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给我来这套,你挨了打,我没挨打呀?”
韩胜利有些哭笑不得:
“你把事说乱了,打是都挨了,但挨打的事不同呀。咱不说挨打的事,单说还钱的事。”
刘跃进:
“找不到包,我就不活了,还说还钱。”
就这么赖上了。韩胜利也拿刘跃进没辙。新疆人逼得紧,韩胜利顾不上与刘跃进周旋;刘跃进成了穷光蛋,跟他周旋也没用;先得每天上街作业,应付新疆人那头。但天天两千块钱的任务,天天皆完不成;日期过半,新疆人不但逼韩胜利,也开始到老高的河南烩面馆,逼保人老高。老高也怕这些新疆人,又替这些新疆人,来逼韩胜利。韩胜利劝老高:
“那个鸡巴饭馆,你也别要了;你一跑,我也跑;你解放了,我也解放了。”
老高大怒:
“早知这样,我就不保你了。那饭馆看着小,房租贵着呢;房租我一交三年,七万二;为了你两万块钱,丢了我七万二不成?”
又瞪了韩胜利一眼:
“这钱,我也是借亲戚的。”
待到第七天,韩胜利还了新疆人三千多块;离十天还差三天。放到平日,七天偷三千多,已出韩胜利意料;放到新疆人这里,不怪韩胜利手艺差,以为他故意耍赖;不还钱事儿小,跟他们耍赖,性质就变了。这天晚上,几个新疆人,由保人老高带着,来到韩胜利住处,不由分说,又将韩胜利的头打破了。打完,说这只是一个警告,三天之内,如还上剩下的一万六千多块钱,双方走开;如还不上这钱,一个新疆人从腿上拔下刀子,指着韩胜利:
“知你会跑了,跟你没关系。”
又用刀指老高:
“把你儿子的腿筋给挑了,当羊肉串烤。”
吓得老高也急了,不顾韩胜利头上正冒血,指着韩胜利:
“韩胜利,你都听到了,不能害我。”
新疆人和老高走后,韩胜利又去医院缝针。第二天一早,又带伤上街作业。头上包着纱布,只好又戴上棒球帽。新疆人昨晚打的,比八天前打的那次还重。重不是说头上出血多,而是伤口多。上回伤口是两处,这回是五处;上回缝了八针,这回缝了十五针。其中一个伤口,就在额头上。虽然戴上了棒球帽,故意把帽檐拉低,但帽檐下,仍露出一抹纱布。一个明显带伤的人,就不好当贼了。不是说带伤者都是坏人,而是这打扮,容易引人注意。谁路过韩胜利,都要扭头看他一眼;虽不把他当贼,也让他无法下手。本来可以下手,对象、环境、时机,几方面风云际会;正待下手,旁边的人看他一眼,这机会又稍纵即逝。过去抓不住瞬间,是因为判断失误;现在因为打扮,彻底没了瞬间。一天下来,仅偷了仨人。偷了仨人,还有两回被发现了;韩胜利撒腿就跑,啥也没偷着。一回偷着了,不在商场,在马路边;一个中年人,倚着一块广告牌睡着了,怀里抱着一个皮包;像个忙碌人;韩胜利看看左右无人注意,抓起那皮包就跑。严格地说,这就不叫偷,叫抢。待跑到一条巷子里,打开皮包,里边一分钱也没有,乱七八糟,塞了半皮包废发票;原来是个倒卖发票的。倒是韩胜利耽误了人家的生意。第二天比第一天好些,偷住一个人,钱夹子里,有五百多块钱。但离还新疆人的债,一万六千多块钱,还差好多。第三天,还钱的日子到了;韩胜利清早起来,坐在床边发愁。一天时间,哪里能偷来一万六千块钱?除非去抢银行。但韩胜利又没这胆;或者有这胆,不知进了银行怎么抢。