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拾 归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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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

    扬州自古乃是风月之地。

    段凌在最好的酒楼里叫了一桌酒席,让陆修文和柳逸一尝闻名遐迩的狮子头。因为正是秋季,螃蟹膏肥肉美,便又叫了两篓子蟹,配着桂花酒吃喝,别有一番风味。

    那日离开天绝山后,陆修文立即解开了柳逸身上的蛊毒。柳逸醒来得知自己被左护法控制,一剑误伤了林盟主,自是好生愧疚,同师父一起送林盟主回了洛阳。段凌和陆修文两人则策马而行,回那山谷向陆修言报平安。陆修言见兄长死而复生,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之后还丢脸地哭了一回。

    陆修文十分满意段凌种的那些桃花,只因先前与柳逸有过约定,两人便一路游山玩水,辗转来了扬州。

    柳逸吃螃蟹吃得满嘴油膏,他用手背随意抹了抹,问陆修文道:“陆大哥,你说魏神医……不,应该是那左护法,他当真死了吗?”

    柳逸天生好脾气,跟谁都容易打成一团,当初他跟魏神医的关系也不错。后来得知自己被他利用,心中也未生怨恨,反而因魏神医的死唏嘘了一番。

    段凌埋头吃蟹,道:“那左护法被我当胸刺了一剑,又进了地底的陵墓,自是必死无疑了。”

    “是啊。”陆修文也点头道,“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那墓里还有别人,且那人救了他。”

    柳逸奇道:“陵墓里不都是死人吗?”

    陆修文的瞳眸乌黑,笑道:“所以左护法定是死了。”

    柳逸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只是还待再问,段凌已先瞪了他一眼道:“吃螃蟹就吃螃蟹,你哪里来这么多废话?”

    柳逸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段大哥怎么越来越凶了……”

    陆修文忙打了个圆场,问:“小柳,林盟主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痊愈啦。只是林盟主这次受伤过重,折损了不少功力,需得好好休养一阵儿。”柳逸看了看段凌,对陆修文耳语道,“我瞧林盟主十分看重段大哥,夸了他好几次,说他是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日后必成大器。”

    “是吗?”陆修文神色淡淡,一副“我家师弟当然样样都好,别人随便怎么夸都不为过”的神气,就算段凌明日当上了武林盟主,恐怕他也不会惊讶。

    柳逸颇觉无趣,又跟陆修文聊了些风月之事,他故意不理段凌。

    段凌毫不在意,继续低头吃东西,还替陆修文剥了一只蟹。

    “陆大哥,以后你们便在落霞山上隐居了吗?”

    “嗯,山上的风景不错。”

    “可是,行走江湖要有趣得多了。”

    “我这身份不适合在江湖上露面。”

    “怎么会?你从前虽是魔教的人,但早已弃暗投明了。听说那天山洞崩塌,多亏了陆大哥你才把大家带出来。”

    “那都是师弟的功劳,我可什么也没干。”

    柳逸听他左一口师弟、右一口师弟,颇有些不以为然,他压低声音道:“段大哥整日冷冰冰的,一点意思也没有。陆大哥,你究竟看中了他哪一点?”

    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虽轻,但段凌何等耳力,自是听得一清二楚。他装着专心剥蟹,但耳朵却竖了起来,仔细听他们说话。

    陆修文眼波一转,伸出一根手指来摇了摇道:“首先,我家师弟生得很好看。”

    “唔。”柳逸点头道,“段大哥确实相貌英俊。听说有不少女子倾心于他,可惜他不近女色,一个也瞧不上。”

    “其次,我家师弟生得很好看。”

    “咦?”柳逸的表情变得有点古怪。

    “最后。”陆修文笑吟吟道,“我家师弟还是生得很好看。”

    柳逸彻底无话可说了。

    这时却听“啪”的一声,段凌手中的酒杯忽然碎裂开来,酒液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地淌下来。

    “段、段大哥,你的酒杯……”

    段凌将那碎了的杯子一扔,眼睛紧盯着陆修文看,然后重重地哼了一声。

    柳逸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莫非……闯祸了?

