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全集-《中国建筑彩画图案》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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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高大的建筑物上施以鲜明的色彩,取得豪华畜丽的效果,是中国古代建筑的重要特征之一、也是建筑艺术加工方面特别卓越的成就之一。

    彩画图案在开始时是比较单纯的。最初是为了实用,为了适应木结构上防腐防蠹的实际需要,普遍地用矿物原料的丹或朱,以及黑漆桐油等涂料敷饰在木结构上;后来逐渐和美术上的要求统一起来,变得复杂丰富,成为中国建筑装饰艺术中特有的一种方法。

    例如在建筑物外部涂饰了分、朱、搪、黑等色的换柱的上部,横的结构如阑额枋檩上,以及斗栱椽头等主要位置在瓦檐下的部分,画上彩色的装饰图案,巧妙地使建筑物增加了色彩丰富的感觉,和黄、丹或白垩刷粉的墙面,白色的石基、台阶以及栏相等物起着互相衬托的作用;又如彩画多以靛青翠绿的图案为主,用贴金的线纹,彩色互间的花朵点缀其间,使建筑物受光面最大的豪华的丹朱或严肃的深赭等,得到掩映在不直接受光的檐下的青、绿、金的调节和装饰。

    再如在大建筑物的整体以内,和它的附属建筑物之间,也利用色彩构成红绿相间或是金朱交错的效果(如朱栏碧柱、碧瓦丹楹或朱门金钉之类),使整个建筑纽群看起来辉煌闪烁,藉此形成更优美的风格,唤起活泼明朗的韵律感。特别是这种多色的建筑体形和优美的自然景物相结合的时候,就更加显示了建筑物美丽如画的优点,而这种优点,是和彩画装饰的作用分不开的。

    在中国体系的建筑艺术中,对于建筑物细致地使用多样彩色加工的装饰技术,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琉璃瓦作”发明之后,应用各种琉璃构件和花饰的形制;另一种就是有更悠久历史的彩画制度。中国建筑上应用彩画开始于什么年代呢?

    在木结构外部刷上丹红的颜色,早在春秋时代就开始了;鲁庄公“丹桓宫之换,而刻其相”,是见于古书上关于鲁国的记载的。还有臧文仲“山节藻”之说,素来解释为讲究华美建筑在房屋构件上加上装饰彩画的意思。

    从楚墓出土文物上的精致纹饰看来,春秋时代建筑木构上已经有一些装饰图案。这是很可能的。至于秦汉在建筑内外都应用华丽的装饰点缀,在文献中就有很多的记述了。

    “西京杂记”中提到“华榱壁珰”之类,还说:“椽榱皆绘龙蛇萦绕其间”和柱壁皆画云气花葩,山灵鬼怪”。从汉墓汉砖上所见到一些纹饰来推测,上述的龙纹和云纹都是可以得到证实的。

    此外记载上所提到的另一个方面应该特别注意的,就是绫锦织纹图案应用到建筑装饰上的历史。例如素始皇成阳宫“木衣绨绣,土被朱紫”之说,又如汉代宫殿中有“以椒涂壁,被以文绣”的例子。

    《汉书·贾谊传》里又说:“美者黼绣是古代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在柱上壁上悬挂丝织品,和在墙壁梁柱上涂饰彩色图画,以满足建筑内部华美的要求、本来是很自然的。这两种方法在发展中合而为一时,彩画自然就会采用绞锦的花纹,作为图案的一部分。在汉砖上,“敦煌石窟中唐代边饰”上和宋“营造法式”书中,菱形锦纹图案都极常见,到了明清的粱枋彩画上,绫锦织纹更成为极重要的题材。

    南北朝佛教流行中国之时,各处开凿石窟寺,普遍受到西域佛教艺术的影响,当时的艺人匠师,不但大量地吸收外来艺术为宗教内容服务,同时还大胆地将中国原有艺术和外来的艺术相融合,加以应用。在雕刻绘塑的纹饰方面,这时产生了许多新的图案,如卷草花纹、莲瓣、宝珠和曲水万字等等,就都是其中最重要的。

    综合秦、汉、南北朝、隋、唐的传统,直到后代,在彩画制度方面,云气、龙凤、绫锦织纹,卷草花卉和万字、宝珠等,就始终都是“彩画作”中最主要和最典型的图案。至于设色方法,南北朝以后也结合了外来艺术的优点。《建康实录》中曾说,南朝梁时一乘寺的门上有据说是名画家张僧繇手笔的“凹凸花”。并说:“其花乃天竺遗法,朱及青绿所成,远望眼晕如凹凸,就视即平,世咸异之。”宋代所规定的彩画方法,每色分深浅,并且浅的一面加白粉,深的再压墨,所谓“退晕”的处理,可能就是这种画法的发展。

    我们今天所能见到的实物,最早的有乐浪郡墓中彩饰;其次就是甘肃敦煌莫高窟和甘肃天水麦积山石窟中北魏、隋、唐的洞顶、洞壁上的花纹边饰,再次就是四川成都两座五代陵墓中的建筑彩画。现存完整的建筑正面全部和内部梁枋的彩画实例,有敦煌莫高窟宋太平兴国五年(公元九八O年)的窟廊。辽金元的彩画见于辽宁义县奉国寺,山西应县佛宫寺木塔,河北安平圣姑庙等处。

    宋代《营造法式》中所总结的彩画方法,主要有六种:一、五彩遍装;二、碾玉装;三、青绿叠晕棱间装;四、解绿装;五、丹粉刷饰;六、杂间装。工作过程又分为四个程序:一、衬地;二、衬色;三、细色;四、贴金。此外还有“叠晕”和“剔填”的着色方法。应用于彩画中的纹饰有“华纹”“琐纹”“云纹”“飞仙”“飞禽”及“走兽”等几种。“华纹”又分为“九品”,包括“卷草”花纹在内,“琐纹”即“锦纹”,分有六品。

    明代的彩画实物,有北京东城智化寺如来殿的彩画,据建筑家过去的调查报告,说是:“彩画之底甚薄,各材创削平整,故无披麻捉灰的必要,梁枋以青绿为地,颇雅素,青色之次为绿色,两色反复间杂,一如宋、清常则;其间点缀朱金,鲜艳醒目,集中在一二处,占面积极小,不以金色作机械普遍之描画,且无一处利用白色为界线,乃其优美之主因。”调查中又谈到智化寺梁材彩画的特点,如枋心长为梁枋全长的四分之一,而不是清代的三分之一;旋花作狭长形而非整圆,虽然也是用一整二破的格式。又说枋心的两端尖头不用直线,“尚存古代萍藻波纹之习。”

    明代彩画,其它如北京安定门内文丞相祠檐枋,故宫迎瑞门及永康左门琉璃门上的额枋等,过去都曾经有专家测绘过。虽然这些彩画构图规律和智化寺同属一类,但各梁上旋花本身和花心、花瓣的处理,都不相同,且旋花大小和线纹布局的疏密,每处也各不相同。花纹区划有细而紧的和叶瓣大而爽朗的两种,产生极不同的效果。全部构图创造性很强,极尽自由变化的能事。

    清代的彩画,继承了过去的传统,在取材上和制作方法上有了新的变化,使传统的建筑彩画得到一定的提高和发展。从北京各处宫殿、庙宇、庭园遗留下来制作严谨的许多材料来看,它的特点是复杂绚烂,金碧辉煌,形成一种眩目的光彩,使建筑装饰艺术达到一个新的高峰。

    某些主要类型的彩画,如“和玺彩画”和“旋子彩画”等,都是规格化的彩画装饰构图,这样,在装饰任何梁枋时就便于保持一定的技术水平,也便于施工;并使徒工易于掌捏技术。但是,由于这种规格化十分严格地制定了构图上的分划和组合,便不免限制了彩画艺人的创造能力。

    虽然细节花纹可以作若干变化,但这种过分标准化的构图规定是有它的缺点的。在研究清式的建筑彩画方面,对于“和玺彩画”、“旋子彩画”以及庭园建筑上的“苏式彩画”,过去已经作了不少努力,进行过整理和研究,本书的材料,便是继续这种研究工作所作的较为系统的整理;但是,应该提出的是:清代的彩画图案是建筑装饰中很丰富的一项遗产,并不限于上面三类彩画的规制。

    现存清初实物中,还有不少材料有待于今后进一步的发掘和整理,特别是北京故宫保和殿的大梁,乾隆花园佛日楼的外桅,午门楼上的梁架等清代早期的彩画,都不属于上述的三大类,便值得注意。因此,这种整理工作仅是一个开始,一方面,为今后的整理工作提供了材料;一方面,许多工作还等待继续进行。

    本书《中国建筑彩画图案》是由北京文物整理委员会聘请北京彩画界老艺人刘醒民同志等负责绘制的,他们以长期的实践经验,按照清代乾隆时期以后流行的三大类彩画规制所允许的自由变化,把熟练的花纹作不同的错综,组合成许多种的新样式。细部花纹包括了清代建筑彩画图案的各种典型主题,如美龙、美风、卷草、西番莲、升龙、坐龙,及各种云纹、革纹,保存了丰富的清代彩画图案中可宝贵的材料。有些花纹组织得十分繁密匀称,尤其难得。但在色彩上,因为受到近代常用颜料的限制,色度强烈,有一些和所预期的效果不相符,如刺激性过大或白分量太多之处。也有些在同一处额枋上纹饰过于繁复,在总体上表现一致性不强的缺点。

    总之,这一部彩画图案,给建筑界提出了学习资料,但在实际应用时,必须分析它的构图、布局、用色、设计和纹饰线路的特点,结合具体的用途,变化应用;并且需要在原有的基础上,从现实生活的需要出发,逐渐创作出新的彩画图案。因此,务必避免抄袭或是把它生硬地搬用到新的建筑物上,不然便会局限了艺术的思想性和创造性。

    本集彩画中每种图案,可说都是来自历史上很早的时期,如云气、龙纹、卷草、番莲等,在长久的创作实践中都曾经过不断的变化、不断的发展;美术界和建筑界应当深刻地体会彩画艺术的传统,根据这种优良的传统,进一步地灵活应用,变化提高,这就是我们的创作任务。这本集子正是在这方面给我们提供了珍贵的与必要的参考。

    平郊建筑杂录

    北平四郊近二三百年间建筑遗物极多,偶尔郊游,触目都是饶有趣味的古建。其中辽、金、元古物虽然也有,但是大部分还是明清的遗构;有的是煊赫的“名胜”,有的是消沉的“痕迹”;有的按期受成群的世界游历团的赞扬,有的只偶尔受诗人们的凭吊,或画家的欣赏。

    这些美的存在,在建筑审美者的眼里,都能引起特异的感觉,在“诗意”和“画意”之外,还使他感到一种“建筑意”的愉快。这也许是个狂妄的说法——但是,什么叫做“建筑意”?我们很可以找出一个比较近理的含义或解释来。

    顽石会不会点头,我们不敢有所争辩,那问题怕要牵涉到物理学家,但经过大匠之手艺,年代之磋磨,有一些石头的确是会蕴含生气的。天然的材料经人的聪明建造,再受时间的洗礼,成美术与历史地理之和,使它不能不引起赏鉴者一种特殊的性灵的融会,神志的感触,这话或者可以算是说得通。

    无论哪一个巍峨的古城楼,或一角倾颓的殿基的灵魂里,无形中都在诉说,乃至于歌唱,时间上漫不可信的变迁;由温雅的儿女佳话,到流血成渠的杀戮。他们所给的“意”的确是“诗”与“画”的。但是建筑师要郑重郑重的声明,那里面还有超出这“诗”“画”以外的“意”存在。

    眼睛在接触人的智力和生活所产生的一个结构,在光影可人中,和谐的轮廓,披着风露所赐与的层层生动的色彩;潜意识里更有“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凭吊与兴衰的感慨;偶然更发现一片,只要一片,极精致的雕纹,一位不知名匠师的手笔,请问那时锐感,即不叫他做“建筑意”,我们也得要临时给他制造个同样狂妄的名词,是不?

    建筑审美可不能势利的。大名煊赫,尤其是有乾隆御笔碑石来赞扬的,并不一定便是宝贝;不见经传,湮没在人迹罕到的乱草中间的,更不一定不是一位无名英雄。以貌取人或者不可,“以貌取建”却是个好态度。北平近郊可经人以貌取舍的古建筑实不在少数。摄影图录之后,或考证它的来历,或由村老传说中推测他的过往——可以成一个建筑师为古物打抱不平的事业,和比较有意思的夏假消遣。而他的报酬便是那无穷的建筑意的收获。

    一卧佛寺的平面

    说起受帝国主义的压迫,再没有比卧佛寺委屈的了。卧佛寺的住持智宽和尚,前年偶同我们谈天,用“叹息痛恨于桓灵”的口气告诉我,他的先师老和尚,如何如何地与青年会订了合同,以每年一百元的租金,把寺的大部分租借了二十年,如同胶州湾、辽东半岛的条约一样。

    其实这都怪那佛一觉睡几百年不醒,到了这危难的关点,还不起来给老和尚当头棒喝,使他早早觉悟,组织个佛教青年会西山消夏团。虽未必可使佛法感化了摩登青年,至少可借以繁荣了寿安山……不错,那山叫寿安山……又何至等到今年五台山少些的补助,才能修葺开始残破的庙宇呢!

