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夏老三看到夏若然的尸体时突然哀哀痛哭，想起来幼时四胞胎和夏小姐一起玩耍的日子有多开心。这时候他才深深地想念当时的时光，想念严厉的老大，坚强的老二和温和的老四。他用一块黑布蒙住自己的脸，表示无颜见大小姐以及几位兄弟后，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暮五带着龙影的骨灰回到了武当，跟苏袖葬在一起。一年未至，那坟上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开得香浓。暮五笑着告诉龙影，自从他走了以后，他家的那匹倔强的白云，突然变成了一匹乖巧的驯马，只是再也没有了日行千里神速。

    冯子环不知所踪，不久以后，出现了一个出名的说书先生，讲得故事是催人泪下，人们都说，这个说书先生哪怕在讲述最悲伤的故事，脸上也是带着慵懒的微笑，让人不知这故事是真是假。他最爱说给年轻女孩听的，是一个小男孩暗恋姐姐的故事，这故事忧伤断肠，让听的姑娘们无不泪落连珠。最后的最后，他总是会温柔地笑，轻松地告诉听众，是假的。

    廖暮仁把夏大小姐的骨灰还有疯疯癫癫的夏老二带回夏府后就不知所踪，也许真的毒发身亡，也许还在江湖的某一处流浪。倒是独孤三哭在夏府住了下来，他心脏不好，每天看着夏老二痴痴傻傻地叫他廖公子。时不时还能见到抱着小姐遗物伤心痛哭的婆子。痛失爱女的夏老爷倒不讨厌这个喜欢穿破衣裳的年轻人，两个人一起下棋赏花，在月圆的日子喝酒煮茶，伤心人对伤心人倒也是某种程度的心灵相通。

    夏天又到了，夏府的荷花还是远近闻名的好看，只是赏花的人儿却再也回不来。

    番外——夏若然篇

    祥和镇梦碎，憔悴了谁，江南春色又几回，南燕葬北终难归

    石头城滴泪，白骨灰飞，不寿情深终不悔，盼来生再折丹桂

    有没有一种思念能刻骨铭心，有没有一种感情能教人不悔？

    夏若然不知道这是哪里。

    睁开眼来，只看得黄沙连天，一直延续到天尽头，望也望不见。她记得他手掌的温度，记得他看着她心痛的眼神，她记得那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见，他眼中的不知所措和慌乱。

    她跟他说，让她睡一会，然后醒来，却不见了他。

    她昂起头，看见天边南飞的大雁，现在……应该入了秋吧。大雁南飞，会不会经过江南，经过她的家。这个时候，李嫂应该已经开始赶制冬衣，准备寄给守边的儿子。这个时候，爹应该已经给娘上了坟。这个时候，也差不多是她的生辰了。

    促不胜防地，她突然想家了。

    太阳慢慢下山，周围一片漆黑。她记得有个人告诉她，入夜前一定要回到村子，否则谁也不知道夜里会发生什么。起风了，风带起沙，扬满天。她惊讶地发现，黄沙从她的身体穿过，风再也吹不伤她娇嫩的脸。

    呵……她怎么忘了……她已经死在冯子环的内力之下，死在他的怀里。

    夜深了，她听见远方传来歌声，如泣如诉，催人泪下。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一个老兵站在茫茫黄沙中，他的腿断了一条，胸口插者一根茅。她慢慢地走近他，坐在他身边，听他唱这一支古老的乐府。

    “姑娘，天黑了，回家吧。”老兵停了歌，和蔼地说。

    若然摇摇头：“我找不到回家的路，这里到处都一样，东南西北分也分不清。”

    老兵笑笑，他柔声道：“你的家在哪里？”

    “江南。”

    老兵若有所思：“江南，那是什么地方。”他重重地叹气“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太久，久到忘记家乡在什么地方。”

    若然咬咬唇，她一定要回家的。她看着老兵心口上的茅，轻轻问：“你不疼么？要不要我帮你拔出来”

    老兵笑了笑：“姑娘，你心真好。我也不知道这茅在我心口插了多久，也不记得拔了多少次。没有用的，有的事情，发生了就没办法改变。”他指指天空中的北辰星。“你看，那就是北方，那时我出征，他们说，再北的地方，有白色的冰川，还有皮肤雪白，毛发金黄的魔女，妖媚得动人心魄。”

    若然看着北辰星，笑了：“只要往南走，一定能回到我的家里。”

    老兵摇摇头：“没用的，死在大漠上的怨魂，除非跟着鬼差见阎罗，永远都出不了大漠。”

    若然摇摇头：“我不要去见阎罗，我要再见他一面。我一定能见到他。”

    她告别了老兵，一步一步向南走去。

    不知过去多久，她看见大漠上的商旅，骑着骆驼来来往往，有人满载而归，有人命丧他乡。

    更多的，是损手烂足的士兵，哭着要回乡。

    每一夜，她看见天边的北辰星，心中有莫名的笃定。

    日日夜夜......

    “去年战桑干源，今年战葱河道。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秦家筑城避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烽火然不息，征战无已时。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老兵悲哀地看着慢慢向他走来的女子

    “姑娘，天黑了，回家吧。”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这里东南西北都一样。”

    她已经不认得这个老兵。老兵却认得她。

    一千年了，她来来回回，不知经过他多少次。

    老兵再也忍不住了

    “姑娘，回去吧。”

    “我就是要回家，我一定要走回去。”

    “姑娘，家在何处。”

    “不知道......？”

    “姑娘从什么地方来，从什么地方去都不知道，又何来的家。”

    她两眼空洞.......

    “我不知道．．我一定要再见一次那个人。”

    “你要见谁？”

    她轻轻掩口，一脸茫然：“我要见的那个人...叫...叫...”她已经走了太久，走到忘记了他的姓名，他的样子，他的声音。

    “你连他是谁都不记得，找来何用？千年已过，他也不知经了几次轮回，恐怕也不记得你了。”

    她慢慢坐到地上......她只记得有那么一个人，很重要的人，她一定要见上一面。可是她却忘记那个人是谁。

    老兵伸出手：“姑娘，走吧。”

    她缓缓握住老兵的手。

    “姑娘，我已在这里引度你千年，今日终于成了。”

    她跟着老兵，飘飘乎乎不知所处。她只看到一座桥，桥下有奔腾的河水，浮动着人世间悲欢离合。一位老妇人递给她一碗汤：“喝了，忘了，就去吧。”

    她不能喝......

    她不要忘记那个人...

    即使...她知道...她已经忘记了他

    她摆摆手，向桥底走去。

    有人轻轻抱住她：“若然．．这次，轮到我等你了。”

    她闭上眼，熟悉的感觉环绕着她，异常幸福。

    她看着那个人，温文尔雅，斯文安静，一双眼睛如同琉璃。

    “若然是谁......”

    “不重要了”

    “你是谁...”

    “也不重要了...”

    “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我不记得我要找谁，但是我一定要找到他。”

    “没关系，我陪你。”

    “可能要找很久...”

    “没关系。”

    她再次闭上眼睛，千年来第一次感到安定，她突然不再想去寻找什么。一滴眼泪划过脸庞，她终于......流下了千年来第一滴泪。

    幸福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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