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流年遍开花-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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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妹妹喻璐居然是第一个来看望我的人。

    虽然她的目的,肯定是看顾宗琪的。

    不是我习惯的把人想的那么功利和目的,而是人做每一件事情都是需要目的和动力。

    我一直觉得花痴是一件很有力量的事情。而我的小妹妹就是穷则无聊,变则通的那种人,她有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进行花痴这项工程,那时候我正在床上看动画片,很有爱的《黑执事》,有爆笑的喜感镜头,关于一个圈养恶魔执事调戏和反调戏的故事。

    笑的不亦乐乎的时候有人走进来,我以为是护士之类的,也没抬头,直到旁边响起脆生生的声音,“你在看什么?动画片?真幼稚!”

    可是喻璐的眼睛还勾着看着小帅哥,我“啧啧”了两声,“你来干嘛?”

    “看你啊,不是说你生病了?”

    我笑着摊摊手,“我很好,谢谢观看。”

    她站在窗口,把窗户开开来,屋内的暖气一下子被吹散了,她背着阳光站着,黯淡的阳光在我的被子上落下了一层穿不透的黑影,我抬起头来看她,忽然觉得,原来小女孩也长大了。

    而我忽然意识到,原来我是有这样一个妹妹。

    她开口说道,“喻夕,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恩?”

    “爸爸妈妈从来不管你,而且,你总是很开心的样子,你有秦之文,有顾宗琪,你说你的人生还有什么没有的?”

    我看着她没说话,然后我发觉这个妹妹,真的很傻很天真。

    “有时候我想,你凭什么得到那么多,为什么我现在要呆在家里被人看着,我哪里都不能去,跟别人说话妈妈都要盘问半天,你说我活的有什么自由?”

    “你还小,妈妈不放心你。”

    “那时候你也跟我一样大,为什么你一个人就去了德国?”

    我想了想,很诚实的回答,“他们比较爱你,我嘛,他们不怎么管我,所以离的越远越好。”

    逆光的影子中,我看见喻璐紧紧的咬住嘴唇,死死的看着我,“可是!可是我要他们那么多爱干什么,他们知不知道,我已经很烦了,口口声声说为我好,为我着想,为什么要限制我,为什么要管束我。”

    “那你想变成我这样?”我撑了坐起来,很平静的问道。

    她回答的毫不犹豫,“想!”

    我笑笑,再也没有什么话说,好像说什么都是无力的,我们姐妹两个互相羡慕各自的生活,却都不知道其后的艰难,我只是很轻描淡写的说道,“可是你不可能变成我,我也不可能变成你,想再多也没有用。”

    我想了想又警告她,“还有,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这时候,有人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我抬头一看原来是顾宗琪,他看到喻璐微微的愣了一下,然后走到窗子边,顺手把窗户关上了,微微笑道:“今天降温,很冷的,不要感冒了。”

    一时间,我看见喻璐的眼神有些呆滞。

    然后他走到我床边,迅速用额头靠了一下我的额头,说道:“刚才有些发热可能是室内温度太高了,不会是创口感染。”

    我摸摸自己的脸,他这样亲昵的一靠,好像温度又高了,我小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顺便路过了一下。”

    然后他淡淡地对喻璐笑道,“你姐姐没事,只是阑尾切除这个小手术,很快就会好了,你别担心,你看她不是很好的,还有精神看动画片呢,这么大人了。”

    我不满的嘟嘟嘴,“你昨天不是也跑过来看高达seed的,还说我幼稚!”

    “我才没担心她!”喻璐咬了咬嘴唇,头扭到一边去,“我走了。”

    “要不要我送你?”

    她眼睛眯起来,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用了,姐夫,你就好好陪陪我姐姐吧!”

    病房里的空调,静静的摆动着扇叶,狂风吹打窗棂,叮叮咚咚不安的敲打玻璃,我的心情,忽然也变得很复杂。

    “顾宗琪,我是不是拥有太多的东西了?”

    拥有太多太好的东西,万一留不住,全数在生命中消失,就像是一条流过翠绿草地的河流,刹那间花朵凋零,鸟儿纷飞,河流干涸,生命瞬间变成荒漠。

    因为太幸福了,所以会对痛苦更加的惶恐和畏惧。

    他说,“不会,该是你的,永远是你的,不是你的,强留也没有用。”

    “那你呢?”

    我看到他的手指,微微的蜷起来,然后在掌心上轻轻的掐下去,每每顾宗琪欲言又止的时候,都会有这样不自觉的小动作,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默默地看了我,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平静的反问我,“你觉得呢?”

    这么温馨的瞬间,我的思维居然诡异的出轨了,看到顾宗琪就想到有爱的黑执事,别扭的小少爷和老是歪楼的管家,那些暧昧的场景,我就噗哧一下笑出来了。

    于是我预期的煽情效果,无疾而终。

    恰巧我看到最后的结局,管家和小少爷,温柔的那啥了,我就再也忍不住地抱头大笑。

    住院的日子无聊丛生,就像是湿润的沼泽上生长的蘑菇,都快发霉了。

    可是我又找到了压榨顾宗琪的好方法,就是每天晚上他陪我做神经外科小故事的翻译,这件事只能我一个人分担了,因为纵观整个英语专业,没人搞得清楚硬膜血肿,纵膈是什么玩意。

    他就是免费的多功能字典,比CNKI还可靠。

    我会在做笔译的时候,分了神去看他的眉眼,那样的平和而俊逸的侧脸,现在就在我旁边,不是那个穿白大褂的顾医生,只是做我的男朋友陪在我身边。

    “这句话,怎么翻译?”

    我接过来一看,“咦,好奇怪的句式啊,是一首诗的其中一句话吧,欢乐往往像一个过客,疼痛则残酷的紧缠我们不放。”

    “挺有道理的嘛。”我摸摸右下腹,“每次睡觉的时候我总会想到会不会肠子从那个小孔里面滑出来,连身子都不敢翻。”

    顾宗琪笑起来,“没事,别想那么多。”

    “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了?”

    “后天,看你的恢复情况。”

    我深深的舒了一口气,“医院,真是无聊的地方,总是有生死,总是有病痛,总是有忙碌,总是一片白色的,墙壁,床单,病号服,还是白大褂,顾宗琪,为什么你要学医?”

    “就是想学,所以没想太多的理由。”

    “后悔过么?”

    他浅浅笑意,“没有,怎么问起来这个了?”

    “只是觉得做每一件事情都很不容易啊,尤其是在那么大的压力面前,所以会问问,有没有让你觉得很无奈很挫败的事情啊。”

    “有。”

    “那是什么?”

    他嘴角轻轻的抿起来,“大概是看到挽回不了的病情,会觉得很难过,更难过的时候,是自己无法插手,任其发展的时候。”

    “是绝症吗?”

    “不仅仅是绝症,还有一些无法解释的病情。”

    “比如?”

    顾宗琪轻轻的把书合上,笑起来,“小丫头该睡觉了,明天可以出去走走,别老是呆在病房里看那些动画片。”

    “问你话呢?什么病情啊?”

    手边的灯悄然的熄灭,空调的遥控灯,浅绿色的光芒,在黑夜里看的格外的醒目,走廊上的橘色灯光,落在门缝间,流沙一样的铺在床下,空调的暖风吹起窗帘。

    “晚安,夕夕。”

    额头上倏然的一吻,凉凉的有些薄荷的质感,我诧异之间,觉得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清凉香味,一时觉得似曾相识,发呆之时他已然抽身离开。

    只有香甜的吻,像暗夜里的缓缓盛开的夜来香,一丝一缕的清透出若有若无的思念和缠绵,好像是曾经唇齿留香的,触感和爱恋。

    一夜大风,第二天起来一看,天清亮了许多,没有堆积的云层,点点滴滴的散布在灰蓝色的天幕中,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间,流光飞舞,冬日难得的宁静。

    我穿了衣服,想出去走走,顾宗琪不在医生办公室,大概是去上课了,他的书堆在桌子上,有些零乱,我顺手把整理好。

    只是觉得他的书里有股香味,不是一般的墨香,而是类似于干花的香味。

    正在诧异呢,一翻开就看见一张书签,凑上去闻闻果然是那种花香味,我努努嘴,心想又不知道是哪个人塞进书里的,居然用那么香艳的味道。

    一缕阳光悄悄的溜进手心,我忽然想起那些失去的记忆,那么久了,还是没有浮上水面,仔细的回忆起来,能记起的事情间好像没有任何的断裂和空白。

    只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我踩在时间的桥廊里,周围都是迷雾,还有连光都透不过的幻觉。

    这样的感觉令我讨厌,于是我决定出去走走。

    医院门诊的高楼上,漂浮着一层未化开的薄雾,飘渺虚幻,我一节一节的从桥二走下来,走到内科楼的后院的草坪上。

    也许是手术后的体力还没恢复,走了两步我就走不动了,找了块地坐下来,还没坐稳,后面就有一个轻佻的声音响起,“喻夕,起来,地下很湿。”

    “累了,不想动。”

    高伊晨师兄站在我旁边,我抬头仰视他,刺眼的阳光之下,他没穿白大褂,普普通通的打扮,眼睛微微眯起来,向我伸出手,“起来,听话。”

    我不情不愿的站起来,“怎么没上班?”

