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证之罪-二十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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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英郁闷得喘不过气来,喝了两杯玫瑰花果茶,还是堵得慌。闹不明白为什么多干活的总不得好,总能被挑出毛病来。什么也不干的,悠闲自在,还没毛病。现在想撒手不干活了,可毛病惯出来就不好改了。自己任劳任怨了近二十年,突然不干,就是闹情绪了,就是对领导不满。能怪谁?只能怪自己一上班就兢兢业业,是不是自己的活都干。要怪,也怪自己的父母。林英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阶级,认为出力干活不是什么事。自打她参加工作起,她父母就在耳边不断地说干活累不死人,多干点没啥。自己的那摊业务很快就熟练掌握了,别人的活多看几眼也弄明白了。那几个比她早到科室的人都愿意给她“学习”的机会,把属于他们的工作让她练手。渐渐地,找她干活好像就是应该应分的,一点感谢的意思都没有。要是她稍微犹豫,怪话就来了。什么能干点活就耍大牌吗?都是同事,帮帮忙就不行吗?多干点活能累死吗?有些话都传到外科室甚至领导的耳朵里,说她不听指挥,有活也不愿意干。

    林英早上从家里出来就憋着一肚子气,跟老公生的气,但时间太匆忙了,气没来得及发出去。憋着气把自己那堆活干完了,刚想喘口气,主任又找她,让她把这个资料重新统计一遍。“这是刘丽的工作不假,可她的水平是局里上下有目共睹的,虽然你是在帮她干活,可也不能大意,这是周三局长要在大会上用的。”看她有要拒绝的意思,主任阴阳怪气地说。

    听听,几句话里含义多着呢!一是她在帮别人干活,干好是别人的功劳,干不好,倒是自己的事。二是她如果不认真对待这个任务就是她有情绪,不能认真完成领导交待的任务。三是局长要用的,完不成耽误事那是要算在她身上的。

    听主任这话林英不禁怒从心头起。想起上面局领导见她那模样,肯定眼前的主任没给自己加好油、添好醋。想想女友淼的话:工作就是养家糊口的手段,别把工作当作事业来做就好了。索性心一横,她就想看看事情再糟糕还能坏到什么地步。打定了主意,她说自己头疼,已经联系好医生,要是主任不着急的话,把东西先放这儿吧。她说这些话面无表情。主任掂了掂手里的资料,牙疼似的说了句“那还是我自己看看吧。”

    看病是假,下午她真的就想请假不回来了。2月份的天气还是很阴冷的,弄得她心里也凉得很,即使室内开着空调也觉得丝丝冷风穿透骨头,驻扎在身体里。也许是真的老了,那些年轻的女孩竟然穿着露腰的小袄,薄薄的丝袜就那么窈窕地走着。她急需温暖,一个人躺在床上,盖上被,暖呼呼的。喝茶,看书,手机关机,不看电脑,听着外面阴冷的风声多好。最主要的是下午家里没别人,没人打扰的时刻真好。要是不清净一下,家里有人追着做饭,单位有琐事追着,自己真怕撑不住要崩溃。

    正要关上电脑,就有QQ头像闪烁。是闻儿在网上跟她打招呼,问她中午能否参加群里的聚会吃饭。看办公桌上的台历,2月14日,原来是情人节,她有些怔住了。多久没过这种节日了。情人节,她都不敢深想,常年奔波在家和工作之间灰头土脸、一脸焦虑的自己还有情吗?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从异性眼里看到的更多的恐怕是熟视无睹,从年轻同性眼里看到的是敬而远之的老前辈。自己再有情,恐怕也是自作多情。连那个曾经与自己海誓山盟的人对自己几乎就是视而不见了。刚结婚那阵,老公还像谈恋爱时一样,生日、结婚纪念日、情人节一个不落地想着。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生日忘了,想起来的时候都过去好长时间。情人节也不过了,即使过也就是出去找个餐馆快速地吃顿不咸不淡的饭,席间,也不会像恋爱中的人那样说起来没完,基本上不用说什么话,点的菜倒都是彼此爱吃的。以至于后来连结婚纪念日都省了。就像以前两人说不完的话,现在渐渐地也节省到一个词,甚至是语气词了。

