱们抱着孩子举行,不过步先生,这算是您二婚呢还是我二婚?”

    步怀宇也淡淡的笑了,伸手去揉袁喜的头发,有着难言的宠溺和柔情。两人都是笑着,可笑容里却都难掩一丝忧伤,未来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一个考验。

    袁喜低低地叹息一声,轻声问:“我们是不是太自私了?”

    是啊,是不是太自私了?就这样把这个孩子留下,对于孩子来说公平么?如果他像大哥一样,那么他的一生又将会如何?就算他能够幸运地成为一个正常的孩子,可是却继承了这个她身上的诅咒,他会不会怨她?

    步怀宇没说话,静静地把她耳边的碎发拂上去,然后用手轻捏着她的耳垂,“不是我们自私,我们只是爱他,哪怕他会像青卓一样,我们还是爱他。别担心了,袁喜,”他柔声说道,声音很轻,却有着让人心安的坚定,“我能给他一个好的生活,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步怀宇回袁喜老家接来了袁母和青卓。自从袁父去世后,袁母的性情变了很多,仿佛一下子就沉寂了下来,全没了以前的精明强悍。现在的她,只是一个面容苍老的妇人,原本严厉的眉眼柔化了下来,带着不自觉的怯意小心地打量着房子里的摆设。步怀宇在后面关了门,见岳母还局促地站在门口,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妈,快进去吧,袁喜在厨房做饭呢。”说着又冲厨房喊袁喜。

    袁喜端着餐盘从厨房里出来,视线与母亲的相碰,两人均是停顿了一下。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母亲竟似老了十岁,连头发都花白了起来,母亲终究是老了。袁喜想起步怀宇说过的那句话,她不过偏爱自己有残障的孩子而已,又算什么大错么?袁喜眼里有些发热,抿了抿唇,轻声地叫了声“妈”。袁母忙点了点头,眼睛里竟蕴了些泪意,慌忙用手背抹去了。

    青卓哪里看的出母亲和妹妹之间的感情涌动,他只是欢喜着,兴奋地往袁喜那里跑了去,拦腰抱起她叫道:“小喜,我又来了,这房子可真大真漂亮。”

    袁母生怕青卓不知轻重,急忙在后面喊:“快放下,别动你妹妹!以后不能再这么抱她。”

    青卓不明白了,回过头来眨着眼睛问母亲:“以后为什么不能抱小喜?”

    步怀宇轻声笑了,走过来接过袁喜手里的盘子,对青卓笑道:“因为小喜肚子里有宝宝了,我们得小心,不然小宝宝会不高兴的。”

    “真的?”青卓看了看袁喜,又转头看母亲,见母亲也笑着点了点头,“哇,小喜有小宝宝了。”他突然就兴奋起来,欢快地跑到母亲身边,拽着母亲的衣袖问道:“妈,妈,小宝宝能陪我玩么?”

    青卓的欢乐一下子就感染了大家,连袁喜的脸上也忍不住挂上了笑容,她看向步怀宇,见步怀宇也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虽沉默着,可那目光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袁喜和步怀宇并没有着急带着青卓去复检,也许是存了一丝的希望,希望那份检查书是个错误,越是有希望就越是怕那个希望破灭,也就越不敢去看那个结果。袁喜想,就这样糊涂着下去吧,步怀宇说得对,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要这个孩子,哪怕就像大哥那样,他也有能力给他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再说他们也需要这一丝希望,尤其是她,只有这一丝希望才能支撑着她不去想太多。

    袁母的快乐却显而易见,丝毫没有被那个阴影所笼罩。她像是从没有担心过孩子是否正常这个问题,只是一门心思地照顾着袁喜的饮食起居,像是恨不得把二十多年来欠袁喜的母爱却都补在这个孩子身上。她每日里开心地忙碌着,房子里经常听见她的喊声,她叫袁喜吃这个吃那个,然后又呵斥青卓不要做这个不要做那个。

    袁喜辞了工作,她原本不想辞的,可是却扭不过步怀宇的坚持。他不知从哪里听说怀孕的前三个月是最不稳定的时期,一定要加倍小心,于是便亲自押着袁喜去公司交了辞职报告。袁喜只能无奈的笑,有了孩子才发现,步怀宇竟然还是大男子主义。这家伙表面上看起来总是一副冷漠淡定的模样,可暗底下不过是个因为初为人父而紧张地熬夜看育儿宝典的普通男人。

    怀孕三个月多的时候,袁喜终于被解了禁步令。皮晦来接了她出去放风,看她的眼神又是羡慕又是妒忌,一口醋味地问:“我说袁喜,你哪来这么好命呢?你看看步怀宇把你紧张的啊,不就是怀个孕么,我看他都恨不得把你含嘴里了。”

    袁喜淡然地笑,笑容里却是掩不住的幸福,瞥了皮晦一眼,轻声说道:“难道肖墨亭对你差么?对你还不是百依百顺?”