    “这几天出去学习的,怎么样,身体还好不?”

    我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做手术了?”

    “打电话给你是顾宗琪接的,怎么,终于名正言顺的把他撬到手了?”

    我“哼”了一声,“你们都耍我,明明知道我跟顾宗琪以前就是那种关系,还跟我说什么之前我跟他什么事都没有……”

    他的眉头微微的皱起来,“以前?是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

    “我只是知道一点,喻夕,有段时间的你的记忆会是空白的,我想想,其实那时候是秦之文……喻夕,你看什么呢?”

    我看什么呢,我只是看见内科楼高高的楼上,有一个人影在攒动,然后灰蓝天际薄雾之间,好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从窗户边缘挣脱而下。

    电光火石之间,在我的眼前,连思维都来不及反应的几十分之一秒,尘埃被宣扬起来,水泥地面上重重的一声闷响,碎石溅起来。

    血,慢慢的从那个人身体下,流出来,仿佛是恶魔伸出的手爪,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开,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一瞬间,我觉得,时间都停止了,我只是看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满眼,都是红色,暗红色,好像我身体的某处,那股无法抑制的红色也要涌出来。

    忽然,身子被狠狠的拉过来,高伊晨师兄的手臂,还有他紧紧的扣住我的脖颈,把我的脸,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前。

    我只是觉得冷,遍体生寒,心,揪成一条线,几乎快要没有了呼吸。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不断的喊我,“夕夕,不要看,没事,没事……”可是他的声音那么远,那么轻缈,没有一丝的力度,我只是听见周围还有乱七八糟的叫喊声,像是金属的鸣杂音。

    一切变的扭曲的灰暗,在这个晴朗的早晨。

    我浑身发抖,却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高伊晨师兄的手臂再有力量,可是我怎么也感受不到那点温度,没有身体的温暖,没有依靠和呵护,而这样安心的感觉,似乎很久以前有过。

    不是他给的,是顾宗琪。

    灌注了所有的神明,我咬住嘴唇,艰难的挤出几个字,“顾宗琪,我要……顾宗琪……”

    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模糊一片。

    生命中,某个重要的部分,轰然倒地,灰飞烟灭,再也无法拼凑。

    高伊晨师兄把我送回病房,一路上我冷的发抖,明明是艳阳万里的暖冬,眼前的阳光,好似缕缕纠缠的丝线,割裂我的视线,慢慢的晕染上那层暗红的血色。

    连空气中都是铁锈的甜腥味,冰凉的渗透到我的心里。

    “夕夕,我去给你倒杯热茶。”

    “恩。”

    一杯暖暖的茶,温度随着玻璃传来,我的手心终于有了一丝的知觉,可是心底还是冰凉的一片,我问,“高伊晨师兄,顾宗琪呢?”

    他看了一下时间,“临床医学概论,大概要九点半才能下课,还有一个小时。”

    耀眼的阳光从窗户透来,我的身上暖暖的一片,自己的影子倒映在白色的床单上,忽然间很多过去事情像是潮水一般涌上来,慢慢的把麻木的心脏再次唤醒。

    那些已经刻意的被我遗忘的事情,封存在心底的旧盒子里,让我不忍心触碰。

    都是我和小蚊子之间的回忆,在异国他乡,遭遇的一切。

    这是我第二次,亲眼见到有人在我眼前坠入地狱,第二次见那么大片大片的血,失控的肆意流淌,好像一生一世的眼泪,哭尽了也燃尽了。

    德国是一个冷漠的国家,有大堆的可怜的留学生,那些高中都未毕业的小孩子,被中介送到不知名的偏僻学校里,表面上如此的光鲜其实那里的绝大多数学生都是中国人。

    我和秦之文就认识一个这样的女孩子,在柏林郊区的一家学校念书,认识她的人都很喜欢她,我还记得她跟我打招呼的时候,翘起嘴唇,仿佛要跟人索吻一样的可爱。

    她喜欢秦之文,有时候我总是会想,如果那时候秦之文陪在她的身边,是不是就没有了喋血的一幕,和漫天飞舞的淡粉色的雪花。

    那是柏林的第一场雪,大家约好去外面吃饭,我刚考完试,发挥的很糟糕,惴惴不安心里总是想着交钱补考的难过,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秦之文也没有勉强我,我发脾气他也只是好气的哄我,于是一场聚会有点不欢而散的结束了,而那时候我们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女孩子中途离席时候异样的表情。

    留学生是一个很淡漠的群体,那些走了又回回了又去的影子,分离也渐渐麻木了我们的心。

    大家一如往常的一样散了,然后男生会一贯的送女生回学校。

    那一路,我们走的太久了,好像一辈子说不完的话,都在说,从国内的小吃讲到血型星座,那个女生兴致高昂,那时候雪花簌簌的落在她的头发上,像是剔透的水晶。

    回到学校后,她站在楼梯间踌躇了好久,半天支支吾吾的说,“我能跟你说几句话么?”

    秦之文看了我一眼,略微有些歉意,“太晚了,路不好走,有什么话改天吧。”

    然后我们就告辞了,刚走了不到一百米远,就听到身后一声闷响,洁白的雪地上,绽放出一朵妖冶而炫目的血花。

    那个女生,跳楼自杀,当场死亡。

    后来我们被叫去警察局问话,来了一个满脸横肉操着德国东部口音的男人,后来才知道,他是她的丈夫,为了留在德国,嫁给刚刚从建筑工地上认识不久的德国建筑工人,她厚重的羽绒衫下是被虐待的伤痕。

    而且她家庭,那时候已经不能负担她在德国的花费,她却又不愿意回国。

    我依稀的记起,那时候我一直抱着秦之文,死死不肯松手,梦境里总是会出现那一幕,很多年后,当我看到那部名叫《红线》的日剧,自闭抑郁的女生从楼上纵身跳下的那一幕时候,冷汗涔涔的爬满了整个脊背。

    那件事之后,我就被送回国内读高中,秦之文在德国完成了学业,被送到瑞士念了大学。

    好像我的记忆中,快乐的东西太多了,但是都是那么的无足轻重,在我会想起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欢乐的姿态,而那些痛苦的事情,因为太少了,每一件都是刻骨铭心的痛楚,所以回忆起来更加痛的刺骨。

    我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阳光里,回想着那一幕,死亡曾经那么接近我的身体。

    走廊上护士议论纷纷,但是我的耳膜中一片近乎虚妄的茫然,什么也听不见,我努力地稳定声线问高伊晨师兄,“几点了?”

    他看了一下手表,“你在等他么?”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高伊晨师兄,你知道吗,这是第二次有人在我面前跳楼……”

    “别想了,好不?”

    “有人想要努力的活下去,有人却想早点解脱,这个世界,为什么那么不公平?”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慢慢的逼近,我抬头一看,是顾宗琪,被冷风吹的微微发红的脸颊,凌乱的头发,手上还夹着一本厚厚的书。

    “喻夕,你怎么了?”

