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

    一座废弃的工厂里，四处弥漫着难闻的味道，大门紧闭，连窗户都很高，似乎，有着特别的用处。

    厚重的光带着晨雾折射进来，一个男人闭着眼睛斜靠在油桶边上，上身只有一件淡蓝色的衬衫，上面沾着些许油污，天渐渐亮了，他缓缓睁开眼睛，眯了眯，适应了光线之后将袖子卷起，露出修长有力的手臂，清俊的脸上一片阴霾。

    “裴明，滚出来！”

    男人扬声一喊，似乎四周的油桶都回荡着这清冷的声音，许久许久，都不曾有人回应。

    靠！

    他皱着眉，小腿上有些烧伤，并不严重，却因为太久没有包扎有些感染了，屋顶的圆孔中洒下白色的光，男人扶着油桶站了起来，修长的身形依旧笔挺，只是多了几分戾气。

    “不敢出来是吗？”

    男人站起身绕着工厂看了看，从地上拿起一根长短刚好的铁棍攥在手中，刚要直起身，突然一股浓厚的灰尘滚了过来，厚重的大门被蓦地拉开，发出‘嘭’的一声，也许是时间久了，门一动，便有一股子铁锈味。

    男人眯了眯眼睛，外面淅淅沥沥的声音，果然是在下雨。

    “老大。”

    一个年轻人踏着步子走了进来，他双手负在身后，眉目清朗，脸上有些微紧张感，却被很好的隐去，走进来没有听见声音，又喊了一声，“老大？”

    “是你。”

    男人直起身，朝这边走了几步，并未扔下手中的铁棍，在年轻人面前站定，眉梢冷冷挑起，睨着眼前的他。

    “老大，”齐睿叹了一口气，神情依旧恭敬，“您还是去吧，一直在这里呆着也不是办法。这里的码头太乱，就是出了事，也不会有人管。”

    “难道，你这不是来让我出去的？”

    “老大，以往都是我听您的，这次您听我的吧，先去，以后的事情再说。”

    “去了还有以后？”男人冷冷一笑，突然扬起手中的铁棍，划过空气，冰冷的前端就抵在了齐睿的脖颈处，“我还真没看出来，原来你是演碟中谍的料。”

    齐睿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不怪他。”

    愣怔间，偌大的门边又走进来一个男人，眉眼带笑，一双细框眼镜托在鼻间，很是文雅。

    赫然，就是裴明！

    “裴总。”齐睿见状，忙颔首。

    “邱总，您这样粗鲁的对待自己的下属，他怎么可能忠心呢？”裴明说着，伸出二指将齐睿颈间的铁棍移开，抿唇轻笑，“话说回来，邱总还真是气宇轩昂，难怪邱太太如此痴心。”

    邱磊转眸看向裴明，剑眉微皱，“有话就直说。”

    “裴某也只是报恩而已，”裴明向后退了两步，倚在门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邱总得罪了的人，却恰好是裴某的恩人，所以只能委屈邱总一下了。”

    邱磊闻言神色不动，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气氛，一时间沉了下来。

    齐睿站在一旁，突然上前几步，对着邱磊低声道：“老大，您先跟着走吧，等日后再做打算。”

    “啧，这下属就算背叛了，却还是心系旧主啊，”裴明却并不阻止，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邱磊，“我有时候在想，为什么那么多人都甘愿为邱总您赴汤蹈火呢？那晚在诱欢，我也只是想对邱太太一亲芳泽，哪知道她反抗的那么激烈，还真是守身如玉啊。”

    邱磊眉目清冷，依旧不说话。

    看来的裴明的目的，也只是单纯的让他走而已。

    还真是，天真。

    “只是个女人而已，何必那么在乎？难道是邱太太妩媚动人，所以邱总舍弃不下？啧，我那晚也见了，确实不错，”裴明踩灭了烟，又道，“不过邱总跟我走，到了那边，虽然身份地位都没了，但是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去哪。”

    “这就不劳您操心了，”裴明见邱磊似乎是答应了，想着省了好多事，便转身出去，六七个人跟着走了进来，个个一看便知是练家子，围在邱磊身边，“邱总只要跟着走，一切我安排。”