    我们也不必怪老和尚,也不必怪青年会,其实还应该感谢青年会。要是没有青年会,今天有几个人会知道卧佛寺那样一个山窝子里的去处。在北方——尤其是北平——上学的人,大半都到过卧佛寺。一到夏天,各地学生们,男的,女的,谁不愿意来消消夏,爬山,游水,骑驴,多么优哉游哉。据说每年夏令会总成全了许多爱人儿们的心愿,想不到睡觉的释迦牟尼,还能在梦中代行月下老人的职务,也真是佛法无边了。

    从玉泉山到香山的马路,快近北辛村的地方,有条岔路忽然转北上坡的,正是引导你到卧佛寺的大道。寺是向南,一带山屏障似的围住寺的北面,所以寺后有一部分渐高,一直上了山脚。在最前面,迎着来人的,是寺的第一道牌楼,那还在一条柏荫夹道的前头。

    当初这牌楼是什么模样,我们大概还能想象,前人做的事虽不一定都比我们强,却是关于这牌楼大概无论如何他们要比我们大方得多。现在的这座只说他不顺眼已算十分客气,不知哪一位和尚化来的酸缘,在破碎的基上,竖了四根小柱子,上面横钉了几块板,就叫它做牌楼。这算是经济萎衰的直接表现,还是宗教力渐弱的间接表现?一时我还不能答复。

    顺着两行古柏的马道上去,骤然间到了上边,才看见另外的鲜明的一座琉璃牌楼在眼前。汉白玉的须弥座,三个汉白玉的圆门洞,黄绿琉璃的柱子,横额,斗栱,檐瓦。如果你相信一个建筑师的自言自语,“那是乾嘉间的作法”。至于《日下旧闻考》所记寺前为门的如来宝塔,却已不知去向了。

    琉璃牌楼之内,有一道白石桥,由半月形的小池上过去。池的北面和桥的旁边,都有精致的石栏杆,现在只余北面一半,南面的已改成洋灰抹砖栏杆。这也据说是“放生池”,里面的鱼,都是“放”的。佛寺前的池,本是佛寺的一部分,用不着我们小题大作地讲。但是池上有桥,现在虽处处可见,但它的来由却不见得十分古远。

    在许多寺池上,没有桥的却较占多数。至于池的半月形,也是个较近的做法,古代的池大半都是方的。池的用途多是放生,养鱼。但是刘士能先生告诉我们说南京附近有一处律宗的寺,利用山中溪水为月牙池,和尚们每斋都跪在池边吃,风雪无阻,吃完在池中洗碗。幸而卧佛寺的和尚们并不如律宗的苦行,不然放生池不唯不能放生,怕还要变成脏水坑了。

    与桥正相对的是山门。山门之外,左右两旁,是钟鼓楼,从前已很破烂,今年忽然大大地修整起来。连角梁下失去的铜铎,也用二十一号的白铅铁焊上,油上红绿颜色,如同东安市场的国货玩具一样的鲜明。

    山门平时是不开的,走路的人都从山门旁边的门道出入。入门之后,迎面是一座天王殿,里面供的是四天王——就是四大金刚——东西梢间各两位对面侍立,明间面南的是光肚笑嘻嘻的阿弥陀佛,面北合十站着的是韦驮。

    再进去是正殿,前面是月台,月台上(在秋收的时候)铺着金黄色的老玉米,像是专替旧殿着色。正殿五间,供三位喇嘛式的佛像。据说正殿本来也有卧佛一躯,雍正还看见过,是旃檀佛像,唐太宗贞观年间的东西。却是到了乾隆年间,这位佛大概睡醒了,不知何时上哪儿去了。只剩了后殿那一位,一直睡到如今,还没有醒。

    从前面牌楼一直到后殿,都是建立在一条中线上的。这个在寺的平面上并不算稀奇,罕异的却是由山门之左右,有游廊向东西,再折而向北,其间虽有方丈客室和正殿的东西配殿,但是一气连接,直到最后面又折而东西,回到后殿左右。

    这一周的廊,东西(连山门和后殿算上)十九间,南北(连方丈配殿算上)四十间,成一个大长方形。中间虽立着天王殿和正殿,却不像普通的庙殿,将全寺用“四合头”式前后分成几进。这是少有的。

    在这点上,本刊上期刘士能先生在智化寺调查记中说:“唐宋以来有伽蓝七堂之称。惟各宗略有异同,而同在一宗,复因地域环境,互相增省。”现在卧佛寺中院,除去最后的后殿外,前面各堂为数适七,虽不敢说这是七堂之例,但可借此略窥制度耳。

    这种平面布置,在唐宋时代很是平常,敦煌画壁里的伽蓝都是如此布置,在日本各地也有飞鸟平安时代这种的遗例。在北平一带(别处如何未得详究),却只剩这一处唐式平面了。所以人人熟识的卧佛寺,经过许多人用帆布床“卧”过的卧佛寺游廊,是还有一点新的理由,值得游人将来重加注意的。

    卧佛寺各部殿宇的立面(外观)和断面(内部结构)却都是清式中极规矩的结构,用不着细讲。至于殿前伟丽的婆罗宝树,和树下消夏的青年们所给与你的是什么复杂的感觉,那是各人的人生观问题,建筑师可以不必参加意见。

    事实极明显的,如东院几进宜于消夏乘凉;西院的观音堂总有人租住;堂前的方池——旧籍中无数记录的方池——现在已成了游泳池,更不必赘述或加任何的注解。

    “凝神映性”的池水,用来做锻炼身体之用,在青年会道德观之下,自成道理——没有康健的身体,焉能有康健的精神?——或许!或许!但怕池中的微生物杂菌不甚懂事。

    池的四周原有精美的白石栏杆,已拆下叠成台阶,做游人下池的路。不知趣的,容易伤感的建筑师,看了又一阵心酸。其实这不算稀奇,中世纪的教皇们不是把古罗马时代的庙宇当石矿用,采取那石头去修“上帝的房子”吗?这台阶——栏杆——或也不过是将原来离经叛道“崇拜偶像者”的迷信废物,拿去为上帝人道尽义务。“保存古物”,在许多人听去当是一句迂腐的废话。“这年头!这年头!”每个时代都有些人在没奈何时,喊着这句话出出气。

    二法海寺门与原先的居庸关法海寺在香山之南,香山通八大处马路的西边不远。一个很小的山寺,谁也不会上那里去游览的。寺的本身在山坡上,寺门却在寺前一里多远山坡底下。坐汽车走过那一带的人,怕绝对不会看见法海寺门一类无系轻重的东西的。骑驴或走路的人,也很难得注意到在山谷碎石堆那一点小建筑物。尤其是由远处看,它的颜色和背景非常相似。因此看见过法海寺门的人我敢相信一定不多。

    特别留意到这寺门的人,却必定有。因为这寺门的形式是与寻常的极不相同:有圆拱门洞的城楼模样,上边却顶着一座喇嘛式的塔——一个缩小的北海白塔。这奇特的形式,不是中国建筑里所常见。

    这圆拱门洞是石砌的。东面门额上题着“敕赐法海禅寺”,旁边陪着一行“顺治十七年夏月吉日”的小字。西面额上题着三种文字,其中看得懂的中文是“唵巴得摩乌室尼渴华麻列吽敆吒”,其他两种或是满蒙各占其一个。走路到这门下,疲乏之余,读完这一行题字也就觉得轻松许多!

    门洞里还有隐约的画壁,顶上一部分居然还勉强剩出一点颜色来。由门洞西望,不远便是一座石桥,微拱的架过一道山沟,接着一条山道直通到山坡上寺的本身。

    门上那座塔的平面略似十字形而较复杂。立面分多层,中间束腰石色较白,刻着生猛的浮雕狮子。在束腰上枋以上,各层重叠像阶级,每级每面有三尊佛像。

    每尊佛像带着背光,成一浮雕薄片,周围有极精致的琉璃边框。像脸不带色釉,眉目口鼻均伶俐秀美,全脸大不及寸余。座上便是塔的圆肚,塔肚四面四个浅龛,中间坐着浮雕造像,刻工甚俊。龛边亦有细刻。

    更上是相轮(或称刹),刹座刻做莲瓣,外廓微做盆形,底下还有小方十字座。最顶尖上有仰月的教徽。仰月徽去夏还完好,今秋已掉下。据乡人说是八月间大风雨吹掉的,这塔的破坏于是又进了一步。

    这座小小带塔的寺门,除门洞上面一围砖栏杆外,完全是石造的。这在中国又是个少有的例。现在塔座上斜长着一棵古劲的柏树,为塔门增了不少的苍姿,更像是做他的年代的保证。为塔门保存计,这种古树似要移去的。怜惜古建的人到了这里真是彷徨不知所措;好在在古物保存如许不周到的中国,这优虑未免神经过敏!

    法海寺门特点却并不在上述诸点,石造及其年代等等,主要的却是他的式样与原先的居庸关相类似。从前居庸关上本有一座塔的,但因倾颓已久,无从考其形状。不想在平郊竟有这样一个发现。虽然在《日下旧闻考》里法海寺只占了两行不重要的位置;一句轻淡的“门上有小塔”,在研究居庸关原状的立脚点看来,却要算个重要的材料了。

    三杏子口的三个石佛龛

    由八大处向香山走,出来不过三、四里,马路便由一处山口里开过。在山口路转第一个大弯,向下直趋的地方,马路旁边,微偻的山坡上,有两座小小的石亭。其实也无所谓石亭,简直就是两座小石佛龛。两座石龛的大小稍稍不同,而他们的背面却同是不客气的向着马路。因为他们的前面全是向南,朝着另一个山口——那原来的杏子口。

    在没有马路的时代,这地方才不愧称做山口。在深入三、四十尺的山沟中,一道唯一的蜿蜒险狭的出路;两旁对峙着两堆山,一出口则豁然开朗一片平原田壤,海似的平铺着,远处浮出同孤岛一般的玉泉山,托住山塔。这杏子口的确有小规模的“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特异形势。两石佛龛既据住北坡的顶上,对面南坡上也立着一座北向的,相似的石龛,朝着这山口。

    由石峡底下的杏子口往上看,这三座石龛分峙两崖,虽然很小,却顶着一种超然的庄严,镶在碧澄澄的天空里,给辛苦的行人一种神异的快感和美感。

    现时的马路是在北坡两龛背后绕着过去,直趋下山。因其逼近两龛,所以驰车过此地的人,绝对要看到这两个特别的石亭子的。但是同时因为这山路危趋的形势,无论是由香山西行,还是从八大处东去,谁都不愿冒险停住快驶的汽车去细看这么几个石佛龛子。于是多数过路车客,全都遏制住好奇爱古的心,冲过去便算了。

    假若作者是个细看过这石龛的人,那是因为他是例外,遏止不住他的好奇爱古的心,在冲过便算了不知多少次以后发誓要停下来看一次的。那一次也就不算过路,却是带着照相机去专程拜谒;且将车驶过那危险的山路停下,又步行到龛前后去瞻仰丰彩的。

    在龛前,高高地往下望着那刻着几百年车辙的杏子口石路,看一个小泥人大小的农人挑着担过去,又一个带朵鬓花的老婆子,夹着黄色包袱,弯着背慢慢地踱过来,才能明白这三座石龛本来的使命。如果这石龛能够说话,他们或不能告诉得完他们所看过经过杏子口底下的图画——那时一串骆驼正在一个跟着一个的,穿出杏子口转下一个斜坡。

    北坡上这两座佛龛是并立在一个小台基上,它们的结构都是由几片青石片合成——(每面墙是一整片,南面有门洞,屋顶每层檐一片)。西边那座龛较大,平面约一米余见方,高约二米。重檐,上层檐四角微微翘起,值得注意。东面墙上有历代的刻字,跑着的马,人脸的正面等等。其中有几个年月人名,较古的有“承安五年四月二十三日到此”,和“至元九年六月十五日□□□贾智记”。

    承安是金章宗年号,五年是公元一二○○年。至元九年是元世祖的年号,元顺帝的至元到六年就改元了,所以是公元一二七二年。

    这小小的佛龛,至迟也是金代遗物,居然在杏子口受了七百多年以上的风雨,依然存在。当时巍然顶在杏子口北崖上的神气,现在被煞风景的马路贬到盘坐路旁的谦抑;但它们的老资格却并不因此减损,那种倚老卖老的倔强,差不多是傲慢冥顽了。西面墙上有古拙的画——佛像和马——那佛像的样子,骤看竟像美洲土人的To-tam-Pole。

    龛内有一尊无头趺坐的佛像,虽像身已裂,但是流利的衣褶纹,还有“南宋期”的遗风。台基上东边的一座较小,只有单檐,墙上也没字画。龛内有小小无头像一躯,大概是清代补作的。这两座都有苍绿的颜色。台基前面有宽二米长四米余的月台,上面的面积勉强可以叩拜佛像。南崖上只有一座佛龛,大小与北崖上小的那座一样。三面做墙的石片,已成纯厚的深黄色,像纯美的烟叶,西面刻着双钩的“南”字,南面“无”字,东面“佛”字,都是径约八十厘米。北面开门,里面的佛像已经失了。

    这三座小龛,虽不能说是真正的建筑遗物,也可以说是与建筑有关的小品。不止诗意画意都很充足,“建筑意”更是丰富,实在值得停车一览。至于走下山坡到原来的杏子口里往上真真瞻仰这三龛本来庄严峻立的形势,更是值得。

    关于北平掌故的书里,还未曾发现有关于这三座石佛龛的记载。好在对于他们年代的审定,因有墙上的刻字,已没有什么难题。所可惜的是他们渺茫的历史无从参考出来,为我们的研究增些趣味。

    第17章平郊建筑杂录(续)--天宁寺塔建筑年代之鉴别问题一年来,我们在内地各处跑了些路,反倒和北平生疏了许多,近郊虽近,在我们心里却像远了一些,北平广安门外天宁寺塔的研究的初稿竟然原封未动。许多地方竟未再去图影实测,一年半前所关怀的平郊胜迹,那许多美丽的塔影,城角,小楼,残碣于是全都淡淡的,委曲的在角落里初稿中尽睡着下去。

    我们想国内爱好美术古迹的人日渐增加,爱慕北平名胜者更是不知凡几,或许对于如何鉴别一个建筑物的年代也常有人感到兴趣,我们这篇讨论天宁寺塔的文字或可供研究者的参考。

    关于天宁寺塔建造的年代,据一般人的传说及康熙乾隆的碑记,多不负责的指为隋建,但依塔的式样来做实物的比较,将全塔上下各部逐件指点出来,与各时代其他砖塔对比,再由多面引证反证所有关于这塔的文献,谁也可以明白这塔之绝对不能是隋代原物。

    国内隋唐遗建,纯木者尚未得见,砖石者亦大罕贵,但因其为佛教全盛时代,常留大规模的图画雕刻散迹于各处,如敦煌云岗龙门等等,其艺术作风,建筑规模,或花纹手法,则又为研究美术者所熟审。宋辽以后遗物虽有不载朝代年月的,可考者终是较多,且同时代,同式样,同一作风的遗物亦较繁伙,互相印证比较容易。故前人泥于可疑的文献,相传某物为某代原物的,今日均不难以实物比较方法,用科学考据态度,重新探讨,辩证其确实时代。这本为今日治史及考古者最重要亦最有趣的工作。

    我们的《平郊建筑杂录》,本预定不录无自己图影或测绘的古迹,且均附游记,但是这次不得不例外。原因是《艺术周刊》已预告我们的文章一篇,一时因图片关系交不了卷,近日这天宁寺又尽在我们心里欠伸活动,再也不肯在稿件中间继续睡眠状态,所以决意不待细测全塔,先将对天宁寺简略的考证及鉴定,提早写出,聊作我们对于鉴别建筑年代方法程序的意见,以供同好者的参考。希望各处专家读者给以指正。

    广安门外天宁寺塔,是属于那种特殊形式,研究塔者竟有常直称其为“天宁式”的,因为此类塔散见于北方各地,自成一派,天宁则又是其中最著者。此塔不仅是北平近郊古建遗迹之一,且是历来传说中,颇多误认为隋朝建造的实物。但其塔型显然为辽金最普通的式样,细部手法亦均未出宋辽规制范围,关于塔之文献方面材料又全属于可疑一类,直至清代碑记,及《顺天府志》等,始以坚确口气直称其为隋建。

