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婚令-送秋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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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娘跑得实在太快,一时没注意门槛便直直被绊倒。她先是蒙了一下,随后抬起脑袋看看正在忙碌的南山道:“南山姐姐,看包袱看包袱!”

    南山赶紧将她从地上拎起来,问她:“膝盖疼不疼?”

    十六娘毫不在意地说:“当然不……嗷,好像是有点疼。”她狡黠笑着,将包袱塞给南山,两只手探下去揉自己的膝盖。

    “哪里来的包袱?”

    “嘿嘿。”十六娘一转头,裴渠已走到了门口。

    南山看到来人也是愣了一愣,小十六娘却催促她道:“快看看嘛,一定有惊喜啦!”她早就眼尖地瞅见了里面隐约闪现的一抹红,猜想到很可能是什么值得惊喜的东西,便赶紧拿来给南山姐姐看。

    没想还真让她给猜对了。南山对着包袱内那一整套红衣愣了愣,她抬头看看裴渠,裴渠也是一副没准备好的模样,抿了抿唇正在思量说辞。十六娘拍拍手上的灰:“这是喜服呀!小姑出嫁时我见过!”她还格外会说话,“这个比我小姑先前穿的好看多了哩!”

    两个大人面面相觑,一旁站着的口齿伶俐的熊孩子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这么呆站了会儿,熊孩子霍地说了声“啊,我明白了”转眼就猫着腰逃之夭夭,飞奔着往另一间屋子去了。

    十六娘刚进去时恰撞上沈凤阁,沈凤阁正了正色责道:“跑这么快做什么?不怕摔了吗?”话刚说完就瞄到她脏兮兮的膝盖,顿时很生气,“已经摔了还这般冒失!”

    十六娘也顾不得批评,双臂一张,拦住要往外走的沈凤阁,嘿嘿笑道:“爹爹就不要往厨舍那边去了。”

    沈凤阁朝厨舍瞥了一眼,虽没瞧出什么端倪来,但也隐约猜到一二。但他不管,径直就往外走,十六娘霍地抱住他的腿:“爹爹太不识趣啦,你看我都知道要避嫌呢!”

    “我不去厨舍,前边现在没人看着,你不怕米都被人偷光吗?”

    “哦,我去我去!”十六娘自告奋勇,转头就要往前面跑,却被沈凤阁拎到井边:“先把手洗干净。”

    十六娘遂蹲在井边老老实实洗手、抹脸,沈凤阁果真路过厨舍而不入,径直往前面铺子里去了。

    秋天的井水有点凉,但极舒服。十六娘低头喝了两口,鼓着腮帮子偷偷瞧着厨舍的动静。

    她甚至很自觉地拿手捂住眼睛,只悄悄留了一条缝,因为怕看到什么少儿不宜的场景。可她偷瞄了好久,厨舍里的两个人却一直你尴尬我尴尬地一言不发。

    十六娘双手垂下,失望地叹口气,随即嚷道:“南山姐姐我好饿,可以用晚饭了吗?”

    那边南山连忙应道:“快了,你洗好手了吗?”

    “洗好啦!”

    十六娘回了她的话,又跑回前面喊沈凤阁来吃饭。她也不抢着先坐下,必得等到其余人都落座后才坐下来等开饭。虽然个性顽劣,但该守规矩时也还算守规矩。

    裴渠也应邀落座,一张桌子恰好坐四个人,看起来竟然一点也不奇怪。

    在长安时大家都习惯分案用餐,到这里竟能很愉快地并桌吃饭,十六娘觉得这是最令人开心的事了。她捧着一只陶碗慢吞吞吃着,颇有些心不在焉,心思全在南山与裴渠身上。

    一块脆骨排被她啃得“嘎嘣嘎嘣”响,腮帮子一动一动,眼睛却定在斜对面坐着的两人身上动也不动。

    沈凤阁忽然伸手捏了捏她鼓鼓的腮帮子:“还在换牙齿,不要啃太多,吐出来。”

    十六娘迅速又大力地咬几口,囫囵吞咽下去,开口道:“重逢不是喜事吗?为何都没有人说话呢?”她觉得有点闷闷的。

    “因为‘食不言寝不语’啦。”南山说完也是囫囵往腹中填东西。她今日套了圆领衫,头顶梳了个髻,看着像小商贩,因为太文秀又有些像小士子,脸上的肉稍多了些,气色也很好,看来淮南的确是养人的地方。

    四人在天彻底黑下去之前解决了晚饭。沈凤阁自然是甩手掌柜,十六娘跟着爹走,于是乎沈氏父女二人出门逛夜市,留下两人收拾残局。南山蹲在井边洗碗,裴渠则蹲在对面帮忙。

    “老师如何会找到这里?”南山琢磨了半天,认为对话总要从最无聊的开场白讲起嘛。

    “来之前打听了一番,虽不大确定,但还是过来瞧瞧,后来看到了十六娘。”裴渠接过她洗了一遍的碗,再次过了清水,擦干后放在一旁木盆里。

    “京中的事都处理完了吗?我听台主说局势复杂,没有那么快呢。”台主台主唤得太顺口,想不出什么别的称呼可以喊,遂就一直这么唤着。

    “再复杂会难倒老师我吗?”裴渠平平地说。

    “咦?有生之年听老师说这样自大的话还是头一遭……”值得纪念值得纪念。

    “所以才不是实话。”

    “嗯?”

