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华连诚决不会向自己的同胞开枪!”
“那只是你的想法,我和华连诚是多年的老同学,我比你更了解他。华连诚最大的优点就是忠于领袖,坚决服从命令。剿灭不服从命令的新四军,这可是委员长亲自下的命令!”
“你错了,华连诚最大优点是坚定的民族大义!打鬼子他毫不含糊,但决不会像某些人一样,在民族危难之时,为了升官发财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干那些亲痛仇快的卑鄙勾当!”
他被她骂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掌猛拍在桌子上:“住口!”
她冷笑一声:“对不起,戳到你的痛处了。”
他有一肚子话来反驳她对华连诚的幻想,但看到她明亮的目光,不知道怎的,话到嘴边突然却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他觉得十分奇怪,这样的富家小姐不愁吃穿,应该呆在家里写写诗作作画什么的,怎么会和共产党这帮泥腿子搅到一起?恐怕是过腻了富足的生活,想图个新鲜赶个时髦什么的,共产党的宣传显然抓住了这些青年的叛逆心理。他干笑几声,说:“新四军不服从中央调遣,袭击抗日友军,已经被定性为叛军。共产党最擅长蛊惑人心,尤其是蛊惑像你这样涉世不深的姑娘,事到如今,我劝你认清形势,不要被共产党蒙蔽……”
她简短地打断了他:“我就是共产党!”
她的表情是坚决的。他明白,自己不可能代替华连诚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但他还是做出了释放她的决定,他清楚其中的风险,他不顾一切是因为他不能看着这么出色的一个女人沦落为囚徒,这会毁了她,也会毁了他的梦想,他要做最后的挽救。很不幸,他失败了,不但没能救她,反而害了自己。他觉得自己很傻,以后,再也不能犯傻了!
出身贫寒的龚汝棠,知道他与她之间存在巨大鸿沟。从此他下定决心:要努力往上爬,要混出一番名堂来!有了地位、有了权势才能得到优秀的女人!
天亮了,晨雾渐渐散去,村庄和树木若隐若现,万丈金光透过浮云落到黄河平原上。
又是一个好天,也是敌人进攻的好天气。
阵地上官兵们的军服都沾满了露水,贴在身上湿漉漉、滑腻腻,冷冷的秋风吹过,让人不禁打起了冷战。
8时许,正当弟兄们捧着面碗大口喝稀饭的时候,日军的炮击开始了,狂风骤雨般的爆炸掀起了壮观的死亡风暴,如同一道火墙,逐步向南压过来,撕扯着地面的一切,吞噬着地面的一切,阵地前的铁丝网、地雷群、鹿砦等障碍刹那间全部被夷平,两个前进据点和炮连的阵地也被摧毁了,暂7旅仅有的几门迫击炮被炸得粉碎,设在二线阵地的弹药库也被击中,引发大爆炸,像巨大火把一样燃烧起来……
从第一排炮弹呼啸着落下时,高克平就知道鬼子增兵了!这些炮弹的巨响听起来像是九九式105毫米榴弹炮,威力明显要超过昨天,这是鬼子师团一级才配备的炮兵联队的重炮。
炮击刚一停,上千名敌军便在两辆坦克的掩护下,浩浩荡荡向碾子村阵地扑来。
高克平在望远镜见到这两辆坦克,发现比以往见过的鬼子坦克高大了许多,那根炮管也粗了许多,脑门渗出了一层汗。因为防止坦克冲锋的防堑壕是根据淞沪会战的经验挖掘的,三米深三米宽,对于只有三米长的九五式轻型坦克是足够了,而要防卫这种大得多的坦克肯定力不从心。
这种坦克是九七式中型坦克,是1939年才投入中国战场的,车长为5.5米,能越过2.5米壕宽,日军坦克兵选择稍窄的几段堑壕,在工兵的配合下,不多时就越过了防坦克壕沟,突进到外壕前沿,因外壕内侧的土墙障碍,没有再前进,因为这个距离坦克已足够用火力覆盖整个前沿阵地了。
日军坦克用57毫米战车炮逐一敲掉中国守军的机枪火力点,逼得机枪手不敢在一个地方连续开火,打几发赶紧转移阵地,火力支援大为减弱。暂7旅没有任何专业的反坦克枪炮,许多人从小在农村长大,连汽车也没见过几回,哪见过这等阵势,面对日军坦克一时惊惶失措。很快多个地段便被突破,大批敌军涌入。
暂7旅的弟兄们这才发现,敌人中居然有许多伪军。
二营在陈益三的带领下,从预备阵地赶来增援,双方两千多人交织在一起展开了混乱的白刃战。白刃战最能检验一支部队的纪律和坚韧,暂7旅明显处于下风,即使是素质最好的三营也在日军的刺刀冲击下节节败退。一股敌人已杀到营部门口,高克平端着机枪猛烈扫射,连文书和炊事员、卫生员也拿起武器投入战斗,总算保住了营部。