既然偷不来这么多钱,韩胜利索性不上街了。他想一跑了之,把剩下的麻烦,丢给保人老高。但他与老高在河南村挨村,相互知根知底;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辈子;除非他一辈子隐名埋姓,永不回老家。但为了一万多块钱,又不值当。接着又恨刘跃进,欠着他钱不还;但现在恨也白恨,刘跃进还在找包;就是包不丢,也只欠他三千多块,还他,还不够还新疆人的零头。坐在床边,越想越丧气。突然想起一个人,也许能救自己,便出门去找这人。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在东郊集贸市场杀鸭子的曹哥。曹哥控制着朝阳区,新疆人老赖控制着魏公村;两人都是老大,韩胜利想求求曹哥,让他给老赖打个招呼。打个招呼不是欠债不还,而是十天到了,能再宽限一个月。韩胜利来到鸭棚,光头崔哥、小胖子等人在忙着杀鸭子,曹哥躺在一张藤椅上,在听收音机。曹哥眼睛本来不好,这两天又患了感冒,鼻涕流水,睁不开眼睛,看不得报纸,只好听广播。收音机里说,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又发生了冲突;巴勒斯坦引爆了人体炸弹,以色列出动了飞机;曹哥听得很认真。韩胜利躲在鸭棚门口,不敢打扰。待巴勒斯坦和以色列这仗打完,共打死多少多少人;收音机转了话题,开始说影视圈的事,谁跟谁又男盗女娼,曹哥关了收音机,韩胜利才扒着门框喊:
“曹哥。”
曹哥扭头,仍没听出韩胜利的声音,问:
“谁呀?”
韩胜利:
“河南的胜利,有事求您。”
曹哥以为韩胜利又来说刘跃进丢包的事,皱皱眉说:
“还是那事呀?你那老乡,太不懂事。”
韩胜利忙说:
“不是那事,是另外一事。”
这才凑上前来,将十天来自己与新疆人的纠葛,删繁就简,从头至尾说了。说间,为难得哭了。知道曹哥讨厌人哭,又憋住不哭。待韩胜利说完,曹哥听完,曹哥首先说:
“这事怪你,不怪新疆人。”
韩胜利知道曹哥说的是跨区作业的事,忙点头:
“我也是一时糊涂。”
又说:
“今天还不上钱,我不是担心我,是担心我的老乡老高。他孩子才六岁。”
又将新疆人要挑老高孩子脚筋的事说了。曹哥听明白了,但说:
“咱这儿跟魏公村跨着半个城,你说的那个新疆人老赖,我不认识呀。”
韩胜利心里“咯噔”一下,但忙说:
“曹哥,就您这威望,您不认识他,他不能不认识您。您给他打一招呼,照样管用。”
又说:
“不是不还他钱,就宽限几天。”
曹哥没接这话茬儿,将身子又躺在藤椅上,闭上眼睛。这样静了十分钟,韩胜利以为曹哥睡着了。曹哥睡觉了,就是不管这事了。曹哥不管,你还不能强迫他。韩胜利看看鸭棚四周,光头崔哥、小胖子等人,都在埋头杀鸭子,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没人理韩胜利;他们不理韩胜利,韩胜利也不敢招惹他们。看看无望,韩胜利转身要走,曹哥这时睁开眼睛,喊了一声:
“老崔。”
光头崔哥闻声,忙扔掉手里的鸭子,用围裙擦着血手,来到曹哥身边。曹哥问韩胜利:
“欠人多少钱?”
