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曼用力的睁开了眼眸，眼角积攒的眼屎让他的上下眼睑几乎粘在了一起。 虽然因为工作岗位的关系，他并不缺乏淡水资源，但是长时间的驻守在一个高温的环境之下，让他的体内的火力太旺。 这也与平日里的饮食肉食太多有关，毕竟哪怕是脱水风干的蔬菜都成为了地下城里堪比金子的流通货币。 奥斯曼长长的喷吐出了一口白色雾气，叹息了一声。 热气的供应应该是在凌晨四点左右停止的，勘探计划遥遥无期，本就稀少的能源自然能省则省。 这不仅仅是地下城的领主给出的答案，也是作为能源中心唯一负责人的奥斯曼所能给出的答案。 他掀开冰凉的被褥，从低矮的床上坐起身来，先是看了看自己的身旁，然后又张望了一下角落里的那张床铺。 躺在奥斯曼旁边的是他四岁的儿子，而角落里的那张床上，则睡着奥斯曼的父亲。 原本这个家里还应该多出一个女主人的，可惜奥斯曼的妻子因为一场流感失去了性命，哪怕奥斯曼用每个月的贡献换取了特效药，但是妻子依旧病死在了床上。 奥斯曼除了伤感，并没有怨天尤人。 他知道妻子的身体自从生下儿子之后就不太好，她的死亡只是运气不好，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随手给睡熟的儿子压了压被角，又望着儿子因为寒冷而通红的小脸与鼻孔之间的鼻涕，奥斯曼认为自己下班回来的时候，应该去找一个感冒药回来。 小孩子贪玩，并不知道疾病的可怕，哪怕作为父亲的奥斯曼再三嘱咐，玩的高兴的时候，小孩子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 蹑手蹑脚的从床上下来，奥斯曼迅速的穿戴起了自己的外套，以及一套橡胶的鞋与手套。 因为工作种类的关系，他睡觉的时候从来不脱内衣，只是偶尔会把外套脱下来，好让自己睡的更加舒服一些。 奥斯曼非常仔细的把橡胶的手套与胶鞋穿在了身上，并且再三检测了几遍。 这是用人命换来的规章制度，地下城最为慌乱的初期，能源中心刚刚组建完成，第一任负责人因为自恃多年的电工经验，没有佩戴任何护具，在第一次试验发电机组的时候，被骤然爆发的高压电彻底打成了焦炭。 虽然面对那种十死无生的境地，穿什么都没有用，但是奥斯曼还是小心谨慎的执行着一切。 “奥斯曼？”就在此时，角落里的父亲仿佛是从睡梦中苏醒了过来，听到悉悉索索的动静，轻声问道：“你已经醒了吗？” “是的，父亲……发电机组缺乏维护的零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宕机……”奥斯曼走到了父亲的床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需要盯着，防止出现意外情况……” “你昨晚回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了，现在就回去的话，还能支撑下去吗？”面容苍老的父亲望着奥斯曼糊着眼屎的眼睛忍不住笑了笑，“赶快去洗把脸吧，儿子……你像是一个乞丐而非工人。” “我这就去……”奥斯曼顿时也咧嘴笑了一下，都是血脉相融的亲人，最为脏乱的时候也都见过，如今的情况也感觉不到什么尴尬，“父亲，今天是发放维生素的日子了，我特意跟后勤处的打了招呼，让他们多给一些维生素片……” “我说过了，不要轻易使用你的特权！”父亲仿佛是有些生气了，整个人匆忙间从床上坐起身来，苍老的面孔之上神情肃穆，他凝视着奥斯曼说道：“你要别人对你多加关照，那之后是不是别人要你关照的时候，你也无法拒绝呢？地下城的情况你也应该最清楚，任何事情莫西他们都已经做到目前为止的极致了……” “我明白，父亲……”奥斯曼的面孔之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他眨动了一下眼眸说道：“我是用贡献换取多余的维生素片……而不是凭借身份索取。” “唉……有的时候，连我这把老骨头都看不清楚地下城的未来啊……”父亲微微叹息了一声，缓缓的掀开了盖在身上的厚重被褥，“我也睡不下去了，还是起来给你做些吃的吧。” “那我先去洗把脸……” 奥斯曼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瞟了一眼父亲那条空荡荡的裤腿，眼眶里微微有些发涩。 