    皮晦不屑地切了一声,说道:“要说这男人啊,唉,想当初我还是他女朋友的时候,他给我打电话,一听说我在外面呢,立刻说:你在那等着我,我去接你。于是他傻颠颠地坐地铁穿过半个城市来接我,把我送回了家之后再自己坐地铁回去。可现在呢,我们有了车了,不用坐地铁了。我给他打电话,说我在外面呢,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袁喜笑着摇了摇头,皮晦又接着说道:“他说,哦,我知道了,你自己打车回来吧。看看,这就是差别,女朋友和老婆的差别!”

    袁喜听皮晦话里都是忿忿,忍不住笑了。正笑着手机就响了,接起来是步怀宇的声音,他问:“袁喜,你在哪呢?”

    “我和皮晦在音乐广场茶座。”

    “你在那里等着我,我马上过去。”步怀宇说着就挂了电话。

    “是步怀宇?”皮晦问,见袁喜点头,便取笑道:“我说什么来着?看看,这才多么一会就不放心了,非得来找。”

    袁喜有些愣神,虽然他的声音听起来仍是有些淡淡的,可是她却已听出来他在努力压制着什么情绪,怎么了?是出什么事情了么?

    步怀宇来得很快,一会的功夫他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往里面扫望了一下,然后袁喜她们,便大步地往这边走了过来。他的步子有些急,脸上虽然还保持着冷静,可他的眼睛却出卖了他,那里面燃起了两团小小的火焰,是跳跃着的狂喜。

    袁喜有些惊讶地站起身来,轻声问:“怎么了?”

    步怀宇抓了她的双手,他的手有些止不住地抖。袁喜有些慌了,不知道出了什么样的事情让他这个样子,连忙又问:“出什么事了?”

    他还是不语,却突然打横抱起袁喜,丝毫不顾忌旁人惊愕的目光,大步地往外走。袁喜急忙抓住他的外套,叫:“怀宇!怀宇!”

    他极灿烂地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用激动的近乎颤抖的声音说道:“没事,我们的孩子没事!”

    袁喜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又欢喜地笑道:“青卓不是那个病,我带着他去检查过了,结果刚出来,不是!”

    袁喜什么反应都没有了,只知道用力地抓着他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了淡淡的白。没事,真的没事,她可以生一个健康的孩子,上天啊,真的给了她一份奇迹。好半晌,她才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猛地抱着步怀宇的脖子放声大哭起来。

    心中那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大石终于砰然落地,虽然她一直笑着,可是有谁知道她心里所承受的压力?那逼得她几乎要崩溃的忐忑,那一直揪着的心脏,终于可以放下了,没事,她的孩子没事。

    步怀宇紧紧地抱着袁喜,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柔声哄道:“别哭了,对宝宝不好,应该高兴。”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袁喜立刻就忍下了抽泣,抬起头看着他傻笑起来。步怀宇见她又是哭又是笑的,忍不住也是笑,可笑着笑着他的眼圈竟然也有些红了。其实,她不知道,他的心里一直也在煎熬着。实在熬不住了才偷着带青卓去检查,然后又在煎熬中等待着结果。在她面前,他不能表露出一丝焦躁来,他只能淡定地笑着,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给她力量,给她胆量,支撑着她走下去。

    皮晦和众人一样傻在了那里,等步怀宇抱着袁喜快走到了门外才反应过来,看一眼四周的人都开始把怪异的目光转到了她的身上,她脸上也有些发热,连忙替袁喜拿了包跟在后面追了出去,刚走了没两步却被服务生拦住了,人家很客气地提醒:“小姐,请你买了单再走。”

    皮晦老脸刷的一下子就红了,忙低着头从包里掏钱付帐,嘴里气呼呼地骂道:“死丫头!又让我付帐!嫁了个那么有钱的老公也改不了小气的毛病!”

    外面,步怀宇早已经把袁喜抱到了车上扬长而去,两人心里只有狂喜,眼中只有彼此,谁都没想起来后面还有皮晦呢。唉,其实,怨不得皮晦骂她啊。

    生活,在阴霾了多年之后,终于在袁喜的头顶裂开了一条大大的缝隙,让灿烂的阳光照了进来。

    袁喜不知道何母给她的那份检查报告上的误诊是无意还是人为,因为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在怀孕之后,她的性情仿佛平和了很多,也原谅了很多的人,就连她和母亲二十多年的隔阂都在慢慢消除了。她想她的生活原本就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吧,何适的出现只是让她的生活拐了一个弯,然后又经别人的手修正了过来,于是便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上去了。

    可惜,生活总是不像人们想的那么简单。很多时候,就在人们以为自己都已经掌握了生活的时候,它却又突然在你面前拐了弯了。

    步怀宇陪着袁喜去做孕检,听医生说大人和胎儿都很好,两人心里便都带上了浓郁的甜。步怀宇送袁喜到家门口,开了车门把她从车里小心地扶出来后又要送她上楼。袁喜无奈地笑,说道:“哪里有那么娇气啊,你赶紧回去上班吧,多挣些奶粉钱。”

    步怀宇温柔地笑,问:“真的不用我送你上去?”