    两个人的婚姻生活中没大矛盾,都是鸡毛蒜皮的琐碎事闹别扭。或者是她气不顺,想找他吵架,人家不应战,自然偃旗息鼓,让自己的气更积聚些。老公也不像外面有人的样,不知为什么就没话了。早起冲锋陷阵般匆忙,回家林英就奔厨房,女儿嘴刁还急,放学就喊饿。闹得她没下班的时候就开始看表。等饭菜上桌,老公窝在沙发里看完报纸、看电视呢!这还算是好的时候,大多男人在外应酬,晚上回来喝得稍高,基本上是林英都上床睡觉了,男人什么时候回来她都不知道。

    记得婚前和婚后好一段时间,两人话题很多,那时男人也不厌烦,说着说着,忘了时间,一不留神都能说到凌晨三四点钟,谁也没觉得累、困。有时都没来得及上床,两人就在沙发上说啊、唠啊的。现在两人的情感交流多半是很多天才有一次的早起做爱的时候。女人由于充足睡眠的原因心情也颇好,那时男人颠三倒四地说些含糊不清的情话。下床之后,就像变个人似的,又简单到单词了。林英心情好的时候不计较,赶上在单位生点气,就想在单位领导拿自己当干活的工具,在家里老公拿自己当什么?泄欲的工具?只有心急火燎地想做的时候才会敷衍地说点啥话。要是不做,基本就没什么说的。跟他说家里事,他说你唠叨、磨叽;说单位上的事,他又说你心眼小、瞎琢磨;说说社会热点问题,他又说你幼稚、人云亦云。

    这就是女人老了的结果,男人包括自己的丈夫已不被吸引。领导看重你,是因为你比年轻的女孩更适合干体力活。老公更看重你做出的家常饭菜。也许自己不见了老公可能一时三刻想不起来找,要是做的饭菜晚了,老公和孩子都会找的。这样想的时候,林英鼻子忽然一酸,赶紧凝眉瞪目。都混到自己可怜自己的地步了,这样的日子有意思吗?没意思,工作没意思,家里也没意思。自己还没本事颠覆工作,颠覆这个家。

    回复闻儿的话,林英答应参加聚会。问明时间、地点。赶紧水、乳、粉在脸上调匀。抹上点腮红、口红,刷刷睫毛,精气神立马就不一样了,像打了蜡的水果一样,不管内心是不是沟壑纵横,表面上可是光鲜照人。主任这时要看见她,打死也不相信她有病要看医生。没办法,参加群里的情人节聚会,都是些失落的人才会通过这种形式聚到一起,更不能在外表上现出颓相。毕竟都是彼此需要、互相取暖、互相打气的人。

    跟网友聚会,这在早些年是让林英嗤嗤以鼻的行为。只有那些无所事事或是别有用心的家伙才会在网上聊天、交友。可后来,给自己熟识的人还有朋友打电话聊天,人家都笑她,为什么不网上聊,还不花话费。女儿帮她申请了QQ号,开始聊上了。越聊越上瘾,老公回来晚她也不在意了。

    聊下来才发现,网上的人不像想象中的浅薄、无聊,一些很犀利的评论能一下子击中你的大脑神经。每到群里,她都不愿意说话,看着群里热热闹闹的样子。尤其是自由的风,顶会说笑话,还会搞段子,跟帖、评论的不少。几个女网友总是挂些时装图片,让大家评判一下优劣,有人出谋划策,哪儿有更便宜、更好看的时装。群里人的口号:我们不要深刻的生活,我们只要浅浅而快乐地活着。

    对,我们要快乐的活着。群里的人都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周末在群里振臂一呼,要么去爬山,要么几个女的相约到郊外挖野菜。说些笑话,不会互相问比较敏感的话题,相处得轻松、愉快。

    闻儿是市内一所高校的英语教师,有课的时候才到学校,平时不坐班,闲暇时间较多。空闲的时候,做所有小资女做的事,写写诗,抒情的小散文。要不跟网友唠嗑,找女网友逛街。但闻儿不矫情,心清高点不算毛病。林英跟她蛮处得来,颇有相见恨晚的劲儿。林英是轻易不会跟别人交心的,交友很谨慎,女网友也是细品过觉得人不错才会相交。林英在本市有三个QQ群,谈得来的女网友也交了几个,而且有越交越深的感觉,像闻儿,花姐等。