    传说塔最上一层南面有碑,关于其建造年代,将来或可在这碑上找到最确实的明证,今姑分文献材料及实物作风两方面讨论之。讨论之前,先略述今塔的形状如下。

    简略的说,塔的平面为八角形,立面显著的分三部:一,繁复之塔座;二,较塔座略细之第一层塔身;三,以上十三层支出的密檐。全塔砖造高57.80米,合国尺17丈有奇。

    塔建于一方形大平台之上,平台之上始立八角形塔座。座甚高,最下一部为须弥座,其“束腰”有壶门花饰,转角有浮雕像。此上又有镂刻着壶门浮雕之束腰一道。最上一部为勾栏斗栱俱全之平座一围,阑上承三层仰翻莲瓣。

    第一层塔身立于仰莲座之上,其高度几等于整个塔座,四面有栱门及浮雕像,其他四面又各有直棂窗及浮雕像。此段塔身与其上十三层密檐是划然成塔座以上的两个不同部分,十三层密檐中,最下一层是属于这第一层塔身的,出檐稍远,檐下斗栱亦与上层稍稍不同。

    上部十二层,每层仅有出檐及斗栱,各层重叠不露塔身。宽度则每层向上递减,递减率且向上增加,使塔外廓作缓和之卷杀。

    塔各层出檐不远,檐下均施双栱斗栱。塔的转角为立柱,故其主要的柱头铺作,亦即为其转角铺作。在上十二层两转角间均用补间铺作两朵。唯有第一层只用补间铺作一朵。第一层斗栱与上各层做法不同之处在转角及补间均加用斜栱一道。塔顶无刹,用两层八角仰莲,上托小须弥座,座承宝珠。塔纯为砖造,内心并无梯级可登。

    历来关于天宁寺的文献,《日下旧闻考》中,殆已搜集无遗,计有《神州塔传》,《续高僧传》,《广宏明集》,《帝京景物略》,《长安客话》,《析津日记》,《隩志》,《民齐笔记》,《明典汇》,《冷然志》,及其他关于这塔的记载,以及乾隆重修天宁寺碑文及各处许多的诗(康熙天宁寺《礼塔碑记》并未在内)。所收材料虽多,但关于现存砖塔建造的年代,则除却年代最后的那个乾隆碑之外,综前代的文献中,无一句有确实性的明文记载。

    不过《顺天府志》将《日下旧闻考》所集的各种记述,竟然自由草率的综合起来,以确定的语气说:“寺为元魏所造,隋为宏业,唐为天王,金为大万安,寺当元末兵火荡尽,明初重修,宣德改曰天宁,正统更名广善戒坛,后复今名,……寺内隋塔高二十七丈五尺五寸……”等。

    按《日下旧闻》中文多重复抄袭及迷信传述,有朝代年月,及实物之记载的,有下列重要的几段。

    (一)《神州塔传》:“隋仁寿间幽州宏业寺建塔藏舍利。”此书在文献中年代大概最早,但传中并未有丝毫关于塔身形状材料位置之记述,故此段建塔的记载,与现存砖塔的关系完全是疑问的。仁寿间宏业寺建塔,藏舍利,并不见得就是今天立着的天宁寺塔,这是很明显的。

    (二)《续高僧传》:“仁寿下敕召送舍利于幽州宏业寺,即元魏孝文之所造,旧号光林……自开皇末,舍利到前,山恒倾摇……及安塔竟,山动自息。……”《续高僧传》,唐时书,亦为集中早代文献之一。按此则隋开皇中“安塔”,但其关系与今塔如何则仍然如《神州塔传》一样,只是疑问的。

    (三)《广宏明集》:“仁寿二年分布舍利五十一州,建立灵塔。

    幽州表云,三月二十六日,于宏业寺安置舍利,……”这段仅记安置舍利的年月也是与上两项一样的与今塔(即现存的建筑物)并无确实关系。

    (四)《帝京景物略》:“隋文帝遇阿罗汉授舍利一囊……乃以七宝函致雍岐等十三州建一塔,天宁寺其一也,塔高十三寻,四周缀铎万计,……塔前一幢,书体遒美,开皇中立。”这是一部明末的书,距隋已隔许多朝代。在这里我们第一次见到隋文帝建塔藏舍利的历史与天宁寺塔串在一起的记载。据文中所述高十三寻缀铎的塔,颇似今存之塔,但这高十三寻缀铎的塔,是否即隋文帝所建,则仍无根据。

    此书行世在明末,由隋至明这千年之间,除唐以外,辽金元对此塔既无记载,隋文帝之塔,本可几经建造而不为此明末作者所识。且六朝及早唐之塔,据我们所知道的,如《洛阳伽蓝记》所述之“胡太后塔”,及日本现存之京都法隆寺塔,均是木构。且我们所见的邓州大兴国寺,仁寿二年的舍利宝塔下铭,铭石圆形,亦像是埋在木塔之“塔心柱”下那块圆础下层石,这使我们疑心仁寿分布诸州之舍利塔均为隋时最普遍之木塔,这明末作者并不及见那木构原物,所谓十三寻缀铎的塔倒是今日的砖塔。至于开皇石幢,据《析津日记》(亦明人书)所载,则早已失所在。

    (五)《析津日记》:“寺在元魏为光林,在隋为宏业:在唐为天王,在金为大万安,宣德修之日天宁,正统中修之日万寿戒坛,名凡数易。访其碑记,开皇石幢已失所在即金元旧碣亦无片石矣。盖此寺本名宏业,而王元美谓幽州无宏业,刘同人谓天宁之先不为宏业,皆考之不审也。”

    《析津日记》与《帝京景物略》同为明人书,但其所载“天宁之先不为宏业?”及“考之不审也”这种疑问态度与《帝京景物略》之武断恰恰相反,且作者“访其碑记”要寻“金元旧碣”对于考据之慎重亦与《景物略》不同,这个记载实在值得注意。

    (六)《隩志》:不知明代何时书,似乎较以上两书稍早。文中:“天王寺之更名天宁也,宣德十年事也;今塔下有碑勒更名敕,碑阴则正统十年刊行藏经敕也。碑后有尊胜陀罗尼石幢,辽重熙十七年五月立。”

    此段记载,性质确实之外,还有个可注意之点,即辽重熙年号及刻有此年号之实物,在此轻轻提到,至少可以证明两桩事:(一)辽代对于此塔亦有过建设或增益;(二)此段历史完全不见记载,乃至于完全失传。

    (七)《长安客话》:“寺当元末兵火荡尽;文皇在潜邸,命所司重修。姚广孝曾居焉。宣德间敕更今名。”这段所记“寺当元末兵火荡尽,”因下文重修及“姚广孝曾居焉”等语气,似乎所述仅限于寺院,不及于塔。如果塔亦荡尽,文皇(成祖)重修时岂不还要重建塔?如果真的文皇曾重建个大塔则作者对于此事当不止用“命所司重修”一句。且《长安客话》距元末,至少已两百年,兵火之后到底什么光景,那作者并不甚了了,他的注意处在夸扬文皇在潜邸重修的事耳。

    (八)《冷然志》:书的时代既晚,长篇的描写对于塔的神话式来源又已取坚信态度,更不足凭信。不过这里认塔前有开皇幢,或为辽重熙幢之误。

    关于天宁寺的文献,完全限于此种疑问式的短段记载。至于康熙乾隆长篇的碑文,虽然说得天花乱坠,对于天宁寺过去的历史,似乎非常明白,毫无疑问之处,但其所根据,也只是限于我们今日所知道的一把疑云般的不完全的文献材料,其确实性根本不能成立。且综以上文献看来,唐以后关于塔只有明末清初的记载,中间要紧的各朝代经过,除辽重熙立过石幢,金大定易名大万安禅寺外,并无一点记述,今塔的真实历史在文献上可以说并无把握。

    文献资料既如上述的不完全,不可靠,我们唯有在形式上鉴定其年代。这种鉴别法,完全赖观察及比较工作所得的经验,如同鉴定字画金石陶瓷的年代及真伪一样,虽有许多为绝对的,且可以用文字笔墨形容之点,也有一些是较难,乃至不能言传的,只好等观者由经验去意会。

    其可以言传之点,我们可以分作两大类去观察:(一)整个建筑物之形式(也可以说是图案之概念);(二)建筑各部之手法或作风。

    关于图案概念一点,我们可以分作平面及立面讨论。唐以前的塔,我们所知道的,平面差不多全作正方形。实物如西安大雁塔,小雁塔,玄奘塔,香积寺塔,嵩山永泰寺塔,及房山云居寺四个小石塔……河南山东无数唐代或以前高僧墓塔,如山东神通寺四门塔,灵岩寺法定塔,嵩山少林寺法玩塔……等等等等。刻绘如云冈,龙门石刻,敦煌壁画等等,平面都是作正方形的。

    我们所知的唯一的例外,在唐以前的,唯有嵩山嵩岳寺塔,平面作十二角形,这十二角形平面,不唯在唐以前是例外,就是在唐以后,也没有第二个,所以它是个例外之最特殊者,是中国建筑史中之独例。

    除此以外,则直到中唐或晚唐,方有非正方形平面的八角形塔出现,这个罕贵的遗物即嵩山会善寺净藏禅师塔。按禅师于天宝五年圆寂,这塔的兴建,绝不会在这年以前,这塔短稳古拙,亦是孤例,而比这塔还古的八角形平面塔,除去天宁寺——假设它是隋建的话——别处还未得见过。

    在我们今日,觉得塔的平面或作方形,或作多角形,没甚奇特。但是一个时代的作者,大多数跳不出他本时代盛行的作风或规律以外的——建筑物尤甚——所以生在塔平面作方形的时代,能做出一个平面不作方形的塔来,是极罕有的事。

    至于立面方面我们请先看塔全个的轮廓之所以形成。天宁寺的塔,是在一个基坛之上立须弥座,须弥座上立极高的第一层,第一层以上有多层密而扁的檐的。这种第一层高,以上多层扁矮的塔,最古的例当然是那十二角形嵩山嵩岳寺塔,但除它而外,是须到唐开元以后才见有那类似的做法,如房山云居寺四小石塔。在初唐期间,砖塔的做法,多如大雁塔一类各层均等递减的。但是我们须注意,唐以前的这类上段多层密檐塔,不唯是平面全作方形而且第一层之下无须弥座等等雕饰,且上层各檐是用砖层层垒出,不施斗栱,其所呈的外表,完全是两样的。所以由平面及轮廓看来,竟可证明天宁寺塔为隋代所建之绝不可能,因为唐以前的建筑师就根本没有这种塔的观念。

    至于建筑各部的手法作风,则更可以辅助着图案概念方面不足的证据,而且往往更可靠,更易于鉴别。我们不妨详细将这塔的每个部分提出审查。

    建筑各部构材,在中国建筑中占位置最重要的,莫过于斗栱。斗栱演变的沿革,差不多就可以说是中国建筑结构法演变史。在看多了的人,差不多只须一看斗栱,对一座建筑物的年代,便有七八分把握。建筑物之用斗栱,据我们所知道的,是由简而繁。砖塔石塔最古的例如北周神通寺四门塔及东魏嵩岳寺十二角十五层塔,都没有斗栱。次古的如西安大雁塔及香积寺砖塔,皆属初唐物,只用斗而无栱。与之略同时或略后者如西安兴教寺玄奘塔,则用简单的一斗三升交蚂蚱头在柱头上。直至会善寺净藏塔,我们始得见简单人字拱的补间铺作。神通寺龙虎塔建于唐末,只用双杪偷心华栱。

    真正用砖石来完全模仿成朵复杂的斗栱的,至五代宋初始见,其中便是如我们所见的许多“天宁式”塔。此中年代确实的有辽天庆七年的房山云居寺南塔,金大定二十五年的正定临济寺青塔,辽道宗太康六年(公元1079年)的涿县普寿寺塔,还有蓟县白塔,等等。在那时候还有许多砖塔的斗栱是木质的,如杭州雷峰塔、保塔、六和塔等等。

    天宁寺塔的斗栱,最下层平坐,用华栱两跳偷心,补间铺作多至三朵。主要的第一层,斗栱出两跳华栱,角柱上的转角铺作,在太斗之旁,有附角斗,补间铺作一朵,用四十五度斜栱。这两个特点,都与大同善化寺金代的三圣殿相同。第二层以上,则每面用补间铺作两朵;补间铺作之繁重,亦与转角铺作相埒,都是出华栱两跳,第二跳偷心的。就我们所知,唐以前的建筑,不唯没有用补间铺作两朵的,而且虽用一朵,亦只极简单,纯处于辅材的地位的直斗或人字栱等而已。就斗栱看来,这塔是绝对不能早过辽宋时代的。

    承托斗栱的柱额,亦极清楚的表示它的年代。我们只须一看年代确定的唐塔或六朝塔,凡是用依柱的,如嵩岳寺塔,玄奘塔,净藏塔,都用八角形(或六角?)柱,虽然有一两个用扁柱的,如大雁塔,却是显然不模仿圆或角柱形。圆形倚柱之用在砖塔,唐以前虽然不能定其必没有,而唐以后始盛行。

    天宁寺塔的柱,是圆的。这圆柱之上,有额枋,额枋在角柱上出头处,斫齐如辽建中所常见,蓟县独乐寺,大同下华岩寺都有如此的做法。额枋上的普拍枋,更令人疑它年代之不能很古,因为唐以前的建筑,十之八九不用普拍枋,上文所举之许多例,率皆如此。但自宋辽以后,普拍枋已占了重要位置。这额枋与普拍枋,虽非绝对证据,但亦表示结构是辽金以后而又早于元时的极高可能性。

    在天宁寺塔的四正面有圆拱门,四隅面有直棂窗。这诚然都是古制,尤其直棂窗,那是宋以后所少用。但是圆门券上,不用火焰形券饰,与大多数唐代及以前佛教遗物异其趣旨。

    虽然,其上浮雕璎珞宝盖略作火焰形,疑原物或照古制,为重修时所改。至于门扇上的菱花格棂,则尤非宋以前所曾见,唐五代砖石各塔的门及敦煌画壁中我们所见的都是钉门钉的板门。

    栏杆的做法,又予我们以一个更狭的年代范围。现在常见的明清栏杆,都是每两栏板之间立一望柱的。宋元以前,只在每面转角处立望柱而“寻杖”特长。天宁寺塔便是如此,这可以证明它是明代以前的形制。这种的栏杆,均用斗子蜀柱。分隔各栏板,不用明清式的荷叶墩。

    我们所知道的辽金塔,斗子蜀柱都做得非常清楚,但这塔已将原形失去,斗子与柱之间,只马马虎虎的用两道线条表示,想是后世重修时所改。至于栏板上的几何形花纹,已不用六朝隋唐所必用的特种栱字纹,而代以较复杂者。与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内栏板及大同华岩寺壁藏上栏板相同。凡此种种,莫不倾向着辽金原形而又经明清重修的表示。

