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半书.1-三豕涉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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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只小猪宾至如归,打起牌来也毫不含糊。说起来,大唐的纸牌最早是树叶形状的“叶子格”,据说是一行禅师在贞观年间献给太宗皇帝的。“叶子”的繁体字恰好可以拆成“二十世李”,颇有预言意味。太宗皇帝一世明君,并不相信鬼神,于是新奇有趣“叶子格”纸牌不知不觉在皇宫里流行起来,后来被宫女太监们取名“娘娘和”。再后来,纸牌传到民间,被百姓称作“游祥和”。

    玩着“游祥和”的三只小猪将瞌睡都抛到脑后,将军大人本来就是吃喝玩乐的高手,以一打三,不亦乐乎。

    牌局进行正酣,老大吃多了羊肉面拉肚子,要出去找茅厕。十七岁的老大沈缁衣是个路痴,白天走出十步都会迷路,更何况四周黑乎乎的。他走着走着,就发现自己找不着北了。

    这时,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听上去至少有三五十人,不太像是士兵,没有那么训练有素,但也不像是平民。

    好奇的老大伫足聆听了一会儿,只听队伍中有人低声说了句:“城门在那边。”尾音微微发颤,显出了几分惊惶。

    这些人深夜出城去做什么?老大有点纠结要不要嚷一嗓子,但一来他闹肚子实在忍不住了,二是找厕所迷路也挺丢人的一件事,他也不好意思声张,于是就任由那脚步声渐渐远去。

    老大运气不错地终于找到了茅厕,解决了燃眉之急。等他一身轻松地出来,摸回到营帐,只见两个弟弟无聊地在打瞌睡,桌子上牌乱七八糟地堆了一堆。

    “将军呢?”老大左右环顾,不见将军的踪影,心里突然有点不安的感觉。

    “刚才有个将领来禀报了句什么,他立刻披上衣服就出去了,像是出了大事。”老二也是不明所以。

    老三睡眼惺忪:“看他的脸色挺吓人的。”

    三兄弟都有点没心没肺,不管出了什么军国大事,现在打牌三缺一都是最让人烦恼的大事。等了许久不见将军回来,他们便自己滚去睡。

    三

    浓墨的春夜,星子不知何时隐去了。

    将军快步走进议事的密室,早已等候多时的将领们都站了起来。

    刚才,一份八百里加急快报从长安传到了陇右。

    朝廷突然下了圣旨,从陇右调兵五万到关内、山南各地增援。陇右是边境军事重地,北连河西,南通剑南,东接关中,历朝历代都会驻重兵防守。如今圣旨上却只说陇右兵精马强,又与吐蕃议和成功,不需要那么多兵力。

    “这份圣旨,”将军慵懒而明亮的目光扫过座下,“诸位以为如何?”

    “陛下突然下旨抽走五万兵力,不是让鄯州成一座孤城吗?”副将脸色凝重。

    “说得好听是借兵,说得直接点就是夺兵权!”有性急的将领脱口而出,“将军绝不能答应!”

    “而今正是多事之秋,鬿誉之祸已经传到了关中与河西,陇右的防守只能增强不能削弱啊!”

    鬿誉之祸,如同瘟疫一般来势汹汹,迅速地传遍大唐九州十五道——鬿誉是一种外表酷似凤凰的神鸟,能引发人内心的仇恨,让人迷失心智。之前将军就被鬿誉控制心神,差点杀了吐蕃使臣一行。而今不断有密报传来,河西、关中、巴蜀都有鬿誉现身。几城手握重兵的将领性情大变,各地军中人心不稳。天下风雨飘摇,江山危殆如同巨浪中的一叶浮舟。

    “我们戍守这陇右边关这么多年,不管别处如何,只要守住脚下这片土地,我们誓死追随将军!”

    “只要将军一句话,我们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决不皱一下眉头!”

    “但听将军调遣!”

    将军在陇右六年,所得的人心,甚至远超出天子的想像。密室里这些手握重兵的将领,他们站在一起,就是万千人马铜墙铁壁。

    烛光中,将军的脸孔明暗难辨,只有一抹笑意始终挂在唇角:“这道圣旨,”他把玩着手边明黄色的卷轴:“我的确不打算接。”

    烛火猝然一晃。

    将军漫不经心地将圣旨扔到一边。他气色并不大好,但似笑非笑的眼眸,如同水雾中的星辰,让略显疲倦的面孔也有了难言的光华与气势:“我与吐蕃议和,朝廷只怕是忧大于喜,呵,如今西南边境稳固,陇右这个地方——确实有了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实力。”

    轰隆——!一道惊雷划过漆黑的夜幕。

    四

    天蒙蒙亮时,三只勤劳的小猪早早起了床。

    将军一夜未归,淅沥的雨声让人莫名烦躁。而现在雨仍然下个不停,没办法出门。老二老三不知道从哪里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副棋,开始玩棋。

    屋子里虽然温暖,窗外风雨却给人飘摇不安的错觉。这时,一阵雨点飘打进来。

    “我去关窗户——”老大急着去关窗户,不小心碰翻了桌角的棋盒,黑色的棋子顿时撒了一地。老三嚷嚷:“大哥,瞧你笨手笨脚的!”