    2

    群里的聚会形式很好,AA制,谁也不欠谁的。吃起来、喝起来没心理负担。没大小,也不用看谁脸色,喝高兴了还可以唱唱歌、做些游戏。

    今天一大桌人,林英暗暗查了下,十三人。心咯噔一下,很快就释然。这是在中国,好像是没人注意到这点。好笑,过着西方的情人节,却忽略西方最忌讳的东西,也是洋为中用、中西结合的典范吧。只把快乐、喧嚣平移过来就行,毕竟这桌上谁也不是耶稣,都靠互相拯救活着呢!

    每次聚会都会有新面孔出现,今天就出现两张新面孔。一男一女,男的五十岁上下,很有领导的气度。林英觉得参加群里聚会的都是在各单位不得志的闲散人员,即使是领导,估计也是在单位坐闲板凳。得志的正红着呢,哪有闲心跟些不入流的陌生人瞎掺和。女人很打眼,长发飘飘,端庄文静,一副传说中的淑女模样,此时她正吸引着在座男人的眼球。两位是别人带着来的。有时来参加聚会,正好跟前有朋友就顺带着过来了。

    林英把这些人好好打量了一番。七女六男,男女比例还算均匀。年龄参差不齐,小的有二十多岁的,老的有五十多岁的。这就是网络的好处,要是放别的地方,五十多岁的怎么也不可能和二十多岁的孩子谈到一起。几个男人的职业、修养都比较好。有在政府机关工作的科长,银行的行长助理,还有一个乡镇的领导。女人的职业五花八门,有个年轻、打扮得很艳的女人是个体经商者,在这个城市一个很有名的商场有自己的摊位,眼神灵动,很会察言观色。有个看起来秀气十足的女人,是护士。在很著名的医院,第五医院,精神病院。在座的人逗她,出来给病人吃药了吗?别追出来。笑:“忘给你吃药了,一会儿就把你送进去。”那人笑:“我可没病。”护士笑得更得意:“每一个被送进去的人都说自己没病,越是表白,越不让出院,医生理解为病得越深。”

    林英暗笑,看来精神病人和正常人一样嘛!人被抓住,第一反应就是否定一切。贪官被爆戴名表,他会回应是赝品,即使是真品也只是这么一块,直到像被剥洋葱般,层层扒掉,露出葱心来。还有两个女教师,闻儿和陌上草,端庄、大气。两人谈着各自学校的事,什么课时费怎么发的,还有林英和那个新来的长发飘飘的“淑女”。“淑女”说自己是自由职业者,具体做什么职业却没说。

    酒和菜上来了。乡镇干部先举杯说:“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咱们这些没有情人的人喝一杯。”喝完,他又接着说:“说实在的,这年头要是没个情人也不是啥光彩事。”

    哄地一下大家都笑了。

    林英细看笑中的人们,多是那种纯纯的开心的笑。不过有两个人笑得比较腼腆,还绷着劲。是那两个五十岁上下的老男人。一个是一家银行的行长助理,一个是那个头一次来的有着官派的男人。别人笑,他显得很冷静。别人说祝酒词的时候他都微微仰头,快速思考、分析的样子。有的他还要点评一番,说话很到位,很有见地,一听就知道是个思想颇有深度的人。林英也见过一些大领导的做派。其实能走上领导岗位的人,尤其是高级领导岗位的人思想上都有一定深度,不是那些靠行贿走上科级,在酒桌上除了黄段子别的说不出来的小领导能比。

