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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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谦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他死也不会忘了他妈临终时是怎么个鬼样,然而他竟然一时间难以相信,愣了一下之后,他缓缓地拆开了其中一个纸包,里面细白的粉末终于成了他无法逃避的现实。

    “这是什么?”魏谦问,随后他的声音陡然变了调子,“这是什么?!”

    一行眼泪从麻子的眼角流了下来,就像一只在干涸的河床边垂死的乌龟。

    魏谦突然跳起来,当胸给了他一脚,可惜没踹实在,就被三胖一把抱住往后拖到了沙发上,魏谦奋力地想要挣开他:“反正他不要命了,不如我直接打死他,还能干净环保节能减排呢!”

    三胖作为一个非战斗人员,兜不住他,连忙说:“孩子孩子,那俩孩子还在屋里呢,你别在这喊打喊杀的。”

    一句话,奇迹般地让魏谦冷静了下来,魏谦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小屋,发现小屋的门被推开了一条门缝,两双小眼睛一上一下鬼鬼祟祟地正往外面窥探,俩崽子一对上他的目光,顿时吓了一跳,“咣当”一下,欲盖弥彰地把门关上了。

    魏谦心口一把怒气,哭笑不得地散了大半。

    而麻子却再也压抑不住,他像是胸中压抑了整个世界的荒凉无望,往后一仰,侧身躺倒在地上,双手依然被绑着,蜷缩成了一个大虾米,不住地以头抢地,嚎啕大哭,仿佛非这样不能发泄他胸中万中之一的郁结。

    三胖放开魏谦,蹲下来,圆滚滚的手指沾了一下不小心洒在地上的粉末。

    他静静地等着麻子哭了一会,直到他哭声减弱,三胖才轻声开口问:“这是‘白面’吧?”

    麻子只是“呜呜”地哭,说不出话来,三胖低了下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眼圈都红了,他拼命地望向另一边,企图把眼泪憋回去,嘴唇不自觉地抿成了一条线。

    “我知道这肯定不是你自己吸的,你干不出这事,我也知道,是咱妈钱不够用……”三胖声音沙哑,至此,却说不下去了,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宽厚的后背就像一个起伏的风箱,才接上了话音,“可这是死路啊兄弟,哥不能看着你往死路上走啊!咱妈要是知道了,她今天晚上就能吊死在医院的暖气片上。你怎么……你们怎么都那么不懂事呢!”

    魏谦木着脸,默然不语,麻子的眼泪好像都流干了,奄奄一息地躺在那,毫无反应。

    三胖的手指在眼睛上抹了一下,不让别人看出他哭了。

    三个人在小小的客厅里相对沉默了半晌,魏谦突然走到床头柜前,拉开,里面有一小叠人民币,都是他最近积攒的,他把钱塞进了麻子放毒品的兜里,一字一顿地说:“三哥还有父母,做不了他们家的主,我们家我当家,我说了算——你看我这房子,要是出手,能值多少钱?够养咱妈多长时间?钱用完你就跟我说,有钱我给你钱,没钱我把它卖了。”

    麻子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他们俩人身上,眼睛里全是血丝。

    魏谦不耐烦地说:“看什么看,遇到点屁事就抱头痛哭,你们俩出息呢?不就是钱吗?不就是钱吗?”

    他说到这,接不上了。

    是啊,钱有什么了不起的?可他们就是没钱啊!

    魏谦站起来,一屁股坐在了破旧的沙发上,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跳——他听见了自己胸中困兽的声音。

    三胖叹了口气,把麻子的绳子解开,扶起他,捡起几包“白面”,全都顺着厕所冲了下去。

    那天晚上,麻子接了魏谦和三胖给他的钱,一声不吭地走了。

    他走到楼前面——他和他妈原来炸油条的地方,突然停住了脚步,麻子仰起头,冲着楼上喊了一声:“啊!”

    魏谦和三胖推开窗户往下看。

    麻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原地,弯下的脊梁团成了一个虾,他给他的兄弟们赤诚的情义磕了个头,然后伸手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泥土和草屑,站起来走了。

    他不善言辞,关键时候说不出话来,非如此不可。

    天上一轮新月升起来了,再圆,就是中秋了。

    那个专门欺负孩子的变态还是没找到,大概是变态也没想到,一样米能养百样人,香香软软好欺负的小孩子里面,也有诸如魏之远这样打架不要命的壮士,那位变态估计让魏之远一管子戳得当场阳痿了,后来一直也没再出现过。

    八月节头一个礼拜,魏谦挂了一回大彩,有道是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他眼下是才混出个名头,真想在这小小的江湖上扬名立万,不挨个千百刀,熬不出头来。