    平坐斗栱之下,更有间柱及壶门。间柱的位置,与斗栱不相对,其上力神像当在下文讨论。壶门的形式及其起线,软弱柔圆,不必说没有丝毫六朝刚强的劲儿,就是与我们所习见的宋代扁桃式壶门也还比不上其健稳。我们的推论,也以为是明清重修的结果。

    至于承托这整个塔的须弥座,则上枋之下用枭混而我们所见过的须弥座,自云岗龙门以至辽宋遗物,无一不是层层方角叠出,间或用四十五度斜角线者。枭混之用,最早也过不了五代末期,若说到隋,那更是绝不可能的事。

    关于雕刻,在第一主层上,夹门立天王,夹窗立菩萨,窗上有飞天,只要将中国历代雕刻遗物略看一遍,便可定其大略的年代。由北魏到隋唐的佛像飞天,到宋辽塑像画壁,到元明清塑刻,刀法笔意及布局姿势,莫不清清楚楚的可以顺着源流鉴别的。

    若与隋唐的比较,则山东青州云门山,山西天龙山,河南龙门,都有不少的石刻。这些相距千里的约略同时的遗作,都有几个或许多共同之点,而绝非天宁寺塔像所有。

    近来有人竟说塔中造像含有犍陀罗风,其实隋代石刻,虽在中国佛教美术中算是较早期的作品,但已将南北朝时所含的犍陀罗风味摆脱得一干二净,而自成一种淳朴古拙的气息。而天宁寺塔上更是绝没有犍陀罗风味的。

    至于平坐以下的力神,狮子,和垫栱板上的卷草西番莲一类的花纹,我想勉强说它是辽金的作品,还不甚够资格,恐怕仍是经过明清照原样修补的,虽然各像衣褶,仍较清全盛时单纯静美,无后代繁褥云朵及俗气逼人的飘带。但窗棂上部之飞仙已类似后来常见之童子,与隋唐那些脱尽人间烟火气的飞天,不能混做一谈。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断定天宁寺塔绝对绝对不是隋宏业寺的原塔。而在年代确定的砖塔中,有房山云居寺辽代南塔与之最相似,此外涿县普寿寺辽塔及确为辽金而年代未经记明的塔如云居寺北塔,通州塔及辽宁境内许多的砖塔,式样手法都与之相仿佛。正定临济寺金大定二十五年的青塔也与之相似,但较之稍清秀。

    与之采同式而年代较后者有安阳天宁寺八角五层砖塔,虽无正确的文献纪其年代,但是各部作风纯是元明以后法式。北平八里庄慈寿寺塔,建于明万历四年,据说是仿照天宁寺塔建筑的,但是细查其各部,则斗栱,檐椽,格棂,如意头,莲瓣,栏杆(望柱极密),平坐,枭混,圭脚,——由顶至踵,无一不是明清官式则例。

    所以天宁寺塔之年代,在这许多类似砖塔中比较起来,我们可暂时假定它与云居寺南塔时代约略相同,是辽末(十二世纪初期)的作品,较之细瘦之通州塔及正定临济寺青塔稍早,而其细部则有极晚之重修。在未得到文献方面更确实证据之前,我们仅能如此鉴定了。

    我们希望“从事美术”的同志们,对于史料之选择及鉴别,须十分慎重,对于实物制度作风之认识尤绝不可少,单凭一座乾隆碑,追述往事,便认为确实史料,则未免太不认真,以前的皇帝考古家尽可以自由浪漫的记述,在民国二十四年以后一个老百姓美术家说句话都得负得起责任的。

    最后我们要向天宁寺塔赔罪,因为急于辩证它的建造年代,我们竟不及提到塔之现状,其美丽处,如其隆重的权衡,淳和的色斑,及其他细部上许多意外的美点,不过无论如何天宁寺塔也绝不会因其建造时代之被证实,而减损其本身任何的价值的。喜欢写生者只要不以隋代古建,唐人作风目之,误会宣传此塔之古,则当仍是写生的极好题材。

    中国建筑发展的历史阶段

    建筑是随着整个社会的发展而发展的。它和社会的经济结构。政治制度、思想意识与习俗风尚的发展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经济的繁荣或衰落,对外战争或文化交流,和敌人入侵等都会给当时建筑留下痕迹。因此我们不能脱离这一切,孤立地去研究建筑本身的发展演化;那样我们将无法了解建筑发展的真实内容,不能得出任何正确的结论。

    中国建筑也是如此。它随着各个时代政治、经济的发展,也就是随着不同时代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产生了不同的特点,但是同时还反映出这特点所产生的当时的社会思想意识,占统治地位的世界观。生产力的发展直接影响到建筑的工程技术,但建筑艺术却是直接受到当时思想意识的影响,只是间接地受到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影响的。

    现在我们试将中国四千年历史中建筑的发展分成为若干主要阶段、将各个阶段中最有代表性的现存实物和文史资料中的重要建筑与建筑活动的叙述加以分析,说明它们的特点,并从它们和整个社会发展状况相联系的观点上来了解观察这些特点:看它们是怎样被各个不同时代的劳动人民创造出来,解决了当时实际生活所提出来的什么样的复杂问题;在满足当时使用者的物质的和精神的许多不同的要求时,曾经创造过些什么进步传统,累积了些什么样的工程技术方面的经验,和取得了什么样的造形艺木方面的成就。

    这些阶段彼此并不是没有联系的。相反的,它们都是互相衔接不可分割的;虽是许多环节,却组成了一根整的链条。每一时代新的发展都离不开以前时期建筑技术和材料使用方面积累的经验,逃不掉传统艺术风格的影响。而这些经验和传统乃是新技术、新风格产生的必要基础。

    各时代因生产力的发展,影响到社会生活的变化;而这些变化又都一定要向建筑提出一些新的问题、新的要求。这些社会生活的变化,一大部分是属于上层建筑的意识形态的。因此这些新问题、新要求也有一大部分是属于思想意识的,不完全属于物质基础的。为了解决这些新问题,满足这些新要求,便必须尝试某些新的表现方法,渗入到原来已习惯的方法中,创造出某些新的艺术体形、新的艺术内容,产生出新的艺术风格;并且同时还不得不扬弃某些不再合用的作风和技术。这样,在前一时期原是十分普遍的建筑特点,在内容和形式上便都有了或多或少的改变,后一时期的建筑特点就开始萌芽。这就是建筑的传统与革新的必定的过程。

    在相当一个时期之内,最普遍的、已发展成熟且代表着数量较大、为当时主要类型的建筑物的风格特征的,我们把它们概括地归纳在一个历史阶段之内。因此这个阶段中,前后期的实物必然是承上启下,有独特变化的一些范例。我们现在很不成熟地暂将几千年的中国建筑大略分成如下七个阶段,为的是能和大家将来做更细致的商榷和研究。

    第一阶段——从远古到殷

    考古学家在房山县周口店龙骨山发现的“北京人”遗址供给我们中国建筑史上最早的实物资料。它说明四五十万年前,华北平原上使用板粗的石器,已知用火的猿人解决居住问题的“建筑”是天然石灰岩洞穴。

    在周口店猿人洞的山顶上又发现有约十万年前的人骨化石、石器和骨器。考古家称这时期的文化为“山顶洞文化”。这时遗留的兽骨、鱼骨,证明这时的人过的是渔猎生活。遗物中有骨针,证明他们已有简单的缝纫;人骨化石旁散有染红的石珠,显然他们已有爱美装饰的观念。

    天然洞穴之外,还有人工挖掘的窖穴,许多是上小下大的“袋形穴”。这些大约是公元前三千年的遗迹。在华北黄土区削壁上也有掘进土壁的水平的洞。

    中国境内一向居住着文化系统不同、祖先世系不同的各种族。他们各在所居住的土地上,和自然界作斗争,发展自己的文化,也互相有冲突、互相影响,以至于融合。在地下遗物中留着不少痕迹。

    在河南渑池县仰韶村发现有较细的石器、石制农具、石制纺轮、石诺和彩色陶器等遗物的遗址。这些遗物证明居住在这里的人的生话情况是畜牧业和最原始的农业逐渐代替了渔猎,因而开始定居、并有了手工业。和它同系的文化散布在广大的中国西北地区,总称做“仰韶文化”。当时的人居住过的遗址多半在河谷里,大约为了取水方便,又可以利用岸边高地掘洞穴。

    在山西夏县遗址中所见,他们的住处是挖一长方形土坑,四面有壁,像小屋,屋屋相连,很像村落。仰韶文化是中国人民所创造的重要文化之一,考古家推断为黄帝族的文化,比羌、夷、苗、黎等族有更高的成就,距今约有四五千年。这时期不但有较细致的石制骨制器物,而且纹饰复杂,色彩美丽,有犬、羊和人的形纹画在陶器上。遗迹中有许多地穴,虽然推测穴上也可能有树枝茅草构成的覆盖部分,但因木质实物丝毫无存,无法断定。

    古代文献给我们最早的纪录资料是春秋时人提到的尧、舜时期的房子:尧的“堂高三尺,茅茨土阶。”现在我们所己得到的最早的建筑实物是河南安阳殷时代的宫殿或家庙遗址:底下有高出地面的一个土台,上有排列的石础和烧剩的木柱的残炭。大体上它们是符合于“堂高三尺”的说法的。但由于殷墟遗址上地穴仍然很多,一般人民居住的主要仍是穴居和半穴居方法,有茅茨和高出地面的土台的,可能是阶级社会开始时的产物,在尧时还没有出现。殷墟夯土台以下所发见比殷文化更早的穴居,它们是两两相套的因形穴,状如葫芦,也像古代象形字里的“宫”字,穴内培面已用白灰涂抹。

    阶级社会开始于夏。夏的第一代禹是原始灌溉的发明者,又因同黎族、苗族战争胜利,把俘虏做奴隶,用于生产,是生产力大大跃进的时代。

    生产力的提高开始影响到生产关系。禹的儿子启承继父亲做酋长,开始了世袭制度。历史上称这一世系的统治者做夏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朝代。由这个时期起才开始破坏了原始公社制度,产生了阶级社会;社会中贵与贱,贫与富逐渐分化,向着奴隶制度国家发展。

    夏的文化就是考古学家所称的黑陶或龙山文化,分布地区很广(河南、山东和江南都有遗物发现),农业知识和手工艺的水平高于仰韶文化。但夏时常迁都,主要遗址尚待发掘。

    传说夏有城郭叫做“邑”。财产私有才有了保卫的必要;有了奴隶的劳动,城池一类的大土方建筑也成了可能。

    在山东龙山镇城子崖发现一处有版筑城墙的遗址,培高约六米,厚约十米,南北长四五十米,东西三九十米,工程坚固,但是否夏的实例,我们还不能得出结论。

    夏启袭位以后,召集各部落首长在“钩台”大会,宣告自己继位。因为夷族不满意,启迁到汾浍流域的大夏,建都称做“安邑”。

    这两个作为地名的“台”和“邑”,和这类型的建筑物可能是有关系的。高出地面的和围起来的建筑物似乎都是在阶级社会形成的初期出现的。

    夏启传到著名暴君桀是四百多年长的时间,纺织业和陶器物都很发达,已用骨占卜,后半期也有铜的遗物。文化又有若干进展。奴隶主的残酷统治招致了灭亡。夏桀是被殷的祖先商汤所灭。

    商是在东方的部落,在灭夏以前已有十几代,文化已有相当发展,农业知识比夏更高,手工业也更进步,并且已利用奴隶生产,增加货物的制造。和建筑技术有密切关系的造车技术也传说是汤的祖先相土和王亥等所发明的。尤其是王亥曾驾着牛车在部落间做买卖交易货物,这个事实和后代的殷民驾车经营商业的习惯有关。

    商汤传了十代,迁都五次,到盘庚才迁移到现在河南安阳县的小屯村。这地方就是考古学家曾作科学发掘研究的殷墟遗址所在。内中有供我们参考的中国最早的地面建筑物的基址残迹。盘庚以后传到被周武王灭掉的纣,商朝文化又经过六百余年的发展。

    在阶级剥削的基础上,商朝的文化比夏朝更有显著的进步。中国古代文化,包括文学、音乐、艺术、医药、天文、历法、历史等科学,在商朝都奠定了初基,建筑也不是例外。

    殷墟遗址的发掘给了我们一些关于殷代建筑的知识。遗址是一些土台,大致按东西和南北的方向排列着,每单位是长方形的,长面向前。发掘所见有夯土台基,柱下有础石,且用铜板垫在柱下,间架分明,和后代建筑相同。因有东西向的和南北向的基址,可见平面上已有“院”的雏型。大建筑物之前还有距离相等的三座作为大门的建筑。韩非子所说的尧“堂高三尺,茅茨土阶”倒很像是描写殷代的宫殿或家庙的建筑。至于史记所说“南距朝歌,北据邯郸及沙丘,皆为离宫别馆”,形状如何,已不可见。

    殷亡后,封在朝鲜的殷贵族箕子来朝周王,路过殷墟,有“感官室毁坏生禾黍”的话。我们知道这些建筑在周灭殷时就全部被焚毁了。

    考古学家断定殷墟所发掘的基址是“家庙”。这些基址的周围有许多坑穴,埋着大量的兽骨——祭祀时所杀的祭牛,乃至象、鹿等骨骼,也有埋着人骨的。

    另外经过发掘的是一些大型墓葬,内部用巨木横叠结构作墓室,规模底大,不但殉葬器物数量大,珍品多,还杀了大量俘虏殉葬。这些资料所反映的情况是段统治者残酷地对待奴隶,迷信鬼神,隆重地祭祀祖先,积聚珍品器物,驱使有专门技术的工奴为统治者制造钢器、玉器、陶器、骨器、纺织等和进行房屋建造。遗址中还有制造各种器物的工场。

    第二阶段——西周到春秋战国

    周是注重农业生产而兴旺起来的小部落,对耕作的奴隶比较仁慈。周文王的祖父太王的时代,被戎狄所迫,不愿战争,率领一批人民迁到岐山下(陕西歧山县),许多其他地方的人民来依附他,人口增多。太王在周原上筑城郭家屋,让人居住,分给小块土地去开垦,和耕种者之间建立了一种新的关系。从此就开始了封建制度的萌芽,也成立了粗具规模的小国。

    在我国最古的文学作品“诗经”里有一篇关于周初建筑的歌颂和描写,使我们知道,周初开始的新政治制度的建筑和殷末遗址中迷信鬼神,残酷对待奴隶的建筑,内容上是极不相同的。

