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太行山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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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经历战火考验的老兵在各个部队都是香饽饽,谁也不肯放,因而新成立的部队这个问题就更加突出了。

    华连信此时正担任山东某军区宣传科教育股长。随着山东抗日形势的发展,军区首长准备将阳山根据地的地方武装改编成一支正规的独立团,拟任命他担当这个团的政委,团长一职暂时空缺,先由他到四山根据地带一个老兵连回来,把这个独立团的军事架子搭起来再说。四山抗日纵队活动于晋豫冀交界地带,虽然隶属八路军第129师太行军区管辖,但原本是第115师的支脉,说来和山东军区都是“娘家人”,于是“卖面子”答应把一个军事素质较高的连“借”给他们,这个连的主力是一批近期投奔革命的原国民党军人,据说他们大都是抗战多年的老兵,有较高的军事素质和实战经验。

    华连信来到四山抗纵,接待他的是抗纵副队长马银锁。马银锁十四岁就参加了陕北红军,虽然年龄和华连信相仿,却是老革命了。华连信前几年初到延安时便和他一见如故,两人是老朋友。

    看了组织上的介绍信,马银锁半开玩笑地说:“原来上级是派你来挖我们的墙角来着。不过我把话说在先,这些人脱胎于国民党部队,来到咱们队伍上不过两三个月,身上的流氓习气、军阀作风都不轻哟,把他们改造好可不容易。”

    华连信说:“我们共产党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专干不容易的事嘛。介绍介绍情况吧。”

    马银锁简要介绍了一下这些官兵投奔八路军的来龙去脉,说:“他们其实都是抗日的好汉,是国民党不能容人啊!那领头的高克平打起鬼子来更是响当当的英雄!把他给你们,我可真舍不得。说起来,他还救过我呢。”

    华连信问:“救过你?”当马银锁说起暂7旅的悲惨遭遇时,他心中一动,不禁想起了二哥,日伪报纸曾说华连智担任过这个部队的副旅长。

    马银锁说:“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他那时在东北军,参加对陕北根据地的‘围剿’,我有一次下山为伤员们买药,不巧被俘,是他放了我走。”把当时事细说了一遍,显然对高克平十分推崇。

    华连信一拍竹椅,站了起来:“走,这就去拜访一下这位好汉!”

    来到教导连,见高克平正在打谷场上训练新兵,他穿着马靴,手里晃着一条皮带。新兵们站成一排,一手拿木头步枪,一只胳膊夹着一块砖,随着他的口令做出持枪、举枪、肩枪等动作,一些新兵往往紧张得忘了口令,或者把砖掉到地上,他走过去就是狠狠一脚,或是一皮带抽下,连骂“蠢驴”。

    华连信微微皱眉:“这个高克平还真有几分军阀作风。”马银锁过去跟高克平说了几句话,两人一起过来了。

    华连信和高克平握手:“听说高克平同志从九·一八就开始打鬼子了,身经百战,算是抗战的前辈英雄了!”

    高克平自嘲地一笑:“什么前辈英雄?身经百战不假,不过打的基本上都是败仗。”他听过马银锁的介绍,又打量了一下华连信,问:“你家兄弟几个?”

    华连信说:“我家兄弟四人,我排行老三,你可是认识我二哥华连智?”

    高克平点了点头:“我跟你大哥、二哥都打过交道,想不到今日又遇见你这老三,这个世界可真小啊。”

    华连信语音有些激动:“你认识我大哥?想不到啊。”

    高克平说:“我原来在你大哥手下当过兵,你大哥才是真正的英雄。”言下颇为感慨。

    华连信紧紧握着他的手:“今后我们可要一起战斗了!我一定以大哥为榜样,不学我二哥。”

    高克平带着六十多个弟兄从牛脊山一路辗转来到太行山,加入八路军已是这年的开春时节。

    下午训练后,高克平信步登上金光映照的太行之巅,但见草长莺飞,白练腾空,俯视着那层峦叠嶂,仰望着那高山峻岭,回想这三个月来的经历,真是感慨不已。

    他们到太行山后,四山纵队的领导热情接待了他们。令高克平意外的是,一个级别不算低的八路军长官微笑着送给他一颗亮晶晶的子弹,这是一发7.92毫米口径的步枪弹,仔细一看,这才想起这人就是当年自己在陕西放走的那个“锁娃”,这子弹是当年放走时送给他的!两人热烈拥抱,感慨不已,更坚定了高克平留下来的决心。只是八路军给的见面礼太寒酸:每人一顶八路军帽、两双布鞋,外加一条毛巾。他们都觉得这八路也太抠门,许多弟兄还不信世上有比爹不疼娘不亲的暂7旅这等杂牌更苦更穷的部队,来了后才知道土八路之穷,真是名不虚传,真是穷极潦倒:每人每天米七两(带壳的小米),蔬菜(大多是野菜)一斤,油三钱,盐三钱,柴两斤,每个月肉五两;穿得破破烂烂像叫花子,军装五花八门,穿便装甚至穿伪军伪警衣服的都有,全靠头上那顶八路帽识别,天寒地冻时更惨,有的连队只有两三件棉衣,晚上战士们埋在草堆里取暖,只有哨兵上岗才能穿棉衣,有的哨兵不得不披棉被上岗位。