    “实话是想早些将嫁衣送给你。”裴某说完脸不红气不喘,就是心怦怦跳。当然啦,单纯天真的徒儿自然不会将手伸过去摸他胸膛里那颗热血之心,所以可以放心地想怎么扑通就怎么扑通。

    他正这样想时,南山却霍地将手伸了过去。秋衣也还算单薄,南山将手按在他心口,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看穿,掌心下隔着单衣与皮肉传来的心跳声是“扑通扑通”的,强劲有力跳得分外火热。

    “再捂下去里衣也要湿了。”裴某感受她掌上传来的压力,一边默默希望学生可以感受到这份赤忱之心,一边又很是矛盾地觉得丢人。

    “哦。”南山应了一声,却没急着将手收回。她转转眼珠子,皱眉困惑道,“摸不到。”

    “什么摸不到?”

    “心跳。”

    “要为师解开里衣给你摸吗?”

    南山霎时收回手。在脸皮较量上,她果然还是要输裴某人一筹,于是她正了正色,问道:“老师将嫁衣送来是要娶我吗?”

    “是。”

    南山得了这回应便开始掰手指头:“但只有嫁衣不够耶。若要娶亲,得先请媒人提亲,再问名纳吉,下聘请期,哦,对了——”她又道,“老师还要准备一对活雁,这时节不知好不好找。”随即抓抓脑袋,又补一句,“眼下很多人用鹅来替代,但我不想要鹅。”

    说完这些她收回手,黑漆漆的瞳仁里尽是真诚,看不出半点狡黠意味。

    裴渠低头想了想自己眼下的状况——袖袋里的钱是找徐妙文借的,目前剩下的部分撑不了多少时候;洛阳倒是有个宅子,但地契都被裴晋安一手抓肯定无法变卖。

    把现实拖出来查一查看一看,好像的确有些残忍。

    南山见他这模样,几乎已是猜透了全部。她这位救命恩人兼老师,在番邦时无俸无禄只靠种菜卖菜为生,归国后又是做了个芝麻小官,若不是家大业大撑着,恐怕日子也会过得很拮据。哎,世家郎君的悲哀啊,抛开大家族的背景就是穷酸小子嘛!

    南山端过盛干净碗筷的木盆站起来就往厨舍走,裴渠则默默收拾木盆清扫地面。

    “哈哈哈哈。”借口说出去逛夜市的小十六娘此时却趴在墙头看得笑起来,但她还没笑几声就被墙外的沈凤阁给抱了下去。

    沈凤阁将她放下来,伸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拖着熊孩子往夜市走去,边走边道:“偷看还敢笑出声的真是蠢透了,往后不带你偷看了。”

    “爹爹生气了吗?哎呀,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下次偷看我一定屏气不作声,嗯嗯。”小短腿连忙追上去。

    沈凤阁今晚也是玩心大起,本以为裴南师生二人会因为久别重逢痛哭流涕,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么个状况,实在是出人意料,他果真还是不了解南山这孩子啊。

    南山师从裴渠之后,变得狡诈滑头多了,面皮也厚实无比,真是枉他苦心教育多年。

    这天月满如圆盘,月光慷慨得像是不要钱。父女二人在热闹集市逛了一圈一无所获,倒是吃了一肚子凉月光。

    折回米行时,某只小短腿已经困了,晕晕乎乎围着沈凤阁打转,嘴里念经般念叨着“回家回家困觉困觉”。沈凤阁拎住她后衣领,对站在柜台后盘账的南山道:“喊上裴七郎,回家了。”

    “裴七郎寻邸店去住了。”南山回道,“我这里还有些没算完。”她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就要栽倒睡过去的十六娘,“台主带十六娘先回去吧,我忙完就走。”

    十六娘这时被沈凤阁拎住后衣领,脚安分下来,脑袋也耷拉着,好像已经呼呼睡了。

    大概因昨夜没睡的缘故,熊孩子睡得格外沉。沈凤阁将她拎到米桶旁边,让她靠着大米桶睡,随后走到柜台前,看了看南山记录的账册,竟是不吝赞美:“上手很快,你的确是块好材料。”

    南山没说话。

    “以前在长安是拘束着做事,在淮南则不必再受困,你会做得很好的。”沈凤阁这种对晚辈的肯定语气自然又慷慨,转而却又说,“你有信心养活裴七郎吗?”

    南山想了想,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杆子搁下。

    “没有吗?”