    之后段凌就没怎么说话了。

    柳逸心惊胆战,就怕他们俩因此吵起来,甚至跑去外面大打一架,从此相忘于江湖,再不相见。那他岂不是成了罪魁祸首了?

    柳逸独自在那里担心得要命,陆修文却是若无其事,一个人吃得不亦乐乎,等到酒酣饭饱,三人从酒楼里出来时,夜色已经很深了。

    他们住的客栈离得不远,便一路走了回去,照旧是段凌和陆修文住一间房,柳逸则住在隔壁。

    一进房门,陆修文就扯住了段凌的胳膊,问:“师弟是生气了吗?怎么不跟我说话?”

    段凌哼哼了两声。

    陆修文伸手戳一戳他的脸颊,道:“我说你相貌生得好看,你不高兴了?”

    段凌一把捉住他的手,黑着一张俊脸问:“你从前处处护着我,甚至为我不顾性命,难道只是为了我的脸吗?”

    陆修文听得大笑起来道:“我同小柳说笑而已,师弟怎么就当真了?嗯,师弟你确实是容色过人,但我岂是如此轻浮之人?”

    段凌瞪他一眼,心想,你不就是这等人吗?但他没有说出口来,只道:“我对你的心意……早已说过多少遍了,你可一次也没说过。”

    陆修文“咦”了一声,惊讶道:“没有么?”

    “哼,你只管装疯卖傻吧。”

    段凌说完,扭头就走。

    陆修文的心意如何,段凌自是最清楚不过,但他却从未当面说过,如今更是说什么只看中他的脸……

    段凌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颇不是滋味。他心中气闷,便没再理会陆修文,洗漱一番后,自己先上了床,将被子一卷,面朝里睡下了。

    过得一会儿,屋内的灯就熄了,段凌感觉有人爬上床来,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搭上他的肩,叫道:“师弟……”

    “今日天气这么冷,师弟是要我一个人睡么?”

    “是我错了还不成?我以后不再跟小柳说笑了。”

    “师弟真是好狠的心,是要我看得见吃不着么?”

    任凭陆修文百般纠缠,段凌就是不声不响,后来被他缠得没办法,干脆低喝一声:“你再吵下去,我就踢你下床了。”

    这一下正戳中陆修文的软肋,他委屈地眨一眨眼睛,果然不敢再出声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起来,段凌发现另半边床空荡荡的,早已不见了陆修文的踪影。他也没放在心上,只当陆修文是去隔壁找柳逸了,吃过早饭后过去一看,柳逸却说不曾见过陆修文。

    自从陆修文恢复记忆后,他们俩一直形影不离,少有分开的时候。大清早的,他一个人去了哪里?难道是因为他昨夜闹了脾气,陆修文负气离开了?

    虽然段凌知道陆修文不是这种性情,却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来。

    他在附近找了一圈后,又回到客栈的房间里,却见桌上多了一张信笺。信上是陆修文的字迹,叫他夜里去河边的画舫找他。段凌好生疑惑,不知陆修文又在捣什么鬼,但他既然这么说了,段凌也只好耐着性子等到晚上。

    夜里的扬州城最是繁华。河边的画舫也多,多是一些达官贵人游湖赏月,船中隐隐传来丝竹之声。段凌寻了好一阵子,才寻到陆修文租下的那一艘船。他上去一看,见陆修文已备下了一桌酒菜,正靠在栏边自斟自饮。

    陆修文见了他,便招一招手道:“师弟,过来坐。”

    段凌只好坐到他身边去,问:“你约我来这儿做什么?”