    “早上有人跳楼,恰好被我们看到了,你看她这样很吓人的,快劝劝吧,我走了。”

    然后砰的一声,房门被悄悄的关起来,留下我和顾宗琪独处的空间。

    顾宗琪走过来,抚起我额头上的刘海,定定地看进我的眼里,“夕夕,没事,早上事情我回来时候听说了,是一个肺癌晚期的病人,因为忍受不了疼痛,所以乘护士不在时候跳下去了,没关系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知道。”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握住我的手心,他的手心好像是暖暖的小太阳,僵硬和麻木一点点的消失,我张了嘴,轻轻的说,“顾宗琪,我很怕,很怕死掉。”

    “怕任何一个人在我面前慢慢的消失,没有预兆一样,生命究竟是什么,怎么样才能毫无遗憾的死去,要是我死掉了你会不会记得我一辈子,你是会当我还存在,还是已经是一个逝去的影子,如果终究要死亡,人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我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紧紧的环住他的腰,“顾宗琪,抱我。”

    他依言,把我搂在怀里,他的身体像是柔软的海绵或者细软的沙滩,承载安枕和沉眠,我就像是宇宙中某处的黑洞,心底的欲望太多太渴望爱,所以向他索要的爱,越多越好,越重越好,用以去填补心中的恐惧和茫然。

    我的前半生,缺了太多的爱,后半生,必然索要的太多。

    而现在的我,并不去想那些爱和遗憾,只是需要亲近和温暖,来自身体发肤的依恋和从肌肤相亲中汲取的温暖。

    于是我轻轻的咬住顾宗琪的唇角,慢慢的在其间描绘,他的吻,不甜蜜,甚至有些酸苦的味道,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想狠狠的吻下去,或是用身体来印证我的害怕。

    还有即将要失去的痛苦,不是一定要失去,而是害怕失去,所以在有限的时间内,用一些不可理喻的方式来挽留,或是转移悲伤。

    他的嘴唇还是水果糖般的柔软,可是我尝不出那种清新的香甜,我的手从他的腰际慢慢的滑上去,很温暖,甚至是滋润的藤蔓,有柔软的枝叶和强韧的骄傲。

    他的呼吸变的很紊乱,很急促,身子紧紧的贴合着我的,有了明显的变化,这么多天的相处,我都没见过他这么慌乱过,这次挑逗,我并没有身体的欲望,只有心灵的渴求。

    用身体的相触相亲,深埋那份不安。

    他的眼睛里面有种我看不透的情绪,苦苦压抑的欲望和某种无可名状的痛苦,他衬衫的扣子被我解开了好几个,露出细致的锁骨,我轻轻的咬下去,印下刻痕。

    那时候,我的眼睛一定只是一片平静,或许有些情动,但是远远不够那种情欲。

    他扳过我的身子,推开我的缠绕,压抑而沉闷的喘息,“夕夕,别闹了。”

    我的手,紧紧的被顾宗琪抓在手里,手腕牢牢的扣着,动弹不了,他的胸膛上下起伏,脸上不复平时的那种冷静和淡然,像是热切的霞光,晕染的浓浓的欲望。

    我悄悄的贴在他耳朵边,问道,“顾宗琪,你不要我吗?”

    他身子一僵,捏住我的手腕的手松了松,我又问,“你真的不想要我吗?你想要,为什么还要拒绝,是不是你不喜欢我?”

    “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

    薄凉的空气慢慢的侵蚀过来,我们之间的那种欲望的气息被渐渐的打散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手被他松开,他把我滑落肩膀的衣衫整理好,很久才说,“夕夕,不是那样的。”

    “那是什么样?”

    他的眼睛恢复了平常的亮泽,氤氲褪去,“我不要这样的你,你只有痛苦和恐惧,不是因为爱,所以才会如此轻率的接近我。”

    “哪有什么关系吗?”

    “我可以帮你承受痛苦,可是不要用这样的方式转移遗忘痛苦……这样的方式,你知不知道,对我来说,真的很残忍。”

    忽然,我眼泪就夺眶而出,汹涌波涛。

    “对不起,我只是,太难受了,太难受了,有人死在面前,很害怕,那么多的血,还有那么一脸的不甘心,我会想,要是哪一天,如果我身边最亲的人不在了,我会不会疯掉,我会不会也活不下去,我不知道……”

    某段记忆的空缺,已经让我不能想起和顾宗琪的过去,他的身体熟悉我的气息,那么之前,我的身体,是不是也曾沾染过他的气息。

    我闭起眼,在深深的黑暗中回想,带着他的气息,那片记忆如同四散的水晶片,拼凑不起。

    “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有快乐就有痛苦,夕夕,别想那么多,我们都在你身边,谁也不会离去的,只是……”

    “只是什么?”

    “如果他们不小心的离开,也不是本意,你也得好好的活下去不是吗?”

    “哐当”一下,病房门被打开了,我干爸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们两个,然后很平静的把门关起来,他声音从房门那边低低的传来,“小顾,阑尾手术之后是不能做剧烈运动的,这是医嘱。”

    “我没有!”我气急败坏的反驳。

    “没有就穿好衣服出来!”

    我脸上一红,慌忙的把衣服整理好,然后对顾宗琪说,“对不起,我今天不应该……”

    “没事,晚上想吃什么,在这里闷坏了吧,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恩。”

    他手掌摸摸我的头发,“陈教授叫你呢,我去看看病人,要找我就去办公室好吧?”

    “恩,好。”

    然后我开门出去,看见我干爸站在楼梯口,一脸严肃,“喻夕,你知不知道,喻璐跟你爸妈大闹了一场,说是要出国。”

    “她说要去哪里?”

    “德国。”

    我笑起来,“德国啊,她去那里想干什么,初中出去的小孩子,男女同居的,跳楼自杀的,成为非法移民,整天提心吊胆的躲避德国警察的;公开殴打德国校方人员的;被德国警察遣送回国的;在夜总会跳脱衣舞的……太多了。”

    “还有为了留在德国嫁给建筑工地上的德国人的。”

    我惊异的抬头,电梯口站一个人影,“小蚊子?你怎么来了?”

    我干爸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什么眼神,看错了吧?”

    光影之中那个人轮廓不是特别的清晰,可是乍看上去很熟悉,他慢慢的向我走来,眉眼之间像及了秦之文,但是不是,他的眼角圆润了许多,不似秦之文有些斜飞,身高都和秦之文无异,若是不熟悉,真的会把他们误认为是一个人。

    我知道他是谁,秦之文的二哥,伦理上的,却不是法律上的。

    我只见过一次他们那个名义上的家庭,那是在我和秦之文被送去德国前,那个星期天下了好大的雨,雨雾朦胧的一片,傍晚来临的特别早,玻璃窗上勾勒出被雨花四射的,黄色的灯光有些刺目,老房子仿佛就在雨地中浸没了一样,悄然无声。

    车辆的声音慢慢的逼近,院子里房门吱呀一声响,我从书本里抬起头,扒着窗户看过去,黑色的伞下,几个人影在地面上攒动,我一个没留神,“啪”一下的把滚烫的水杯撒了,热水飞溅在我的手上,我叫了起来。

    秦之文闻声推门进来,看到我这样,哭笑不得,“你干嘛了,疼不疼,要不要我去拿点冰块给你敷敷?”

    楼下传来一阵吵杂,小保姆急匆匆的跑上楼来,“之文,爷爷让你去他的书房。”

    他“哦”了一声,“夕夕把手烫了,给她用凉水敷一下吧,我先去了。”

    他走了两步又转身叮嘱道:“夕夕,你乖点,别再乱碰东西了。”

    可是秦之文好久都没出来,天已经大黑了,外面的景致已经彻底的融入到黑夜中,老屋里静悄悄的,厨房里传来淡淡的香味,可是迟迟也没有人喊吃饭。

    我按耐不住悄悄地走下楼梯,客厅里坐着两个跟秦之文一般大的男生,应该还要比他大一些,兴许是听到脚步声,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我,我却一时间的惊呆了。

    那个稍小些的男生,乍看下几乎跟秦之文一模一样,他冲着我微微一笑,然后又转过去低声不知道说些什么,而我就傻傻的看了他们一会,走回自己的房间,呆呆的坐着。

    屋外的雨,似乎越来越大,一切声响好像被淹没在夜雨中,我的心底弥漫了一团黑烟朦胧的迷雾,一丝丝的覆绕我的感官。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重新吵杂起来,我飞奔了出去,我看见一对夫妻站在客厅里,那个男人是经常可以在电视上看到的面孔,爷爷也走出来,秦之文跟在最后,他看见我,扯了扯嘴角,可是一点笑容都没有,随即又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有上心。

    他们走出屋子,秦之文站在门口没有跟出去,忽然那个较小的男生转身跑了回来,伸出手迅速地抱了一下秦之文,然后又跑入雨帘里,接着车灯一闪,一行人平静的消失。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蚊子,他们是谁?”