    他咕哝着去捡棋子,动作突然顿了一下:“咦?这棋子上怎么有字?”

    棋子背后刻着两个不起眼的小字,若非正好对着光线,也看不见。老三好奇地迎着窗口的光读出来:“……樊骁?”

    似乎是个人名?黑色的棋子冰凉,就像小小的无情的骨灰盒,使得那一个名字,莫名的有点沉重压抑。

    这是怎么回事?棋子上怎么会有名字?围过来的三兄弟都怔了。

    老二迟疑着将地上另一颗棋子捡起来,对着光看了半天,终于看清上面写着:陆任嘉。

    再看,每颗棋子里都有一个人的名字……却没有一个是他们认识的。

    这些都是什么人?就在他们越来越疑惑时,只听老大突然大喊了一声:“你们看这个!”

    清晨的微光中,一颗黑色棋子上刻的名字让他们面面相觑,眼里都是惊愕——

    独孤琳琅。

    就算他们再迟钝,也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这深藏在棋子里的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棋子像石头一样硌在他们心上,危险的直觉如冷风缠绕着全身。

    营帐外,几个冒雨赶去晨练的士兵恰好结伴路过,只听其中一个打着哈欠说:“樊骁的家里又来家书了。”

    “先给他收着吧,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回来了。”另一个士兵说。

    樊骁?

    是在棋子里看到过的名字!老大心头一悸,立刻竖起耳朵,只听另一个士兵说:“被俘虏了那么久了,多亏了将军这次力主与吐蕃议和,才有希望回来。”

    “是啊,希望这最后一批俘虏回来,不要有什么节外生枝才好!”

    趴在窗前的三兄弟面面相觑,他们有限的智商终于可以把事情前后联系起来了,那些人——是俘虏?

    他们的准嫂嫂,铿然哥哥的未婚妻独孤琳琅,也在这批俘虏当中!

    雨越下越大,雨幕如同浓稠而巨大的迷雾,笼罩了天地。

    “坑然哥哥!”受了惊吓的沈家兄弟冲进叶铿然的营帐,老大头脑一热,急得眼泪都快出来,“嫂嫂被吐蕃人俘虏了!”

    叶铿然刚将衣服穿好,正要去晨练,一下子没有听明白他的话。

    “独孤琳琅啊!”老大焦急把他拉到一旁,把昨夜见到的奇怪的动静,以及在将军营帐里看到的棋子里的名字都告诉叶铿然……对方原本只是听着,到独孤琳琅的名字出现时,他的脸色终于刷地苍白!

    “你说……琳琅的名字,和樊骁、陆任嘉他们在一起?”叶铿然颤声问。

    他回到陇右时,军中没有了琳琅的影子。将军笑眯眯说她已经回到长安家中,只待战事结束他去迎娶她。原来,这一切——

    都不过是场欺骗,或者,是那个人手中的一场棋局!

    五

    天已亮透,雨下得更大。

    叶铿然赶到营帐时,发现将军端坐帐中正在和自己下棋——他的左手,在与右手对弈。

    棋盘上两军厮杀正激烈,只见那人随意地将几枚黑子提起,毫不可惜地将死棋扔到棋盒里。清脆的棋子相撞的声音听来却惊心动魄。

    “这些棋子,都是弃子?”叶铿然感觉得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将军的棋盒被动过了,想必他也早已经发觉。

    但将军只是气定神闲地坐在棋坪前,连头也没有抬:“下棋,自然有弃子。大局一场,弃子争先,是兵家要领。”

    “我不问兵家之道,”叶铿然握紧拳,努力克制着自己,“只想问你一句,琳琅到底在哪里?”

    “回长安了。”将军漫不经心地说,“我记得告诉过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叶铿然一字一字问,“她被吐蕃人俘虏了。你,一直在骗我。”

    将军的手只微微一顿,便毫不犹豫将更多的死棋从盘面上拈去:“告诉你真相又如何?除了让你方寸大乱、孤身奔赴敌营去救人,或者做出更笨的事之外,还有别的作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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