韩胜利:
“我身上有五百多,还剩一万六。”
曹哥对光头崔哥:
“找人家一趟,给人家送去一万六。”
光头崔哥愣了,韩胜利也愣了。韩胜利万没想到,曹哥是以这种方式,来了结此事。他和曹哥,过去并不太熟呀。光头崔哥愣眼看韩胜利,韩胜利这下哭了:
“曹哥。”
曹哥挥挥手:
“胜利,没你事了,忙你的去吧。”
韩胜利忙给曹哥下跪,曹哥皱了皱眉,韩胜利忙又站起来,不敢多言,千恩万谢,离开了曹哥的鸭棚。一路感激,心也放回到肚子。心一放回肚子,才感到头上的伤口又发作了。前两天只顾上街,忘了头上还有伤。去医院消了毒,换了药,重新包上纱布,又往回走,突然一惊。曹哥替他还了新疆人一万六千块钱,他与新疆人的事了结了;但这钱就让曹哥白还了不成?别说曹哥愿不愿意,韩胜利心里就过不去。那么从今天起,等于他欠曹哥一万六千块钱。本来欠新疆人,现在转成欠曹哥。接着从明天起,他再上街作业,不成了为曹哥作业?进一步,过去韩胜利还是自由身,从今天起,不成曹哥的人了?这才明白了曹哥的用心。原来这忙也不是白帮的。遇事,曹哥想得比他深多了。但话又说回来,曹哥不管韩胜利,韩胜利今天就会出事;曹哥管了,难关暂时就渡过去了;他跟曹哥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再说。
但韩胜利和曹哥的关系,没等慢慢说;第二天,曹哥就让小胖子把韩胜利叫到了鸭棚。进到鸭棚,里边贴墙根床上,躺着一人,鼻青脸肿,浑身缠满了绷带,正在喘气;把韩胜利吓了一跳。待到近前,看清这人,这人韩胜利也认识,山西人,人称青面兽杨志。前一段,这人正与曹哥闹别扭。韩胜利不知青面兽杨志是被曹哥的人打的,还是被外人打的。又想到,青面兽杨志躺在曹哥鸭棚,不会是曹哥的人打的,肯定是外人打的。看这伤,这帮外人,下手够狠。韩胜利脱口而出:
“谁干的?”
曹哥没理这茬儿,把韩胜利叫到身边:
“胜利,求你一事。”
韩胜利以为盗窃团伙间又发生了火并,曹哥让他去打架,心里有些发憷;贼间的火并,皆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但昨天曹哥刚帮过他的忙,一时不好拒绝,奓着胆子说:
“只要我能办到的。”
曹哥点头:
“并不是昨天我给你办过事,今天又让你给我办事,我看事没那么短。也是凑巧了,没有办法。”
韩胜利见曹哥这么说,胸中倒升起一股豪情,忙说:
“曹哥,您说。”
曹哥:
“你上次带来的刘跃进,跟你是好朋友?”
事情突然拐到刘跃进身上,韩胜利不明就里,只能照直说:
“他欠我钱。”
曹哥摆摆手:
“先不说钱的事。”
指指贴墙根床上躺着的青面兽杨志,说:
“你那朋友,捡了他一包。”
又说:
“你找一下这朋友,把这包要回来。”
原来是这事,韩胜利一下轻松了,一口答应:
“我以为啥事呢,原来是个包的事,好说。”
曹哥用手止住韩胜利:
“没那么简单。这包不是一般的包。包不重要,里边有一个U盘,要的是这个U盘。把这盘拿回来,昨天那点事,也算了了。”
韩胜利听懂,只要将这什么盘拿回来,昨天曹哥替他还新疆人那一万六千块钱,他跟曹哥之间,也算了了。韩胜利一阵惊喜,觉得这买卖合算。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刘跃进欠着我钱,他得听我的。就是不听我的,我一提曹哥,他也不敢不给。”
曹哥皱眉:
“说的就是这个,我要能要回来,就不找你了。千万不要提我,提我,倒打草惊蛇了。”
韩胜利明白了曹哥的意思:
“我懂了,不能硬要,给他丫骗过来。”
曹哥点头,证明韩胜利说得对;又皱了皱眉,意思是,意思是这意思,但话不能这么说。接着说:
“你去吧,事儿还得快,还得防着别人抄了后路。”
韩胜利起身就走:
“我现在就去找他。”
待韩胜利来到国贸后身的建筑工地,却发现事情没这么简单。不简单不是刘跃进不听他话,或骗不出来这盘,而是从昨天晚上,刘跃进突然失踪了。工地的包工头任保良,也在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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