    秦之文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满腹心思的样子,他不回答我,我只好扯了他的衣袖,“小蚊子,你干嘛不理我,我又没有惹你生气。”

    沉默了好一会,他说,“刚才那个是我的爸爸妈妈。”

    我诧异的瞪大眼睛,“什么!”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现在的爸爸妈妈亲生的,可是,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关系,我是被他们抛弃的,就么简单。”

    “他们……他们现在回来认你了?”我兴奋的抓住他的手,“那个是你的哥哥吗?跟你长的好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没有回答。

    “小蚊子,你要跟他们回去吗?那我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周围一片死寂,空气中雨水的潮湿开始泛滥,我觉得我的声音好像也被雨水浸润过一样,有种沙哑的潮腻,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仿佛垂死鸟儿的鸣叫。

    “夕夕,不是的,他们已经不要我了,要把我送到德国去。”

    他的手指,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蜷在手心中,手腕搭在在冰冷的茶几上,微微的发抖,“你跟不跟我去,你跟我一起去德国好不好?”

    我不假思索的回答,“好。”

    那是我们第一见到他的家人,一个丢弃掉多余孩子的家长,冷冰冰的信用卡和钞票就是他们能给予的所有补偿。

    后来的一次是在国际机场的时候看到秦之文的二哥,他一直站在原地,不上前也不退后,默默的注视着我们。

    “其实,有时候我会想,要是当初被留下的是我,现在我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

    “二哥他对我很好,我们一起去街机店玩游戏,去踢球,那些都是在他们——爸爸妈妈不知道的时候。”

    “夕夕,跟二哥打个招呼吧,也许我们很久都不会见到他了。”

    这是我第四次见到秦之文的二哥,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身姿,他走到我面前问我:“看清楚了吗?这次,我不是秦之文。”

    我点点头,有一丝的尴尬,“二哥,你好。”

    “听说你住院了,过来看看,怎么样,好点没?”

    “没事,只是阑尾炎,马上就可以出院了,对了,二哥,秦之文呢?我好久没看到他了。”

    他微微一笑,“没事,他最近有事忙的很,很快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我觉得他说话的口吻有些怪异,但是也没有深究,他笑着对我干爸说,“陈教授,我有事找您,您什么时候方便?”

    我干爸点点头,转头对我说,“你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家,估计你家都快炸开锅了。”

    我“哼”了一声,“又不关我事。”

    “呀,你这孩子,算了算了,去找你家顾宗琪吧,记住别做剧烈运动啊,我就知道年轻人冲动点,哎呀,你瞪我干什么,我走了走了……”

    我“哦”了一声,然后又看向二哥,他那双酷似秦之文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好像是在深究什么,我本能的感到一丝的不安和惶恐。

    “喻夕,祝你早日恢复,再见。”

    医生办公室里有轮转实习的医学生拿着照相机拍照,小姑娘威逼利诱的招数都用上了,几个住院医师死活不要,“干嘛着,拍我想干嘛着?”

    “帅嘛,当然拍咯,来,不要扭扭捏捏的,做人豪放一点。”

    “我怕你拍了之后拿出去把人吓死了,还是算了吧。”

    “哎呀,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拍了早上那个跳楼的现场,你们要不要看看?”

    所有人呼啦一下子涌过去,顾宗琪走过来跟我说:“他们太闹了,一时半会消停不下来,别待在这里,对了,陈教授找你什么事情?”

    “关于喻璐的,他说喻璐闹着要出国。”

    “你怎么想的?”

    我咬了咬嘴唇,“我不想她出去,那种留学生的日子真的不好过,可是,我又不想劝她,省得好心当作驴肝肺。”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我忽然转过身来,笑道:“顾宗琪,我非常非常不喜欢喻璐叫你姐夫。”

    他微微的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小孩子嘛。”

    “小孩子?小孩子是世界上最执着的生物,有着最隐秘的私情和想念,喻璐叫你姐夫,会让我想到《天龙八部》中的那个阿紫。我很讨厌阿紫,也很讨厌她叫乔峰姐夫。”

    我眼睛狡黠的一转,“因为阿紫是一个狡猾的小女人,希望一直陪在乔峰身边把他给和平演变了,没想到最后还是没得到他的半分心思。”

    顾宗琪坦坦荡荡的看着我,“喻璐只是喻璐。”

    “我也觉得她只是喻璐而已,对了,顾宗琪,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好久没去上课了,老板看到我都要暴跳如雷了,还有下午茶的读书会,我都缺了好几次了。”

    “好吧,今天给你开检查单子,一切正常就可以出院了。”

    中午我睡了很久,醒来后脑子里混沌一片,迷迷糊糊看到门口站一群人,我一个激灵跳下去,看见普外的主任站在对面病房门口,摇摇头走了,剩下一干医生和病人家属。

    那个老头子,站在病床旁边默默的收拾东西,黝黑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仿佛被冰冻过一样,顾宗琪看到我站在一边走过来,“夕夕,明天可以出院了。”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床的病人,“怎么回事?”

    他的眉头紧紧的锁着,眼圈是一蒙蒙的灰色,这下我才意识到顾宗琪这几天几乎是透支的工作,几乎没回家,每天都在医院守着我。

    “出去跟你说。”

    “胆囊癌的病人,腹腔广泛转移,前几天做开腹探察,癌组织不知为什么形态就像豆腐花一样,腹腔里根本是一塌糊涂,没法开了,于是只能再把缝上。”

    “快不行了?”

    “恩,离去也就一时半会了。”

    我想了想说道:“顾宗琪,晚上你不要陪我了。”

    “为什么?”

    我伸出手正了正他的胸牌,“你值了多少个夜班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值班总了,而且你的精神那么差,你现在上手术台时候我都怕你会晕倒,晚上回去好好休息。”

    “我没事。”

    “顾宗琪,不许逞强,晚上你早点回去,再说我身体都好了,在住在医院最后一个晚上了,能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他还未回答,那边就有人喊道,“59床,病人死亡。”

    顾宗琪连忙跑过去,我也跟着看热闹,老太太和衣躺在那儿,老人想把尸体拉到家里去埋了,因为农村里有这个风俗,人死了不能在外面的。

    老人没有一滴眼泪,只是平平静静地,甚至是冷漠地看了医生们一眼,然后低着头呼啦呼啦的收拾东西,塞了点钱给120,假装急救,把那具已经逝去的身体抬上车,行尸走肉般的离开,实习医生们就站在一旁,谁也没说一句话。

    一瞬间,那个床位又空了下来,白色的寂静重新包围了那个房间。

    忽然间,我觉得每个人都只不过是茫茫宇宙中的一粒渺小的尘埃。

    上帝坐在高处俯视众生,病人走了,那具已死的皮囊也落叶归根,有人哀怨,有人欢喜,有人解脱,有人心酸。

    对于高处的人,一切是那么的平和自然的发生,对于一粒尘埃来说,这就是全部的生活。

    生老病死,各缘其法。

    我忽然希望,我的心,再高一点,能够平静的直视生死,直视别离,我希望我的身子,再低一点,我的生死不需要被人惦念,缅怀。

    想起冰心的一句话:博爱的极端,反成淡漠。

    于是我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在流淌的空气中,对着顾宗琪笑了笑。

    晚上的时候,天边悄悄的飘起了小雨,医生办公室一如既往的传来一股鱼香茄子的味道,推开窗户把病房里乱糟糟的空气疏散出去,我看到大街的地面上湿漉漉的一片,水光涟漪。

    “夕夕,我回家了。”

    我转过头去,看见顾宗琪穿着便装站在门口,连忙走过去问,“下雨了,有没有伞?”