    袁喜笑着把他往车里推:“赶紧得吧,别罗嗦了,有我妈一个人唠叨就够了。”

    步怀宇笑了笑,这才恋恋不舍地开车走了。袁喜目送他的车走远了这才转身上楼,进了家门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以往她回来母亲都是迎过来的,今天这是怎么了?她换了鞋往母亲屋里探头,见母亲正坐在床上抹着眼泪。

    袁喜心里有些诧异,走过去问:“妈,你怎么了?大哥呢?”

    袁母见到袁喜一愣,慌忙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掩饰地从床边站起来说道:“没事,刚才迷了眼,你大哥玩累了,这会正睡觉呢。”

    袁喜看出母亲明显在撒谎,她的眼睛通红,像是已哭过了很久,绝对不是被风尘迷了眼。她想了想还是说道:“妈,我是你的女儿,不是外人,有什么事是不能和我说的?”

    袁母怔了怔,还是牵强地笑了笑,说道:“真没事,你查着都没事吧?”

    袁喜轻轻地点了点头,见母亲没有想说的意思便也不再追问。这段时间以来她们母女的关系虽然缓和了不少,可是还远没有别人的母亲亲热。既然母亲不愿意说那就算了,不过她心底隐约有种预感,母亲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第二天上午母亲借口买东西出了门,袁喜在阳台上看到她匆匆地钻入了一辆小车,心里的疑惑更大了,母亲在这里并没有认识的人,到底是什么人接了她?又去哪里?

    一连几天,袁母总是找借口出去,回来后脸色都不好,有的时候甚至还会红肿了眼睛。步怀宇也看出岳母有心思,暗下里问袁喜是怎么了。袁喜摇了摇头,说她也不知道。步怀宇沉默了一下,柔声说道:“问问吧,别让老太太有什么事自己憋着。”

    这天袁母又借口出去了,直到快中午了才回来。她脸色很苍白,眼睛红肿的厉害,像是在外面哭过了。青卓在客厅里玩着电玩,袁母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又看了看袁喜,便沉默着往自己卧室里走。袁喜在后面跟了进去,关上门问母亲:“妈,你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袁母愣了,转回身呆呆地看袁喜。

    袁喜又说道:“我是你的女儿,不是外人。”

    话音刚落,袁母突然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袁喜更是疑惑,不知道母亲这是怎么了,见母亲哭的凄惨,她心里也不好受,上前拉了母亲的手,问:“怎么了?妈,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先别哭。”

    袁母突然抱住了女儿,哭着说道:“袁喜,你救救你姐姐吧,你救救她吧了。”

    袁母哭得伤心,袁喜却是听傻了,怔怔地问:“我姐姐?我哪里来的姐姐?”

    好一会袁母才止住了泪水,又是愧疚又是不安地看着袁喜,张了几下嘴都没能说出话来。袁喜却是有些急了,一个劲地问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哪里来得姐姐。袁母见躲不过去了,只得红着眼睛缓缓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嫁给你爸爸么?”

    袁喜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她也曾经迷惑过。父亲很早就成了孤儿,直到三十多岁了都没能娶上媳妇。她也不明白当时年轻漂亮的母亲为什么会嫁给父亲,而且是离开家乡那么远地嫁过来。如果说是为了钱,可父亲家里很穷,不然也不会娶不上媳妇。可要说是为了爱情,她觉得那不可能。

    袁母闭了闭眼睛,苦涩地笑了笑:“其实我当时是不愿意的,我比你爸小了十四岁。”

    “十四岁?不是十一岁吗?”袁喜惊讶地问。

    “是十四岁,他们把我的岁数虚报了三岁,当时我才二十,你父亲已经三十四岁了。是我父母强行把我嫁过来的,因为我在家乡丢了人……”