    “有是有。但是裴君的自尊心大概不允许罢?”

    “你有信心足矣,其余我不会管。”沈凤阁自袖袋中摸出契书来,“米行是送你的嫁妆,我答应过松华要给你留一份家底的。”

    沈凤阁的慷慨南山没有料到。她本想要推辞,但沈凤阁却紧接着抬出松华,便是让她不要辜负不要拒绝的意思。

    瞿松华对南山来说是没有血亲关系的长辈。在她最不知所措的时候,瞿松华曾给过她许多温暖。虽然那段时日十分短暂,所处的环境也都令人身不由己,但她也能领会到那时瞿松华的真心。若没有内乱,想必瞿松华现在还好好活着罢。

    沈凤阁将契书放在桌上,又说:“天下生意牵扯到衣食住行便总有得做,盐铁官家独控现下没法做,除此以外做酒也很赚,但你连酒都不能沾只好作罢。米行只是个开端,挨着扬州港,往后能做的生意有很多,你脑子素来活络,打探行情的本事也是一流,往后做大家业不要忘了接济我就行。”

    沈凤阁话语间尽是“哎呀,我就撂挑子不干啦,你好好干活,赚钱记得要分我”的雇主姿态。南山越听越不对劲,瞅瞅柜台上那契书,疑惑地问:“台主这是……”

    “经商非我所长。”沈凤阁近来也变得和十六娘一样,说话总有些滑头,像转了性似的,他屈指轻叩台案,“当官当惯了,不习惯当市井平民。”

    南山一愣:“京中要台主回去?”

    “他们怎可能会要我回去?”沈凤阁替她将契书叠好收起来,“让我回去揪他们小辫子抓他们全家吗?”

    “那……”

    沈凤阁忽然拿过笔,拖过一张空纸,在上面迅速画出疆域图来,草草分了区域,指了其中一块道:“藩镇。”

    “台主要效劳藩镇?”

    南山瞥了一眼正挨着米桶呼呼睡的十六娘,续道:“可如今北方已成割据之势,中原这几年也是内乱不断,朝廷想要治藩已久,恐怕将来会不太平哪。”

    “天下焉有真正太平的时候?这偌大广陵城,将来也必会有倾覆的一天,世间繁华无法延续千年就是这个道理。”沈凤阁说到此,想想竟觉得有些可惜,但转念一想有生之年恐怕也不会遇上这一天,这可惜就显得多余起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睡得比猪还香的某只小崽子:“我不会将十六娘往动乱之地带。藩镇要乱,最先也是河北,最后恐怕才轮到南方。淮南镇富庶至极,节帅兵士素来比较安分,偶有骚动也不成气候。现任节帅更是有脑子得很,旁人想来算计淮南半分估计要损兵折将倒贴了才能回去。”

    也是。往日他身为御史台主,手下一伙东奔西跑巡按地方的监察御史,藩镇的情况到底如何,他心中应当比大多数人要清楚。

    只不过,应藩镇辟召入幕府为官对于天下士人来说不是上上选,对于沈凤阁这种正统京官出身的来说更像是下下策,哪怕身在藩府再有前途也“不正”,说起来总是不好听的。不过沈凤阁素来最无所谓的就是这些,没个厚脸皮谁敢说自己当过御史?

    沈凤阁欲往藩府为官想来也不是一时兴起,这人从不做无把握之事,恐怕藩府那边也早已遣人牵了线,如此一想,也并不算是贸然之举。

    南山没有资格在沈凤阁的人生之路上指手画脚,只能老老实实收下契书,打算踏踏实实干活赚钱养大家。如此一来,咦?可以不可以说谁赚钱谁就是家长?

    南山的地位好像顿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她捂好契书,又抚平面前账册,待沈凤阁拎着十六娘离去后,睁着眼默默做了个大梦。

    此梦是这样的:姓裴行七的某君,最后因身无分文只好委身米行做伙计,每月领工钱一贯,最后穷得找不到家只好自暴自弃倒插门,从此变成了怨夫,每日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南山被这个睁眼梦吓了一跳,咦,难道她竟然是宁可裴君倒插门的吗?不过以裴君的贤惠品行,在家主内似乎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她越想越离谱越想越不对劲时,门口霍然出现个黑影。南山视力好于常人,迅速认出那黑影便是她适才做的睁眼梦中的主角。

    “咦,老师不是去寻邸店住了吗?”她合上账册,将纸、笔、算盘悉数收了收,漫不经心地说。

    “去得太晚,邸店已无空房可住。”裴君淡淡地回。

    “分明是因为钱不够吧?”她说完两手交叉,肘部撑在柜台上,不遗余力地继续“撕扯老师面皮”的伟大事业。

    裴君心中小人闻言已开始捶胸顿足,可他本人却还是面皮厚到戳不烂的老样子,径直从门口走到南山柜台前,风平浪静地开口:“钱的确不够,而邸店无空房也是事实。”