    陆修文皓腕如玉,笑吟吟地举起酒杯来,道:“我昨日说错话惹恼了师弟,今日自罚三杯,算是向师弟你赔罪了。”

    说罢他果然仰起头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段凌见他喝得这么急,忙伸手拦道:“你身体才刚好,也不怕喝醉了酒?”

    陆修文含笑睨了他一眼,道:“怕什么?反正有师弟在此,我就算醉了也不打紧。”

    他边说边将剩下的两杯酒也喝了。

    他的酒量甚佳,只喝这么几杯自然算不得什么,却故意装出醉眼蒙眬的样子,偏过头轻轻地靠在段凌肩上。段凌与他相处日久,早知他是装模作样,却没有揭穿他,只闷不吭声地任他靠着。

    陆修文在段凌的耳边道:“师弟可消气了?若是觉得不够,也可换个法子罚我,比如……”

    他低声说了几个字,段凌听过之后,登时面红过耳,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说什么胡话?”

    陆修文听得大笑起来道:“天早就黑了,何况这画舫内只有你我俩人,有什么话说不得?还是说,师弟你不想……”

    段凌被他噎了一下,心中虽然气陆修文轻狂,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阿凌,我是不是从未对你说过?”陆修文沉沉一笑,眸中带着几分醉意,更多的却是难描难画的柔情,他低声道,“我的心意……自然也是与你一样。”

    秋去冬来,很快又是年关将近。

    跟柳逸游山玩水虽然快活,但这一年的除夕,陆修文还是想同弟弟一起过。段凌自然也是陪他,因此腊月一到,两人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

    回到落霞山时正是腊月廿十,便是山林间也有了些过年的喜气,段凌将两人住的小屋整修一番,早早贴上了窗花。去年这个时候,新年每近一日,陆修文的生机就减少一分,段凌回想起那段日子,仍觉得心有余悸。

    到了除夕那天,段凌和陆修文一早就下了山,到陆修言家吃团圆饭。陆修言早备好了各种野味,叫陆夫人烧了一桌子菜出来,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陆辰过完年又大了一岁,倒比去年活泼得多,段凌送了柄小宝剑给他,乐得他整夜都握在手里,恨不得当场拜段凌做师父。

    吃过饭后,三个大男人又围在一起喝了点酒。

    陆修言酒量最差,不多时就醉了,他拍着段凌的肩膀,颠来倒去地说了好些话。总结起来只得一个意思,就是要段凌好好对待陆修文,若是敢欺负自家兄长,他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段凌苦笑不已,心想陆修文不来欺负他,就已谢天谢地了。

    他俩人喝得差不多了,就自回山上去守岁了。到了午夜时,段凌去外头放了一串鞭炮,在隆隆的炮响声中,辞去旧岁,迎来新年。

    段凌放完了鞭炮,又回屋送了陆修文一样东西。

    陆修文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只香囊。与他从前送给段凌的不同,这香囊上绣了一双鸳鸯,亲亲热热地在水面上做伴,形影不离。

    陆修文瞧得怔了怔。

    段凌道:“上回那个香囊被火烧坏了,所以我重新做了一个。”

    陆修文摸了摸那两只鸳鸯,见绣工颇为精巧,忍不住问:“这是找谁绣出来的?”

    段凌道:“我又不认得什么女子,自是让弟妹帮的忙。”

    陆修文微微惊讶道:“咦?你称呼辰儿他娘什么?”

    段凌被他这么一问,有些不大自在道:“我叫她弟妹,难道不对么?”

    “对对对,正当如此才对。”陆修文笑得眉眼弯弯,叫他道,“好师弟。”

    因是新年,段凌没有理会陆修文的调侃,只是耳根却烧得通红,也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陆修文道:“师弟送了我香囊,我却还未送你压岁钱呢。”

    他今日确实什么也没准备,但只想了一想,就已有了主意,他伸手一扯自己的发带,满头乌发散落下来。他本就相貌俊秀,在这样的夜里,被烛火一照,更是别有一种动人之处。

    段凌瞧得呆了呆,不知他是何意,疑惑道:“你这是干什么?”

