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素色的简单宫袍铺在周边，层层叠叠的如同盛开的花朵。双手撑着光滑的汉白玉地面，她俯下身，行了几乎快要被她忘却的大礼，“嫔妾，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嫩的额头磕在地面上，清脆的叩击声盖过水润点在石面儿上的轻微的滴答声。
除了给何幼鱼洗去冤名，骆槿还另下了给颜舜华赏赐、给大理寺调查权的两道圣旨，之后御书房里的众人便散了去。
颜舜华领了那些财物赏赐，并没有立刻去宣若宫里，而是晃晃悠悠的回了自己的杏华宫。
这两日，她的确是累极了！
三道圣旨，尤其是第一道，直接在宫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满宫的妃嫔，都对何幼鱼这三天来的大落大起唏嘘不已。
除了她本人。
“娘娘，您就吃点东西吧！”绿寒端着让小厨房重新做了第六遍的鸡汤、热了三遍的什锦包子，面带愁色的站在隔断外，透过那一层晶莹透亮的琉璃珠帘看着自家主子，“那么大的坎儿咱们都过来了！您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呢？！您这样，别说您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您自己，也是受不住的啊！”
何幼鱼抱着个绣了花好月圆图的缎面儿软枕神情木木的坐在软榻上，对于绿寒的哀求，她并没有听。
或者说，听到了，但是没有反应。
她的头发没有打理，衣服依旧是那身简单的素色，干净清艳的脸上也依旧是苍白的。
自上午从御书房回来到现在日已西斜，她就像一个被抽走了神魂的人形娃娃，独自一个人静坐在这里，不吃饭不喝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绿寒微微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外间的桌案上自己退了出去。
杏华宫里一派寂静安稳。
颜舜华睡了快一天，刚起来还没散了起床气，守在一边的绿竹便俯身过来告知了下午绿寒送来的消息。
坐在床上沉吟了片刻，她无奈的摇了头，喊来翠竹便开始梳洗打扮。
看着镜子里清媚的小脸渐渐被脂粉妆染，颜舜华眯了眼，接过绿竹递过来的红纸，她放在唇间轻轻抿了下，给原本浅色的唇瓣镀上了一层浅浅的红。
想着薛美人魔怔的那回，她深深地觉得，自己如果能够再穿回去的话，绝对可以改行去做心理开导师。
当然，就算不回去，应该也是可以的。
这样轻松地吐槽，在颜舜华看到何幼鱼那双眼里的生无可恋之后，全部退散。
挥手让绿寒与绿竹翠竹退下，她走了两步，并没有行礼，便直接挨着何幼鱼的身边坐了下来。
这个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殿内与颜舜华两天前过来的那个晚上一样，仅仅点了一盏灯。
唯一的不同，应该是这宫殿里又恢复的如往常一样的奢丽摆设吧。
颜舜华的眼中闪过嘲讽，心里暗暗的对内务府的动作之快，表示钦佩。
果然呐，在这宫里……
“你也觉得很熟悉，对不对？”
又一个不同。
这次先开口的，是何幼鱼。
“姐姐，是在说这情景？”
声线没有半点起伏，全无往日的一腔三音。
颜舜华脸上挂着笑偏过头，身上低调的暗色宫装之上，白日里完全看不出来的金线，现下在昏黄的烛光里隐隐生辉。
“不然呢？”何幼鱼的嘴角跟着皮笑肉不笑的拉开，那弧度，在那张几乎看不出血色的脸上，极为的难看。她偏转了目光看了隔断外的桌案一眼之后看向颜舜华，语气依旧是淡淡的：“这次，你还要用激将法么？”
她的性子简单，有时候智商会有些不够用，可是，这不代表她真的是个傻子。
这一点，颜舜华非常清楚。
抬手抚摸上何幼鱼带着凉意的脸，将她散在脸侧的青丝抬起放去耳后，颜舜华淡然的摇了摇头，“不，这次不会用。”
用了也不会管用，不是么？
自古啊，除去相思，情字最伤人。
将手搁在何幼鱼的肩头，模模糊糊的灯光里，颜舜华深邃了一双杏眸。
“姐姐，讲讲曾经吧——你跟他的那些曾经。”
他是谁，她和她都知道，不需要言明。
抱着软枕的手一紧，继而又一松，何幼鱼木然的脸上因为这一句话，有了崩塌。
她脸上难看的笑容僵住，然而薄削而无血色的唇瓣开阖着颤抖了两下，却是在之后慢慢的将那些已经沉入时间洪荒的过往，一一道出。
小宫女，天家子，宴会解围迷了心。
仿宠妃，获皇宠，宣若宫中情缠情。
八年，她将自己全部的爱剥的一丝不剩，通通奉献给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八年，她忍着满宫的嘲笑，艰难的在这明争暗斗的后宫涡旋里苦苦支撑，不肯让自己一双纤手染血。
只因为最初的最初，他曾对她说的那一句话：“朕喜欢的，就是你跟她们，都不一样。”
可是如今呢？
仅仅是一件事，便足以让她看透他的喜欢，他的真心。
“我真的想不出来，为什么那么明显的东西，你看得出来，我看得出来，皇后看得出来，偏偏就他看不出来。他不是明君么？他不是最生性多疑么？证据都摆在他面前了，为何他就是视而不见？”
“刘婷的手段，当真就高到了如此程度？！”
最后一句话，何幼鱼是生生吼出来的。
只是，因为这一天未食未饮，她的声音沙沙的，极为的低哑无力。
颜舜华放在她肩膀上的手落下，触上她紧紧攥起的拳头，指尖在上面摩挲以示安抚。
“姐姐这是糊涂了？这是后宫！”
字面意思简简单单的一句回答，往细了想却是大有含义在里边儿。
后宫，弱肉强食拼尽一切资本的地方。
后宫，事事留心处处留意耗尽心神的地方。
何幼鱼适才的那两句，不多不少，将将踩了这两点的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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