    袁母脸上的神情很痛苦,那是一段她不愿回忆的记忆,也是她永远无法丢掉的记忆,只能深深地埋在她的心底,瞒着所有的人。故事很俗套,就像电视里演得戏一样,青春靓丽的少女爱上了有家有室的男人。他是下乡的知青,后来留在了她们的镇上教书,在她的眼里,他英俊潇洒睿智风趣,少女的心就这样沦陷了。这是一段忘却了伦理道德的爱情。后来她怀孕了,肚子大的瞒不住时,恋情便这样暴露了。父亲气得抡着棍子要打死她,是她的母亲哭喊着拦住了。丑事总是瞒不住的,可想而知,这样的事情在当时的小镇是如何的轰动。因为她,全家人的脊梁骨都快被人戳穿了。他的妻子得知了事情后悲愤之下跳了河,他追下去救,夫妻两人都没能再浮上来。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只剩下了一个四岁的傻孩子。她生下了一个女孩,刚落地就被父母送了人。她躺在床上只能无声地流泪,她护不住她的孩子。再后来,她在镇上看到了他留下的那个傻儿子,滚在拉圾箱里,身上脏地看不出人样来。她抱着那个孩子放声大哭,是她对不起他,是她害得他无父无母。她哭完了,抱着那孩子回家,然后平静地对父亲说给她找婆家吧,只要让她带着这个孩子,她什么人都肯嫁,嫁到哪里都愿意。一个月后,她抱着这个孩子嫁入了千里之外的袁家,再后来,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这孩子的来历,她又逼着老实木呐的丈夫搬到了家,于是就有了后来的袁家,又有了袁喜……

    袁喜听傻了,呆滞的看着母亲,过了好久才能说出话来,问:“那个孩子是大哥,是么?”

    袁母点了点头,泪流满面。

    袁喜只觉得浑身发虚,像是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飘着声音问:“这么说我和大哥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是不是?大哥根本不是爸爸的孩子,是不是?”

    袁母捂着嘴痛哭起来,袁喜却惨淡笑了,直勾勾地看着母亲:“你真伟大,你们的爱情真感人,可那我和爸爸算什么?爸爸的这一辈子为了什么?我呢?又算什么?难怪你这样疼大哥,难怪……”

    “袁喜,是妈对不起他——”

    “是你!是你对不起他!”袁喜突然用尖锐的声音喊道,“不是我们,不是我爸,不是我!因为你的对不起,爸六十岁了还要去给人抗家具,最后连命都搭上了。为了你的对不起,我放弃了出国的机会,放弃了我爱的人,放弃了我的婚姻。凭什么是我们?”

    袁母畏惧地看着袁喜,哭泣着,她被袁喜疯狂的样子吓住了,忙上前去扶袁喜。袁喜一下子打开了她的手,一脸的厌恶之色,激动地喊道:“你明知道何适母亲嫌弃我有个智障的大哥,你明知道他们是怕我生一个大哥那样的孩子才不要我。可你却什么不都说,你怕我知道了实情后就不再管大哥了,所以你就不说,宁肯看着我那么痛苦,你也不说,是不是?”她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调子,愤怒地指着母亲,嘶声说道:“你真狠,你真狠,你让我爸给你们做了一辈子的老黄牛,你还要让我接着做下去。你卑鄙,你真卑鄙。”

    “不,不,”袁母嗫嚅着,虚弱地辩解:“我没有。”

    袁喜僵了僵,突然又疯颠地笑了起来,说道:“是啊,你不卑鄙,你这是伟大,多么伟大啊,为了别人的孩子,然后牺牲自己的孩子,多么无私啊。可是妈,我真的是你生的么?”

    客厅的青卓被吵到了,推开了门站在门口,看到袁喜在笑,就问:“小喜,你笑什么呢?”

    袁喜停下了笑,慢慢地转过头看大哥。青卓被她眼中的凶狠吓住了,愣愣地站在门口。袁母急忙大声喊:“青卓,回你自己房间里去!快去!”

    青卓被母亲的喝斥吓哭了,听话地往自己的房间里跑。

    袁喜的情绪却意外地平静了下来,她缓缓地在床上坐下,刀一样的目光看向畏缩的母亲,冷笑着问:“如果不是我那个所谓的姐姐找来了,你恐怕还不会告诉我这些吧?你是不是打算把这些都带进你的棺材里去?”

    袁母不敢看女儿的目光,低下头小声地啜泣着。

    袁喜又问:“她得了病?需要我拿钱?”