    魏谦这是第一回挨了砍刀,他是被人抬回来的,虽说都是皮外伤,可满身的血也吓人得要命。

    不过他虽然最后趴下了,可当时到底还是扛住了场子,乐哥非常感激他,也认为他是个可造之材,给了他好大一笔过节费,让他回家养个把月再来,魏谦“带薪”休假了。

    钱能慰藉魏谦的心,却慰藉不了小宝的心,小宝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血,当时就活像被竹签子炸了屁股的耗子,对着他嚎了个惊天动地,宛如一阵阵炸雷在魏谦耳边响,把他烦了个死去活来。

    三胖彻底沦为他们家的保姆,拍着小宝的后背:“哎,不哭不哭,没事啊,你哥皮糙肉厚,没事呢。”

    小宝哭得直打嗝。

    “三、三哥……”她断断续续地说,“我哥,我哥……是不是要……要死啦?”

    “……”三胖沉默了片刻,“去你的,倒霉孩子,胡说八道,你盼点好行不行?”

    小宝哭得更加肝肠寸断:“我、我看见他……翻白眼啦!”

    三胖沉重地叹了口气:“我的祖宗哎,那分明是让你气的啊!”

    相比她的惊天动地,小远的反应平淡得多,他低着头,始终一声不响地蹲在魏谦床边,好像一个没有存在感的背后灵,魏谦被小宝吵吵得脑袋疼,看她哭得那么伤心,又不好一嗓子吼住她,只好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魏谦伸出包着纱布的手,粗鲁地摸上魏之远的头,掰着他的后脑勺让他抬起脸来:“哎,低头干什么,捡钱啊你……”

    魏谦话音陡然中断,他看见原本低着头的魏之远眼圈红红的,悄无声息地“啪嗒啪嗒”掉着眼泪,紧紧地咬着牙,捏着他小小的拳头,显得又伤心、又愤恨。

    魏之远那年不满十岁,个子长了一些,还没来得及进入疯狂发育的青春期,他心里清晰而又难以忍受的伤心愤怒,认为是自己拖累了大哥,让他为了一点钱这么卖命。

    只有蜜罐里泡大的孩子才不想长大,魏之远不是,那一刻,他歇斯底里地想要变得强壮,歇斯底里地想要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宋小宝的嚎啕大哭只让魏谦觉得无奈,然而魏之远却让他觉得动容,魏谦难得心软,往旁边挪了挪,给魏之远腾出一个小小的空间来,伸手拍了拍:“上来。”

    魏之远乖顺地爬到了床上,小心翼翼地窝进了他怀里。

    宋小宝眼巴巴地看着他:“哥,我也想和你一起睡。”

    魏谦对她的眼神毫无办法,只好妥协:“行啦,你也过来吧,我警告你啊宋小宝,这是最后一次,你是女的,老跟男的一起睡像什么话?多大了,狗屁也不懂。”

    三胖啧啧称奇,小狼崽子魏之远像个没骨头的猫似的拽着魏谦的衣服不撒手,黏糊得不行,另一边宋小宝变成了个只会唠叨一句话的八哥,来回来去那几句:“哥咱不干这个了,不许干这个了。”

    而魏谦这种耐心指数为负的人竟然没跟他们俩急。

    开始小宝说一句,魏谦就应一句,后来发现她这一句话说成了车轱辘,气笑了:“你快睡觉吧,不许说话了!”

    小宝:“哥你不许干这个了。”

    魏谦:“……”

    他叹了口气,勉强坐起来,拍着小宝哄她睡觉:“听你的,你是我老板,行了吧?”

    三胖悄无声息地帮他们锁了门自己走了,他突然觉得也没那么严重,有着俩孩子的牵绊,魏谦怎么也不至于落到六亲不认的地步。

    第十五章

    八月十五那天下午,魏谦买了两盒月饼,经过医院的时候,他顺便进去,给麻子妈放下一盒。

    麻子推着他妈出来转一圈,麻子妈却不怎么自在,她半张脸被热油溅得坑坑洼洼的,基本是毁容了,对别人的目光格外的敏感——要是别人看她的脸,她就会惊慌失措地躲开,可是要是别人刻意不看她的脸,她又会觉得自己很吓人,心里难受。

    她只有见到魏谦和三胖他们,还能放松些,他们俩比麻子来得还勤快,哪怕她的脸烧成了一块黑炭,他俩也都看习惯了。

    “姨,买了点月饼,我给你放下一盒,过节应个景,你多少尝一块。”魏谦说,他买的不是散装月饼,是有包装盒的。

    麻子妈不跟他道谢,脱口就是:“买这个干什么?你又瞎花钱!”

