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过了,凄清的屋内
无有声息,只有他祈祷的音节;
我独坐在衰熄的炉火之边,
冥念楼上我爱的妇人已死。整夜的哭泣!暴雨虽已敛息,
檐前却还不住的沥淅;
月在云间窥伺,仿佛也悲切,
满面苍白的神情,泪痕历历。更无人相伴,解我岑寂,
只有男子一人,我好友之一,
他亦因伤感而倦极,
已上楼去眠无音息。悄悄的村前,悄悄的村后,
更有谁同情今夜的惨剧,
只有那貌似拉飞尔的少年牧师,
她去世时相伴同在一室。那年青的牧师,秉心慈和,
他见我悲愁,他也伤苦;
我见他在她临死时祈祷,
他亦阵阵变色,唇颤无度。我独坐在凄寞的壁炉之前,
缅想已往的欢乐,已往的时日,
我说:“我心爱的人已经长眠,
我的生活自此惨无颜色。”她胸前有一盛我肖像的牙盒,
她生时常挂在她芳心之前——
她媚眼不厌千万遍的瞻恋,
此中不涵有无限的温情绻缱。这是我宝物的宝物,我说,
她不久即长埋在墓庭之侧;
若不及早去把那小盒取出,
岂非留在她胸前,永远埋没。我从死焰里点起一盏油灯,
爬上楼梯,级级在怖惧颤震,
我悄步地掩入了死者之房,
我爱人遍体白衣,僵卧在床。月光临照在她衣衾之上,
惨白尸身,无声静偃,
她足旁燃有小白烛七支,
她头边也有七烛燃点。我展臂向前,深深的呼吸,
转身将床前的帐幔揭开;
我不敢直视死者之面,
我探手摸索她心窝所在。我手下落在她胸前,啊!
莫非她芳魂的生命,一度回还?
我敢誓言,我手觉着温暖,
而且悚悚的在动弹。那是只男子的手,从床的那边,
缓缓的也在死者的胸前移转;
吓得我冷汗在眉额间直沉,
我嚷一声:“谁在行窃尸身?”面对我,烛光分明的照出,
我的好友,伴我度夜的好友,
站立在尸身之畔,形容惨变——
彼此不期的互视,相互惊骇。“你干什么来,我的朋友?”
他先看望我,再望望尸身。
他说:“这里有一个肖像,”
“不错有的,”我说,“那是我的。”“不错你的,”我的好友说,
“那肖像原是你的,一月以前,
但已仙去的安琪儿,早已取出,
我知道她把我的小影放入。”“这妇人爱我是真的,”我说,
“爱你,”他说,“一月以前,也许。”
“哪有的事,”我说,“你分明谎说。”
他答,“好,我们来看个明白。”得了,我说,让死的来判决,
这照相是谁的就是谁的,
如其恋爱的心意改变,
你我谁也不能怨谁。那相盒果然还在死者的胸前,
我们在烛光下把盒子打开,
盒内宝石的镶嵌,依然无改,
但只肖像却变成非我非他的谁。“这钉赶出那钉,真是的!
这不是你也不是我,”我嚷到——
“却是那貌似拉飞尔的少年牧师,
他独自伴着她离生入死。”
十二年六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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