    诗里先提到的是生活更美好,人民对这次建造有很高的情绪,例如说周祖先过去都是穴居的,“未有家室“,而迁到歧下时便先量了田亩,划出区域,找来管工程的“司空”和管理工役的“司徒”,带了木板、绳子和版筑用的工具来建造房子。他们打着鼓,兴奋地筑起许多堵用土夯筑的墙壁。接着又说先建了顶部舒屋如翼的宗庙,“作庙翼翼”,然后又立起很高的“皋门”,和整齐的“应门”,然后筑集会用的“大社”的土台或广场。

    虽然当时的具体形象我们不得而知,可注意的是这时建筑已不是单纯解决实用的而是有代表政治制度思想内容的作用的;并且在写这章诗的年代,已意识到人们对自己所创造的建筑物的艺术形象所起的效果是感觉愉快而骄傲的。

    周文王反对殷统治的残暴、贪财、侈奢、酗酒、和嬉游无度,荒废耕地。他自己所行的是裕民政策,他的制度建立在首领奉行“代天保民”,后代称为行“仁政”的思想上。事实上,这就是征收较有节制的租税,不强迫残暴的劳役,让农家有些积蓄,发生力耕的兴趣,提高生产。

    关于这种政治情况的时代的建筑物,一定还很简单朴实,如《诗经》所载周文王著名的灵囿,囿中有灵台和灵沼。古代的囿是保留着有飞禽走兽供君王游措的树林区;内中的台和沼,就是供狩猎时瞭望的建筑,和养禽鸟的池沼。这种供古代统治者以射猎集会、聚众游宴的台,或开始于更远古利用天然的土丘而发展的,到了春秋战国,诸侯强盗的时候,才成为和宫室同样重要的台榭建筑。再发展而成为秦汉皇宫苑团中一种主要建筑物,侈丽崇峻的台殿楼观,积渐成为中国建筑中“亭台楼阁”的传统。

    诗经中有一篇以文王灵台为题材,描写人民为他筑台时的踊跃情形以反映政治良好的气象的诗。足见封建初期征用劳动力还有限,劳动人民和统治者在利益上,还没有大的矛盾,对于大建筑物的兴建,人民是有一定的热情和兴趣的。这正是周制度比商进步的证据。但是无可疑问的,这时周的工艺还简陋,远不如代代有专门技术奴隶进行制迫奢侈器物的商和殷。

    殷统治下的氏族百工,分工很细,有大量奴隶。周公灭殷时,分殷民六族给鲁,七族给卫,内中就有九种专工。殷的铜器和刻玉,不但在技术上达到高度发展,在艺术造形和纹样图案方面也到了精致无比的程度。周占有了殷的百工后,文化艺术才飞跃地向前发展了。

    西周之初,曾建造过三次城,一次比一次规模大,反映出它的发展,且每次内容也都反映出当时政治经济的情况的特点。第一次是他们农业发展到渭水流域,在沣水西迫,文王建丰邑。第二次是武王建镐京,不但在沣水东边,而且由称“邑”到称“京”,在规模上必然是有区别的。第三次是周公在洛阳建王城,后来称东京。这次的营建是政治军事的措施。周灭东边的强国殷,俘虏了殷的贵族(大小奴隶主们),降为庶民;他们不服,周称他们做“顽民”,成了周政治上一个问题。为了防止叛乱,能控制这些“顽民”,周公选了洛阳,筑了成周,把他们迁到那里生产,并驻兵以便镇压。因此在成周之西三十余里,建造了中国最古的有规划的投方正的王城。这种王城的规模制度,便成了中国历代封建都市的范本。

    一向威胁西周安全的是戎狄,反映在建筑上就有烽火台这种军事建筑物,它是战国时各国长城的先声。

    到现在为止,我们对遗址从未作过科学发掘的西周建筑,没有一点具体实物资料。号称周文王陵的大坟墓也有待于考古家发掘证实;过去有所谓文王丰宫的瓦当是极可怀疑的遗物。

    周的政治制度,且说是封建制度的萌芽,但是在建筑物上显然表现出当时是利用大量奴隶俘虏进行建造的,如高台、土城、陵墓都是需要大量劳动力的、有大量土方的工程,而主要的劳动力的来源是俘虏的奴隶。

    西周被戎狄攻入,迁到洛阳称东周以后到春秋战国,王室衰微,诸侯各在自己势力范围内有最大权威,成立独立的大小国家。他们不严格遵守领主所有制:原来领主封得的土地可以自由买卖,产生了新兴的地主阶级。又因开始使用铁器,不但农业生产提高,并且大大影响到手工业和商业的度展。诸侯国的商业比周王国更发达。各处出现了大小都邑,如齐的临淄,赵的邯郸,郑的郑邑,卫的卫邑,和晋的绎,后来还有秦的咸阳和楚的寿春等等。

    这些城邑,都是人口增多,成了大商业中心。临淄的人口增到了七万户。手工业者由奴隶的身份转变为自由职业的匠人,还有自己的“肆”,坐在肆中生产并营业。巧匠是很被推崇的人物。尤其是木匠和造车的,都留下闻名到后代的匠师,如鲁的公输班,和轮匠扁这样的人物。

    春秋战国时代,不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都起了变化,各国文化也因同非华族的民族不断战争和合并,推动了很蓬勃的发展。东方齐、鲁、卫早在商殷的基础上加了夷族的贡献,发展了华夏文化;最先使用铁器就是夷族。南方又有楚越开发长江流域的文化,吸收苗蛮的成就;如蚕业和漆器的卓越成就,不可能没有苗民的贡献。西方的秦在戎狄中称霸,开国千里,又经营巴蜀,一跃而成为诸侯国中最先进的国家。晋楚中间的小国郑,商业极端发达,用自己的经济特点维持在大国间自己一定的势力。近来新郑出土的铜器证明它的手工业也有自己极优秀的创造。这时北方的燕开始壮大,筑长城防东胡,发展中国北面的文化。韩、赵、魏三家分晋,各自独立发展,仍然都是强国。这样分布在全中国多民族的文化发展,后来归并成了七国,是统一中国的秦汉的雄厚基础,其中秦楚的贡献最大。

    在建筑上,这时期最重要的是为农业所最需要的“邑”的组织形式:如有“十室之邑”,和“千室之邑”等这种不同的单位。大都邑有时也称国,国有城池之设,外有乡民所需要的“郭”;内有商业所需要的“市”;卿士们所住的“里”;手工业生产者所需要的“肆”;诸侯的宫室、宗庙、路寝;招待各国使者的“馆”;王侯宴会作乐的“台榭”,以及统治者的陵墓。人民所创造的财富愈大,秋术愈精,艺术愈高,统治者愈会设法占有一切最高成就为他们的权利,乃至于不合理的享乐服务。宫室和台榭等等在这个时代,很自然地开始有雕琢加工的处理出现。晋灵公“厚敛以雕墙,从台上弹人,而观其避丸”,文献就给了我们这样一个例子。

    今天我们所能见的建筑实物只有基址坟墓。大陵也还没有系统地发掘,小墓过于简单,绝不能代表当时地面建筑所达到的造形或技艺的水平。从塞中出土的文物来看,战国时工艺实达到惊人的程度。东周诸侯各国器物都精工细作,造形变化生动活泼,如金银镶错的器物,工料和技艺都可称绝品。新郑的铜器,飞禽立雕手法鲜明;楚文物中木照刻、漆器、琉璃珠等都是工艺中登峰造极的。当时有多少这样工艺用到建筑上,我们无法推测。它们之间必然有一定程度的联系则可以断言。

    文献上“美宫室,高台榭”的记载很多。鲁庄公“丹桓言之楹而刻其桷”;赵文子自营居室,“斫其椽而砻之”。是建筑上加工的证据。晋平公“铜醍之宫数里”。吴王夫差的宫里“次有台榭陂池”,建筑规模是很大的。由余见了秦穆公的“宫室积聚”,曾说“使鬼为之则劳神矣!使人为之亦苦民矣!”这两句话正说出了工程技巧令人吃惊,而归根到底一切是人民血汗和智慧的意思。我们可以推测当时建筑规模、艺术加工,绝不会和当时其它手工艺完全不相称的。

    在发掘方面,我们只有邯郸赵丛台和易县燕下都的不完整基址。这些基址证明当时诸侯确是纷纷“高台榭以明得志”。最具体的形象仅有战国猎壶上浮雕的一座建筑物。建筑物约略形状已近似汉画中所常见的。虽然表现技术是古拙的,所表现的结构部分却很明确,显然是写实的。根据它,我们确能知道战国寻常木结构房屋的大体。

    没有西周到春秋战国这样一个多民族发展时期蓬勃的创造为基础,两汉灿烂的文化是不可能的。

    第三阶段——秦汉三国

    秦逐渐吞并六国,建立空前的封建极权皇朝,建筑也相应地发展到空前的规模。

    秦的都城咸阳原是战国时七国之一的王城规模。秦每攻灭一个国家,就在咸阳的北面仿建这个国家的宫室。到秦统一六国,战国时期各国建筑方面的创造经验也就都随而集中到咸阳。战国以来各国高台榭、美宫室的各种风格在秦统一全国的过程中,发展出集珍式的咸阳宫室。这些宫殿又被“复道”加“周阁”连结起来,组合成复杂连续的组群,在总的数量以及艺术的内容上是远超出六国宫室之上。

    公元前二二一年,全国统一之后,形成了新的政治经济形势。咸阳从前秦所建的王宫已经不能适应新情况的要求;到公元前二一二年开始兴建历史上著名的“阿房宫”。

    这座空前宏伟的宫是以全国统一的政治中心的规模建造的,位置在咸阳南面的渭水南岸。主要的“前殿”建在雄伟的高台上;根据记载是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面可以坐万人,台下可以竖立高五丈的大旗;周围都有阁道;殿前有“驰道”,直达南山,并加筑南山的山顶,作为殷前的门阀;殿后加“复道”,跨过渭水与咸阳相连。这种带山跨河,长到几十里的布置手法以及咸阳附近二百里内建造了二百七十多处宫观和大量连属的复造的纪录,可以看到秦代建筑惊人的规模。

    极其夸张的宫室建筑之外,秦代建筑雄大的规模也表现在世界驰名的长城上。秦代的长城是西起临洮,东到辽东,藉战国各国旧有的长城为基础,用三十万士兵囚犯筑成的跨山越野婉蜒数千里的军事工程。与长城相当的还兴筑了贯通全国重要城市的军用“驰道”,也是非常惊人的措施。

    这些完全不顾民力的庞大建设工程,一方面表现了秦代惨酷的军事统治,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战国以来生产力的发展,在得到统一之后发挥出的力量;整个秦代的建筑在新的经济基础上的发展是远超越了以前各时代,开创了新的统一的封建王朝的规模。

    秦代的宏伟建筑仍是以木材结构配合极大的夯土高台建成的。这些庞大的工役一部分由内战时代俘虏担任,另一部分是征召来的人民在暴力强迫下进行的。秦以胜利者的淫威,在不顾民力的大兴工役中,横征暴敛,使人民流离死亡,更加深了阶级矛盾,促成了中国第一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

    人民血汗和智慧所创造的咸阳壮丽的宫室只被人民认作残暴统治的象征。项羽领兵纵火全部烧毁它们以泄愤是可以理解的。但从此每次在易朝换代的争夺中,人民的艺术财富,累积在统治者的宫中纪念性建筑组群里的,都不能避免遭到残酷的破坏。

    秦代的建筑现在仅能从阿房宫遗址和骊山秦始皇陵庞大的土方工程上看到当时的规模。秦始皇陵内部原有荣华的建筑和陈设也遭到项羽入关时劫掠破坏。但这部分秦代人民的创造残余部分,无疑的还埋藏在地下,等待考古科学家加以发扬整理。

    西汉是秦末的农民斗争产生的封建统一王朝。这次起义所表现人民的力量,使汉初的统治者采用简化刑法和减轻剥削的政策,使人民得到休息,恢复了生产。

    汉初的建筑是在战争没有结束时进行的。重要的建筑是在咸阳附近利用秦的离宫故基为基础修建的长乐宫。这座宫周围二十里,是一座具有高台大殿和许多附属殿屋的宫城。

    接着建造的未央宫是西汉首创的一座宫。它的周围是二十八里,主持规划的是萧何,技术方面负责的是军匠出身的阳城延。刘邦曾因见到这座建筑的奢侈华丽而发怒。萧何说他主张建造未央宫的理由是“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这说明他认识到统治者可以使他的建筑作为巩固他的政权的一种工具;认识到建筑艺术所可能有的政治作用。这个看法对以后历代每次建立王朝时对于都城和宫室等艺术规模的重视起了很大的影响。

    未央宫的前殿是以龙首山作殿基,使这座大殿不必使用大量的土方工程,就很自然地高耸出附近的建筑之上。这是高台建筑创造性的处理,目的在避免秦代那样使用大量人力进行土方工程的经验。

    长乐、未央两宫都在秦咸阳附近,都是独立完整成组的规模。后建的末央宫是据龙首山决定的位置,两宫东西之间虽距离很近,但不是很整齐并列的。到公元前一八七年筑长安城时,南面包括两宫在内,北面因发展到渭水岸边,因此汉长安城的平面图形南北部不是整齐的直线。但这座壮丽大城的城内是规划成方正整齐的坊里,贯以平直宽阔的街道组成的,他的规模也发展到周围六十五里。汉初的政策使农业得到急速的发展,到武帝时七十年间的和平时期,国家积累了大量的财富。

    随着经济的繁荣,西汉这时的国力和文化都超出附近国家。当时北方游牧的匈奴是最强悍的敌对民族,屡次侵入北方边境;中国甘肃以西的少数民族分成三十六国,都附属于匈奴。汉武帝想削弱匈奴,派张骞出使西域了解各国情况,并企图掌握与西方商业交通的干路。

    汉代因向西的发展而与优秀的古代小亚细亚和印度的文化接触,随着疆域的扩张和民族斗争的胜利,突破了以前局限的世界地理知识,形成大国的气派和自信。汉武帝时是早期封建社会的高峰,这时期的建筑,除增建已有的宫室之外,又扩建了许多豪侈的建筑,其中如长安的建章宫和云阳的甘泉宫都是极其宏阔壮丽的庞大的建筑群。

    建章宫在长安城西附郭,前殿更高于未央,官内的建筑被称为“千门万户”,所连属的围范围数十里;宫内开掘人工的太液池,并垒土作山,地中的渐台高二十余丈。高建筑如神明台、井干楼各高五十丈。神明台上有九室,又立起承露盘高二十丈,直径大有七围。并干楼是积叠横木构成的复杂木构建筑。中国最早的高层建筑在这时候产生了。长安东南的上林苑周围三百余里,其中离宫七十多座,能容千骑万乘。

    西汉的宫室园圃很多是就秦代所筑的高基崇台作基础的,一般建筑规模并不小于秦代。由于生产关系比秦代进步,整个国家在蓬勃发展中,因此许多游乐性质的建筑在工料上又超过了秦代。这个时期的建筑,是随着整个社会的发展而又向前迈进了一步。