    魏谦从善如流地接着她的话茬:“谁说不是呢,这腻呼呼的东西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谁让我那俩‘老板’都爱吃呢?”

    麻子妈笑了起来:“可不能这么惯着,到时候惯得都没样了。”

    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总觉得自己是个沉重的负担,没人有财力给她请专业护工,大部分时间,麻子妈都只好自己孤零零地一个人住在医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对她而言,有个熟人来聊聊家常琐碎的事,就是了不起的享受了。

    更不用提她的儿子竟然抽出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推着她在外面溜达。

    麻子妈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这天,她的笑容即使丑,也丑得真心实意。

    魏谦其实不习惯与人长篇大论地侃大山,他陪麻子妈坐了一会,险些把半个多月的笑容一次性花干净了,说得口干舌燥,脸都有点僵了才走。

    期间,麻子依然和往常一样,默不作声地在一边听着。

    魏谦离开医院的时候,有种卸下什么一样的轻松感,他和三胖已经把麻子捞回来了,以后对于麻子他妈,大不了大家轮流照顾,反正他自己也没妈,多一个不算什么。

    魏谦回到家一推门,两个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小东西就和狐獴一样,做了一个一模一样地伸长了脖子回头的动作,大有望眼欲穿的架势,小宝刚想开口控诉,谁知先一步看到了魏谦手里拎着的盒子,眼睛都直了,语无伦次地跳起来说:“月饼!电视坏了!”

    “……”魏谦看着她说,“行,让它给你修。”

    宋小宝摇头摆尾:“嘿嘿嘿嘿。”

    魏谦下午说话太多,此时懒得再张嘴,就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宋小宝呆呆地顺着他的手望去:“厨房里还有月饼?”

    而魏之远却已经训练有素地跳下沙发,钻到厨房,把储物盒下面的工具箱拿出来了。

    这小狗腿已经修炼到能读取脑电波的地步了,魏谦感到老怀甚慰,同时不满地指责宋小宝:“走开,跟你简直说不通。”

    宋小宝委屈:“你根本什么都没说!”

    他家的电视修过不止一次……他家什么都不止修过一次。

    魏谦早已经是熟练工,坐在地上,三下五除二就拆开了电视机的盖。宋小宝垂涎三尺地对着月饼盒子抛媚眼,魏之远却趴在他的肩膀上看他检查故障,乖乖的。

    魏谦瞥了他一眼,觉得这小子比小丫头还眉清目秀,也比小丫头还像个贴心小棉袄。

    魏之远崇拜地看着他:“哥真厉害,我将来也要当个修电视的。”

    魏谦:“……”

    魏之远瞪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看着他。

    魏谦说:“老子供你读书,就是让你当个修电视的?”

    魏之远犹犹豫豫地说:“那……我可以当个卖电视的!”

    魏谦失笑——小崽子装傻当可爱。

    自从魏之远开始正经八百地上学以后,成绩单已经充分地体现出了这小子的天分,魏谦自己小时候已经是不同寻常地早熟早慧,回想起来,都不一定比他成绩好。

    晚上,魏谦修好了电视机,拿小刀分好了月饼,坐下来陪着他们一边吃月饼,一边看电视剧。

    《射雕英雄传》里刚演到郭靖离开蒙古,跟着江南七怪回中原,他们家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敲门的人手不重,似乎有些不确定,敲几下,犹豫几下。

    魏谦以为是哪个兄弟,也没穿上衣,叼着根烟露着满身的绷带就去应门了。

    一开门,他先愣了一下,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老太太。

    老太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个子不高,还没到魏谦的肩膀,又黑又瘦,上身穿着一件旧式农村老人家出门时常见的对襟布褂,下面是一条不肥不瘦的九分裤,裤腿吊着,露出她细脚伶仃的干瘦脚踝。

    她背后背着一个灰扑扑的行囊,手里提着一个装满了空易拉罐和饮料瓶的塑料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衣服也很干净,约莫有六七十岁,但是腰不弯,背不驼。

    这老太太大概是个捡破烂的,可却是魏谦见过的最体面的捡破烂的。

    同时,老太太有些惊惧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明显不是良民的小伙子,显然没料到开门的竟然是这么个人,但她没往后退,下意识地挺胸抬头,底气十足地开口问:“宋大伟是住这的吗?”

    她态度说不上好,隐隐还含着某种非常不友好的戒备,魏谦没来得及计较,就是觉得“宋大伟”仨字忒耳熟,他一时没想起这是谁。

    老太太见他脸色茫然不答话,又说:“那宋离离是不是也住这?”

    “宋离离?”魏谦皱眉反问,“你找她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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