    “没事,只是小雨,我打车回去就可以了。”

    我忽然很舍不得他离开我,好像他的存在就是给予我的生存的空间,可是还是违心地说道:“顾宗琪,回家给我发信息,不要再忙论文了,早点休息,还有明天早上接我出院。”

    “恩,知道了。”

    不知道怎么的,在顾宗琪身边,我就会感到特别的温暖,一旦远离了他,身体上的温度就会慢慢的冷去,他给予我的还有莫名的安定,因为过去的空白好似一面透明的玻璃,我走不透,也穿不过,摸上去是冰冷的,只有自己的影子。

    他走到电梯口,我还呆呆的看着他,他似乎有些无奈,隔了好远又走回来,摸摸我的头发,“怎么了?发什么呆了?”

    “没没,没什么……”

    他笑笑,“你看你又别扭了,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皱了眉,“顾宗琪,好像我挺怕医院似的,总是有种很不安的感觉。”

    “那我还是晚上留下来陪你好了。”

    我摇摇头,毫无力度的瞪他一眼,“我只是随便说说嘛,你很烦唉,要走快走了,电梯都来了,你还不走啊,快走快走!”

    “知道了。”他拨开我的刘海,轻轻的吻了一下我的额角,“回去打电话给你。”

    “好,知道了。”

    晚上时候,高伊晨师兄来看我,那时候我正在看一本很有趣的书,《O型人说明书》,里面说我喜欢“大众情人”——“有固定的恋人还是会心猿意马,但是绝对不会实质性的出轨,因为实在是太麻烦了,”我看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

    “笑什么呢,上午还是一副阴郁的样子,晚上又变的那么灿烂。”

    “哎呀,哎呀,很好笑嘛,高伊晨师兄,你是什么血型的?”

    “B型。”

    “没有,我这里没这本书,你看看这书上说我的性格准不准——基本上容易一见钟情,曾经纳闷,为什么会迷恋上那家伙,好准啊!”

    “我看这个跟你倒是有些像吧,看起来很大度,其实是个醋坛子。”

    我稍稍沉默了一下,“没有,我本来就很大度。”

    “切,你装的蒙谁的。”高伊晨师兄微微笑起来,“喻夕,我们认识多久了,你还记得不?”

    我定了定神,“多久?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在医学院什么晚会上面吧,是不是,我记得你那时候很风骚的样子吧,那时候你都毕业了吧?”

    “不是,那是你第一次见到我,而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你跟童若阡一起去上自习,还能记得不,那个圣诞节的晚上,教三的阶梯教室。”

    我努力的在头脑里搜索了一下,终于隐隐约约的想起几年前的圣诞节,那时候五大学院联谊的圣诞晚会,我没去,陪童若阡在自习室里看书。

    那是最无聊的圣诞夜,大英的四六级刚考过,自习室寥寥几个人,我坐在童若阡的旁边,看他埋在书里专注的样子,就觉得自己挫败,于是我悄悄的站起来走出教室。

    天边耀眼的霓虹灯铺满了节日的夜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传来,我忽然觉得很懊丧,觉得自己没出息的厉害,无怨无悔的陪在自己所谓男朋友身边,舍弃了自己的爱好和兴趣,只是为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迁就他。

    可是又舍不得离开他,说不上有多喜欢,只是那么残忍的事情自己怎么也开不了口。

    想着想着,我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黑暗中有人的脚步慢慢的逼近,我转头一看是童若阡,“怎么了,里面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

    他那双眸子就像是暗夜的星河一样,灯光下他的脸庞就像是月华一般的皎洁,我一时间有些出神,然后他伏在我耳朵上轻轻的说道,“夕夕,圣诞礼物。”

    猝不及防的吻下来。

    记忆中的初吻,一点都没有那么童话和美好,只是被动的接受,那时候我就想,也许我是真的不够爱这个人,只是,习惯了身边多一个人而已。

    “想起来吧,哈哈,那时候你们两个小孩子躲在教学楼下面悄悄的接吻。”

    “唰”的一下,我的脸就红了,“喂,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提干什么?”

    “是啊,都过去那么久了,真的很久了,喻夕,你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心里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想,真是太可惜了,居然是我师弟的女朋友。”他眯起眼睛,轻佻的神态里有不同以往的认真,“我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嘛。”

    我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你还有原则?”

    “错了,要是我喜欢一个女生,只要她没结婚都可以,管她是我师弟还是我师兄的女朋友都可以,谁去顾忌那么多啊。”

    我翻翻白眼,“你这是解释么?”

    “不是,只是受伤之后稍微给自己找的借口。”

    他的眼睛忽然间浓重的黑色,又转瞬明亮如流光,“反正你也不会喜欢上我的,所以不如做一个师兄算了,开开玩笑,没心没肺的。”

    “为什么你知道我不会喜欢你,万一……”

    他笑起来,“你啊,乍看上去似乎对人没有喜好偏见,其实内心翻滚喜恶的暴风雨,虽然讨厌,还是可以草草的碰了个面,不过遇到那种怎么看都烦的家伙,你可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和他呼吸相同的空气,不想和他待在同一个地方。”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不会吧,你这么了解我……”

    “刚才顺眼看了一下,你这本什么血型书,顺口就说出来,我过目不忘的你别太崇拜我,别给顾宗琪戴绿帽子,嘿,手机亮了,喏,你家男人查岗来了,我走了,有空找我玩啊。”

    他刚走了两步,又嬉笑的回来,“晚上要不要到我科室里睡啊,顾宗琪不在,没有了温暖的怀抱,让我来友情赞助吧。”

    “呸!”

    “怎么了?这么迟才接电话?”

    我跳下床,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口气有掩饰不住的喜悦,“没事啊,刚才高伊晨师兄过来跟我说了几句话,对了你回家了吗?”

    “刚到,说什么了?”

    “书,我们刚才在说一本很有趣的书,顾宗琪,你是不是A血型的人?”

    他有些疑惑,“是啊,怎么了?”

    那边传来乒乒乓乓的小声金属器皿的撞击声,我笑起来,“果然,看你那么一本正经,认认真真踏实的样子就知道,咦,一旦喜欢上对方,就会想去结婚,反正恋爱到最后都是结婚,顾宗琪,你是这样的?”

    “恩?……夕夕,我……”

    就听哐当一声,好像是什么重物掉下,在地面上砸出清脆的声音,顾宗琪声音很无奈的传来,“夕夕,你别突然冒出这么意外的话……”

    我不可抑制的笑起来,心情突然大好,这样的顾宗琪,基本就是默认了,我决定老实一点不再去调戏他了,“我瞎说的嘛,好了,你赶快做饭吧。”

    然后我就飞快的把手机按掉了,心里偷偷的窃喜了好久。

    夜幕悄悄的拥抱起这个安静的城市,厚重的云朵压在天际,我站在窗口,看远处的明灯,在黑夜里微微泛着红光,我隐约的觉得也许冬雪会不期而至。

    又跟顾宗琪闲扯了几句话,连再见都说了好几遍,才慢慢的放下电话,心里笑自己的痴傻,但是满满的小幸福抑制不住的,像是汩汩的泉水,在心底沸腾。

    可是总是有很多谜底,藏在生活的镜子之后,我远远的看着他们,却没有勇气把真相砸碎打开,因为顾宗琪说,夕夕,你要是现在很幸福,何必在乎过去的回忆。

    那夜,我做了很多诡异的梦,我梦见自己在长长的跑道上面跑步,散发焦躁的塑胶气味的操场上,忽然就变成了满地的雪花,那条路那么长,我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耳边有一声啜泣声,很轻,像是一片落花飘洒到流水里,但是很快的消失,好像死亡的沉默。

    黑暗中,有雪花簌簌落下的节奏。

    我吓得从床上坐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病房的门被吹开一个很小的缝,橘色的光芒从细缝中溜了进来,连带那些飞腾的细小灰尘,迷蒙了我的眼睛。

    走廊里有护士轻轻的脚步声,我没有开灯,随意的披了一件衣服出去,看到我对门的病房门口站着一个跟我一般大的,似乎还要比我小点的女孩子。

    我从来没见过人在医院里哭的那么伤心,眼泪已经是某种廉价的液体,没有任何阻拦的从眼睛里倾泻直下,我不清楚她是否能泪眼朦胧的看到我,她只是在哭。

    以往遇到这样的情况,我都会冷漠的走过,可是这次,我居然走上前去,递给她一张面巾纸,小声的问道,“别哭了,怎么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什么,是本能,还是同情,我也说不清楚。

    她接过我的纸巾,深深的把脸埋在手里,很久很久,我身体上的温度差不多要冷掉的时候,她说,“里面的,是我的男朋友,你信吗,医生说他已经不行了,可是,三天前,他还在我身边好好的,跟我们的朋友出去吃饭。”

    她的声音已经不是声音,仿佛是胸腔里的呜咽,硬生生的被逼出,到空气中,一激就碎了。

    “他骗我,他三年前做了胃癌切除手术,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跟我说,要死了,要死了,让我怎么能接受……”

    她身子慢慢沿着冰冷的墙壁滑落,然后蹲在地上,长发缠绕在手臂上,隐隐的我听到那股呜咽传来,那是一种压抑的,悲怆到灵魂里的哭泣,哀伤的渗入骨髓,我只能茫然的看着她,无能为力。

    忽然,屋子里有细微的动静,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琳琳,你在哪里?”