    西汉农业的发展走向自由兼并。随着土地集中,阶级分化,到西汉末引起的农民起义,又再次在混战中焚毁了长安的宫室。

    东汉是倚靠地主阶级的官僚政权统治人民的,国家的财力比较分散,都城洛阳的宫规模不及长安,但在规划上更发展了整齐的坊里制度,都城的部署比长安更整齐了。这时期的建筑,是王侯、外戚、宦官的宅第非常兴盛,如桓帝时大将军梁冀大建宅第,其妻孙盛也对街兴建,互相争胜。建筑是连房洞户,台阁相通,互相临望。柱壁滩搂,窗用绮疏青琐,木料加以铜和漆,图画仙灵云气;又广开苑囿,垒土筑山;飞粱石蹬,凌跨水道,布置成自然形势的深林绝涧。豪侈的建筑之外,宅第中的园林建筑也非常讲究。这些宅第的建筑记载超过了宫室,正反映着东汉社会的具体情况。东汉洛阳的建筑也在末年的军阀战争中被董卓焚毁了。这时期中可能是由于与西方交通的影响,用石材建造坟墓前纪念性建筑的风气逐渐兴盛。现在还留下少数坟墓前的石阙和石祠,其小如西康雅安的高颐阙,山东嘉样的武氏石阙和石室都是比较著名的遗物。在雅安的高颐阙选用的式样和浮刻上是充分地应用了当时的木建筑形式。在这些比例谨严的石刻遗物上可以看到一些具体的汉代建筑艺术形象。

    考古学家发现的明器中有许多陶制的建筑模型和画像砖,使我们具体地看到汉代建筑的形象,由殿宇、堂屋、楼阁、台榭、庭院、门阙、城楼、桥梁、到仓廪、厩厕等等。还有每次发掘所发现的汉代工艺美术品,其中如丝织、漆器、铜器之中,都有极其精美的作品,与汉代辉煌的物质文化发展情况相符合。而汉代建筑的精华则不是现存这些砖石坟墓的建筑或明器上所表现的所能代表的。在对大规模的遗址还没有作科学发掘工作的目前,我们仅能认识到汉代建筑的一些片断而已。

    三国分裂的时期中,曹魏所据的中原地区有比较优越的人力和物质条件,建筑的规模也比较大。这时期中最突出的成就是曹操经营的邺城。从这座都城的文献记载上可以看到简单明确的分区规划和中轴对称的布局是发展到比东汉的洛阳更高的水平上。邺城的规划中如皇宫位置在城内中轴的北部,使皇宫面临城内纵横相交的主要干道;居民的坊里布置在城内南部;左右干道的交点布置成坊市的中心等先进的方式,都是隋唐长安的先型。

    南方比较边远的地区,经吴和蜀两目的经营,经济文化都得到一定的发展。从考古学家发现的一些片断资料看到整个三国时期大致仍是汉代工程技术与艺术风格的继续,并没有显著的变化。

    第四阶段——晋·南北朝·隋

    六朝的建筑是衔接中国历史上两个伟大文化时期——汉代与唐代的——桥梁,也是这两时期建筑不同风格急剧转变的关键。它是由汉以来旧的、原有的生活习惯、思想意识和新的社会因素,精神上和物质上剧烈的新要求由矛盾到统一过程中的产物。

    产生这新转变的社会背景主要有三个因素:一是北方鲜卑、羌等胡族占据中原——所谓“五胡乱华”在中国政治经济和文化上所起的各种复杂的变化。二是汉族的统治阶级士族豪门带了大量有先进技术的劳动人民大举南渡,促进了南方经济和文化的发展。三是在晋以前就传入的佛教这时在中国普遍的传播和盛行,全国上下的宗教热忱成了建筑艺术的动力。新的民族的渗入;新的宗教思想上的要求,和随同佛教由西域进来的各种新的艺术影响,如中亚、北印度、波斯和希腊的各种艺术和各种作风,不但影响了当时中国艺术的风尚手法,并又还发展了许多新的,前所未有的建筑类型及其附属的工艺美术。刻佛像的摩崖石窟,有佛殿、经堂的寺院组群,多层的木造的和砖石造的佛塔,以及应用到世俗建筑上去的建筑雕刻,如陵墓前石柱和石兽和建筑上装饰纹样等,就都是这时期创造性的发展。

    寺院组群和高耸的塔在中国城市和山林胜景中的出现划时代地改变了中国地方的面貌。千余年来大小城市,名山胜景,其形象很少没有被一座寺院或一座塔的侧影所丰富了的。南北朝就是这种建筑物的创始时期。当时宗教艺术是带有很大群众性的。它们不同于宫廷艺术为少数人所独占,而是人人得以观赏的精神食粮,因此在人民中间推动了极大的创造性。

    北魏统治者是鲜卑族,尊崇佛教的最早的表现方法之一是在有悬崖处开凿石窟寺。在第五世纪后半叶中,开凿了大同云岗大石窟寺。最初或有西域僧人参加,由刻像到花纹都带着浓重的西域或印度手法风格。但由石刻上看当时的建筑,显然完全是中国的结构体系,只是在装饰部分吸取了外来的新式样。

    北魏迁都到洛阳,又在洛阳开造龙门石窟。龙门石窟中不但建筑是原来中国体系的,就是雕刻佛像等等,也有强烈的汉代传统风格。表现的手法很明显是在汉朝刻石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在敦煌石窟壁画上所见也证明在木构建筑方面,当时澎湃的外来的艺术影响并没有改变中国原有的结构方法和分配的规律。佛教建筑只是将中国原有的结构加以创造性的应用和发展来解决新问题。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塔和佛殿。

    当时的塔基本上是汉代的“重楼”,也就是多层的小楼阁,顶上加以佛教的象征物——即有“覆钵”和“相轮”等称做“刹”的部分。这原是个缩小的印度墓塔,(中国译音称做“窣堵坡”或“塔婆”)。当时匠人只将它和多层的小楼相结合,作为象征物放在顶部。至于寺院里的佛殿,和其他非宗教的中国庭院殿堂的构造根本就没有分别。为了内容的需要,革新的部分只在殿堂内部的布置和寺院组群上的分配。

    这时期最富有创造性而杰出的建筑物应提到嵩山嵩狱寺砖塔。在造型上,它是中国建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试用。十二角形的平面来代替印度窣堵坡的圆形平面,用高高的基座和一段塔身来代表“窣堵坡”的基座和“覆钵”(半球形的塔身),上面十五层密密的中国式出檐代表着“窣堵坡”顶上的“刹”。不但这是一个空前创作,而又在中国的建筑中,也是第一个砖造的高度达到近乎四十米的高层建筑,它标志着在砖石结构的工程技术上飞跃的向前跨进了一大步。

    南北朝最通常的木塔现在国内已没有实物存在了。北魏杨炫之在《洛阳伽蓝记》中详尽地叙述了塔寺林立的洛阳城。一个坡中,竟有大小一千余个寺庙组群和几十座高耸的佛塔。

    那景象是我们今天难以想象的。木塔中最突出的是永宁寺的胡大后塔:四角九层,每层有绘彩的柱子,金色的斗拱,朱红金钉的门扇,刹上有“宝瓶”和三十层金盘。全塔架木为之,连刹高“一千尺”,在“百里之外”已可看见。它在城市的艺术造型上无疑地是起着巨大作用的高耸建筑物。即使高度的数字是被夸大了或有错误,但它在木结构工程上的高度成就是无可置疑的。这种木塔的描写,和日本今天还保存着若干飞鸟时代(隋)的实物在许多地方极为相近。云冈石窟中雕刻的范本和这木构塔的描写基本上也是一致的。

    当隋统一中国之前,南朝“金粉地”的建康,许多侈丽的宫殿,毁了又建,建了又毁,说明南朝更迭五个朝代,统治者内部政治局势的动荡不定。但统治阶级总是不断地驱使劳动人民为他们兴建豪华的宫殿的。在艺术方面,虽在政治腐败的情况下,智慧的巧匠们仍获得很大的成就。统治者还掠夺人民以自己的热情投在宗教建筑上的艺术作品去充实他们华丽的宫苑。齐的宫殿本来已到“穷极绮丽”的程度,如“遍饰以金壁,窗间尽画神仙,……椽桷之端悉垂铃佩,……又凿金为莲花以帖地”等等,他们还嫌不足,又“别取诸寺佛刹殿藻井、仙人、骑兽以充足之”。

    从今天所仅存的建筑附属艺术实物看来,如南京齐、梁陵墓前面,劲强有力,富于创造性的石柱和百兽等,当时南朝在木构建筑上也不可能没有解决新问题的许多革新和创造。

    到了隋统一全国后,宫廷就占有南北最优秀的工艺匠人。杨广(隋场帝)的大兴土木,建东京洛阳,营西苑时期,就有迹象证明在建筑上摹仿了南朝的一些宫苑布局,南方的艺匠在其中也起了很大作用。凿运河通江南,建造大量华丽有楼殿的大船时,更利用了江南木工,尤其是造船方面的一切成就。在此之前,杨坚(文帝)曾诏天下诸州各立舍利塔,这种塔大约都是木造的,今虽不存,但可想见这必然刺激了当时全国各地方普遍的创造。

    在石造建筑方面,北魏、北周、北齐都首大胆的创造,最丰富的是各个著名的百窟寺的附属部分。也就是在这时期一位天才石匠李春给我们留下了可称世界性艺术工程遗产的河北赵县的大石桥。中国建筑艺术经过这样一段新鲜活泼的路程,便为历史上文艺最辉煌的唐代准备了优越的条件。

    第五阶段——唐五代辽

    这个阶段的建筑艺术是以南北朝在宗教建筑方面和统一全国的隋代在城市建设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为基础的。初唐建设雄宏魁伟的气魄和中唐雅致成熟的时代风格是比南北朝或隋代的宗教艺术更向前迈进了一大步的。

    唐将外来许多新因素汉化了,将陌生的非中国的成分和典雅庄严对称的中国格局相结合,为中国的封建社会生活服务。如须弥座、莲瓣、柱础、砖塔、塔檐瓦饰、栏杆之关都改进成更接近于中国人民所习惯的风格。在砖塔式样上也经过一些成熟的变化;中国第一座八角塔就在这时期初次出现。

    唐建筑制度、技术手法和艺术作风的特点开始于初居,盛于中居前后,在中央政权削弱的晚唐和藩镇割据的五代时期仍在全国有经济条件的地区,风行颇长一个时期,而没有突出的改变。

    唐政治经济的特点是唐初李渊父子统一了隋末暴政所引起的混战中的中国而保留了隋政治、经济、文物制度中的一些优点;在李世民在位的二十几年中,确使人民获得休养生息的机会。当时政治良好,而同时对外战争胜利,鼓励胡族汉人杂居,不断和西域各民族有文化和商业的交流。农业生产提高,商业交通又特别发展,海路可直通波斯。社会经济从此一直向上发展了百余年。

    基础稳定的唐代中央专制集权的封建社会恢复了西汉的盛况,全国文学艺术便随着有了高度的发展。唐代在建筑上一切成就也就是中国封建社会的文学艺术到达一个特殊全盛时代的产物。唐中央政权的腐朽削弱开始于内部分裂,终于在和藩镇的矛盾和农民的反抗中灭亡。但是工商业在很大程度内末受中央政权强弱的影响。宗教建筑活动也普遍于民间,并不限于中央皇室的建造。

    当隋初统一南北建国时期计划了后来成为唐长安的大兴城时,有意识地要表现“皇王之邑”。因此建造的是都城、皇城、宫城、正朝、府寺、百司、公卿邱第、民坊、街市等等——明明白白的是封建政权的秩序所需要的首都建设。它所反映的是统一封建专制国家机器的一个重要方面。也就是当时的统治阶级所制定的所谓文物制度的一种。

    唐初继承了这样一个首都最主要的修建就是改大兴殿为太极殿。左右添了钟楼、鼓楼,使耸起的形象更能表现中央政权的庄严。再次就是另建一个雄伟的皇宫组群。

    新建的大明宫在一条南北中线上立了一系列的大殿,每殿是一组群,前面有门,最南面是丹凤门和含元殿。大殿就立在龙古山的东趾上,“殿陛高于平地四十余尺”,左右有“砌道盘上,谓之龙尾道”。殿左右有两阁,阁殿之间用“飞廊”相接。这样的形象魁伟、气魄雄宏的规模,是过去汉未央宫开国气概的传统。不过在建造上显然是以汉兴以来八百年里所取得的一切更优秀的成就未完成的。但在宗教建筑方面,初唐承继了隋代的创建,并不鼓励新建造。这方面显然不是当时主要的活动。

    代表初唐以后到中叶的建筑活动的有两个方面:宫廷权贵为了宴游享乐所建的侈丽宫苑建筑和邸第,和宗教建筑活动。在这两个方面高度艺术性的各种创造都是当时熟练的工匠和对宗教投以自己的幻想和热忱的劳动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代表前一种的,可以举宫廷最优秀的艺匠为唐玄宗在骊山建筑的华清官,这样著名的艺术组群,据记载是“骊山上下,益置汤井为池,台殿环列山谷”,并且一切是“制作宏丽”,“雕镌巧妙”,“殆非人功”的艺术创造。有名的长安风景区的曲江上宫苑也在这时期开始了建筑。至于当时权贵和公主们所竞起的宅第则是“以侈丽相高,拟于宫掖,而精巧过之”。这样的事实说明当时建筑工程技术和艺术上最高成就已不被宫廷所独占,而是开始在有钱有势的阶层里普遍起来了。

    唐代的皇室因为姓李,所以尊崇道教,因为道教奉李耳为始祖。然而佛教的势力毕竟深入到广大民间,今天存留的唐代建筑,除极少数摩崖造像外,全部都是佛教的。其中较早的,全是砖塔。

    唐朝的砖塔大致可分为四个类型:

    (一)“重楼式”塔,如西安慈思寺的大雁塔和兴教寺的玄类塔等。它们的形式像层层叠起的四方形重搂,外表用砖砌成木结构的柱、持、斗拱等形象。这两座塔都建于七世纪后半和八世纪初年。它们是砖造伤塔中最早砌出木构形式的范例。

    (二)“密檐式”塔,如西安荐福寺的小雁塔,河南嵩山永泰寺塔和云南大理崇圣寺的千寻塔等。这个类型都在较高的塔身上出十几层的密檐,一般没有木结构形式的表面处理。以上两个类型平面都是正方形的,全塔是一个封顶的“砖筒”,内部用木楼板和木楼梯。