    袁母忙摇了摇头,抬头看了袁喜一眼,急切地说道:“不是钱,你姐姐得了肾病,她熬不下去了,需要移植肾脏。”她突然一下子跪倒在女儿面前,抱着女儿的腿哭喊道:“袁喜,你救救她的命吧。妈的肾配不上,如果能妈哪怕两个都割下来也行啊,可妈的不行啊。袁喜,你救救她吧。她是你的亲姐姐啊,那么小就被送了人,没吃过我一口奶,妈对不起她啊。”

    听着母亲的哭喊,袁喜僵滞坐着,任母亲跪在她的面前,她只觉得从里到外冒出寒气来,五脏六腑都成了冰,只觉得冷。明明是盛夏的天,吐出来的气却能结成冰。别哭,这样的母亲不值得她哭。也不能生气,她肚子里还有着孩子,步怀宇说了如果不高兴就去揍他一顿,绝对不能自己生气。步怀宇,对了,步怀宇,她要找他,她得找他,他能给她温暖,只要他来了,她就不冷了。

    她神志恍惚地站起来,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她得给他打电话,她要他。母亲的手还拽着她的衣角不肯撒手,她麻木地掰开,径直地去客厅里打电话,步怀宇,步怀宇,她得念着这个名字,只有不停地念着这个名字她才能够吸下一口气进来。

    步怀宇赶回来的时候,袁喜正坐在楼前的台阶上等着他。他叫她的名字,她呆滞地抬起头来看他,脸色苍白地像鬼,不带一丝血色。见到他向她走来,她向他缓缓伸出了双臂。他吓坏了,连忙上前抱起了她,掩饰着心里的惊慌柔声问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她摇头,在他的怀里虚弱地说:“带我离开这里,我再也不要去见她,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下一辈子都不想。”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又和母亲生了这么大的气,前段时间她们明明好了很多的啊。他也不敢问,只是用轻柔而坚定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这里是我们的家啊,我们的家,你还要去哪里?”

    她抬起头来看他,眸子里有着孩子般的迷茫,低声重复他的话:“我们的家,我们的家,”然后又疑惑地看向他,问:“我们的家?”

    “嗯,”他点头,抱着她上楼,柔声说:“我们的家,我们一起回去,有我在,什么事都不怕。”

    袁母见到步怀宇抱着袁喜进门,捂着嘴哭了起来,想过来看看袁喜,却又被步怀宇冰冷的眼神止住了脚步。她胆怯地看着女婿,在她的印象里,步怀宇一直是谦和有礼的,她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凌厉的眼神。

    袁喜把头埋进步怀宇的怀里,不愿意再看母亲一眼,只是对步怀宇小声说:“让她走,让她走。”

    步怀宇看了岳母一眼,冷淡地说道:“对不起,一会我的助理会过来接您,他会安排你在酒店里住下,袁喜这里安排好之后我回去找你谈今天的事情。”

    袁母哭着回房收拾了行礼又去青卓房里拉了他出来,步怀宇的助理已经到了,正在客厅里等着她。步怀宇在卧室里陪着袁喜,没有出来。青卓不解地问母亲:“妈,我们这是去哪?”袁母流着泪,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拉了他跟着步怀宇的助理出门。

    卧室里,袁喜迷糊地睡去,可显然睡得并不踏实,双手仍紧紧地揪着步怀宇的衣襟不肯放开。步怀宇斜倚在床头,用胳膊搂了妻子,低头亲吻她的紧皱的眉头。

    刚才她哭着和他说着,虽然有些杂乱,可他还是听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心里痛得无法呼吸,只是心疼她,也自责,都是他妄想让她和母亲缓和关系,才会给她带来更深的伤害。心里更是恼怒,岳母真是糊涂,袁喜正怀着孕,她怎么可以提出那么荒唐而自私的要求!

    这样的母亲,真是不要也罢。

    步怀宇原本想等袁喜情绪稳定了再去找袁母谈这个事情,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袁母竟然自己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对老年夫妇。这对夫妻的气质都很好,男的儒雅女的温婉,显然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只是两人的面貌都有些憔悴,妇人的眼圈更是有些红肿。

    那丈夫很礼貌地问:“请问是步先生么?”

    步怀宇点头,神色冷淡地看着这对夫妻。

    “鄙姓郑,这位是内子,我和内子想见一下袁喜女士,请问可以么?”那男人问。

    “不可以,”步怀宇拒绝道,“我妻子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不能见客。”

    那妇人脸色突然一变,猛地推开步怀宇闯了进来,大声喊道:“袁喜,袁喜!——”她的喊声突然停下了,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里面。

    袁喜脸色苍白地站在卧室门口,神色冷漠地看向外面。

    步怀宇眸子里透露出危险的气息,他冷冷地看了那妇人一眼,走到袁喜身边扶了她,柔声斥道:“让你休息,怎么连话也不听了?”

    袁喜用力握了他的手,把身体的重量都移给他,然后面色平静地看着一直默立在门口的母亲,问:“他们是谁?”她的语气平静地不带一丝感情,袁母害怕了起来,心痛地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一时说不出嘴里的话来。可她又想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另外一个女儿,那已经肿的不成样子的脸,那也是她的女儿,一个从小就被送了人女儿,她对不起她啊!袁喜再怎么样还有一个爱她的丈夫,还有着健康的身体,而那个女儿,现在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袁母咬了咬牙,硬下心肠来说道:“这是你姐姐的养父母。他们想要见你。”

    那妇人不等袁母说完,便急切地上前,红着眼睛哀求道:“袁喜,求你救救Ella吧,好不好?你去医院做个配型,我求你了,好不好?她是你的姐姐啊,难道你不爱她么?你给她一个生的希望,好不好?”