    “呼啦”一下那个女生站起来,狠狠的抹了一下眼泪,然后我惊诧的发现,她一丝眼泪都没有了,而且她的嘴角边,挂着淡然而平和的笑容,声音也变的明快,“我在。”

    “我在问医生一点情况,没事,你好好休息,我一直在你身边,你醒来就能看到。”

    那边翻腾了一下,似乎有低沉的压抑声传来,这个声音我太熟悉了,那些临终被绝症病痛折磨的病人,有时候镇痛的药物失效了,都会被折磨的死去活来。

    痛了再麻木,麻木再痛,死亡才是唯一的归宿。

    转过身她却又哭出来,双手紧紧的抓住没有任何褶皱的墙面,越抓越紧。

    我看见黑沉沉的天空中雪花越飘越大,窗外医院的白炽灯变成了模糊的光景,雪花纷纷的撞击在玻璃窗上,汇聚成晶莹的水滴,惨白的色泽铺天盖地。

    记忆的匣子,好像其中某个螺丝钉“啪”的一下,跌落在地面上,发出惨淡而清脆的音质,好像有什么要涌出来,可是,我茫然的等待真想的出现,漂浮而出的只是未知的迷惘。

    我抱着已经冰冷到没有知觉的身体,回到病房里,一夜失眠。

    坐在窗口看雪花飘落,仿佛这就是我一生的尽头。

    早上的时候,我是被人迷迷糊糊的摇醒的,刚睁开眼就对上顾宗琪深深皱起的眉头,他手心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来,“怎么了?怎么坐在这里就睡着了?出什么事了?”

    我摇摇头,“没事,昨晚看雪看的忘记了。”

    “怎么了,一脸心事的样子。”

    那女孩子悲怆的脸,强颜欢笑的样子,又一次在我脑海中浮现,我连忙问顾宗琪,“我对面那个病房,是不是住一个跟我一般大的男生?”

    “恩,是,胃癌晚期,怎么了?”

    “没有救了吗?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不是能化疗放疗,还是药物?”

    顾宗琪的眼睛里,那些平和的淡然消失殆尽,浓浓的焦虑攫住我的心神,“夕夕,你怎么了?你听我说,那个男孩子三年前做了胃癌切除手术,现在转移已经回天乏力了。”

    “怎么了,昨晚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那个女孩子,他女朋友又哭又笑的,我不记得,我只是觉得好像,我想去想起一些东西,但是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身子被紧紧的搂住,我的恐惧那么深,连我都觉得顾宗琪在发抖,他的怀抱那么紧,骨头相撞发出轻微的怆声,他安抚我,“没事,没事,过了就好了。”

    “我们走吧,夕夕,不要想太多了,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

    因为早上宿舍没有热水,所以我回到了顾宗琪家里。

    路上一片洁白,整个城市好像是一个巨大医院,被白色的茫然和恐惧覆盖住,暗示我有一些事情曾经被这样汹涌的大雪覆盖,等雪花融尽化成流水的时候,那些尘封的记忆才会慢慢的浮现,他们在我的记忆中,睁开那双眼睛,冲着我狡黠的一笑。

    于是我的生活,天翻地覆。

    彼时我已经记不得一些人一些事,后来我才明白,那些人,那些事,总是温柔而坚定的陪伴在我身边,从未远离。

    顾宗琪,我曾经问你,说一朵花的流年有多久,在我的寂静年华中,在空白记忆的深处,我记得你给我递过来的那幅梵高的向日葵,张扬的黄色,舒展的枝叶。

    后来我才知道,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

    一如那些年华中,你给我的守候。

    氤氲的蒸汽中,看着镜子前的那个模糊的自己,忽然间我泪流满面。

    那些逝去的记忆,终于在这片大雪中慢慢安静地回归,在那段深埋的伤痛之后,在我不愿意正视的惨剧之后,他的爱,在我的梦中,和现实中,绵长而悠远,飞成诗句。

    于是我的寂静流年遍开花。

    那么,秦之文,我也应该把你忘记,对不起,我爱你。

    像爱自己一样爱你,像亲人一样爱你,可惜,不是像爱爱人,那样爱你。

    那么,便是需要遗忘的时候。

    我抹了抹哭红的眼睛,胡乱的擦了一下身子,换上新的睡衣,镜子里的雾气慢慢的褪去,我的脸慢慢的呈现出来,还是原来那个喻夕。

    眼帘下淡淡的阴影,提醒我昨夜的噩梦,还有许久以前的空白,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只是,知道那样的消息,我居然很平静,一场太过美丽的美梦消融之后,只是遗憾。

    也许,我的潜意识里已经接受那样的噩耗。

    而只是自己,本能的抗拒而已。

    我满腹心思的走出去,抬起头看见客厅的桌子上热气腾腾的白粥和摆得整齐好看的小菜,才觉得肚里里空空的,顾宗琪笑道,“快吃吧,吃完去睡觉。”

    我接过筷子,尝了一口,总是吃医院的营养餐,味蕾都没有了知觉,白粥熬的细滑浓软,热度正正好,那股热量从心底蒸腾而上,舒缓了身体的每个细节。

    我吃完后,他取来毛巾给我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他的手轻轻的按住我的发辫,用掌心的力量,好像是把我的头发呵护在手心似的那种感觉,我心下一动,整个人几乎僵在那里。

    我这么多年的时光,是由冰冷和坚韧砌起来的堡垒,任何一点温度都不能侵入。

    有一种人,看上去总是无忧无虑的,甚至有些没心没肺的痴傻,心底,是怎么也猜不透的深海,表面上看去平和,内心却又是一个光景。

    那时候用孩童的懵懂眼睛攫取的创伤累积起来,于是心底渐渐筑起冷漠和孤独。

    曾经认为一个人不过就是如此,略微的孤独,两个人也亦如此,略微的拥挤,性子中已经慢慢的侵入某种叫淡漠的病毒,如果说能够把这层冷漠的外表揭开的,只有暖阳。

    小时候看过一个故事,北风和太阳打赌,谁能把人们身上厚厚的棉衣揭开,北风卯足了劲去吹,人们只是把衣裳裹得更加的严实,太阳把温暖投向大地,人们纷纷的脱下厚重的棉衣,欢呼着春天的到来。

    北风就好似那些伤害,只会让人越来越防备,而太阳就是生命中的温暖,冬日的冰雪覆盖再坚实,也会被消融成纯净的水滴,那些好,那些爱,浸润了心脏,于是爱意滋长。

    可是,顾宗琪对我好的那时候我并不见得对他好,事实上,我能记起的就是我的冷漠和小任性,还有无边无际的茫然,以及不断的问自己“为什么我要跟他在一起”。

    或许是贪恋上他身上的温暖,每当我守候在秦之文病床边的时候,看他有一丝的起色的时候,在他安睡的时候,就会疲倦的睡过去,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睡在医生休息室。

    白色的光,在眼前幻灭,还有那个男人的影子,闭起眼睛,靠在椅子上。

    那时候竟然说不出什么滋味,很怕他的眼睛温柔的看着我,会让我想哭。

    一切都是我任性的搞砸了,然后再任性的纠缠着顾宗琪,最后再任性的把他给忘记,那段连同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经历,被我任性的锁紧了记忆的匣子里。

    他的手指轻轻的抚摸我的头发,发丝之间还有一丝的艰涩,我头一偏,那缕头发缠绕在他的手指间,他冲着我笑笑,“怎么了,想什么呢?”