    (三)八角形单层塔,嵩会善寺净藏禅师塔是这类型的孤例。它是五代以后最通常的八角塔的萌芽。

    (四)群塔,山东历城九塔寺塔,在一个八角形塔座上建九个小塔,是明代以后常见的金刚宝座塔的先驱。自从高山活岳寺塔建成到玄类塔出现的一百五十年间,没有任何其他砖塔存留到今天,更证明活岳寺塔是一次伟大的尝试。而唐代在数量上众多和类型上丰富的砖塔则说明造砖和用砖的技术在唐代是大大地发展了一步。

    宗教建筑方面一次特殊的活动是武则天夺得政权后、在洛阳驱役数万人建造奇异的“明堂”“天堂”“天枢”等。这些建筑物不是属于佛教的,但是创造性地吸取了佛教艺术的手法,为这个特殊政权所要表现的宗教思想而服务的。“明堂”称做“万象神宫”,内有“辟雍之像”,建筑物高到二九四尺,方三百足,一共三层。“下层法四时;中层法十二辰,上为圆盖,九龙捧之;最上层法二十四气,亦有团盖。以木为瓦,央耸漆之,上施铁凤高一丈,饰以黄金。”在结构方面是很大胆的,当中用巨木,“上下通贡、柄、护、撑、棍,藉以为本”。“天堂”高五级,是比明堂更高的建筑,内放“央父”大像(央父是用麻布拔泥胎上加漆,干了以后去掉泥胎成空心的器物的做法)。“天枢”是高百余足的八角铜柱,径大十二尺,下为铁山,周七十足,立在端门外。

    这些创造,虽然都是权特殊的,但显然有它们的技术基础和艺术上的良好条件的。佛教建造的有在龙门崖上凿造的巨大石做,和窟外的奉先寺(寺的木构部分已不存,但这组巨像是唐代雕刻得以保存到今天的最可珍贵的实物之一)。

    自七世纪末叶以后到八世纪中叶,建造寺院的风气才大盛。原因是当时社会的需要。八世纪中叶侈奢无度的中央政权遇到藩镇的叛变,长安被安禄山攻破,皇帝出走四川。唐中央政权从此盛权而哀,此后和地方长期战争,七八十年中,人民受尽内战的灾害搜刮之苦,超度苦难的思想普遍起来。在宫廷方面,软弱的封建主,遇有变乱,也急求佛法保佑,建寺用费庞大,还拆了宫殿旧料来充数。宫廷特别纵容僧尼,京城内外良田多被僧寺占有。在五台山造金阁寺,全用涂金的铜瓦,施工用料的程度也可见一斑。

    到了九世纪初叶,皇帝迎佛骨到京师,在宫中留三日,送各寺院里轮流供奉,王公士民敬礼布施,达到举国若狂的地步。宦官权臣和豪富施钱造寺院或佛殿、塔幢以求福的数目愈来愈多,为避重税求寺院庇商的人民数目也愈来愈大。九世纪中叶宗教势力和政权间的矛盾便造成会昌五年(公元八四五)的“灭法”。当时下诏毁掉官立佛寺四千六百余区,私立寺院四万余区,归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财货田产入官,取寺屋材修葺公廨,铜像钟声改铸钱币。这些事实说明人民的财富和心血,在封建社会的矛盾中,不是受到不合理的浪费,就是受到残酷的破坏,卓越的艺术遗产得以保存到今天的真是不到万一!

    唐代有高度艺术的、崇峻而宏丽的宗教建筑大组群的完整面貌,今天已无法从实物上见到。对于建筑结构和装饰的形象,我们只有在敦煌石窟寺壁上,许多以很写实的殿宇楼阁为背景的佛教画里,可以得到较真实的印象。

    敦煌著名的壁画“五台山图”中描绘了九十座寺院组群的位置,其中之一“大佛光之寺”,就是今天还存在五台山豆村镇的大佛光寺。

    更可宝贵的事实是寺内大殿竟是幸存到今天的一座唐代原物。我们从这座在会昌灭法后又建造起来的实物上,可以具体地见到唐代建筑艺术风格手法,和它们所曾到达的多方面的成就。这座建筑遗产对于后代是有无法衡量的价值的。

    总的说来,唐代在建筑方面的成就,首先是城市作有计划的布局,规模宏大,不但如长安、洛阳城,并且普遍及于全国的州县,是全世界历史上所未有的。其次就是个别建筑组群在造形上是以艺术形态来完成的整体;雄宏壮丽的形象与华美细致的细节、雕塑、绘画和自然环境都密切地有机地联系着。以世界各时代的建筑艺术所到达的程度来衡量,这时期的国建筑也到达了艺术上卓越的水平。

    当然,无论是长安的宫廷建筑物还是各处名山胜地的宗教建筑物,还是一般城市中民用建筑物,都是和唐初期全国生产力的提高,和以后商业经济的繁荣,工艺技术的进步,西域文化的交流等等分不开的。但一个主要的方面还是当时宗教所促进的创造有全民性的意义。劳动人民投入自己的热情、理想和希望,在他们所创造的宗教艺术上:无论是雕刻、佛像或花纹;作大幅壁画。或装饰彩画;建造大寺,高塔或小完,或是代表超度人类过苦海的桥,当时人民都发挥了他们最杰出最蓬勃的创造力量。

    中唐以后,中央政权和藩镇争夺的内战使黄河流域遭受破坏,经济中心转移到江准流城。唐亡之后,统治中原的政权,在五十余年中,前后更换了五次,称做五代。其他藩镇各自成立了独立政权的称做十回。中原经济力衰弱,无法恢复。建筑发展没有可能。掌握政权者对于已破坏的长安完全放弃,修葺洛阳也缺乏力量。偶有兴建,匠人只是遵随唐木工规制,无所创造。山西平造镇国寺大殿是五代木构建筑的罕贵的孤例。五代建筑在北方可说是唐的尾声。

    十国在南方的情况则完全不同;个别政权不受战争拖累,又解除了对唐中央的负担,数十年中,经济得到新的发展而繁荣起来。建筑在吴越和南唐,就由于地理环境和新的社会因素,发展了自己的新风格。如南京栖霞寺塔以八角形平面出现,在造形方面和在雕刻装饰方面都有较唐朝更秀丽的新手法,在很大程度上是后来北宋建筑风格的失声。

    辽是中国东北边境吸取并承继了唐文化的契丹族的政权。在关外发展成熟,进占关内河北和山西北部,所谓燕云十六州,包括幽州(今天的北京)在内。辽是一个独立的区城政权,不是一个朝代,在时间上大部虽和北宋同时,但在文化上是不折不扣的唐边疆文化。在进关以前,替辽建设城市和建筑寺庙的是唐代的汉族移民,和汾、并、幽、蓟的熟练工匠。他们是以唐的规制手法为契丹族的特殊政权、宗教信件和生活习惯服务的:结果在实践中创造了某一些属于辽的特殊风格和传统,后来这种风格又继续影响关内在辽境以内的建筑——北京天宁寺辽砖塔就是辽独创作风的典型例子,而木构建筑如著名的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和应县佛宫寺木塔却带着更多的唐风,而后者则是中国木造佛塔的最后一个实例。

    基本上,唐、五代和辽的建筑是同属于一个风格的不同发展时期。关于这一阶段的中国建筑,更应该提到的是他对朝鲜、日本建筑重大的影响。研究日本和朝鲜建筑者不能不理解中国的隋唐建筑,就如同研究欧洲建筑者不能不理解古希腊和罗马建筑一样。不但如此,这时期的中国建筑也影响到越南、缅甸和新疆边境。并且唐和萨珊波斯的文化交流,并不亚于和印度及锡兰的。唐朝是中国建筑最辉煌的一大阶段。

    第六阶段——两宋到金元

    这个大阶段以五代末的北周以武力得到淮南江北的经济力量,在汴梁的建设为序幕;北宋统一了南北是它的发展和全盛时期;南宋是北宋的成就脱离了原来政治经济基础,在江南的条件下的延续与转变;金和元都是在外族统治下来的风格特点在北方和斩的社会习素相结合的产物。

    宋代建筑是在唐代已取得的辉煌成就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但宋代建筑的特点与唐代的有着极大区别。要理解宋建筑类型、手法风格和思想内容,我们必须理解宋代政治经济情况以下几个方面:

    (一)赵匡胤没有经过战争便取得了政权。五代末朝后周在广梁因疏浚了运河和江淮通航所发展的工商业继续发展;中原农业生产或得到恢复,或更为提高。居于水陆交通要道的汴梁人口密集,是当时的政治中心兼商业中心。赵灵(太宗)以占领江准门户的优越条件,进而征服了五代末期南方经济繁荣的独立小政权如南唐、吴越、后蜀,统一了中国,不但在经济上得到生产力较高的南方的供应,在文化上也吸取了南方所发展的一切文学艺木的成就,内中也包括建筑上的成就。

    (二)因内部矛盾,宋代军权集中于皇帝一人手中。无所事事,成为庞大消费阶层的军队全力防内,对外却软弱无能,在北方以屈辱性的条约和辽媾和,在西方则屡次受西夏侵扰。统治者抱有苟安思想,只顾眼前享乐生活。建没的规模,建筑物的性质、气魄,和唐代开国时期和晚唐信奉宗教的热烈情况都不相同。

    (三)建立了庞大的官僚机构,这个巨大的寄生阶层,和大小地主商贾血肉相连,官僚们利用统治地位从事商业活动。在封建社会中滋长的“资本主义成分”的力量引起社会深刻的变化。全国中小消费阶层的扩大促进了这时期手工业生产的特殊繁荣。国内出现了手工艺市镇和较大的商业中心城市(特别突出的如京都汴梁、成都、兴元(汉中)和杭州等)。城市中某些为工商业服务的新建筑类型,如密集的市楼、邸店、廊屋等的产生,都是这时期城市生活的要求所促成的。又因商业流动人口的需要,取消了都城“夜禁”的限制,在东京出现了夜市和各种公共娱乐场所,如看戏的瓦子和豪华的酒楼,以后很普遍。

    (四)手工业的发展进入工场的组织形式,内部很细的分工使产品的质量和工艺美术水平普遍地提高。末代瓷器、织锦、印刷、制纸等工业都超过了过去时代的水平。这一切细致精巧的倾向也影响了当时的建筑材料和细致加工的风格。

    宋建筑的整体及格,初期的河北正定龙兴寺大阁残部所表现,仍保持魁伟的唐风。但作为首都和文化中心的汴梁是介于南北两种不同建筑风格之间,很快地同时受到五代南方的秀丽和唐代北方壮硕风格的影响,或多或少地已是南北作风的结合。山西太原晋伺圣母庙一组是这一作风的范例,虽然在地理上与汴梁有相当的距离。注重重楼飞阁较繁复的塑型,受到宫中不甚宽敞地址的限制,平面组合开始错落多变化;宫廷中藏书的秘阁就是这种创造性的新型楼阁。它的结构是由南方吴越来的杰出的木工喻皓所设计,更说明了它成就的来源。

    公元一○○○年(其宗)以后,宫廷不断建筑侈丽的道观楼阁,最著名的如玉清昭应宫,苏州人丁谓领导工役,夜以继日施工了七年建成。

    每日用工多到三四万人,所用材料是从全国汇集而来的名产。瓦用绿色琉璃;彩画用精制颜料绘成织锦图案,加金色装饰。这个建筑构图是按画家刘文通所作画稿布置的。其中的七贤阁的设计也是在高台上更加“飞阁”,被当时认为全国最壮观的建筑物。

    汴梁宫廷建筑的华丽倾向和因宫中代代兴建,缺乏建筑地址,平面布置上不得不用更紧凑的四合围拢方式或两旁用侧翼的楼和主楼相联,或前后以杖廊相联的格式。这些显然普遍地影响了宋一代权贵私人第宅和富豪商贾城市中建筑的风格。

    原来是商业城市改建为首都的汴梁,其规模和先有计划的“皇王之邑”的长安相去甚远,宫前既无宏大行政衙署区域,也无民坊门禁制度。除官城外,前部中轴大路两旁,和横穿京城的汴河两岸,以及宫旁横街上,多半是商业性质建筑所组成的。人口密集之后,土地使用率加大,更促进了多层市楼的发展。因此豪华的店屋酒楼也常以重楼飞阁的姿态出现;例如《东京梦华录》中所描写的“三楼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阁栏槛,明暗相通”的酒店矾楼就最为典型。发展到了北宋末赵佶(微宗)一代,连年奢侈营建,不但汴梁宫苑寺观“殿阁临水,云屋连接”、层楼的组群占重要位置,它们还发展到全国繁华之地,有好风景的区域。

    虽然实物都不存在,今天我们还能从许多极写实的宋画中见到它们大略的风格形象。它们主要特征是歇山顶也可以用在向前向后的部分,上面屋脊可以十字相交,原来屋顶侧面的山花现在也可以向前,因此楼阁嶙嶒,在形象上丰富了许多。宋画中最重要的如黄鹤楼图、滕王阁图及清明上河图等等,都是研究宋建筑的珍贵材料。日本镰仓时代的建筑受到我们这一时期建筑很大的影响,而他们实物保存得很好,也是极好的参考材料。

    总之,在城市经济繁荣的基础上所发展出来的,有高度实用价值,形象优美,立面有多样变化组合的楼阁是末代在中国建筑发展中一个重大贡献。

    其次如建筑进一步分工,充分利用各种手工业生产的成就(用)到建筑上,如砖石建筑上用标准化琉璃瓦和面砖,并用了陶瓷业模制压花技术的成就,到今天我们还可以从开封琉璃铁塔这样难得的实物上见到。木构建筑上出现了木雕装饰方面的雕作和镟作。

    彩画方面采用了纺织的成就,用华丽的绫锦纹图案。因为这纸业的发展,门窗上可大量糊纸,出现了可以开关的球文格子门和窗等等。这些细致的改进不但改变了当时建筑面貌,且对于后代建筑有普遍影响。

    因为宋代曾采用匠人木经编成中国唯一的一本建筑术书《营造法式》,纪录了各种建筑构件相互间关系及比例,以及斗栱砍削加工做法和彩画的一般则例,对后代宫匠在技术上和艺本上有一定的影响。

    南宋退到江南,建都临安(杭州),把统治阶级的生活习惯、思想意识,都带到新的土壤上培植起来,建筑风格也不在例外。但是在严重地受着侵略威胁的局面下和萎缩的经济基础上,南宋的宫廷建筑的内容性质改变了,全国性规模的建筑更不可能了。南京重修的城市寺观起初仍极为奢华,结构逐渐纤弱造作,手法也改变了。这时期的重要贡献是建筑和自然山水花木相结合的庭园建筑在艺术上的成就。宫廷在临安造园的风气影响到苏州和太湖区的私家花园,一直延续到后代明、清的名园。

    金的统治阶级是文化落后于汉族的女真族。金的建设意识上反映着摹仿北宋制度的企图。从事创造的是汉族人民,在工艺技术上是依据他们自己的传统的。而当时北方一部分却是辽区域作风占重要位置。因此宋辽混合掺杂的手法的发展是它的特点之一。