    陆修文竖起一根手指来抵在唇上,道:“师弟只管看着就好。”

    说罢,他抓起自己的一缕头发,分成左右两束,手指上下翻飞,只一会儿工夫,就将那青丝打成了一个结。

    段凌仔细瞧着,倒像是平安结的样子。

    屋里没有剪子,陆修文四下找了一圈,干脆取过段凌的佩剑来,把那一束头发削了下来。而后他把头发塞进香囊里,问:“师弟可喜欢这样东西?”

    段凌还没来得及作答,陆修文已倾身向前,将那香囊佩在了段凌的腰上,在烛火下他展颜一笑,道:“愿这平安结保得师弟平安,年年岁岁,共此佳节。”

    “师兄……”

    段凌虽有许多话说,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好师弟。”陆修文捏一把他的俊脸,笑说,“压岁钱都发完了,我们也该上床休息了吧?”

    段凌没作声,只低头吹熄了桌上的蜡烛。

    新年一过,接着就是元宵,元宵过了,便有了一些初春的暖意。这年春天来得甚早,段凌种的那些桃树早早抽了枝、发了芽,只待开出桃花来。

    段凌本想好好陪着陆修文喝酒赏花,可惜花还未开,他就先收到了林盟主的飞鸽传书。原来是江湖上的两大门派起了纷争,林盟主重伤初愈,没精力居中调解,就叫段凌前去帮忙。段凌本不想理会江湖之事,但想到陆修文身份特殊,多得林盟主帮他遮掩,倒是欠了他一个人情。考虑再三后,他还是决定出一趟门。

    陆修文倒不在意,只叫他路上小心,早去早回。段凌一一应下了,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动了身。

    陆修文一个人留在落霞山上,日子过得很是惬意。他有时去山下找陆修言闲话,有时则干脆在桃林里待上一日。段凌为了方便他赏花,前不久刚在林中置了一张石桌。陆修文便执一壶酒,在桌上摆下棋盘,也像魏神医那样,自己跟自己对弈。

    他下棋只图一乐,并不在乎输赢,常常一下就是一整日。

    这日午后,微风徐徐,陆修文正低头钻研棋局,忽听得叶子沙沙作响,是有人在林中走过的声音。来人轻功不弱,连一点脚步声都听不到。

    陆修文却是头也不抬一下,只抛了抛手中棋子,道:“既然来了,就不必藏着了,出来吧。”

    话音刚落,就见人影一闪,一个黑衣人从树后走了出来。那人一见到陆修文,便拜倒下去,道:“属下参见教主。”

    陆修文“嗯”了一声,瞧也不瞧他一眼,只闲闲地道:“轻功练得不错。”

    那人抱拳道:“教主谬赞了。”

    陆修文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谨遵教主吩咐,已将左护法的手下收拢起来。只是有些人颇为顽固,不肯归顺教主。”

    “不错。”陆修文击了击掌,道,“天绝教也只剩下这么些人了,愿意归顺于我的,日后自然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至于不愿意的……”

    他的眸光一凛,手中的黑子轻轻地落在棋盘上:“他们既然一心效忠左护法,那便让他们相从于地下,到地府继续尽忠吧。”

    他的语气淡淡的,杀伐决断,尽在这谈笑之间。

    那黑衣人也无异议,立刻道:“属下遵命。”

    他顿了一下,随后又说:“天绝教刚覆灭不久,教主就另立新教,若被那些正道人士知道,属下恐怕……我教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就韬光养晦,别让人知道不就好了?”他刚下完黑棋,马上又换执白棋,慢慢转动手中的棋子,“这世道就如棋局一般,有黑即有白,有阴即有阳,没有了天绝教,自然还会有天魔教、天灭教,所谓除魔卫道,永远也是除之不尽的。既然如此,何不由我将这股势力握在手中?”