    “好。”

    出乎意料的，邱磊将手中的铁棍往那群人身上一扔，拍了拍手，神色平淡，“走。”

    “邱总果然够果决。”

    裴明眼角溢出赞赏，微微一点头，那六七个人依旧围在邱磊身边，一齐朝码头走去。

    这一去，也不知道是哪里。

    “老大！”

    刚走到船边，身后传来一声喊声，邱磊回过头，就看见齐睿拿着一件深蓝色的西装外套跑了过来，年轻人神色凝重，微微垫脚将外套披在男人肩头，“老大，船上风大，您别着凉了。”

    邱磊低下头看了看，“这不是我的西装。”

    “您的西装落在俱乐部了，是裴总特意留下的，也许已经被火烧成灰了。”

    “什么？”邱磊闻言双眼一眯，蓦地伸手揪住了齐睿的领口，“你说西装留在俱乐部了？”

    “是。”

    “滚！”

    邱磊双手一松，齐睿整个人向后退了几步，一下子跌在了岸边，年轻人别过头，男人清冷带怒气的声音传来，“如果他们以为是死者的衣服，恩恩看到了怎么办？”

    齐睿闻言眼神一暗，却依旧道，“不会的，老大，您别急，许安和容沁都还活着，嫂子不会有事的。”

    “都还活着？”

    邱磊突然一笑，向前几步，俯身蹲了下来，“你的意思是，我已经死了？”

    “老大——”

    邱磊却不再多说，起身便朝船上走去。

    “等您一上了船，您就不再是我的老大了。”

    年轻人攥紧双拳，声音很低，却足够传进他的耳朵里，邱磊置若罔闻，举步走了进去。

    身后，男人跟了过来。

    “齐睿，”裴明在远处看了一会，这才走上前来，看来，齐睿是不会再有反叛之心了，“你去叫四个人下来去东码头，你和另外两个人守在船上就好。”

    齐睿神色呆愣，许久才吐出一个字，“是。”

    裴明扬起下巴，清秀的脸上浮现与之不相符的阴狠。

    其实邱磊怎么样他并不关心，现在商澈已经死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剩下的这些，只不过是报人之恩罢了。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并不一定需要目的。

    天气阴沉沉的，码头上没有什么人，上了船，男人披着西装外套，双手撑在栏杆上，双眸眯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里，绝对不是C市。

    恩恩，你还好吗？我不在家，你是不是又哭鼻子了？

    别哭，我就回来了，快了，马上，就可以回来了。

    呼呼的风吹过来，天空雷声闷闷的响，拉开了一道深沉的天幕。

    似乎，要有暴风雨了。

    “老大，”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齐睿拿着烟盒走了过来，递了一只过来，“您别想太多了。”

    话刚出口，齐睿猛然意识到方才自己说过的话，低下了头。

    “裴总也一起去吗？”

    邱磊吸了一口烟，很久没碰，味道竟有些不习惯，男人转过身，眉目清俊，衬着波涌的海面，看不真切，“可要考虑清楚了。”

    “呵，我有什么好考虑的？”

    裴明坐在甲板的软凳上，翘着脚，身边站着两个人，“邱磊，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一步吗？”

    邱磊闻言一笑，微微点头，“还请裴总指教。”

    “都说仇人其实是自己羡慕的，却达不到的人，这话真的不假，”裴明眯起眼睛，“就像商澈，我还记得，他送我进牢子的时候，跟我说的一句话。”

    “顺我者生，逆者戮。”

    “我虽然恨他，但是不得不说，我确实很佩服他。佩服他的狠，绝，和……心冷。只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做这么多，也恰好给了我机会。所以说，女人是祸水，这话也不假。”

    裴明缓缓的说着，船已经起航了，发出呜呜的声音，邱磊一言不发，等裴明最后一个字说完，才深深的吸了一口烟，烟头扔进身后的海里，“这么说，裴总是觉得，我不够狠是吗？”

    “难道不是吗？”