    我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悄悄的贴近了他的身子,我耳际的一缕缕长发,横七竖八的滑在他的手臂上,然后星星点点的水珠噼里啪啦的坠落下来,全数的落到他浅色的衬衫上,很快就晕染了一大片。

    很有恶作剧的快乐。

    “这边还没擦呢,夕夕,别闹了,不擦干你会头痛的。”

    “不要。”

    他坐了正,然后把我抱到腿上,“夕夕你这个小扭扣,别动,衣服上都是水,唉,别甩了。”

    “这样才好玩嘛。”

    “你就知道玩,出院了就开始皮闹了。”

    我伸出手搂住顾宗琪,问道,“我以前是不是也喜欢跟你皮闹?”

    “不是,那时候你,懒都懒的理我。”

    “骗人!”

    “好了,好了,我骗你的,夕夕,我去换件衣服,袖子这边都是水,很凉的。”

    他话音还没落,就被我骤然的吻住,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可是那一瞬间,脑中只有一个这么念头。

    “顾宗琪,我很想你,很想你。”

    想你在那些无望的岁月中给我的守候,让我醒来的第一眼就能够深深的爱上你,想你微微的翘起嘴角叫我“小扭扣”,想你很多,都不及亲吻和拥抱的万分之一。

    这场暧昧是我悄悄挑逗起来的,这个吻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原本是我轻咬的啃噬,像是到处索取甜蜜糖果的小孩子那种的亲昵。

    可是后来却慢慢的,他的吻,滚烫炙热,气息潮湿的像是清晨时候浸润在薄雾的植物,慢慢的在晨光中舒展开来,然后用独特的气息,让身体中某种欲念悄悄的浮现,不由自主的沉溺其中,我的呼吸全数被他夺去,脑袋因为缺氧变得一片混沌。

    唇齿之间,好象是水果糖的气味,带着薄荷的幽香,白粥的那股香浓的甜馨从唇舌之间涌出来,我一直觉得顾宗琪的吻是甜的,事实上,确实就是这样。

    隐约中想起我们俩的初次,即使是这个看遍人体系统解剖学、局部解剖学和妇产科学的男人,动作那么生涩,那次我疼的大喊,“顾宗琪,我要利多卡因盐酸凝胶啊,你给我先开点过来。”

    他紧张的汗水,全数落在我的手臂上,湿滑润腻。

    想到这里我不禁噗哧一下笑出来,引得他离开我的脸庞,轻轻的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小淘气!专心点。”然后又是深深的一吻。

    身体会有自然的反应,终于明白那股莫名亲近的熟悉感来自何处,肌肤之亲的痕迹,即使在记忆被遗忘之后,还是留有深深的刻痕。

    原来用一种方式遗忘,终究会用另一种方式记起的。

    他的动作很轻柔,脖颈上被轻轻的啃噬过,密密麻麻的烙下炙热的痕迹,皮肤骤然的一凉,我还未来得及惊呼,整个人被打横抱起来,并没有预期中的局促不安,而是有了很多的期许,我悄悄的附在他耳边挑逗,细数自己急促的心跳还有他紊乱的呼吸,“啧啧,顾宗琪,我好像是第一看到你这样,这么欲求不满……”

    一瞬间,他的脸居然诡异的红了,随即我感到床深深的一沉,他的吻缠绵的落在我的嘴唇上,耳垂边,我的脸颊上染上一层不自觉的红潮,顺着锁骨一直蔓延而下,只是觉得热,燥热而又燎原,和他那双探索的手一起,在昏暗的晨光中,悄然的绽放。

    早上做这类事情,真是印证了那句古老的话“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子被鸟吃”。

    他的脸,落在薄薄光晕里,线条柔和,眼梢微微斜飞,眼眸中是浓深的化不开的爱恋和情欲,有些像是广告里的巧克力酱,甜到让人无法自拔,并且心甘情愿。

    肌肤和肌肤大片的贴合,我感到身体的在他手下舒展开来,像是在土壤中迅速生长的藤蔓,攀到一面朝阳的墙上,于是生生世世就要纠结在一起,肌肤之间滑腻的触感,在光天化日下的水色亮光中,微微的泛出海边沙滩贝壳的白亮。

    身体被这星星点点的火花激起来的是难忘的疼痛和痉挛般的喜悦,仿佛通过这样的交换,生命就可以牢牢的嵌合在一起,可是怎么也不够,也不够近,身体的贴合,无论如何都不够近。

    若是灵魂可以契合,我情愿,用半晌的神智去交换。

    身体的结合越来越紧密,血液在身体中四处的奔涌,唯独脑中一片的空白,他动作很温柔,一点一点的试探然后坚定的占有,好像一并连灵魂也牢牢的抓住。

    这次的体验和记忆中相似,但是又不同,我很累,累到手臂重重的垂在床沿,但是意志是清醒的,头脑因为缺氧而无法的思考,身体的反应有些迟钝,但是随即又是被他牢牢掌控中,沉醉中眼前有星星点点飞翔的光线和他性感的眼睛,有些深陷在欲望中的失控。

    激情来的有些猝不及防,猛烈的有些幻灭,好像是秋日斜阳下的烈火,什么都燃尽了。

    最后的所有的光芒都跌落在他的眼睛里,细碎的好像是黑夜下海浪卷起的千层浪,每一层都是惊涛骇浪、汹涌波涛,于是爱意缠绵幻灭。

    好像是做了很长的梦,其实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被子和枕头松软馨香,还有顾宗琪身上熟悉的那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幽香味。

    我睁开眼睛,忽然倦意都没有了,脑中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在脑海中成型,顾宗琪没有注意到我忽然明亮的眸子,而我却小心翼翼的又眯起眼睛。

    “顾宗琪,你早上没有班么?”

    他轻轻的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等下就去,不是你个小扭扣……”

    要是平时我一定会缠着他留他好久,可是现在我巴不得他快点离开,我撑起身子,抱膝坐起来,“不是我的错,好了,你快去吧,不然你们主任又要说了。”

    他看了我一眼,笑笑,“你是赶我走的吗?”

    “是啊!我都是为了病人着想的。”

    他起身换衣服,我趴在床沿,手下悄悄的移到了放在一旁的外衣上,勾出手机,然后很小心用尽所有的力气的按下,“我要见你,二哥,我都记起来了。”

    发送到秦之文的号码上。

    顾宗琪穿戴好了,然后忽然他转过身来,从床头的柜子里抽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我愣了一下,想起来了,那枚曾经让我记挂了很久的戒指,其实跟我的是一对。

    那我的,是不是就在这里面。

    可是我却不能告诉顾宗琪,我已经全部想起来了,只好傻愣愣的看着他把那枚素净戒指套在我的中指上,“这是我的?以前的?”

    他点点头回答,“恩。”

    素白的银色在手指上闪耀,平和而安宁的光泽,我问,“那你的呢?”

    他掏出钱包,小心的打开里面的夹层,那枚男款的戒指就在里面,他跟解释道,“夕夕你知道我们上班不准带这些,所以只好放这里了。”

    “你一直都放着?”

    “恩。”

    “以后也一直放着么?”