    袁喜脑子有一刹那的空白,她只听到了ella这个名字,别得什么都没有听进去,怔怔地问:“你说她叫什么?”

    步怀宇听出来了不对劲,想到了以前那个出现在何适身边的女孩子。他感到袁喜的手在隐隐颤抖,不敢让她再在这里,转头冲着郑氏夫妇寒声道:“出去,请你们出去!”又低头看袁喜,想把她从地上抱起回卧室里去。

    袁喜却挣脱了,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郑夫人,问:“你的女儿叫什么?中文名字叫什么?”

    郑夫人不明白袁喜为什么会这么在意ella的中文名字,却仍是哭着回答了:“她叫郑好,她比你大。袁喜,她和你长得很像,你们是姐妹啊,你去救救她,好不好?”

    袁喜不理会郑夫人的话,只是看着母亲,问:“你也见过ella的,是不是?你觉得对不起她?她有身份高贵的父母,有着富有的家庭,受着良好的教育,这就是你的对不起她?母亲,”她笑了,说:“我叫你母亲,你对不起的那个为什么不是我?”

    郑夫人不懂袁喜和母亲之间有什么过节,她现在只想求袁喜去救她的女儿,于是便又扑了上来,哭着哀求道:“我们知道让你牺牲自己的孩子不公平,可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啊,孩子你以后还有,可是ella却再也活不过来了啊。她等不到你生了孩子了啊。”

    步怀宇用手臂挡开郑夫人,不让她碰触到袁喜。另一只手紧紧的揽住了袁喜的腰,生怕她倒下去。袁喜低下头看ella的母亲,轻笑着问:“你让我救你的女儿,ella?”

    郑母连忙点头。

    袁喜又似笑非笑地说道;“可是我和她也不见得配型成功啊,毕竟我们只不过是同母啊。”

    “求你去做配型,哪怕只有一线的希望我们都不能放弃。”

    袁喜忽然笑了,笑着看向母亲,指着她对郑母说道:“她还有个儿子呢,和你女儿是同父的啊,你可以让他去做一下配型啊。”

    郑父面色沉痛的说道:“青卓不行,他没有民事行为能力,就是配型成功了,伦理委员会也不会同意手术的。”

    袁喜笑了笑,视线从母亲,郑氏夫妇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了郑母的脸上,轻声说道:“我不会去的,我不会去做配型,也不会去给她捐肾。还有,你可以先去问问她,问问你的女儿ella,她有没有脸来要我这个肾。”

    郑氏夫妇都愕然地看着袁喜,不明白她的意思。

    袁喜转回了身看着步怀宇,像是用光了全身的力气,无力地说道:“送我去医院,我怕我们的孩子受不住这些无耻的人,我们去医院吧,好不好?”说完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睁眼,触目的都是惊心的白。她第一个动作便去摸自己的小腹,那里还微鼓着,她放下心来,还好,孩子还在。

    窗口站了个修长瘦削的身影,听见她的声响,他缓缓地转过身来,沉默着看向她。

    她叹了口气,闭上眼,轻声问:“你也是来逼我的,是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她苍白的脸,比以前显得圆润的身子。那微微隆起的小腹烫了他的眼,让他的眼睛变得湿热。

    过了好久,她才艰难地说道:“你不知道ella对我做过什么,你走吧,我不会用我的孩子去换她的命的。”

    “我知道,”他终于开口了,声音艰涩地似砂砾滑过声带,能听出痛来。

    “你知道?”她略有些惊讶地问,然后便苦涩地笑:“那你还来逼我救她?”

    他沉默不语,屋子里又静了下来,他的呼吸沉重而晦涩,他突然哑声说道:“我不恨她,我们都知道她从来就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你从来就不信我,你在心里就给我定了罪,连个选择的机会都不曾给过我,你认为我不能和你坚持下去,你认为我的肩膀就那么不值得依靠,你就觉得我是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袁喜,你要我怎么办?感激你?”