    这年的华北之春,被人们称为“前所未有的春天”。马银锁告诉他,百团大战后日军加紧了对根据地的围困,后勤物资越来越紧张,国民党又不给军饷,加上前一年的自然灾害,根据地人民生活十分艰难,所以条件是艰苦了一些。高克平本来就是苦出身,对吃穿倒是不太在意,特别是看到军分区和纵队的领导吃的跟战士们一个样,觉得再苦也能坚持,只是这酒瘾上来实在难受。带来的弟兄中有人吃不了这种苦的就偷偷溜走了。剩下五十几个弟兄和一些八路军老战士编成了教导连,由他任连长,正加紧训练新兵。这个教导连一共一百二十人,指战员大多有实战经验,由于高克平等带来了一批武器,全连有捷克式轻机枪六挺,步枪以中正式和三八式为主,还有几支冲锋枪和两具掷弹筒,这在八路正规军中已经算是少见的“豪华”装备了!上级显然很看重这个连,他虽然只当个连长,心里也不在意,只是想着怎么跟鬼子再干几仗,一雪前耻。

    眼看天色渐晚,高克平返回驻地,经过山坳时,见马银锁和华连信两个人正在树下谈话,马银锁蹲着,华连信站着,一阵山风将对话隐隐送来:

    “我跟组织交代过了多少遍,我虽然当过他的警卫员,发过几句牢骚,但决不是托派份子……”

    “事情会搞清楚的,你要相信党……”

    “都两年了……”马银锁的声音充满了苦闷,“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牺牲在战场上,来证明我对革命的忠诚……”

    “不能这么想,你要经受住考验啊。这些年山东因为肃托扩大化冤枉了不少好同志,已经引起了上级的关注,我们不能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志……只是你的情况比较特殊……”

    看到高克平过来了,两人都不再说话。马银锁点了支纸烟,望着黑黝黝的远山,神色郁郁。

    高克平不便停留,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走开,心里却犯嘀咕,怪不得马银锁一直闷闷不乐,他搞不清什么是“托派份子”,想来估计跟反革命的性质差不多,但马银锁明明是个热心真诚的好同志,年纪那么小的时候干起革命来就不怕死,怎么会是反革命呢?他参加八路军就是认准这支部队官兵一致,团结一心,不像国民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怎么里面还有这许多名堂?

    打起仗来高克平毫不含糊,但对政治上的事情他一时还真摸不着头脑。参加八路军后接受整顿,第一课便是思想教育,每天开会学习,大会开完开小会,还要讨论,这让他很不习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他还明白,什么“阶级觉悟”、“革命路线”之类的理论就让他有些稀里糊涂了,他不是没文化,好歹也读过高小,但总觉得这些玩意儿跟他所熟悉的枪炮子弹完全不属于一个世界,自然也理解不了多少。

    他都不理解,更别说其他弟兄了。上课的时候,领导讲话倒是一套一套的,可弟兄们既不懂又不耐烦,私底下这个说“我宁愿拿把大刀砍鬼子去,上这政治课活遭罪”,那个说“讲课的活像降妖道士,捏诀念咒的,等他讲完了,我也忘光了”……会后讨论,弟兄们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末了还得他站起来总结:“首长说得真好,一清二楚,咱思想落后了,还是首长说的对。”但好在哪里,对在哪里,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等于是牛屁股后面念祭文——说空话。

    不过空话归空话,他确确实实看出来了,八路军队伍纪律严格,官兵一致,而且不扰老百姓,这几点国民党部队就比不了,只是这老在山沟里钻来钻去不跟鬼子照面实在他奶奶的太不痛快!

    华连信和教导连磨合了一段时间后,了解了基本情况,临时担任连指导员,就要和高克平一起带着这个连穿过沦陷区进入山东,他们选择的路线是先沿太行山南下,进入河南第一战区庞炳勋所部防区,再往山东进发,这条路线相对于直接经过日占区更安全。

    但是,正当教导连准备向东开进时,战斗却忽然打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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