    裴君终于大方承认自己是个穷光蛋,南山忽然将手伸过去,隔着黑油油的高柜台抓住了他的衣裳。裴渠低头看了看她的手,抬手反握住,扯开,随后将她两只手叠在一起包在掌心里。

    秋夜凉,连带着南山的手也是凉凉的。而裴渠因方才走了好多路,手正暖和得没处放。这样肉麻地握在一起,两个人倒是各取所需。

    “老师嫁给我吧。”南山抬头盯着他,忽然豪爽地说道。

    裴渠还在预备说辞,没想到竟然是南山先开了口。

    之前他也曾不要脸地与南山说过可以嫁给她这种话,但那时南山的反应实在是令人难开口说第二次,总被无情拒绝纵然面子上过得去,但无其他对策的那种感觉实在太糟了。

    南山和他很像,油盐不进刀枪不入,对付她也是很难。如今她主动松口,当真是祖宗八代显灵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南山见他不答话,忙追问:“咦,难道老师不想嫁?”说着叹口气,正要说些譬如“老师出身名门自然不肯下嫁……”这样的话来,裴渠却是忽然松开手捧住了她的脸。

    原本熨在手上的温度一下子转移到了脸上,南山不由缩起了肩。裴渠忽然笑了笑,眼眸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明亮,倒是将南山给看呆愣了。那张脸霍地凑过来,瞬间近在咫尺,近得可以互触彼此呼吸。

    南山顿时心如擂鼓,裴渠却得寸进尺,额头抵上她额头,鼻尖碰到她鼻尖,这才低低开口:“为什么不肯?为师要送你的喜服都是红色的。”

    他声音里似乎含笑,低得像耳语,南山恍然大悟。

    就说女子喜服不该是绿的吗?他非送个红的,难道竟是将她当作新郎的缘由?裴某人是在做嫁衣的时候就打算倒插门了吗!

    还以为他以前说“嫁给你”是随口开玩笑,没想到竟然是深思熟虑预谋已久。

    失策!

    南山想要后退,裴渠却轻按住她后脑勺,浅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不要跑了,我不想再找不到你。”

    失去过一次,耗费了漫长的时间后悔,又耗费了多余的时间去彼此猜疑,还差一点丢了命。重逢如此不易,如今能耳鬓厮磨说出这番话来,更是不易。

    南山呼吸一滞,眼眶有些酸。

    她也不想再经历那样的事了。

    裴渠温柔地吻了吻她额头,最后捧着她的脸笑了笑说:“柜台好像有些碍事。”

    南山原本酸得都要挤出眼泪来的眼睛被他这一句话逗得骤然弯起,竟是笑起来。裴渠拇指从她眼底轻抚过,反被潮湿细密的睫毛所触,那触感温柔至极。

    而她眼底略是青黑,看来是昨晚没有睡好觉。他忙收了手,道:“不早了,回去罢。”

    外面集市已到了散场的时候,男女老少均是意犹未尽地返家去,却也有些年轻男女黏在一块儿怎么也不肯回去,于是寻各处能谈天说事的地方继续探讨人生。

    没有夜禁的广陵可真是让人自由幸福得要死过去了。

    但南山的翻墙本事却没有因这自由无阻拦的夜晚而荒废。因那一对父女又没有给她留门,而是蠢蠢地插上了大栓,她就只好再次翻墙进宅。

    翻墙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对裴渠而言却十分困难。

    南山看看那堵墙回头道:“我可以教老师怎么翻,很容易的。”

    裴渠背手站着,机智地回:“你翻墙进去后开个门就好,我年纪大了,还是走大门比较妥当。”

    “老师又不是七老八十动弹不得,这么矮的墙也没有信心翻过去吗?”南山觉得不服气,之前替他打蚊子什么的也就罢了,连进门都要她翻进去给他开,这对于维系以后的关系很不利,她不能总停留在“为老师服务”的状态。

    于是南山决定给他两条路选:一、跟着学翻墙,二、在外面坐一夜。反正她是不会心软去替他开门的。

    师生二人一时争执不下,将先前在米行柜台做的肉麻事都忘得光光。

    而站在院内摇头叹气的十六娘说:“我都睡了一觉了,南山姐姐和裴叔叔却还没能进得门来,真是可怜哪。”

    她无心再围观这种拉锯战,打个哈欠进屋继续睡了。

    不过她放弃得实在太早,熊孩子一定没有料到,南山姐姐发挥了身为内卫的业务素养,在嘴皮子说不过裴某人的不利态势下,出其不意一招将他打晕,最后拖进了宅内。

    看来粗暴的拳头才是行走天下、重正妻纲之大道。

    可喜可贺。

    次日一早,已快要饿疯了的十六娘盯着案上的古楼子口水快要流下来。若不是家教不允许,她现在当真想敲碗去喊裴叔叔起来。

    裴叔叔再不来的话她要等到何时才能吃饭哪?十六娘拼命往肚子里咽了咽口水,看向刚坐下来的南山:“裴叔叔昨天睡得很晚吗?如何到现在还没有起来……”她又瞅瞅外面,小声嘀咕,“太阳都照屁股了。”