    “是，那，我还要多些裴总指点了。”

    话音刚落，男人轻点下头，那两个壮汉见状急忙上前，分别抓住裴明的双臂，将他整个人按在甲板上，一人一只脚，踩住他的背。

    “你们干什么！”

    裴明一惊，反应过来的时候脸已经贴在了冰冷的甲板上，还带着些海水的腥味，让人忍不住作呕，“你们都疯了吗？快给我松开！”

    邱磊勾起嘴角，蹲了下来，伸手拍了拍裴明的脸，“裴总，您这样粗鲁的对待下属，好像不太好吧？难怪他们都会背叛你，真叫人寒心啊。”

    “你——”

    裴明怒极，刚张了张嘴，准备喊出声来，却被一团不知道是什么做什么用的布塞住了嘴，整个人都被死死捆住，拎起来丢在船舱内。

    齐睿从船舱走出来，用纸巾擦了擦手，“老大，现在去哪儿？”

    邱磊环顾了一下四周，见码头上没有人，便点头道，“先离开这里。”

    “好。”

    船依旧朝前开着，齐睿端了点吃的出来，刚走到甲板上，突然船身一震，热汤洒了一手，皮肤猛地被刺激，他啊了一声，瓷碗应声而落！

    怎么回事？

    思索间，船身突然开始摇晃，侧耳听去，铁钩勾住栏杆的声音配合着脚步声响起，竟是有人从船后方爬了上来！

    难道，裴明并不是最后的那只手？

    邱磊和齐睿对视一眼，男人眉头一皱，匍匐着身子从甲板上滑进船舱，将五花大绑的裴明拉了出来。

    二人蹲在靠近尾部的甲板上，都知道这里码头很乱，想要呼救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么多人上来，若是就这样被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唯一的办法，只有跳海。

    “老大，您快跳！快！”

    齐睿起身探了探头，并未见到什么人，便用力推着邱磊，却被男人一把抓住手腕，“你先跳，从那边绕出去跳，我在这里看看。”

    “不行！”齐睿脚下一滑，向前滚了一滚，“老大，您先走！裴明交我给来处理，大不了就是一死！”

    “不要废话了！我说你先就先，快！”

    “老大！”

    齐睿就是不肯走，他伸手拽住邱磊的手臂，神情坚定，“我不能——”

    “邱总，您不想要您太太的命了吗？”

    话音未落，船头蓦地传来一阵并不熟悉的声音，震的水波都颤了起来，“您太太就在我们手上，您要是不想她被我们哥几个玩个遍，就把裴明给放了。”

    “你是谁？”

    邱磊向后退了几步，将裴明拉起来护在自己和齐睿的身前，剑眉紧皱，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看来，对方人很多。

    “邱总。”

    来人身着黑色的斗篷，身形修长，手上同色皮手套，带着一顶宽边帽，帽沿压的很低，已经过了鼻尖，让人看不清面容，他轻轻一笑，声音很温，“好久不见了。”

    “你是谁？”邱磊眯起眼睛，对方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人，看来是有备而来，“连脸都不敢露吗？”

    “你不认识我。”

    来人闻言，声音骤然变为冷冽，“废话少说，你把裴明放了，我就把你太太放了。”

    邱磊一手抓紧裴明的肩头，声音低沉，“我太太？”

    “对，苏恩。”

    说着，来人也不拖沓，侧过身，手下便把一个套着头的人抬了出来，那人身形纤细，穿着一身蓝色的裙子，上面还有斑斑血迹，白皙的脚腕露了出来，一动不动，看来是昏迷了。

    一看，便是一名女子。

    “老大，您别冲动！”

    齐睿见邱磊就要起身，急忙一把按住他的手，“那肯定不是嫂子，他们用这个人来假装嫂子威胁您，您若是站起来了，他们有枪的话，肯定会受伤的。”

    是了，在这种地方，带着枪兴风作浪，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是，纵然知道是这样，邱磊却还是紧皱眉头，若万一是恩恩——不，他绝不可能冒这个险！