    “恩。”

    “顾宗琪,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一瞬间,他有片刻的失神,然后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只是悄悄的扭过头去,掩饰一些什么,“夕夕,我去上班了。”

    我应了一声,把脸颊贴在他的颈侧,他轻轻的吻了我一下,不知道怎么的,我们明明在一起,却让我突然觉得心慌而悲伤。

    门轻轻的被关上,屋子里半晌的寂静,然后手机的屏幕的忽然亮起来,“你醒了吗,康复的不错,喻夕,你要见我吗,我在秦之文的家里,你过来吧。”

    “其实,我早就想用二哥的身份见见你了。”

    穿好衣服,我打车去秦之文的家里,太熟悉的地方,以至于那些回忆排山倒海的涌出来,身体的每处都在熟悉的气息中疼痛的难忍,压抑却没有眼泪可以宣泄。

    我几乎是用左手握住颤抖的右手,打开门锁,对我来说那是握着遗忘的锁匙,然后用手去触碰心底的痛楚,触摸内心的禁地。

    满屋的白光扑面而来,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交错的光影之下,秦之文瘦瘦的肩膀,眉眼有些肆意的料峭,笑着对我说,“夕夕,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错过了那么久,逃避了那么久,我终于站在这里。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所有的窗户都大开,冷风飕飕的把茶几上的几张纸吹的翩然而起,墙壁是白色的,沙发也是白色的,我好像身处在一个白色的天堂。

    却没有天使的救赎,只是一地的寂寥。

    我试探的喊了一下,“二哥,二哥,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

    茶几上的白纸,在地面上打着旋,我走上前捡起来,看了一眼,再也不能言语。

    “二哥,我还没有亲口叫过你哥哥,但是可能已经没有机会了,我现在已经无法亲自给你发邮件,这是背着夕夕我口述给她干爸的邮件,也许你收到的时候会晚一些,这也是我可以写给你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邮件了。”

    我们相识很久,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你们的存在,可是我怨恨那样的家庭,自从那次你出现我眼前,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朋友,但是我这次请你站在亲人的立场上耐心的倾听我最后的遗言和最后的请求。

    我不是个负责的男人,起码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将丢下夕夕一个人独自面对生活,我不是不痛心的,可是我现在已经失去了可以给她未来的力量,而我与你们又认识的太晚,让一切都失去了转机的余地。

    自从我住院开始,我一直瞒着夕夕,直到最后一刻瞒不住所有的消息泄露出去后,她出现在我面前,这带给我的不是开心和喜悦,而是无止尽的伤痛和寂寥,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距离我突然晕倒有将近十个小时,医生说按理不会是这样的现象,但是也许我就是这个个例了。我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夕夕,她都没有哭,只是用平静的眼神注视着我,一句话都不说,我知道是我瞒她在先,所以我只好宽慰的冲她笑笑,希望她不要介意我的隐瞒,可是我觉得我一定比哭的都难看,因为我几乎都失去了摆出面部表情的力量。

    可是夕夕,当她看到我这样的无奈之后,终于哭出来,她趴在我的床边一直在哭,她在说什么我都没听到,只感觉得到她在哭,我更是没有办法阻止她,只有让她哭,最后她是被医生抬走的,因为整个人精神恍惚虚脱了。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我不能让她带着对我的念想生活一辈子,所以我让她一次悲痛到底然后把心底对我的念想彻底完结了,我知道这样是不可能的,但是我还是要这样做,这也是我仅能做的事情了。

    二哥,我的任性是不是会害了她,我自己也不知道。

    后来她醒了,就跑过来继续守在我的身边,她还是倔强而又平静的看着我,那样让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我的病情,长这么大第一次我无法对她开口,她只是问我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叫我小蚊子,跟我说她看了一本很糟糕透顶的书,叫《佳期如梦》。

    她还是那么爱哭,说起这本书时候,是笑着哭的,她说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荒谬的故事呢,阮正东离开,尤佳期回到自己的世界。我却笑,心底在默默的流泪,现实中我也要离开,但是夕夕,我了解她,她是回不去的,她已经走得太远了,这里太远,在这里她这个小路痴是不会回得去的,她会迷路,可是,能带她回去的我马上也就要离开她了,而我无法原谅的是,是我一手把她推到这里的。

    不是,或许还有另外一个男人,他叫做顾宗琪。

    他对她,那种关心很微妙,夕夕每每在我床边睡过去的时候,我却因为疼痛而惊醒,这时候有一个男人会把她抱到医生休息室里睡觉,后来,夕夕哭晕的时候,我清楚的看到那个男人的样子,眼神里有跟我一样的绝望和伤痛。

    那时候,他一定是真心的。

    可是,我真的不想,一点都不想把夕夕让给他。

    原谅我这样絮叨,那是因为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可是我迫切的想要记录下来我们之间的点滴,作为我最后的怀念。

    夕夕和我都很苦,外人羡慕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其实不然,那是因为从小我们只有彼此。夕夕的爸爸妈妈都有自己的事业,还有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妹妹,她在家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而我,是一个没有人愿意收留的孩子,其实,我从来没有主动跟养父说过话,他们只是我名义上的父母,你知道我们的爸爸妈妈也甚少管我,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累赘,所以我们就被这样送到德国,有保姆看护的两个小孩子,生活在相对封闭的空间中,上学也是如此,有人接送,我们仿佛被软禁一般。还记得刚去的一段时间,夕夕每天都仿佛受到惊吓一般不停的哭,我们只有彼此,所以我们之间的习惯不同于其他青梅竹马之间的习惯。

    这个半年之中,夕夕又失去了抚养她长大的奶奶,这是对她最好的人。如今,她比我要不幸,我马上就要摆脱了这个令我厌恶的身世和软禁,但是却带不走她,还要留她在这里继续生活,生活在一个对她没有宠爱和关心的环境中。我的夕夕已经都那么大了,小女孩要是在古代都嫁人生子了,但是在我的眼中,她还是孩子一个。

    如果你现在问我是否紧张,我会回答紧张。如果你问我是否害怕,我也会回答害怕。没有人在死亡面前会坦然。我了无牵挂,却无法放心夕夕,我们相依为命这么些年,最后陪她的却注定不会是我,我一手培养起来的女孩,我宠爱的公主将来会不会有好男人来爱她,这些都是我现在在考虑的事情,你要我如何放心。

    二哥,在写信的时候我的心情其实是平静的,但是现在,我泪流满面,因为我看不到夕夕的未来,我不甘心,要我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因为我要她避免在幼年承受的伤痛,就要让她在我死后要加倍尝尝吗?不甘心,从我知道癌细胞已经扩散的时候我其实就开始不甘心了,可是我的力量无法与命运抗争,所以我只能在没有人的夜晚一个人哭,作为男人我不该有泪轻弹,但是作为夕夕最亲近的人,我没办法做到。

    昨天,我告诉夕夕,我不要葬在这里,把我的骨灰撒了,这个事情我可以做主,就让我为自己做主一次吧。夕夕一下子就哭出来了,然后轻轻的问我,难道一点念想都不给我留下吗?骨灰也要撒了,那我的身边还能有什么,你走了,我本来就是一个人了,现在竟然连骨灰都要撒了,难道以后你都不要我了吗?小蚊子,你带我走吧,不然留下我,你要我怎么办?然后就默默的开始流眼泪,我的心上仿佛扎了一根刺一样,麻木但是还可以感觉得到钻心的疼痛,我装作不在意的说她小说看多了吧,怎么台词都这么耳熟!很久之后她擦干眼泪说不小心被我看透了,装深情失败了,然后就出去了,我知道她出去就晕倒了,是被抬走的,但是我要装作不知道,装作没有看见她手上的针眼。我已经停食了,她也停食了,可是我有营养液,她却什么也不吃,这样让我无能为力。

    这样的结局已经无法改变了,我纵然不甘,纵然不放心,纵然不舍得,也无济于事,从我离开的那一天起,将是夕夕开始踽踽独行的开始,直到遇到一个肯为她付出一切的男孩子,那样我一定可以瞑目了。

    我不担心,夕夕是个优秀的女孩子,即使脱离了父母她也可以自己很好的生存下去,加上我留给她的,在她有生之年,我自信,我为她已经准备了供她过相当富足日子的资本,而她所失去的只是我,而且这个伤痕将会很难愈合,我不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的,她那样恍惚的神态和在我面前那种强颜欢笑,我已经不能去思考她即将承受的伤痛了。

    我忽然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我就好了,可以假装陪在她的身边,假装永远不曾远离,可是,除了我还有谁能给她那种熟悉的感觉。

    我只是希望,她能够好好的,或者说你们大家都好好的,不要为我伤心,我忽然希望,夕夕能够忘记我了,或者我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那么现在她一定会很快乐。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有一种交待后事的感觉,没关系,其实这就是交代后事,我要坦然,这样,在离开的时候我可以微笑着消失在她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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