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舜的视线下移,盯着面前的会议桌若有所思,会议室内也再次安静下来。虽然他的表面平静,但内心却是非常激动,这条线索的出现等于又一次印证了之前的猜测,但现在最关键的还是死者的身份,一旦确认死者就是赵丹凤,那么接下来的调查就有了明确的方向。
不过此时此刻,有一股不安的感觉在他的心里逐渐升腾而起,但他一时间也理不出什么头绪。
“有那名自杀的女生资料吗?”
尧舜有些迫不及待,他不想耽误时间的坐等死者身份的确认。
“那名女生叫陈晓玲,她的详细资料我立刻让同事送过来。”
四
陈晓玲并非H县人,她的家位于X市,和F市相距四百余公里。
她的父母在她幼年时就离异了,她跟着父亲生活,之所以她会到H县读书,是因为她父亲当年被单位被派驻到H县,原本她父亲想让她在一个亲戚家寄宿,但她和父亲感情很好,不愿和父亲分开,于是就跟着父亲到了H县,寄读于出事的那所中学。
尧舜和侦查员驱车前往X市,当他们风尘仆仆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他们顾不上吃饭,先是赶到了陈晓玲父亲所在的某科研院。而在此之前,DNA比对结果也出来了,证实了死者就是赵丹凤。
虽然陈晓玲父亲已经下班回家了,但尧舜并没有急于赶去他的家,之所以选择直扑单位,实际也是想先对他有一个了解。通过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了解到,陈晓玲的父亲陈文亮是个非常老实本分的人,工作非常肯干,是单位的技术骨干,还曾担任过‘技术总监’一职,而他也非常谦卑,无论是对领导还是下属,都毕恭毕敬。除了工作,他给同事最深的印象就是非常疼女儿,女儿就是他的“掌上明珠”,所有的事都以女儿为重,而他的女儿也很懂事,从来没让他操过心。但自从女儿过世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几乎每天都借酒浇愁,原本从不抽烟也变得烟不离手。刚开始的时候领导因为他的遭遇同情他,但时间久了,发现他没有任何改变,工作上完全心不在焉,常常出现各种不应该出现错漏。单位领导认为以他的状态已经不适合原来的工作,最终免去了他‘技术总监’的职务,然而因为他曾为单位做过众多贡献,加上对他遭遇的同情,所以领导并没有辞退他,而是给他安排了个“看大门”的工作,单位领导原本还希望他有朝一日能重新振作起来,但事与愿违,他这次“跌倒”后再也没有“爬起来”,最终“看大门”从临时变为了正式,一干就是四年,人也变得越来越颓废和苍老。
赶到陈文亮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尧舜和侦查员在他家楼下随便吃了个快餐后,便继续开始了工作。
陈文亮的情况和高俊松差不了多少,都是四十岁出头的年纪,但看上去却像六十岁,蓬头垢面的邋遢模样,满身酒气,他的身上早就已经找不到科研人员的影子了,脸上的愁容仿佛时刻在向人诉说着他的经历和内心的痛苦。
尧舜简要的说明了来意,陈文亮听完后并没有露出兴奋或者惊讶的表情,他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宽大的遮住半张脸的玳瑁框眼镜,没有过多的追问,接着缓缓地点了支烟,然后闭上眼,靠在椅子上一口接一口的吸着。
他的住所是早年单位分配的,两室一厅的布局,约有六十平米左右,虽然不大,但一家却足够舒适,更何况他现在只是一个人住。然而如今这里却让人实在无法和“舒适”二字联系起来,房间内四处随意堆放着各类生活的圾,桌上、地上更是很久没有打扫过了,满是厚厚的灰尘,即使轻轻走过,也能扬起一阵足以让人掩鼻的尘埃。
抽完一支烟后,陈文亮默默起身,打开一间卧室的门走了进去,尧舜和侦查员相继起身,走到了卧室门口。
这间卧室和其它房间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完全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卧室内干净整洁的一尘不染,所有的一切都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尧舜和侦查员见此情形,都在门口停住了脚步,生怕破坏了卧室内的整洁。
陈文亮走到卧室的一个书柜前,那上面摆着一个夹着女孩黑白照片的相框,不用说也知道那是陈晓玲的遗像。陈文亮从遗像边拿起一根香,点燃后插在了香炉里,然后他看着照片,嘴唇微动,像是在说着什么,但是声若蚊蝇,没人能听清,猜测应该是在向女儿转述赵丹凤遇害的情况。
说完后,他愣愣地看着女儿的遗像,片刻后,他环顾了卧室一圈,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没变过,还是晓玲走的那天的模样,但是她却……”
“你女儿应该不希望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尧舜说道。
“我就是心里始终放不下啊!”