    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可能性，只要有可能伤到她，对他来说，都是绝对不行的。

    “那好，一个换一个，你先把她送过来，我就放了裴明。”

    “你跟我谈条件？”

    来人又是一笑，他伸手擦了擦嘴角，退后几步，一脚踩在女子的腹部，“邱总，你觉得，你有这个资格吗？”

    话音刚落，来人突然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蹲下身子，对着女子的腰间便狠狠刺了下去！

    “不要！”

    邱磊一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急忙伸出手，声音带着颤抖，“住手！”

    就是这么一秒，来人手顿住，匕首的尖端停在女子的腰上，刀尖似乎已经划破了裙子，就要刺进皮肉。

    “邱总，知道该怎么做了吧？我相信，这个赌，你打不起。”

    “好，先放裴明，不过你要答应，我把他推出的同时，你就让你的手下把人推过来。”

    来人满意的点点头，“好。”

    邱磊看了齐睿一眼，后者会心的点点头，伸手将裴明身上的绳子拉出一点攥在手心，得到许可后，在裴明背上一推，男人身子一斜，翻了过去，直接朝着来人的那边滚去！

    就那么一瞬间，齐睿在裴明口袋里一掏，动作极其迅速，将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快速塞回了自己的口袋。

    与此同时，那边的人也蹲下身子做好了准备，看见裴明滚了过来，便伸出手，刚刚碰到她的背，却突然惊变！

    天空突然风雨大作，一个惊雷闪过，照亮了所有人的脸。轰隆轰隆的炸雷像是一颗颗炸弹爆在耳边，狂风吹着，树枝相撞的声音传来，衬着倾盆的大雨，似乎，在为什么做着前奏曲。

    来人见状，突然将匕首咬在嘴里，俯身将女子扛了起来，狂风毫不留情的吹着，刮下了来人的帽子，他咬着匕首，也许是太用力，嘴角已经有些许鲜血流了下来。

    邱磊和齐睿眯着眼睛看去，待到看到来人的脸，竟都生生的怔住了！

    “邱总。”

    来人丝毫不在意帽子被风吹走，他得意的扬唇，将女子举过头顶，蓝色的裙摆随着风飘扬，像极了美丽的蝴蝶，“你接好了，我送你的最后一件礼物。”

    话音刚落，来人用力挥着手臂，将女子从那头直直的扔了过来！

    “恩恩！”

    邱磊蓦地睁大眼睛，齐睿心知有诈，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手腕，可是已经迟了，男人蹭的站起身，几个箭步向前，双脚一垫，稳稳的将女子接在怀中！

    “恩恩，恩恩！”

    “老大，不！不要——”

    电光石火间，邱磊抱着女子站稳在甲板上，一抬头，便发现来人举着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直直的指着他。

    “你居然，真的弄了枪。”

    “你难道天真的以为，这真的是和平年代？”

    邱磊有力的双臂抱紧怀中的女子，抬起双眸与来人对视，“事到如今，难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来人举着枪，枪口从邱磊的头上移到他怀中的女子身上，神色冷淡，“我也是现在才明白，我要的，恰恰是我得不到。”

    “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吗？”

    来人忽然一笑，仿佛如璀璨的夏花，温和的让人沉醉，“那就等她死了，你就知道了。”

    “老大——”

    齐睿大喊一声，纵身跳起，脚刚离地，只听嘭的一声，来人对着男人怀中的女子开了一枪，男人却毫不犹豫的一个旋身挡住，子弹不偏不倚，从后背射入，正中脊梁骨！

    “老大，老大——”

    齐睿发了疯的冲上去，可是男人本就借着栏杆稳住身体，这一中枪，身子一歪，失去了平衡力，只见他双眼翻了翻，想要抓紧双手，口中断断续续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恩恩，照……她……”

    撑了不到几秒钟，男人手一松，女子顺着手腕滚落在甲板上，邱磊闭上眼睛，身体从栏杆边一翻，直挺挺的向海里栽了下去！

    齐睿伸手一抓，却只扯下了男人裤腿上的一小块布，他大张着嘴，抓着栏杆俯下身子，底下的海水已经被染红，蔓延开的血像是一朵漂亮的玫瑰，张狂的生长着，“老大，老大！您能听见我说话吗，老大——”