    今日天气晴好,秋风暖阳,很是惬意。南山没空闲享受这好天气,一大早火急火燎干完活,这会儿刚坐下来,见裴渠还没来便与沈凤阁说:“不等了罢,米行这么晚还没个人不大好。”

    “你先吃完去吧。”完全不饿的沈凤阁悠闲地翻着书,头也没有抬地说。

    于是南山将古楼子切开,拿了一块包好就大步流星地走了,看得十六娘一愣一愣的。南山将古楼子切开后,肉香更是四溢,小十六娘眼睛都快要掉进去了。

    她拼命咽口水,可怜巴巴地说:“我能不能……”

    沈凤阁头也不抬地对小崽子的要求予以拒绝:“不能。”

    十六娘揉着肚子暗自哼哼唧唧,时不时往外瞥,忽然眼前一亮:“哦,来了来了!”她不忘起身:“裴叔叔早。”

    裴渠则按着酸痛的脖颈,应了一声。

    沈凤阁这才抬起头,懒懒地看他一眼,说:“坐下吃吧。”

    熊孩子顿时像解了穴位一样,双手在餐桌上活跃起来,紧跟着嘴和肚子也活跃起来,不多会儿,一块肉饼便被她吞得只剩满嘴、满手的油。

    沈凤阁看不过去正要说教一二,裴渠已拿着帕子伸过手去,抓住小崽子抹干净她的嘴,又给她擦擦手。沈凤阁看在眼里,心想南山当年大约就是这么被骗走的,行动派在这一点上果然占尽优势。

    小崽子却完全不在意,她无视刚擦干净的手,低头又抓起一块来往嘴里塞。

    沈凤阁丢过去一块帕子:“吃完了自己擦干净。”他暂时不想见到这只饭桶,指了指桌上剩下的古楼子道,“都吃光,不要浪费。”

    十六娘十分乐意地拼命点头。

    沈凤阁起身就走,走到裴渠身旁时却又说:“你跟我来一趟。”

    裴渠即刻擦了擦手起身,跟着他一路走到庭院。宅子不大,却也五脏俱全,全胜在精巧二字上。沈凤阁在小亭棋桌前坐下,面前却是一颗棋子也没有。他做官是很有一套,下棋却完全没有优势,面对王侍诏的这个熊弟子,他一点自取其辱的想法也没有,于是干脆煮茶喝。

    饼茶敲成小块碾碎,箩筛过再煮。小炉上水声咕嘟,衬着秋日庭院更是清静惬意。

    沈凤阁悠闲万分地深嗅秋日里成熟又清甜的气味,裴渠却仍是按着隐隐作痛的脖子在想南山昨日的狠招。

    秋雁一群群,阵势浩大,鸣声划破天际。此一去,冬将来,该是藏果实的时候啦。沈凤阁忽转过头去,将一早就放在一旁的箱子拖过来,当着裴渠的面打开,竟是从里面取出一卷红茧纸出来。

    沈某人很自然地说:“听说你打算入赘,所以通婚书就由我们这边出。”他俨然将自己当成大家长,顺理成章地将婚书正书别纸递过去,“这样直接给你礼仪上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但你孑然一身,也没什么仪式好做。”

    通婚书通常由男方递予女方,分正书与别纸。正书虚词华美,都是客套话,以沈某人手中这份为例,无非就是顿首顿首,再写裴某某如何如何好,我家对你倾慕已久难以言明等,最后再顿首顿首。别纸上就要实际得多,写的是李某某已成年,年龄几何,未曾婚过,再写个媒人姓名。

    求娶的一方将通婚书递出去,对方若接书答应下来,就要回一份答婚书,也分正书别纸。这两份都要封好,属于男女婚姻契约的重要见证。

    沈凤阁自然地递过去,裴某人也是很自然地接过。他将系在红茧纸上的丝线解开,将那通婚书看了一遍,从字迹上辨出这根本就是出自南山之手。小徒弟在婚书上自称李朝歌,且用辞十分夸张,拍马屁本事简直一流,真不愧是媒官中的翘楚。

    沈凤阁又搬出笔墨纸砚来,裴渠接过纸笔想了想,那边沈凤阁已是亲自动手为他磨墨。才子写答婚书必然不会像徒弟那样不费脑子地循例写,要写对方的好处,又要写自己的求嫁之心,不能露骨也不能太含蓄。恰到好处的文章最难写,不过到底是难不倒裴某人的。

