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用餐时间,餐厅人不多,一眼看到齐老师正在柜台前点餐。
许安易在外面打开邮件,律师函里列举了样片所有使用千世制作的时间定位,共有7处,总长30秒的样片里有12秒用的都是千世。证据列在附件,是一份详细的数据报告。
正如相机拍摄的照片都带有相机型号乃至序列号编码一样,软件制作的视频影像成型的那一刻,它所使用的软件(母体)便为它打上胎记。
简单来说,免费剪辑软件会在输出的视频成品里自动添加水印,而像千世这样的专业软件则应用了更为隐秘的嵌入方式。
发函时间是前天。
陈溪发来语音,“我们找的律师也回复了,卡维尔有过胜诉的先例。”
-发给古乐吧,让他们自己解决。
回完信息,许安易把手机放进口袋,快步走向齐老师。
“哎,小易啊。”齐老师在内侧靠墙的位置坐下,抬手招呼她。
齐老师已经过了给自己染发好显得年轻的阶段,华发丛生,面容却有着一股当下年轻人也少见的朝气与活力。
“齐老师。”
“坐吧,没什么讲究的。”齐老师说,“思祺后来联系你了吗?”
思祺就是之谜,跟齐老师见面那天主动报了真实姓名,詹思祺。
许安易点头,“联系了。很感谢您的支持。这几天也很期待节目正式录制。”
“那没什么。”齐老师摆了摆手,“一点儿小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思祺也是很有主见的孩子,未来可期。”
许安易笑笑:“听您这么说,思祺也会很开心的。”
听从她的建议,詹思祺亦即少女歌手之谜和齐老师约定了时间,在第三天上午见了面。
齐老师时间一向比较赶,那天见面时间也不过二十分钟。但齐老师在这二十分钟和詹思祺了解了事情经过,承认的确是下面的工作人员失误,承诺会尽量消除不良影响,也会遵照最初的协议,给予她十二分尊重。
受齐老师坦率的态度影响,原本紧张忐忑还带点怨气的詹思祺在最后五分钟改变主意,以真人出镜,当然了,不用替声。
皆大欢喜。
大碗摆上桌,齐老师取出筷子,越过眼镜看她一眼,“你这孩子,还这么生分呢?”
许安易再次扬扬唇角,眼神中笑意浅淡。
“上次见了面,我跟老杨说了,老杨还问你怎么最近几年都不去家里了呢。你这孩子呀……”齐老师摇摇头,“有时候也挺不念情的。”
“真不好意思齐老师,工作……”
“别提工作忙啊。”齐老师打断她,“你再忙能忙到二十分钟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从我家到这儿,开车十八分钟。我看着表呢。”
许安易维持笑容不变,放在桌面下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握成拳。
“小易。”齐老师放下筷子,看样子不着急吃面。
一刻钟前她打电话来说路过Gala Mall,正好想尝尝商场新开的那家拉面馆。她特别喜欢吃面,许安易十多年前就知道了。
“你去美国那段时间,别说我跟你杨叔叔了,连你爸妈都成天给我们打电话嘀咕,怎么一下子什么消息都没了。后来回来了,要拍的电影不拍了,你也跟公司解约了。你妈知道你有想法,但也怕你受了什么委屈。”
“没什么委屈,我跟她也说过了,就是做太久了,想转行。”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两下,许安易拿出来,故意放在桌上,“谢谢您和杨叔叔,我挺好的。”
齐老师啜了口汤,眉头皱了皱,“这汤有点咸。”
对桌上频繁闪烁震动的手机视而不见。
“齐老师……”
“安易。”齐老师抬起筷子,眼神里再也看不出之前温和的那面,“你说老实话,老杨给你介绍的那个人是不是做了什么?”
手机屏幕上闪烁,许安易瞥了眼,是陈溪。她自然地起身,“不好意思,齐老师,我接个电话。”
餐厅里正播放一首节奏欢快的日语歌曲,然而齐老师轻微的叹气声却像在耳边响起,盖过了所有一切杂音。
“哎!袁欣佳前天就收到律师函了,还想捂着不说,这回全招了,承认她找的是外包,但是外包联系不上。”末尾,陈溪还带上一串“嘎嘎嘎”的怪笑。
“……人家出了事你高兴什么?”
“就是开心。”陈溪停了笑,“可能觉得他们自作自受。”
“……二二,别忘了你们是一条船上的。”许安易举着电话往里面看了眼,齐老师也在看她。
“跟我们没关系,我们有免责条款。卡维尔要告只能告古乐。我二姨夫的律师团还是很给力的,虽然他现在调走了,但我跟我爹……”
这时又有个电话打进来,许安易看了下,是顾盼。
“二二,一会儿回你。我接个电话。”
一接通,就听顾盼直接问:“安易你在哪儿?”
“公司。”
“有时间吗?有时间回去一趟。我刚下飞机,现在在等车。”
她语气很急,许安易意识到情况不对,一边问她出了什么事,一边往餐厅里走。
“林林给古乐做外包,就是和光《西出阳关》那部片子,现在好像惹上了点麻烦,她老东家要告古乐。古乐就找她。我现在找不到她,安易,你离得近,先回去看一下。她……”顾盼的声音拖出哭腔,“这他妈都什么事儿啊!”
“你别急,我马上回去。”许安易挂了电话,人也到了齐老师桌前,“我有点事得先走了,老师,跟叔叔没关系,我只是……下次再说吧。”
事情无论好坏,从来都是齐头并进。
回去的一路上她都在想之前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似乎没有。
第一条视频后,这几天林继桥又给她发了三条视频,飞天小布丁的翅膀从小小的一片长成有半个它那么长。
她已经习惯在家里的活动都给大卷毛报备,对方看来也很适应这样的节奏。
前天许安易临时出差去隔壁省,给大卷毛发信息,她还发了张天气预报截图,提示可能会下雨。
和顾盼近乎悲观式的小心翼翼不同,许安易认为林继桥没那么封闭,或许只是单纯不喜欢跟陌生人接触。
昨晚她回来得很晚,给林继桥发的信息没有回复。到家后,小卷毛可怜巴巴地扒着门,控诉大卷毛又把它单独留在客厅,她就给小卷毛换了水,喂了罐头。
布丁最近可能长身体,往常只吃一半,昨天一口气吃了一罐。
今天早上也吃了不少猫粮。
不对。
她昨天就没喂布丁。
*
林继桥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她还记得去了六次洗手间。尽管对时间的概念很模糊,她也依稀记得后几次的间隔越来越长。
因为她没吃过东西,也没喝过水。
她关掉所有的灯,以及所有的电脑、路由器、工作站服务器的电源。
这样丹和汉斯就找不到她。
就不会让她参加该死的公司评审会!
但是好像没什么用,他们还是找到她了。
她听到警笛,听到人群大喊大叫。无数双手在抓她,无数的人把她挤来挤去。
她好不容易到了马路中央,上帝知道她费了多大力气。
但那些人一点儿不讲道理,把她从马路中央把她挤到这边。
她只是想穿过人行道,她只是想到马路对面。
警笛声越发刺耳了,还掺杂了新的警报声,这个是……
这个是……
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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