    “切。”

    来人吹了吹枪口，毫不在乎的别进口袋，“他下地狱了。”

    “你——”

    齐睿气的眦目欲裂，旋身跪在甲板上，一个伸手便撕开了女子的头套，这一看，又是一愣。

    “我操！”

    这女人，分明不是嫂子！

    “你卑鄙！你简直不是人，注定一辈子见不着光！”

    来人闻言眸光一暗，“我见不着光，那就让大家一起陪着我，”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朝海里一指，“你看，他已经来陪我了。”

    “你做梦！”

    齐睿咬着牙，突然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一个转身抓住了栏杆，双腿一扬，纵身跳了下去！

    嘭！

    枪声再次响起，却不知有没有打中他，不一会儿，溅起的水波平静下来，海面上猩红的血迹缓缓散开了去，暴雨也停了下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都下去搜，我要看见尸体。”

    来人手一扬，斗篷掀起，似乎将整片天都染黑。

    似乎，不会再亮了。

    “嫂子？”

    我听完这些，浑身已经抖得不成样子，邱洛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见我没有反应，再次唤道，“嫂子？”

    “那、那他——”

    “我也不知道，”邱洛叹了一口气，神色哀伤，“这是那天躲在船舱里的两个壮汉，其中一个告诉我的。他从仓库里跟上船，就都看到了。他是我哥的人，趁乱逃出来之后便找到了齐睿家，恰好和我叫去找的人碰上了，于是我去了一趟，他就说了。”

    虽然尽量稳着声音，却还是颤抖的不成样子，我咬着唇，连呼吸都在抖，“就，真的，找不到吗？”

    “已经派人打捞过了，可是没有看见尸体。”

    邱洛垂着眸，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嫂子，你要知道，那个地方太乱，很多事情都是一手遮天，警察？警察根本不会去彻查。你没有接触过，可能不知道这世道有多黑暗，很多事情都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也不是只要找了警察就能够解决的。我在国外呆了这么久，也才了解点皮毛。”

    我艰难的阖上眼睛，想哭，却真的哭不出来了。

    还记得哭了多少次吗？

    一次又一次，浑身是伤，却还是不知悔改。

    到最后，绝望到荒芜。

    “嫂子，你别这样……我知道你难过，我也很难过，”许是见我神色绝望，邱洛伸手扶住了我的肩，“可是身体重要，你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我想璟儿和橙儿都不希望看到你这样，还有……还有我哥，他也……”

    说到这里，身侧的女子也哽咽了，便只是将我的头按在怀中，没有再说下去。

    “他会回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蓦地睁开眼睛，站起身，神色坚定，“他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嫂子……”

    “洛洛，你刚刚看见了吗？”我抓着她的手臂，一下又一下的晃着，眼神聚焦的在某一点，“我刚刚看到他了，他还是穿着那天出门时，我给他换的衬衫。他说，他会回来，一定会回来，他叫我等他，在原地等他……”

    “嫂子，你冷静点，你听我说——”邱洛忙拉住我的手，有露珠顺着树叶滑了下来，在这初春的清晨显得格外清凉，她将我按在长凳上，“现在也不能确定我哥是死是活，齐睿跟着跳下去了，他们说不定没事，正在某个地方准备回来——”

    “某个地方是哪里？”

    我一怔，脑海中好像闪过一丝白光，“那个穿着黑斗篷的人是谁？不是帽子被吹掉了吗，看清是谁了吗？”

    “不知道。”

    邱洛摇摇头，双眼眯了起来，她和邱磊眉眼很是相像，就连身上清冷的味道都一样，“那个壮汉，他似乎也看到了，但是不管我怎么问，他就是不肯说。看他的神色，好像也是吓到了。”

    闻言，我双眸暗了暗，心从顶沉到了底。

    吓到了？

    应该说，是误会了吧。

    老天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给一刀，开一条路，然后等大家如释重负的走进去了，你就直接手一挥，一个都不留吗？