    于是沈凤阁的墨刚一磨好,裴渠便执笔蘸墨低头在红茧纸上写起来。

    一笔一画皆是方方正正的楷字,洋洋洒洒写到一盏茶凉。沈凤阁在一旁看着,差点连“你在炫技吗”都要脱口而出,最终却还是等到他收笔。

    裴渠说:“台主坐在我对面总有被考试的感觉,上一回这样被盯着还是考制科的时候。”

    “时间过得太快,那时我也才二十来岁。”沈凤阁说着接过答婚书,依次看了一遍,心说不一样啊果真是不一样,难怪当年要将他的答卷裱在尚书省给人看。灵气、天赋都绰绰有余,偏偏就是无心仕途,这样的人将来不知要做什么呢。

    沈凤阁将通婚书及答婚书收好,对裴渠道:“婚事就如此定下了。没有什么人可请,所以其他礼俗一切从简,回去备好催妆和却扇诗,咦?”沈凤阁顿了顿,“是不是该换一换?”

    “台主想换什么?”

    沈凤阁一时来了恶趣味:“譬如你在阁中候着,让南山催妆;你执团扇,让南山来作却扇诗?”

    “不可以。”斩钉截铁的拒绝。

    “怎么了,怕你学生作不出好诗来吗?”

    “那么她能作得出来吗?”

    “最多难听些,有什么难的。”沈凤阁一副想看热闹的架势,转头关好箱子,又道,“罢了罢了,这两项还是不改了。”

    炉上水再次煮沸,煎了一遍又一遍早就老了,沈凤阁也懒得再喝。

    一时间两人均是沉默起来,只听得水声咕嘟。

    沈凤阁走了会儿神,他此生没有给过松华一个婚礼,却也写过婚书。那晚松华忙完官媒衙门的事往家去,半路碰上从台狱归来的他,见他心情不好便问他要不要喝酒,说完晃了晃手中提着的小酒坛子,就跟着他回了家。

    彼时他二人关系已是十分亲近,却碍于情势与官民悬殊无法结合,且他在仕途上也面临诸多选择,不知会身处何舟亦不知能在宦海几浮沉,故而一直心事重重。

    瞿松华是个十分通透的人,她好不容易付出一次真心,不论结果如何也打算好好享用珍惜这段关系。

    那晚两人对饮剑南烧春,松华翻了翻随身书匣,想找些下酒的小食,却只翻到一包花生和一卷还未替某家送出去的通婚书。

    沈凤阁取过那封婚书看了看,瞿松华则在一旁看着他,屋内瞬时陷入长久沉默之中。瞿松华试图开口打破这尴尬,沈凤阁却忽然起身取来纸笔,一气呵成地写了一封婚书给她。

    瞿松华大方收下通婚书,却不着急写答婚书,她喝了一杯酒忽然将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手,望着他道:“知退,我这一生就是这样了,不出意外我只能做一辈子的媒官,当一辈子的暗探,直到失去利用的价值。”

    她浅褐色的眸子里有潮意,但眼角却弯起来,仿佛在笑:“不过我不在意,能遇到你我很高兴,我的人生已经有了不同,这是之前没有预想到的部分。所以其他的事,我不会去奢望。”

    宦门妻永远不会是她的结局。

    所以她没有趁酒兴应此景写答婚书,连这一点幻想也没有给自己留。

    九月里天气乍凉,晚上尤甚。瞿松华喝了酒,手指仍是凉凉的,她松开沈凤阁的手,解开上襦,细薄皮肤乍然暴露在空气中,白净的脖颈往下,肩头是一朵刺目的黑梅花。

    走神走到这里,沈凤阁乍然惊醒,霍地抬起头来,只见裴渠正看着自己,便皱眉说话来掩盖自己的心虚:“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等着定婚期。”裴渠收回目光,很识趣地看向别处。

    沈凤阁将回忆都收一收,忽听得那边小丫头喊道:“不好啦,南山姐姐被人送回来了!”

    沈凤阁猛地一皱眉,裴渠已是起身匆匆出了小亭。

    那边十六娘面对昏迷的南山和送南山回来的伙计,先是吓蒙,再然后是急得快要哭出来。她扑上前拼命摇南山,哭喊着“南山姐姐你怎么了,南山姐姐你快醒一醒”,又抬头问米行伙计“喊大夫了吗?呜呜快去喊大夫……”,伙计说“去请了去请了”,她这才又低下头去抱着南山哭。

    她正哭得伤心时,背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将她拎起来。十六娘还未来得及反应,却见裴渠跪地俯身去听南山的心跳。裴渠随即握过南山手腕,皱眉探了会儿脉象,面色渐渐沉重起来。

    “怎么样?”匆匆赶来的沈凤阁问道。

    “不太好。”裴渠说着俯身将她抱起来往厢房去,“是我疏忽了,我没有料到会这么快。”

    十六娘拔腿跟上,结果大人们却将她关在了门外。

    大夫拎着药箱姗姗来迟,进屋诊过后,又与裴渠交流了一下意见,都认为是旧年余毒发作,而指向则是昔日那令人丧失味觉的毒药。

    裴涟君在札记中记录了一些后续可能会有的病症,但说应该不会出现得太早,措辞间并不是太确定。裴渠曾做过最坏的打算,故而前阵子他在徐妙文府中多番尝试却得不出解药时,体会到了异常的焦躁和沮丧。

    广陵城的老大夫也不是完全无对策,向裴渠了解了一番此毒构成,思索半天给了一些建议。

    沈凤阁在一旁静静听着,末了插话问道:“若解不了毒会有什么后果?”