那是在前往地下城的逃亡之路上，没有了食物和淡水的父亲为了即将出生的孙子，也为了给虚弱的妻子活命的机会，强行截断了自己的一条腿，才换来了今天的美好生活。 奥斯曼迈步走向了卫生间，作为一个家庭单位，他可以向地下城申请条件稍微好一些的住所，这也算是为数不多的特权享受了吧？ 地下城居民的早餐很是简单，天气寒冷的好处就是食物不容易变质，奥斯曼的父亲一瘸一拐的煮热了昨晚剩下的肉汤，又从储物箱里拿出了几块坚硬的如同石头一样的灰色硬块，用力掰碎了之后扔进了锅里。 这是地下城里目前为止唯一可以出产的碳水化合物，味道比沙子稍微好那么一些的变异小麦。 据说是探险队从沃金旷野之上拼命寻回的野生植物，因为末日的缘故，曾经作为联盟粮仓的沃金旷野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芜之地，而这些完全变异的小麦顽强的生长在那里。 耐寒耐旱，只需要很少的水分就可以存活下去，唯一的缺点就是单株产量极少，而且味道堪比砂石。 但即便如此，也只有类似奥斯曼这种地下城重要设备的负责人才能每个月分到一小袋，而其他的平民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统一在联欢会上吃到制作简陋的面食。 并不是地下城吝啬，而是变异小麦没有可以用来耕种的土地，完全依靠着实验室内的无土栽培。 奥斯曼清洗干净了面孔之后，整个人明显年轻了不少，事实上今天他不过三十岁而已，却显得像四十岁的中年人一般。 父亲并没有去喊孙子起来吃东西，而是给儿子盛上了满满一碗的粘稠肉块，而自己却仅仅盛上了一些肉汤。 “父亲，我吃不了这么多的……”奥斯曼有些惶恐的说道，随即抬起手就要拿起父亲的碗。 但是父亲却对着奥斯曼摆了摆手，苦笑着说道：“我现在是吃不下去的……肉食虽然是好东西，但不能天天吃啊……我已经差不多两天没有上厕所了，就连牙龈都在渗血……” “要不要我去申请一些脱水蔬菜？”奥斯曼紧紧的抿着嘴唇，眼神凝视着面前的那碗粘稠肉块，语气低沉的问道。 “不用了，儿子……没有必要，还是留着贡献花在你儿子身上吧……”父亲笑了笑说道：“他可是新生的朝阳，我一个老骨头也吃不了什么好东西了……” “虽然他才四岁，但是人小鬼大，脑子很是机灵，听说还是他们那一帮孩子里的狗头军师……连打架所有的孩子都帮着他……”父亲的苍老面孔之上，宽慰的笑容越发灿烂了起来，“虽然现在是末日时期，但是教育问题可还是一个大问题……我可不想自己的孙子长大之后变成一个只知道活着，却不懂人情礼法的帮派份子……” “他还太小了，地下城里的小学起码需要五到六岁才能进去……”奥斯曼端起了散发着热量的碗，抬头对着父亲解释道：“孩子们对地下城的发展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让他们四处乱跑自己玩了。” “是啊……地下城里还能拼凑出教育体系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父亲感概的叹息了一声，随即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对着奥斯曼问道：“前几天刚刚来到地下城的那些人是什么身份？我怎么听说里面还有外星人呢？” “是莫西领主之前的老朋友，据说是从宇宙里回来的……我也没有想到啊，宇宙里果然比地球之上精彩的多了……”奥斯曼强迫着自己吞咽下了一口肉汤，眼眸深处流露出一缕羡慕的神色，“有驻守在城墙那边的朋友真的看到了宇宙飞船……听说昨天咱们的人还跟外星人打了一架，城墙之外的土地都被烧成了岩石……” “冲突？