    到了现在，到了今天，我才能够深深的体会那句话——能够说出来喊出来的痛，真的不叫做痛。

    “嫂子，我们今天先回去吧，明天再来。”

    “不用，”我站起身朝前走去，“我从来没有来看过公公婆婆，今天来了不见，也太不礼貌了。”

    一路顺着碎石小路走过来，邱洛带着我在一个墓碑停下，女子背影挺直，双膝一弯便跪了下来，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才再次直起身子，“爸，妈，洛儿今天带嫂子来见你们了。”

    我等她说完，也上前几步跪了下来，额头碰到地面的一瞬间，眼泪还是顺着脸颊留下，滴在了地上，“爸，妈，我是苏恩，是邱磊的妻子。结婚这么久才来看你们，真的很抱歉，希望爸妈不要介意。邱磊他今天有事忙来不了了，下次，下次我和他一起，带着璟儿和橙儿，一起来看你们，你们再等等，就快了，他很快就忙完了……”

    越说声音越小，我死死咬着唇，挪着膝盖向前，伸手抚上了墓碑，眼泪滴在碑台上，“爸，妈……你们如果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某一个地方看见他，就叫他快点回来，叫他不要再玩了，我和孩子都在家里等他，就算是玩躲迷藏，时间也太长了，让他回来吧，好吗？”

    “嫂子……”

    “我从来没有真正体会过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感觉，好不容易有了家，有了自己的老公，儿子女儿，还有哥哥妹妹，甚至，还有爸爸。可是，可是太快了，就这么一转瞬，就什么都没有了……爸妈，你们在天之灵能够听见吗？我愿意用我的寿命，二十年也好，五十年也罢，只要他能回来，我什么都愿意……”

    老天爷，你能够听见吗？

    上次我的叫喊声你听见了，那这次，你也一定能够听见的，对不对？

    那天下着小雨，天气很冷，我穿着深蓝色的大衣，邱洛带着我在A市，她和邱磊出生和长大的地方，走了整整一天，我们到了他们曾经住过的地方，原来的房子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是一栋又一栋高楼大厦，直直的仿佛要耸入云端。也到了他们兄妹经常爬的山，现在已经因为暴雨的原因，彻底封闭了。

    这些，连带着小时候的记忆，一起在这汽车的鸣笛声中，在这岁月的变迁中，消失不见。

    邱磊，你看，我正站在你曾经无数次踏足过的地方，我正吃着你小时候最爱的小吃，我正呼吸你年少时期无数次呼吸过的空气，我正看着伴随着你童年的天空，你呢，你在哪里，能听见我的这番话吗？

    你说过，如果我生个了女儿，就取名叫橙儿，现在橙儿已经出生了，她在家里咿咿呀呀的等着你，璟儿也天天拽着我问爸爸去哪里了，还有，还有许安，他很累，他天天抱怨你，说你让他没时间回家陪老婆，只能天天顾着公司，还有普罗旺斯和威尼斯，说好的那些事情，你一件都没有做到，难道你要食言吗？

    可是你说过，恩恩，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你。

    所以，我坚信你一定会回来，我会在家里等你，我相信，会有那么一个冬天，我穿着厚厚的睡衣，张妈煮好了火锅，抱着橙儿牵着璟儿坐在桌旁，这个时候门铃响了，我起身走过去，来开门的一瞬间，你就站在门口，好看的眉头微微一皱，伸手指着我，“苏恩，你怎么变得这么胖？”

    我会鼓起嘴巴，不开心的沉着脸，“我哪里胖了？我一点都不胖！”

    璟儿会冲上去叫爸爸，我呢，就抱着橙儿站在一旁，那个时候我不会嫉妒了，因为我有女儿了，儿子亲你女儿亲我，这样刚好，不是吗？

    邱磊，你在深海的尽头，能够听见我说话吗？

    如果可以，那你睁开眼睛，跟着蓝色的光走，走着走着，你就能到家了。

    我会，在家里等你。

    如果你看不见，也没关系，我不怪你，我说过，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那么，我就在来生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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