    裴渠抬头看了他一眼,唇角紧抿,眉头仍旧蹙着。而老大夫则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直截了当地给出回复:“撑不了太长时间。”

    沈凤阁握了一下拳,走过去送老大夫离开。

    裴渠给南山喂了些水,在卧房中坐了一会儿,起身出门。他并不是头一回面对昏迷的南山,但这次的情况显然比上次更危急。他在屋中走来走去,沈凤阁忽然推门进来,见他还在屋中踱步,便说:“你现在不该是去制解药吗?还在这里耗费时间做什么?需要什么药赶紧列出单子来。”

    催促完毕,沈凤阁关上门,拎过守在门口的小十六娘就走了。

    沈凤阁单独辟了一间药室给裴渠,任何人都不许打扰,包括十六娘。裴渠苦思冥想不断试炼,连饭也忘了吃,十六娘吃饭时与爹爹说:“裴叔叔不吃饭会饿死的吧。”

    “不会,吃饱饭会想睡觉,还是饿着清醒。”她不靠谱的爹爹如是回道。

    十六娘点点头,可一两天不吃饭也就算了,裴叔叔都关了三天了。操心的小崽子认为这样不好,便偷偷去厨舍弄了些东西要给裴叔叔送去。她拎了个食盒趴在窗口朝里看,扑鼻而来的药味实在呛人,桌上到处是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里面很是混乱哪,完全不符合裴叔叔爱干净、爱整洁的特质呢。

    十六娘“啧啧”两声,再看就看到一个人躺在地上。她“嗷”了一声,抱着食盒就冲进了屋内。

    “裴叔叔你怎么啦?”十六娘认为他可能是饿得没有力气了,遂赶紧将食盒双手奉上,“哪!饭来了,裴叔叔快吃!吃了就有力气啦。”

    可她裴叔叔却仍旧躺着,动也不动。

    十六娘手脚一慌,愣了愣,站起来朝外面喊:“爹爹!不好了!裴叔叔饿晕了……”

    可沈凤阁哪里听得到她说话,府里刚好来了客人,沈凤阁正在前厅会客。十六娘见无回应,拔腿就往前面跑,她闷头冲进前厅,因为太急没看到客人,径直就朝沈凤阁抱怨:“都是爹爹不让裴叔叔吃饭,现在裴叔叔饿晕啦!怎么办!”

    “哦,知退这个是你的小宝贝吗?”客人笑眯眯地说着。

    十六娘这才注意到厅中还有另一个人,她愣了愣,戒备地杵在原地,看看那客人,又看看沈凤阁。沈凤阁搁下茶盏:“十六娘,这是七舅公。”

    十六娘呆愣了一下。

    客人道:“什么舅公,她现在又不是袁家的孩子,跟我自然扯不上关系啦。”他又看向十六娘,“你方才说什么来着?谁饿晕啦?”

    十六娘戳戳手指,戒备地看着客人,回说:“裴叔叔……”

    “哦哦,那个小家伙。”客人一副看谁都是小宝贝的架势,说道,“才饿了几天嘛不会死的,我看他多半在装死哩,来带我去。”

    十六娘盯着他,余光瞥瞥自己爹爹,心道:这个老翁真是好奇怪,他到底是谁呀……爹爹也不说清楚。

    “你是在怕我吗?小家伙!”客人见十六娘整个儿蒙住,遂走过来俯身对她说话,“老夫可不是坏人哪!你不要怕我,快快领我去见那个小家伙。”

    十六娘往后退了退。

    “观白居士。”沈凤阁终于开了口,“不要吓着她。”

    李观白捏着胡子站直身体,啧啧道:“真是小气哪。”他又同小崽子道,“你裴叔叔是我弟子,你看我像坏人吗?”

    啊,原来如此。十六娘立刻前边引路,带李观白往药室去。

    裴渠仍旧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昏迷,观白上前探了一下他鼻息,又拨开他眼皮瞅了瞅:“这小子还是和以前一样,遇上麻烦事情就吞药睡觉,总能睡出些点子来,不过这回不能让他这么睡下去啦。”观白一转头,同十六娘道,“弄桶冷水来将他浇水醒。”

    “好!”十六娘不假思索应道,完全无视自己的臂力转头就要去提水,却被沈凤阁一把拖住;“逞什么能?”