    他说着,白子落下,登时又扭转了棋盘上的局面。

    那黑衣人道:“教主英明!”

    陆修文仅是一笑,摆了摆手道:“你且退下吧。以后若无要紧事,就不必过来找我了。”

    “是。”那黑衣人应了一声,身形往后一闪,很快就消失在了林子里。

    春风吹得人微微沉醉。

    林中寂静无声,与平日并无不同。

    陆修文面含微笑,低头注视着棋盘,继续下那一盘未曾下完的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日头渐渐偏西,陆修文有些困倦,不知不觉间,竟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了。他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发现自己的身上披着件衣裳。他见那是段凌出门时穿的衣服,不禁心中一喜,起身叫道:“师弟?”

    林中空无一人。

    陆修文沿着小路走回去,果然见屋外炊烟袅袅,茫茫暮色中,段凌挽起两只袖子,已经在生火做饭了。陆修文上前道:“师弟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不久,见你在林中睡得正熟,就没有吵醒你。”段凌瞥他一眼,道,“你夜里没有好好休息吗?怎么趴在桌上也能睡着?”

    陆修文道:“师弟不在,我自然是孤枕难眠。”

    段凌早习惯了他的胡言乱语,只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陆修文也不介意,他披着段凌的那件衣服,在旁边看他做饭。

    段凌的手艺甚好,这原是在魔教时练出来的,他自己厌恶得很,后来因着陆修文爱吃,他忙活起来倒是甘之如饴了。

    陆修文在一旁问道:“林盟主那件事可办成了?”

    “当然。那两大门派之间本就没有深仇大恨,只不过是一点小误会罢了,我两边说和一番,这误会也就解开了。”

    “只是辛苦师弟四处奔波了。”

    “也是还林盟主一个人情,以后可不必理会了。”

    陆修文心想,只怕那林盟主甚是器重你,将来要你坐武林盟主的位子。他嘴上却并不说出来,只道:“我估摸着桃花这几日就要开了,还当你赶不回来了。”

    段凌深深地望他一眼,道:“我答应了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陆修文见他的鞋上染着尘土,知道他定是日夜兼程地赶回来,心中甚是欢喜。

    两人多日未见,自是各自思念,絮絮地说了半夜的话,陆修文实在困得不行了,才半阖着眼睛道:“师弟,等过几日桃花开了,我们一道去林中赏花。”

    段凌握着他的手道:“好。”

    床头的窗子未关,到半夜时,微风送来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

    第二天天还没亮,段凌就醒了。

    他这些日子一直比陆修文醒得早。醒来后却只支着头靠在床边,凝神细看陆修文的睡颜。他等着天渐渐亮起来,等着第一缕微光从窗外照进来,等着陆修文睁开眼睛,迷糊地喊他师弟。

    这是他一天中最欢喜的时刻。

    但这日却是不同的。

    天色刚亮,段凌就翻身下了床,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有一条小路通往桃林,段凌沿着这条路走过去,在林子深处寻到了一株桃树。这株树上长满了小巧玲珑的花苞,而最顶上的那一枝,已经开出了艳丽无双的桃花。

    这是开得最早的一枝桃花。

    段凌站在树底下,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像是欣赏一幅绝世的画。然后他足尖一踏,飞身跃上枝头,将这刚刚绽放的、仍带着清晨露珠的桃花折了下来。

    他拿在手中瞧了瞧,脸上露出一点笑容,仍从原路走了回去。

    清晨的阳光已照进屋里,而陆修文还未醒过来。

    段凌走到床边,眼睛望着陆修文,温柔无比地吻了吻枝头的桃花。然后他俯下身,轻轻地将那枝条放在了陆修文枕边。

    人面桃花。kfYV3CVOqu5RygoNDVhFXYgR7MVO7+MK1n+KdMT6Vtc9XpQgYuCWHP5REKg40ddUbIZxKO3XZlXwIziPYIz09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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