    有一些金代建筑实物在结构比例上完全和辽一致,常常使鉴别者误为辽的建筑。另有一些又较近宋代形制,如正定龙兴寺的摩尼殿和五台山佛光寺的文殊殿,一向都被认为是宋的遗物。第三种则是以不成熟的手法,有时形式地摹仿北宋颓废的繁琐的形象,有时又作很大胆的新组合,前者如大同善化寺三圣殿,后者知正定广慧寺华塔,都是很突出的。像华塔那样的形式,可以说是一种紧凑的群塔,是一种富于想像力的创造。

    金人改建了辽的南京(今天北京城西南广安门内外一带),扩大了城址,称做中都。这次的兴建是金海陵王特命工匠监官摹仿北宋首都汴梁而布置的。因此中都吸取了宋的城市宫城格局的一切成就,保存了北宋官前广场部署的优良传统。

    中都宫前的御河石桥,两侧的千步廊也就是元大都的蓝本。明清两代继续沿用这种布局;今天北京的天安门前和午门、端门前壮丽的广场,就是由这个传统发展而来的。

    元代的蒙古游牧民族,用极强悍的骑兵,侵入邻近的国家,在短短的几十年中,建立了横跨欧亚两洲历史上空前庞大的帝国。

    在元代统治中国的九十多年中,蒙古族采用了残酷的武力镇压手段,破坏着中国原来的农业基础,在残酷的民族斗争中,全国的经济空前地衰落了;因此元代一般的地方建筑也是空前地粗糙简陋的。这时期统治阶级的建筑是劫掳各先进民族的工匠建造的,因此有一些部分带有其他民族的风格,大体是继承了金和南宋后期细致纤丽的风格。

    元代的京城大都(现北京)是蒙古族摧毁了金的中都之后创建的。这座在宽阔的平原上新创的城市,在平面上表现着整齐的几何图形观念;城的平面接近正方形,以高大的鼓楼安置在全城的几何中点上。

    皇官的位置是在城内南面的今轴线上。这是参照周礼“面朝背市,左祖右社”的思想,综合金代中都所沿袭的宋汁京的规划,依照当时蒙古族的需要而创建的。这种以高大的鼓楼作全城中心的方式,现在在北方的一些中小城市中仍可以看到他的影响。

    元大都的宫殿建筑是以荣华精致的中国木构式样为主。一般宫殿建筑组群的主殿是采用工字形平面,前殿是集会和行政的殿堂,用廊连接的后部就是寝殿。殿内的布置,是用贵重的毛皮或丝织品作壁幛,完全掩蔽了内部的墙壁和木构。这种的布置与汉族宫廷内分作前朝和后宫的方式不同,内部的处理仍旧保留着游牧民族毡帐生活的习惯。

    元代宫殿的木构建筑方面进一步发展了琉璃,从宋代的褐、绿两种色彩发展成黄、绿、蓝、青、白各色,普遍地应用到宫殿和离官上,更丰富了屋顶的色彩。

    元代上都(内蒙古多伦附近)主要宫殿的遗址是砖石结构的建筑,这可能是西方工匠建造的。此外像大都宫中的“畏吾儿殿”应是维吾尔族为式样,还有相当多的“益顶殿”和“棕毛殿”,也都是元以前小国传统所没有的其他民族风格。

    元代的统治阶级以吐番(西藏)的喇嘛教作为国教,吐番的建筑和艺术在元代流传到华北一带,出现了很多西藏风格的喇嘛塔。矗立在北京的妙应寺白塔就是这时期最宏伟的遗物。从著名的居庸关过街塔残存的基座上和古雕刻纹样手法上也可以看到当时西藏艺术风格盛行的情况。

    都城以外的建筑仍是汉族工匠建造的,继续保持着传统的中国风格。其中一种类型可能是地方的统治阶层兴建的,比较细致精巧,但带有显著的公式化倾向,工料也比较整齐;典型的代表例如正定的关帝庙,定兴的慈云阁。另一种是施工非常粗糙,木料贫乏到用天然的弯曲原木作主要的构架,其中的结构是煞费苦心拼凑成的。

    现在的这类建筑大多是当地人民信仰的褐庙或地方性的公共建筑。例如河北正定的阳和楼,曲阳北岳庙的德宁殿,安平的圣姑庙或山西赵城的广胜寺。这后一种在困难的物质条件限制下表现了比较多的设计意匠:它们正是这段艰苦的时期甲人民生话的反映,鲜明地刻画出元代一般建筑艺术衰落的情况。

    第七阶段——明·清两朝和旧中国时期

    在这五百八十余年中,中国历史亡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一)在汉族农民起义,摧毁并驱逐了蒙古族统治阶级以后,朱元璋建立了明朝,恢复了汉族的统治,恢复了久经破坏的经济。但自朱棣以后,宦官掌握朝政二百余年,统治阶级昏庸腐朽达到权点。

    (二)满族兴起,入关灭明,统治中国二百六十余年;阶级压迫与民族压迫合而为一。

    (三)西方新兴的资本主义的商人和传教士,由十六世纪末开始来到中国,逐步导致十九世纪中的鸦片战争和中国的半殖民地化。

    (四)人民革命经过一百零九年的英勇斗争,推翻了满清皇朝,驱逐了帝国主义侵略者,肃清了封建统治阶级,建立了人民民主的中华人民共和国。

    朱元璋以农民出身,看到异族压迫下农村破产的情形,亲身参加了民族解放战争,知道农业生产是恢复经济、巩固政权的基本所在,所以建立了均田、农贷等制度,解放了异族压迫,恢复了封建的生产关系,使经济很快恢复。在建国之初,他已占有江淮全国最富庶的地区,国库充实起来,使他得以建设他的首都南京,作为巩固政权的工具之一。

    明朝建立以后不久,官式建筑很快就在布局、结构和造形上出现了与前一阶段区别显著的转变。在一切建置中都表现了民族复兴和封建帝国中央集权的强烈力量。首都南京的营建,征发全国工匠二十余万人,其中许多是从蒙古半奴隶式的羁束下解放出来的北方世代的匠户。除了建造宫殿衙署之外,他特别强调恢复汉族文化和中国传统的礼仪:例如天子郊祭的坛庙和身后的陵寝,都以雄伟的气魄和庄严的姿态建置起来。

    朱棣(成祖)迁都北京,在元大都城的基础上,重新建设宫殿、坛庙,都遵南京制度,而规模比南京更大。今天北京的故宫大体就是明初的建置。虽然大部分殿堂已是清代重建的,明朝原物还保存若干完整的组群和个别的主要殿宇。

    社稷坛(今中山公园)、太庙(今劳动人民文化宫)和天坛,都是明代首创的宏丽的大组群;其中尤其是天坛在规模、气魄、总体布置和艺术造型上更是卓越的杰作。虽然祈年殿在光绪十五年曾被落雷焚毁,次年又照原样重修;皇穹宇一组则是明代最精美的原物,并且是明手法的典型。昌平县天寿山麓的长陵(朱棣墓),以庙宇的组群同陵墓本身的地面建筑物结合,再在陵前布置长达八公里的行道,这一切又与天寿山的自然环境结合为一整体。气魄之大,意匠之高,全国其他建筑组群很少能和他相比的。

    明初两京的两次大建设将南北的高手匠工作了两次大规模调配,使南方北方建筑和工艺的特长都得以发挥出来,汇合为一,创造出明代的特殊风格。西南的巨大楠木,大量在北京使用。这样的建筑所反映的正是民族复兴的统一封建大帝国的雄伟气概。

    自从朱棣把宦官干涉朝政的恶劣传统培植起来以后,宦官成了明朝二百余年统治权的掌握者。在建筑方面,这事实反映在一切皇家的营建方面。每一座明朝“改建”的庙宇,都有监修或重修的太监的碑志,不然就在梁下、匾上留名。

    至于明代宫中八次大火灾(小火灾不计),史家认为是宦官故意放火,以便重建时贪污中饱的。更不用说,宦官为了回避宦官禁置私产的法律规定,多借建庙的名义,修建寺院,附置庭园、“僧合”,作为自己休养享乐之用。如北京的智化寺(王振建)、碧云寺庙(魏忠贤建),就是其中突出的例子。明末魏忠贤的生祠在全国竟达五六百所,更是宦官政治的具体的物质表观。

    明代官匠制度增加了熟练技术工人,大大地促进手工艺技术的水平。明代建筑使用大量楠木和质地优良的砖,工精料美,丝毫不苟。在建筑工程方面,榫卯准确,基础坚实,彩画精美,也是它的特色。琉璃瓦和琉璃面砖到了明朝也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太庙内墙前的琉璃花门上细部如陶制彩画额枋就精美无比。除北京许多琉璃牌坊和琉璃花门外,许多地方还出现了琉璃宝塔,其中如南京的报国寺七宝琉璃塔(太平天国战争中毁)和山西赵城广胜寺飞虹塔,都说明了在这方面当时普遍的成就。

    在明中叶的初期,由印度传入“金刚宝座式”塔,在一个大塔座上建造五座乃至七座的群塔。北京真觉寺(五塔寺)塔是这类型的最卓越的典型。这个塔型之传入使中国建筑的类型更丰富起来。在清代,这类型又得到一定的发展。

    在“党祸”的斗争中退隐的地主官僚和行商致富的大贾,则多在家乡营造家祠或私园以逃避现实世界。明末私家园林得到极大发展,今天江南许多精致幽静的私园,如苏州的拙政园,就是当时林园的卓越一例,也是当时社会情况下的产物。最近在安徽歙县发现许多私家的第宅,厅堂用巨大楠木柱,规模宏大。可见当时商业发展,民间的财富可观。

    明中叶以后,一方面由于工艺发展,砖陶窑业取得了极大的进步,—方面由于国内农民起义和东北新兴的满洲族的军事威胁,许多府县都大量用砖瓷砌城堡。这方面最杰出的实例就是北京城和万里长城。这两个城虽然各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地形上建造起来,但都以它们雄健简朴的庞大躯体各自表现了卓越的艺术效果。

    明代砖陶业之造步所产生的另一类型就是砖造发券的殿堂,如各地的“无梁殿”,乃至北京的大明门(今中华门)一类的砖券建筑就是其中的实例。这些建筑一般都用砖石琉璃做出木结构的样式。

    明朝末年,随同欧洲资本家之寻找东方市场,西洋传教士到了中国,带来了西洋的自然科学、各种艺术和建筑,这对于后来的中国建筑也有一定的影响。

    满清以一个文化比较落后的民族入主中国。由于他们入关以前已有相当长的期间吸收汉族的先进文化,入关时又大量利用汉奸,战争不太猛烈,许多城市和建筑没有受到过甚的破坏;例如北京这样辉煌的首都和宫殿花园,就是相当完整地被满洲统治者承继了的。故宫之中,主要建筑仅太和殿和武英殿一组受到破坏。清朝初期尚未完全征服全中国,所以像康熙年间重建太和殿,就放弃了官式用料的惯例,不用楠木而改用东北松木建造,在材料的使用上,反映了当时的军事政治局势,南方产木区还在不断反抗。

    满清统治者承继了明朝统治者的全部财产,包括统治和压迫人民的整套“文物制度”。为了适应当时情况,在康熙、雍正、乾隆三朝进行了各种制度和法律之制订。在这些制度之中也包括了《工部工程做法则例》七十二卷。这虽是一部约束性的书,将清代的官造建筑在制度和样式上固定下来,但是它对于今天清代建筑的研究却是一部可贵的技术书。这书对于当时的匠师虽然有极大的约束性,但掌握在劳动人民手中的建筑技术和艺术的创造性是封建制度所约束不住的。在“工程做法”的限制下,劳动人民仍然取得无穷辉煌的变化。

    史家认为满清皇朝闭关自守是封建经济停滞时代,一般地说,这也在建筑上反映出来。但在这整个停滞的时代里,它仍有它一定限度内经济比较发展的高峰和低潮。清朝建筑的高峰和一定的创造性主要表现在乾隆时代,那是满清二百六十余年间的“太平盛世”。弘历几度南巡,带来江南风格;大举营建圆明园,热河行官,修清漪园(颐和园),在故宫内增建宁寿宫(乾隆花园),给许多艺匠名师以创造的机会。各园都有工艺精绝的建筑细部。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时代的宫廷大量吸收了江南的民间建筑风格来建造园苑。乾隆以后,清代的建筑就比较消沉下来。即使如清末重修颐和园,也只是高潮以后一个波浪而已。

    鸦片战争开始了中国的半殖民地化时代,赓续了一百零九年。在这一个世纪中,中国的经济完会依附于帝国主义资本主义,中国社会中产生了官僚资本家和买办阶级。帝国主义的外国资本家把欧洲资本主义城市的阶级对立和自由主义的混乱状态移植到中国城市中来;中国的官保买办则大盖“洋房”,以表达他们的崇洋思想,更助长了这混乱状态。

    侵略者是无视被侵略者的民族和文化的,中国建筑和他的传统受到了鄙视和摧残。中国知识分子建筑师之出现,在初期更助长了这趋势。“五四”以后很短的一个时期曾作过恢复中国传统和新的工程技术相结合的尝试,但在殖民地性质的反动政府的破碎支离的统治下和经济基础上没有得到,也不可能得到发展;反倒是宣传帝国主义的世界主义的各种建筑理论和流派逐渐盛行起来。

    以“革命”姿态出现于欧洲的这个反动的艺术理论猖狂地攻击欧洲古典建筑传统,在美国繁殖起来,迷惑了许许多多欧美建筑师,以“符合现代要求”为名,到处建造光秃秃的玻璃方盒子式建筑。中国的建筑界也曾堕入这个淤涡中。

    中国历史中这一个波动剧烈的世纪,也反映在我们的建筑上。总的说来,这个时期的洋房、玻璃方盒子似乎给我们带来新的工程技术,有许多房子是可以满足一定的物质需要的。但是,建筑是一个社会生活中最高度综合性的艺术。作为能满足物质和精神双重要求的建筑物来衡量这些洋式和半洋式建筑,它们是没有艺术上价值的,而且应受到批判。无可废言的,这一百年中蔑视祖国传统,割断历史,硬搬进来的西洋各国资本主义国家的建筑形式对于祖国建筑是摧残而不是发展。

    历史上封建的建筑物虽已不能适应我们今天生活的新要求,但它们的优良传统,艺术造形上的成就却仍是我们新创造的最可宝贵的源泉。而殖民地建筑在精神上则起过摧毁民族自信心的作用,阻碍了我们自己建筑的发展;在物质上曾是破坏摧毁我们可珍贵的建筑遗产的凶猛势力。它们仅有的一点实用性,在今天面向社会主义生活的面前,也已经很不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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