    沈凤阁亲自去拎了一桶水来,正要往下浇时,裴渠却霍地坐了起来。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头顶即将倒下来的水,而沈凤阁也没控制住,一桶水就这样淋了下去。

    裴渠抬手抹掉额头的水,按住太阳穴,颇有些恍惚地道:“纸笔在哪儿?”

    十六娘顿时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拿过纸笔就递过去,又极其迅速地磨好了墨,屏息等裴渠写字。裴渠皱眉写完,沈凤阁低头一看,正是一张药方。

    “是解药吗?”

    “不知道。”裴渠说着站起来,这才注意到观白。他也是愣了愣,听得观白道:“傻徒儿我来给你送东西啦。”

    观白也不卖关子,从袖中摸出一张方子来递过去:“云冠子那老道给的,他好歹与你亲娘同宗,对付她的毒药也很有一套。不过那老儿说他珍惜味觉不敢以身试,所以不知到底会不会有效。送这个来,算是给你一点启发,你瞅瞅看。”

    裴渠径直接过,看下来皱了皱眉,又与自己方才写的对比了一番,忽然眸光亮了一亮:“这里列出来的药我都要。”他将两张都递给沈凤阁,沈凤阁略迟疑地接过,又看了看他。

    只见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潦倒,很有些疯癫意味。沈凤阁应了声“知道了”,随即从架子上拿下毯子递给他:“别冻着。”

    裴渠裹了毯子径直坐下,整理案上的纸张,竟是有些亢奋。观白没扰他,沈凤阁也将十六娘带出了屋。将门关上,观白道:“真是许久没见他这模样了,上一回废寝忘食还是十多年前了。”

    沈凤阁回头看一眼,随即十分有效率地令人去将药材采买回来。十六娘则一直惦记着吃的问题,好像再不送饭去裴叔叔就要挥别人世了。

    观白却说:“他现在脑子不大对头,这时候勿要去打断他,吃东西会坏思路的。”

    十六娘忧心地点点头。

    天色暗了又将明,裴渠则又熬了一整个晚上。他此刻裹着毯子躺在地上,听到外面的钟鼓声霍地坐了起来。他伸指蘸了蘸墨放进嘴里,忽然眸光乍亮,即刻掀了毯子拿了桌上药碗开门往外走。

    这时宅子里的人还刚醒,十六娘囫囵套着过冬的厚衣裳杵在走廊里打哈欠,而沈凤阁则刚梳整完毕打算去看看南山。他刚走到门口,便见裴渠端着药碗走了过来。裴渠像没瞧见他似的,推门进去后径直将南山扶起来,端了碗给她喂药。

    沈凤阁顿时明白这是有戏了,却也没上前帮忙,只待裴渠给南山喂完药,这才问:“是解药吗?”

    “我可以吃出味道了。”裴渠还握着那药碗,有些愣愣地回。

    “会很快见效吗?”

    “不知道。或许没有那么快,她中毒的时间比我久得多。”裴渠看着南山,眸光中竟有些不知所措的意味。

    沈凤阁知道他还没回过神,听他的声音又是鼻音很重,似乎是受了凉。沈凤阁遂道:“你先去洗个澡吃些东西,这里会有人看着。”

    裴渠有些发蒙,脚步虚浮地站起来往药室走。沈凤阁令执事赶紧跟着服侍,一边又喊了十六娘来照看南山。

    裴渠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吃到热菜热饭时,竟是觉得那些味道万分陌生。他丧失味觉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工夫,这会儿恢复味觉就已经是感慨万分,朝歌……

    他放下了筷子,因为过劳而满是疲色的脸上浮现出担忧与不安来。

    但他这不安没能持续多长时间,因为机智的沈氏父女在杏酪粥里加了安神药,裴渠吃完便觉得好困好困,便只好倒头睡了。

    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直到外面天色彻底暗下来他才头晕脑涨地醒来。因着受了凉,他喉咙很是不舒服,头脑也不清醒,但忽然有人撞开了他的门,惊喜万分的声音随即响起来:“裴叔叔,南山姐姐醒啦!”

    “告诉你不要乱闯别人卧房你听不见吗?”沈凤阁对女儿私闯裴某“闺房”一事进行了严厉批评。十六娘杵在一旁垂了脑袋乖乖认错:“我错了……”

    沈凤阁站在门口道:“南山醒了,你去看一看。”

    裴渠闻声立刻下了床榻,连外袍也未来得及穿。走到门外,感受到瑟瑟秋风这才清醒些。他步子很快,十六娘与沈凤阁都在后面紧紧跟着,没想到走到南山卧房门口却猛地吃个闭门羹。

    哼哼哼,大禽兽竟然将门给关上了!

    南山躺在床榻上闭目睡着,裴渠安安静静坐下来,他用带着浓浓鼻音的嗓音唤了南山几句,可南山却什么回应也没有。他伸手去探了探额头,又探了探她鼻息,心中却生疑。他正要俯下上身去听她的心跳时,忽然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前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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