陈文亮摘下眼镜,揉了揉被泪水模糊了的双眼,然后走出卧室,重新坐回椅子上,尧舜和侦查员也坐回了原位。卧室的门就这样开着,似乎陈文亮刻意想让女儿听听他们的谈话。
陈文亮戴回眼镜,再次点了支烟,感慨道:“有的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我和女儿相依为命,曾经我还幻想着看她考上大学,然后毕业工作,然后出嫁,再然后生个孩子,生活幸福美满。呵呵,是不是觉得我想的有点远了,但是人嘛,这辈子不就是这么个轮回,父母看着我们长大成家,我们当了父母,又看着孩子长大成家。”
“嗯,你对人生颇有感悟啊。”尧舜说道。
“这些年我一个人,想了很多,但我就是放不下。我不是什么高僧大德,我就是一个俗的不能再俗的俗人,我只求能够和女儿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但是一切全都成了奢望。”
“所以你恨赵丹凤?”尧舜借机切入主题。
“我当然恨她,说我不恨她,那是骗人的。虽然我女儿是自杀的,但是她为什么会自杀?始作俑者就是赵丹凤。当我知道她对我女儿做的一切后,我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五马分尸。”陈文亮的情绪平静,只是语气里能感觉到充满了愤怒,只是这种愤怒或许因为时间,又或者是别的原因,变得没有太多的情绪化。
“那你当时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因为我相信法律会替我讨回公道,我把希望都寄托在法律上,可是结果呢?因为赵丹凤是未成年人,就像是拥有了‘免死令牌’一样,她所犯的罪几乎都可以一笔勾销。而我女儿,虽然受到了欺凌,但自杀又是不争的事实,最终的结果,还要我多说吗?法律,公平吗?”
“所以你决定自己动手替女儿报仇。”
“我想过,可是我没做。”陈文亮果断地说道。
“前天晚上八点到今天早上六点半这段时间,你在哪里?做什么?有没有人能作证?”尧舜问道。
“前天晚上八点我在家,这里进出就一个门,虽然我不是什么名人,但和保安也都熟悉,进出都会打招呼,他们应该会知道我出没出去过,而且就算他们没注意,不是还有监控。至于白天嘛,我都在单位上班,从早上七点到晚上七点,中间除了上厕所,吃饭都是在传达室里,和我一起上班的同事能证明,还有进出单位的同事也能证明。”
陈文亮的证词几乎完美的无懈可击,再加上他距离案发地点有几百公里的距离,的确不具备作案时间,然而尧舜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那19号的凌晨两点到21号清晨六点这段时间,你在哪里?做什么?有没有人能证明?”
“那两天我休息,就坐车去F市游玩散心了,我是自己去的,没人能证明。”
“去游玩总会住宿吧,住在哪里总会记得吧?”侦查员问道。
“记得,可是这和赵丹凤被杀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需要了解一下,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吗?还是你根本就没有去游玩?”
“没什么不能说的,要想查你们就去查吧。”
陈文亮把他住宿的地址详细告诉了侦查员。
“你知道是谁杀了赵丹凤。”
尧舜突然话锋一转,抛出了这句话,之前在找高俊松的时候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同样不是质问,语气非常的自信。
不过和高俊松相比,陈文亮的态度没有丝毫变化,如同风平浪静的湖面,似乎对此早就有所准备。
陈文亮扶了扶眼镜,从容地回道:“我只知道赵丹凤是害我女儿自杀的罪魁祸首,除此之外,我对她再没有更多的了解,又怎么可能知道谁杀了她,我觉得你的这句话说的很不负责。你们警察办案不是都讲证据吗?无凭无据你们就给我先是给我扣了顶‘凶手’的帽子,接着又怀疑我是‘帮凶’,这对我公平吗?我是恨赵丹凤,但我没有杀她,更何况我没有作案的时间,你们可以怀疑我,但请调查清楚以后再说。”
“我们会仔细调查的。”
说完,尧舜稍稍沉默了片刻,继而问道:“你觉得杀害赵丹凤的凶手值得同情吗?又或者你认为凶手的行为算是在‘替天行道’维护正义吗?”
