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出口，不光是林墨，便是白懿轩也愣住了。
见二人面面相觑，白致远眸中滑过一抹伤痛。
“其实，轩儿并非我的独子，更不是我白家长房长子。
在轩儿之前，我还有个儿子，名唤白懿泽。
我白家的医术数百年来都是秦州府一绝，而当年的我，乃是整个白氏一族医术最好的。
那一年，泽儿刚满两岁，正是最讨喜好玩的年纪。
可有一日，积善堂突然有人求诊，声称他家有个身染奇症的病患。
该病患每天夜里发病。
一发病，就会跑去乱葬岗子刨人坟坑，甚至，食死人肉。
他家人吓得要死，用尽各种法子都阻挠不了患者。便是患者发病时，连唤都唤不醒他。
所以求诊者恳请我医治病患，许诺重金酬谢。
我当时正值年轻气盛、抱负满满，压根不在乎酬金不酬金，一听说如此稀奇古怪的病症，便毫不犹豫允诺免费医治，连求诊者行为异常，都不曾放在心上。
为了阻止病患的恶习，便于治疗，那段日子我让求诊者将病患送来白府长住，日夜监督。
功夫不负有心人，用了大半年时间，我终于找到了病患发病的规律，成功控制住他的病情。
我将所有的治疗心得全部记录下来，并给这种奇怪的疾病命名为‘梦游之症’，著书立传，想要流芳百世。
然，就在我以为要大功告成时，泽儿……泽儿……突然被人杀害了。
凶手杀人手法极其残忍，不但勒死了泽儿，还剖腹挖心，几乎将泽儿弄成一具空壳。
而在泽儿的床榻下，我们找到了呼呼大睡的病患。
谁也不曾怀疑，泽儿是被病患梦游之症发作杀死的。他的心肝，大约也被……”
白致远声音一哽，再也说不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泽儿乃是我白家长房长孙，天资聪慧、木秀于林。
他这般被害，顿时引来阖族上下的愤怒。
我白氏族人，竟……竟瞒着我，将那患者活生生打死了。
令人奇怪的是，从泽儿遇害的头一天开始，那位日日必访的神秘求诊者便不见踪影，再也没来过。
横竖凶手已遭到严惩，族人也不介意他来不来，只抬着患者的尸首去衙门报案。
因积善堂威名远播，我白家又阖族行医救人无数。且凶手杀死泽儿的手法实在太过于残忍，令人发指。
故，秦州府衙将此事按下，非但未追究我白氏一族杀人之过，还加以宽慰。
本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哪曾想，没过多久，我便被人绑架了。
绑架我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带病患上门的求诊者。
我身上的每一处伤痕，都是拜他所赐。
那些被强行撕下来的皮肉，都是他的杰作，甚至有些是他用牙齿咬的。
原来，不止是病患，他，也是一名患有梦游之症的病人。
而所谓一发病就跑去乱葬岗子的，根本不是被我族人打死的病患，正是这位求诊者。
我已经记不得当年他关了我多久，也记不清他从我身上割去或者咬去了多少块肉。
我只浑浑噩噩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那段日子等同于炼狱。
后来，我终于被秦州府衙救了出来。
秦州府衙也将此案上报后秘密审判，悄无声息地将凶手处死了。
此案虽然了结，但性质恶劣，极易引发百姓恐慌。
所以，当年已在我秦州府界内传得沸沸扬扬医治‘梦游之症’患者的趣闻，也被秦州府衙压制下来，便是我撰写的书稿，都被焚烧毁尽。
而我白家，也再不许任何人提及给‘梦游之症’患者医治一事。”
林墨听得目瞪口呆。
她着实没料到事情竟会是这样。
难怪如此稀奇古怪的病症，爱医成痴的舅舅却从不向她和表哥提及。
若换做她，也定然巴不得早早将这段噩梦般的记忆彻底忘却吧？
可是？
忍了忍，实在没忍住，林墨轻声问：“舅舅？这件事虽然对我白家是个沉重打击，秦州府衙为平息事端刻意隐瞒也情有可原。
但，它与我当不当仵作有何关系？
我和表哥……”
“当然有关系！”白致远突然打断林墨的话。
他这一嗓子喊得突兀，声音又极其尖锐，登时将林墨和白懿轩吓了一大跳。
而一说完，白致远便像陷入某种极为痛苦的回忆，呼吸猛地加重，双手抱头，没多久，便大汗淋漓，仿若虚脱。
“舅舅！”林墨吓坏了。
扑上前，她一把抱住白致远，惊慌失措道：“您还好吗？墨儿错了，墨儿不当问这些。墨儿……”
“不！”推开她，白致远艰难地冲林墨笑笑：“不怪你！”
一口气将杯中茶水喝净，他才道：“迟早都要告诉你们的，倒不如，早些说了，更痛快。”
“舅舅之所以不愿你和轩儿涉及仵作这一职业，乃是因为，当年我被那求诊者囚禁期间，还见过另外一个人。
此事除了我、求诊者，和那人以外，再也无人知晓。
我……我害怕呀！”
林墨恍然大悟。
原来竟是这样。
舅舅哪里是想限制她与白懿轩的喜好？分明是舅舅当年神志不清时，都牢牢记得，那位患有梦游之症的求诊者，身后还有个指使者。
换句话说，当年白懿泽被害一案，根本不是治疗期间发生的事故，而是一桩不折不扣的谋杀。
舅舅对此心知肚明，但他更清楚，自己一介文弱书生，如何能与那般丧心病狂的歹徒相抗衡？
故，为保住白氏阖族，舅舅打落牙齿和血吞，一直独自承受，隐忍至今。
舅舅甚至害怕仇家报复，她与白懿轩再重蹈覆辙，所以才竭力阻止他们当仵作。
林墨虽然不赞成舅舅这种一味退让、惧怕凶手的做法，但她却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舅舅一力承担了所有问题，她和表哥白懿轩以及整个白家，才能自始至终活在无忧无虑的快乐之中。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难怪舅舅与表哥的性格截然相反。
难怪舅舅害怕与人亲近。
难怪舅舅才刚满四十岁，便已两鬓斑白。
难怪舅舅心思深沉，不苟言笑。
他那颗善良又温柔的心，究竟包容了多少苦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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