    她说不出话来,是的,她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不相信他。她用力地咬着唇,直到自己都尝了些腥甜才慢慢地松开牙关,缓缓地说道:“好,就算那是我的错,和她没有关系,那么我为什么要救她?何适,你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要救她,用我自己的孩子去换她的命,别和我说她是我姐姐,我不承认这个。你给我个别的理由,哪怕有一个我去救她的理由。”

    他沉默地看着她,目光里有太多的东西,扎入了她的心,痛得让她喘不过气来。他不发一言地转身,走了两步后又停了下来,没有转身,只是缓缓地说道:“因为你不爱我……因为我不爱她……”

    她不爱他,他不爱她。短短八个字,每个字都带着淋淋地血,让人痛入了心扉。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握住了她的手,那手掌温暖而干燥,就只是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却给了她无尽的力量,能让她做出那个选择。“我不想。”她轻轻地说道,“我已经无私了太多了,这次,我要为自己自私一把,我的孩子,我绝对不会放弃。”

    握着她的手掌终于不自觉地抽紧了一下,她转过头静静地看他。

    步怀宇脸上虽平静着,眼中露出欣慰地笑意,执了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轻声说道:“你这个女人,有的时候真是该挨揍,现在看在宝宝的份上,先记着,等以后我们算总帐。”

    她也淡淡地笑了,眼睛里隐约闪动着水样的光芒。她的手轻轻地抚过他浓烈的眉眼,小声地问:“我们这是不是就叫自私?”

    步怀宇摇头:“自私的不是我们,是他们,我们不欠他们,一点也不欠。”

    她跟着轻轻地点头,是的,她不欠,从来都不欠。

    在病房里修养了几天之后,袁喜让步怀宇陪着去了ella所在的医院。步怀宇本不愿意让她去,可她说她得去,有些话她不能一直憋在心里,她得和她们当面说清楚。

    病房里人很全,除了ella的养父母,何适和袁母都在。袁母见到袁喜进来,怔怔地从病床边上站起来,红着眼圈看向袁喜。

    Ella的养母一脸的惊喜,忙迎了上来,说道:“袁喜,你是来看ella的,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心地善良,不会眼看着她受罪的。”

    袁喜往步怀宇怀里避了避,挡开了她伸过来的手,淡淡的看向病床上的ella。虽然一直做着血液透析,也身体里残留的毒素还是让ella的身体都浮肿了起来,面上犹是严重,原本精致的五官都已经肿的不成样子。

    Ella看了看袁喜,又瞥了一眼沉默着站在窗边的何适,费力地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说道:“是啊,袁喜,你总是那么善良,现在我也得把自己生命的希望寄托在你的善良之上了。”

    “ella!”她养母赶紧喝止道,又歉意地看向袁喜,“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她这是被病折磨的。”

    袁喜淡淡笑了笑,说道:“没事,我不和她一般见识。”

    病床上的Ella冷哼一声,低声骂道:“虚伪!”

    袁喜看向她,淡淡说道:“ella,你说得没错,我是虚伪了太久了,所以这次我不打算再虚伪下去了。我来不是要给你做什么配型的,我只是来看看你,看看你这样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果然,上帝最终还是有些公平的。”

    此话一出,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ella张了嘴,脸色煞白地看着袁喜。沉默了许久的何适也震惊地抬了头,神色复杂地看向她。

    “袁喜!”袁母厉声喊道。

    “我听着呢,你不用这么大声。”袁喜笑道,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步怀宇的手。步怀宇鼓励地回握了一下,伸手去扶了她的腰。

    “你们不用这么看着我,”袁喜说道,“我来这里就是想把心里的这些话说出来,ella说的没错,我是虚伪了些,可是我至少没有无耻。我没有去做第三者和已婚男人发生什么狗屁爱情,然后又无耻地生下了私生女。我没有为了赎自己的罪孽而让无辜的人去跟着受折磨。我没有为了要和人争夺男人就造假弄出一份假的检查报告去坑害别人的一生。我没有为了自己的孩子,然后让一个怀孕四个月的孕妇去打掉她的孩子然后再给她所谓的姐姐一个肾脏。是的,我是虚伪,可是我的虚伪在你们的无耻和自私面前,又算的了什么?嗯?”

    袁母的脸色先红后白,到最后竟全身颤抖起来,勉强扶了床边才没让自己倒下去。Ella气急败坏地喊道:“袁喜!这是你母亲!你竟然——”

    “不!她不是,”袁喜冷声说道,“她不是,她是你的母亲,是袁青卓的母亲,独独不是我的母亲。于她,我也不是一个女儿,我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和我那可怜的父亲一样的工具,被她用来偿还她所欠下的债。”

    袁母扶了床边,缓慢地在椅子上坐下,颤声说道:“袁喜,你不能这样。”

    “我不能?”袁喜大笑,半晌才停住了笑声,愤怒地看向母亲:“不能?当你爱上一个有婚之妇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想过你不能?当你为了大哥忽视我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想过你不能?当你以死威胁我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想过你不能?你眼睁睁看着我因为大哥的痴傻而被何家拒之门外的时候,你的不能呢?当我父亲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儿子活活累死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有说过你不能?当你看到我们夫妻因为担心胎儿有问题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有想过你不能?啊?现在我就不能了?我怎么就不能了?”