闻言,陈文亮的眼神中闪过一抹疑惑不解,他打量着尧舜,似乎在思考对方这番问话的用意。
“我不知道凶手杀人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对我来说,总算能给女儿一个交代了。”
陈文亮简单地回了一句,之后就再次沉默了,由始至终他都表现的非常沉着和冷静,或许是他的性格就是如此,又或者他对此早有所准备。
结束了和陈文亮的见面后,尧舜与当地公安局取得了联系,沟通过情况后,由当地公安局安排人员对陈文亮进行监视,并对他在案发时间前后的行踪进行调查。另外,尧舜还让侦查员马上调查第一起案件案发时间陈文亮的行踪,以及他的一些更加详细的资料,之后尧舜就连夜驱车赶回F市。
五
另一方面,马建国在调查失踪的面包车方面取得了进展,尧舜在凌晨赶回刑警队后,迫不及待的与马建国,以及侦查员在办公室开了个“碰头会”。
马建国在查看面包车行驶路线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情况。在第一名死者胡兴东被抓走当晚的其中一段视频里,他注意到面包车右侧保险杠有一块刮擦过的痕迹,随后他查看了之前的视频,并没有发现这个痕迹,由此断定,面包车在抓走胡兴东后曾在某个路段发生了交通事故,但由于个别路段没有监控,所以并不清楚出事的具体位置。
在发现这条线索后,马建国迅速组织人员以发现面包车保险杠出现刮擦痕迹的路段为中心进行走访调查。
在一条单向行驶的小路路口处,马建国找到了线索。
小路路口的人行道靠近路边的一根阻车柱被撞歪了,柱子上还沾有类似白色车漆的物质,这些疑点都与视频中面包车刮擦的痕迹高度吻合。而距离事发地十余米开外的位置有一家商铺,商铺招牌的顶部装着一个监控,以监控器的角度,应该拍到了事发地当晚发生的情况,但前提是监控器在事发当晚处于工作状态。
马建国随后找到商铺老板询问监控的情况,因为商铺在不久前曾遭到过盗窃,老板才在店铺内、外都安装了监控,夜里关门后,监控都处于工作的状态,再加上只有夜间工作,所以5月19日拍摄的内容都完整的保存了下来,并没有被删除。这也让马建国和侦查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从监控看,嫌疑人驾驶的白色面包车是凌晨两点三十七分转入这条小路。当车准备转弯驶入小路时,一条狗突然从路边窜到了马路上,司机本能的打方向躲避,虽然当时车速不是很快,但由于司机方向打的过猛,车还是冲上了人行道,车头的保险杠撞上了阻车柱。
出事后,司机原本打算下车查看,但却被副驾驶位置上的人拉住了,随后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透过挡风玻璃观察着车外的情况,然后伸手指向了商铺的位置,应该是发现了那里安装着的监控,之后他和司机短暂的交流了几句后,司机点了点头,便驾驶车辆离开了现场。
尧舜在反复看了三遍现场的监控视频后,说道:“这个副驾驶位置上的人处理事情非常冷静,而且心细。”
“嗯,如果他们在出车祸前没有停车换过位置的话,那么这个坐在副驾驶位置的人就有非常大的可能是这群人的‘领导者’。我们也把H县传来的第二起案件的视频进行了分析和对比,袭击胡兴东和绑架赵丹凤的人,以及弃尸的人,虽然样貌无法判断,但是从体型、身高以及走路的风格判断,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非常大。”马建国说道。
“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两起案件的策划者和实施者,其余的无论几个人,都是作为参与者协助他完成整个案件的过程。”
尧舜蹙紧着眉头,似乎他先前的担忧如今已经成为了事实。随后他向负责监视高俊松的侦查员询问道:“高俊松在第二起案件发生前后,有没有什么异常?”
“我们一直对他进行监视,他除了干代驾外,其它时间都在家里陪儿子,没有任何的异常的举动,也没有和任何的可疑人员有过接触。”侦查员回道。
“那陈文亮呢?第一起案件发生的时候他的行踪查了吗?”
“查了,根据他提供的宾馆我们查了,的确有入住记录,宾馆的监控我们也看了,他在案发前的中午离开了宾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到了宾馆,期间去向不明。”
“这么看,这个陈文亮很可疑啊,可是他又给了我们这么重要的线索去查,是什么用意?”马建国感觉有些不解。
“尧队,马队,难道就没有雇凶杀人的可能吗?雇凶杀人的话,也可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而且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也有可能通过网络雇凶杀人。”
侦查员提出的质疑也不无道理,毕竟目前这种可能还是存在的,不能完全排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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