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道口谕，将颜舜华的所有瞌睡虫，在顷刻间，统统吓跑到没影儿。
北疆冰绸。
这样东西，颜舜华并不陌生。
或者说，原主并不陌生。
北疆有蚕，卧冰食雪。死前作茧，抽丝纺而制匹，触之软，之滑，非常绢可比。因其虫活殊食殊，遂其料亦有非凡——成衣而饰，穿戴者不受酷暑所扰，不惧烈火所胁。
此虫喜寒，终身存于万丈寒川深处，找寻极难而育养不活。于是得茧艰且缺，市价千金一枚而无品，每年所成六匹织物更是唯供北疆王室与南夏皇室专用，寻常富贵不得。
颜舜华扒拉着那些几乎快被自己抛之脑后的原主的记忆，心中暗暗的分析着那位皇帝陛下的这一赏赐到底是单纯的赏赐，还是别有深意。
着实不能怪她多心！
这东西是个极为稀罕的宝贝，可是却也正是这个宝贝，导致了原主当初的失宠！
斟酌了一下言辞，颜舜华站起身，温婉而知礼节的给沈培舒先行了一个礼，“沈公公，皇上的心意，嫔妾心领了，可是这赏赐，着实太过贵重，嫔妾位份低，实在是不配……”
“娘娘！除了那口谕，皇上还留了别的话给娘娘！”颜舜华的话还没说完，沈培舒已经笑眯眯的截过了话头，他抬起脸，眉眼弯弯，语气极为的恭敬，“皇上说，这东西，他已经下了令，给了您。给了人的东西，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如果娘娘您着实不收，那便随便找个什么地方丢了去！皇上还说了，圣人也会有犯错的时候，关键是能否知道悔改！改过了，那翻篇儿便是。一直念叨着，伤情！”
骆槿的原话自然不可能完全如此，可沈培舒却顶多只是加了些润色。
颜舜华有一丝的愣怔，她想过无数次可能，却独独没有想到这一层！不过，她眨了眨眼睛，看向沈培舒的目光中恭谦之色更甚。
眼下，似乎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那……嫔妾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沈公公辛苦！”话落，又是一个轻轻巧巧的礼。
沈培舒见她受了那赏赐，顿时腰背挺直了几分，但是那张脸上依旧是笑盈盈的。他一甩拂尘，客客气气的回了礼，“既然事情处理好了，那咱家也就不在这儿耽误娘娘您梳洗打扮了！皇上那边还等着奴才回去交差，这就告退了！”
话落，人转身便往外走。
看了一眼绿竹，颜舜华向着她使了一个眼色，口中两不耽误的客套：“公公慢走！”
绿竹兜了兜袖子，静默无声的跟了出去。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颜舜华大气没出一口，身后的翠竹便扶上来开口道喜。
眉头一跳，颜舜华瞥过眼，眸中神色讳莫的看着她，口中语气淡淡，听不出意味：“哦？喜从何来？”
“当然是从皇上那里啊！娘娘，冰绸！皇上赏了您您当初心心念念的冰绸！”翠竹的脸上，满满的全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是了，作为从原主还在时便在这宫里伺候的宫人，翠竹也是当时冰绸之事的知情者之一。
颜舜华收回目光眯起眼，抬手将还没有绾起的，垂在耳旁的一缕发丝捏住把玩，嘴角微勾，“翠竹啊，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么？”
“当然是……”
答了个开头，便没了后言。
翠竹的脸色猝然变得苍白，双眼瞪得大大的。她抖着身子，慌慌忙忙的直直跪下。
“奴婢失言！奴婢愚笨！奴婢知错！还请娘娘责罚！”
低垂下眼眸睥睨着吓破胆的小丫鬟，颜舜华无奈的摇了摇头，她转过身子，走回梳妆台前坐下，自顾自的收拾着只剩最后一点步骤的妆容与发型，头也不回的凉薄开口：“行了，你起来吧——再有下次，你自己收拾好东西，哪个宫里要你，你就去哪里吧。”
机会，不是谁都有、每次都有。她现在在宫里不上不下位子尴尬，还处处受敌，正是进退维谷的境地。在外面跟那些得了狂犬病一样的女人勾心斗角已经够累了，没工夫慢慢调教一个没有眼色、没有脑子的丫头！
绿竹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翠竹红着额头与眼眶，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的样子。心知翠竹又出了状况，她下意识的窥向颜舜华想要打量对方的脸色，结果却与颜舜华倒映在镜子里的双眼撞了个正着。
“娘娘！”绿竹浑身一个激灵，立马收回目光俯身行礼，“沈公公推脱了一番之后，还是收下了东西。”
“你做的不错，赏。”颜舜华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可是心头却已经是百转千回。
在沈培舒明确拒绝之后还能说动对方把东西收下，这便是能力。
绿竹谢了恩便直起身子，结果一抬头却刚好对上了翠竹投过来的目光。那里面有不服，有愤恨，还有非常非常少的怨毒。
她眨眨眼，连带着对方被发现之后的慌乱一起，直接性的忽视。
比跟随华嫔的时间，她是没有翠竹长；可是若比在这宫里待的年月，那翠竹只有被她碾压的份儿。为了一些个小事跟一个还不知事的“后辈”计较，只会让她在华嫔面前跌了分。
两个婢子之间的计较，开始的静默，结束的无声，却通通在两个当事人没有发现的前提下，尽被颜舜华收入眼底。
那眼中带着几不可察的笑意，只不过，笑意却在眼角凝结成霜。
颜舜华将最后一只定型用的八宝琉璃步摇钗簪入乌发，她静静的看着镜子里那张略施薄妆，清艳妖娆的年轻的脸，心里非常清楚，在很多方面，自己都还有很长很长的坎坷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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