大小碾子村喊杀震天,枪炮声反倒稀疏下来,这是最危险的阶段!阵地能否守住,就在此一搏!而一旦失守,以暂7旅的实力,绝无可能再反攻收复阵地,整个磁水河以北的防御也将随之被扫平。
高克平操起电话,要求旅部立刻派四营增援,却发现电话线已经被炸断了。
扭转战局的关键是炸掉趴在阵前的两辆坦克,这是对碾子村阵地最致命的威胁,炸掉了坦克,就炸掉了敌人的前沿支撑火力点,就能极大提高我军士气。
季初五自告奋勇,带着一支十多人的敢死队前往炸坦克。这个当年扔手榴弹紧张得忘了拉弦的小兵,已经成为一个战场经验丰富的老兵。
敢死队没有直接靠近敌坦克,而是先从阵地后面绕了一个大圈,悄悄溜进了外壕的一个边角,迅速把三个反坦克雷按正三角形状埋进了壕沟外侧的弹坑(这是用子弹箱填满炸药做成的土反坦克雷,早两天就准备好了的)。接着就是在外壕内侧的土墙后架起机枪开火,把坦克引过来。这个火力诱饵的位置选择很有讲究,正面有厚厚的土堆遮蔽,与反坦克雷埋设点成一斜角,日军坦克停在外壕前沿,如要用直瞄坦克炮摧毁这个机枪火力点,捷径就是开到反坦克雷炸点的位置,只要坦克一开过来,就立刻拉雷。拉雷的时机也要恰到好处,早了炸不毁坦克,迟了机枪手就被打死了。这是玩命的做法,这些敢死队弟兄都是原第51军的老兵,沉得住气。
“轰”一声巨响,夹杂着火焰的浓烟霎时间将这辆坦克吞没了,地面被炸出一个大坑。另一头的那辆坦克见状掉转头来往这边开来,日军坦克兵意识到了真正的威胁在这边,必先除之。
埋下的反坦克雷炸完了,再想依样画葫芦已不可能,季初五把心一横,抱着一个反坦克雷滚出外壕,借着炸毁的坦克残骸的掩护爬出一段路,捡了一顶日式战斗帽扣在自己头上,把挂着膏药旗的三八式步枪横在身上,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伪装成战死的日本兵(因为日军坦克有碾压中国兵尸体的习惯)。
日军坦克扎扎作响从他身边经过,他感觉到地面上的石子都在跳动,一颗心也几乎要从嘴巴里跳出来。坦克刚过,他便一跃而起,拉燃雷管,将反坦克雷扔到坦克的尾部,这正是发动机要害所在。伴随着耀眼的光芒,又是“轰隆”一声巨响,这辆坦克趴窝燃烧起来。
两辆坦克接连被炸毁,暂7旅士气大振,机枪又开始叫了起来,将后继的敌人成片扫倒。高克平立刻命令号兵吹冲锋号,并大喊:“敌人退了!”两军僵持不下的时候,偶然因素往往可起到改变双方势态的杠杆砝码,暂7旅弟兄们勇气陡增,都认为胜利在望,一些往后跑的逃兵听见吹号,也返身加入战斗。
胜利真的就这么来了!日伪军顶不住了,开始且战且退,终于彻底败退了。
大、小碾子村血流成河,尸横遍地,但阵地保住了!
高克平一把抱起季初五,见他身上没受什么伤,大喜:“好小子,不光有勇有谋,而且连老天爷也帮你呀!”连夸他是“福将”——当年在黄塘渡口也是季初五奋身炸桥才保证了部队的撤离。
上午碾子村阵地鏖战时,华连智听着急骤的枪炮声,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偏生曾兆熊一早就带人出去了,说是去前沿看看,让他留守旅部,此去便一直不回。他拿起电话,但通往碾子村阵地的线路全部中断,派出几拨传令兵,才得知阵地已岌岌可危。华连智马上打电话给跑马坡的四营,要求他们出击支援,但张忠魁说没有旅座的命令他不能轻举妄动,不论华连智如何严辞厉责,只是好言敷衍,不听指挥。
华连智恍然,自己这个所谓的副旅长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空衔,实权还不如一个连长,关键时刻曾兆熊摘下了客客气气的面具露出了真容。他仿佛看见曾兆熊挂在嘴角的那缕嘲笑。他沉不住气了,前方的战士在流血,他不能呆在这里什么也不干。他拿起枪想去前沿,就算被打死,那也是死得壮烈,死得其所,比闷在这里受肮脏气强。
管参谋拦住了他:“副座,你一走旅部就没人了,这仗还怎么打?再说,你一个人去了又能帮上什么忙?”
华连智一想也不错,便放弃了这种冲动的冒险。
管参谋低声说:“曾旅长这是在保存实力,倘若贻误了战机,总司令绝饶不了他!”
总司令?华连智想起来了,在这危机时刻,他这个副旅长得干点什么,就算帮不了前沿的弟兄,至少也得做点事情给总司令看看。他的内心交织着愤怒和耻辱!他要让所有的人知道他的无私尽忠和曾兆熊的卑劣无耻。
他定了定神,口拟了一份给总司令部的电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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