    袁喜的情绪有些失控,到后面已经控制不住了眼中的泪水。何适心中痛地喘不上气来,想要上前,却见到步怀宇把袁喜搂进了怀里低声安抚,于是便生生地收回了已经抬起的脚步,只是闭了眼睛别过头去。

    袁母伏在床边痛哭失声,一边哭一边说道:“袁喜,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你恨我恼我都行,可你姐姐是无辜的啊,你别怨她。”

    袁喜从步怀宇怀里抬起头来,看向母亲:“她无辜?她凭什么无辜?她是你们无耻的爱情的结晶,她才是那个最应该背负你的罪恶的人。我为什么不能怨她?我为什么还要救她?”

    一屋子的人都静了下来,只有袁母还呜呜地哭着。

    袁喜冷漠地扫视了众人一圈,视线最终在何适身上停下,她看了看他,眼中的冰意稍微淡了些,说道:“你那天给我的理由,我很认真地想过了,那不行,因为你还忘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你也不爱我。”

    是的,他不爱她,如果爱她,就不会因为赌气去和ella结婚;如果爱她,就不会放任她一个人在这里痛苦而不问不闻;如果爱她,就不会对她提出这样的要求。

    何适身体一僵,盯着袁喜没有说话。

    袁喜笑了笑,抬头冲着步怀宇说道:“好了,我的话都说完了,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步怀宇默默地点了点头,低声问:“用不用我抱你?”

    袁喜笑着摇了摇头,“我自己能走。”说着便随着步怀宇往病房外走去。她能感受到身后人的目光都投在她的背上,所以一步步走得很稳健,就像对待她人生未来的路,每一步都坚定地往前迈去。

    出了病房,来到外面的走廊上,终于所有的视线都消失了。袁喜这才觉得身体一下子虚脱了下来,不等她说话,步怀宇已经打横抱起了她。

    “都结束了,是不是?”他低下头轻声问她。

    袁喜点头,“是的,都结束了。”

    步怀宇淡淡笑了,“那以后就老实地给我在家里养胎生孩子,他爷爷奶奶可是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袁喜也跟着轻轻地笑,伸手轻轻地抚上他棱角分明的眉眼,“好,咱们回家生孩子。医生说现在就可以照出胎儿的性别来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我心里有些担心,你爸妈那会不会——”

    步怀宇一脸严肃地点头,“嗯,老人思想是都有些老。”

    袁喜忍不住有些担心,问:“也重男轻女?”

    “嗯,”步怀宇点头,淡淡说道:“不过自从我大嫂生下老二也是小子后,我妈偷着和我说过不只一回,说是恨不得把二孙子塞回到他妈肚子去换个孙女出来,小子实在是太皮了,那两个皮小子都快把他们老两口的老命要了。我妈提前讲好了,说如果咱们生的是闺女,那么就送回老家去,她给咱们带着,如果要还是小子的话,那就对不住了,让咱们三口子自己在这混吧。”

    袁喜把头埋进步怀宇怀里笑,可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她也不敢抬起头来,只是双手用力地抱紧他的脖子。好半天才压住了嗓子里的哽咽,在他怀里哑声说道:“幸好有你……”

    “嗯?”外面喧闹的厉害,步怀宇已经抱着她出了医院大门。

    她还是把脸埋在他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道:“我说我爱你!”

    步怀宇怔了怔,低声笑道:“笨!”

    三个月后,Ella在医院里病逝。她给袁喜留了一封信,由她的养父母带了过来。袁喜没有接,她不想知道Ella会给她留下些什么话,也没有兴趣知道,于她,Ella只是陌生人而已。

    袁母又带着青卓回了老家,走的时候是步怀宇去送的,他对袁母说等等吧,也许过两年袁喜那里慢慢淡些了就好了,还说不管怎么样青卓永远都会是袁喜的大哥。袁母听见这话后只是哭,青卓迷惑地看着母亲,问:“妈,你哭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回去?小喜呢?”

    何适回了美国,从那以后再无消息。倒是又在国内见到过一次何母,是袁喜抱着儿子去机场接步怀宇的时候。何母比袁喜上一次见时是憔悴了很多,眼角的细纹再也遮掩不住了。她很歉疚地看着袁喜,说她很后悔,是她自己毁了儿子的幸福,虽然儿子从来没有说过她什么,可是她是知道的,他怨她。

    袁喜淡淡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何适说的对,不管是Ella还是何母,她们都不是他们之间的问题,他们之间的问题是爱情明明走远了,他们却仍固执地想去抓住它。后来,她终于明白了,而他,还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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