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呢……”父亲的眉头微微皱起，苍老的面孔之上浮现出了一缕凝重，他沉吟片刻之后，扭头对着奥斯曼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恐怕地下城要有一场权力更迭的闹剧了！” “嗯？这不太可能吧？”奥斯曼诧异的放下了掌心里的大碗，疑惑的盯着父亲无比严肃的面孔。 “儿子，我可是在帝盟联邦里混了一辈子的官场，无论是政治之上的交锋还是现实里的明枪暗箭我见识的太多太多了！”父亲的眼眸微微睁开，整个人的气质陡然间提升了许多，竟然多出了几分运筹帷幄的霸气！ “一个因为种种客观因素而形成的人类势力，组织结构本就无比的松散，再加上人类本身的劣根性，一旦有人暗地里推波助澜……”父亲语气沉重的说道：“就会形成一股无法阻挡的强大力量……哪怕莫西他们都是超凡者，但是心底里的善良却极大的限制了他们的手脚……” “但是，那些隐藏在暗中的魑魅魍魉却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牺牲，它们只在乎死多少人才会给自己带来好处……而那些被裹挟的人类会在暂时性的忘记他们所得到的好处，反而聚焦于自己没有得到什么……” 父亲忽然间冷笑了起来，苍老的面孔之上逐渐的浮现出了一股让奥斯曼难以直视的威严！ “至于我为什么如此的清楚……是因为当年的我就是这样的魑魅魍魉之一！也就是用同样的办法成为了帝盟联邦里唯一一个拥有实权的大议员！” “奥斯曼！”就在此时，豪气万丈的父亲陡然间扭转过了脑袋，目光炯炯的凝视着奥斯曼的面孔，语气低沉的说道：“从现在开始，无论什么人来找你，无论他们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都不可以接受他们的条件！除非是莫西的人来找你谈，你才可以答应下来，就算你心底里不赞成莫西领主的一些政策，但是绝不能站在他的对立面！” “为什么？”奥斯曼的眉头微微一皱，语气疑惑的问道：“难道我自成一派不可以吗？毕竟，谁赢跟谁不是一个自古以来的硬道理吗？” “儿子……你知道当年我成为大议员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吗？”父亲的嘴角之上浮现出了一缕冰冷的笑意，“那就是彻底的清洗当初不支持也不反对我的那些墙头草！任何没有选择站队的人要么是背后势力极大，有恃无恐，要么就是单纯的跟你一样，认为我不可能那么做……” “但是，大部分的墙头草往往忘记了一个真理……那就是墙头草是需要扎根才能茁壮成长下去的……”父亲凝视着奥斯曼，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认为如今的二十几万人离开了地下城构筑出来的体系可以活多久？还是说你真的认为另一个领主就一定比莫西他们强吗？” “我们每个人都在依靠着地下城而活……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才是长在墙上的墙头草……如果莫西他们彻底的放弃了道德与良知，你认为有多少人可以在超凡者的肆虐之下活着？” “你没有亲眼见过超凡者的能力，那可是如同移动天灾一般的危险啊……”父亲的眼眸里仿佛回忆起了以往的见闻，眸光陡然间黯淡了许多，“所以，无论是为了孩子也好，还是为了我也罢……奥斯曼，你需要谨慎谨慎再谨慎，任何决定思索一下都不为过啊！” “我明白……父亲。”奥斯曼缓缓的深呼吸了一口空气，语气沉重的说道：“事实上，之前的一段时间已经有人来找过我了……不过，被我一口回绝了。” “嗯……这个决定是正确的，把自己的性命绑在一辆单程的列车之上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父亲点了点头，轻笑了一声说道：“但是你要小心，小心自己在被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别人的棋子……” “我们这些玩政治的呀……心都脏啊。”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