    气氛热烈起来,因为彼此不熟悉,反倒放得开。男人们几杯酒下肚,更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现在的男人也不知怎么了,只要酒桌上有女人,雄性荷尔蒙就不停地往上涌,荤段子就像挡不住的海啸般喷涌而来,一边说,一边看着女人的表情。这时男人眼睛贼亮,大脑却一片混乱,现在的桌上的男人就是这状态。那个乡镇领导对坐在他身旁的“淑女”发起了猛攻。“淑女”长发披肩,一手托腮,长发遮住她的半张脸,旁人看不到她啥表情。乡镇男在她耳旁笑眯眯地说着什么。其他几位男士吵吵着抓紧时间喝酒,“咱们没情人的才聚在一起,祝愿咱们以后要越聚人愈少才行。人都得天天向上嘛!”还是笑。有人提酒,轮到乡镇男喝酒了,他还在“淑女”耳旁兴高采烈地说着。大家不作声,就静静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俩。“淑女”也还半低着头,不知怎的,林英就感觉到“淑女”半低着头也知道正发生着什么事,但她就做出不知道的样子。林英开始对这个“淑女”感兴趣起来。乡镇男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愧总陪乡长吃饭,见多识广,端起酒杯笑道:“美女当前,忘了喝酒是正常。不能因为喝酒而看不见眼前的美女,那样连上帝也不能原谅你的。”

    “那是,那是。”男人的嘴里纷纷说着,不忘冲那“淑女”点头致意。除了那“淑女”之外别的女人都瞅着眼前的饭菜。

    酒桌上越发热闹起来。不过,男人们跟身边的女人说着说着,眼神就冲还说得热闹的乡镇男和“淑女”瞟过去。眼神收回来脸色就不好看了,大声地与跟前的女人再接着说。林英对身边和自己说话眼神四处乱飘的男人连敷衍的心情都没有,她一心奔桌上的美食。炸鲜奶、红烧肉……看得男人直咂舌。转过头去和别的女人说话去了。林英是渴望和男人说话的,可不想象现在这样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成为别人意淫、骚扰的对象兼带成为别人的陪衬。

    女人都喜欢听情话,不管说这些话的嘴属于老公还是别的男人,说些话的目的是想上床还是在你这里练习泡妞秘籍,也不管女人平时是理性多还是感性多,听到这些话没有不飘飘然的。林英当然不例外,只不过她不想从一个还不了解、比较陌生的男人嘴里听到这话,她想听到这话之前在两人之间稍微有个过程,有个渐变阶段。可现在的男人就像吃惯了半成品食品没时间享受烹饪的过程一样,追求女人的耐心都没了。他们对刚见面的女人说甜言蜜语,之后就期待得到大礼包。像做抢椅子游戏一样,这里得不到就飞快地找下一个。

    终于,这个各自为战的混乱场面结束了。有人提议来一场游戏,数字过七游戏,出错的要罚酒一杯。开始,到七就有人错,渐渐地,十四、十七、二十一、二十八出错的多了。总是那几个人喝酒,“淑女”荣居榜首。她罚酒,男人们大笑。多喝了几杯的“淑女”,更是唇红齿白,两颊绯红,双眼迷离。看得女人们抓起眼前的杯子,顾不上是酒还是饮料一口喝了下去,压住胃中泛起的酸水。后来那个一直谨慎的官员也出了错,他自己也笑了,很有风度地喝了一杯酒。带他来的男人笑得情不自禁,拍了拍官员的后背。官员的脸一沉,低声但绝对威严地说道:“你别拍我。”男人飞快地把手拿开。

    这一幕也许只有坐在男人身边的林英看到了。

    趁那个官员去洗手间的当儿,林英问那个带他来的男人。席间有几双耳朵也竖了起来,想听个究竟。原来那个男人是个大型国有企业的领导。

    林英暗暗想,原来在这喧嚣的时代领导也寂寞。

    这时老公来电话:“晚上咱们三口出去吃吧。”

    虽然没明说过情人节,林英心里还是很舒坦的。老公领着女儿在超市买完小食品来的饭店,女儿一手拿着小食品一手拿着一朵红玫瑰,“爸爸买的。”就那么摆弄着玩。林英已经忘了早上的不快。

    3

    林英还是渴望跟人说话。同事不能说,跟女同事说,很快就会传走样;跟男同事说,还没等说出什么呢,估计那边绯闻已经满天飞了。况且不管男同事、女同事,终归有利益纠结的时候,到那时,谁也不是绅士。好在她与好几个QQ群有联系,是个放松心情的好地方。彼此不熟,看问题就没偏颇的地方,很能解心病。当然这得跟有思想深度的人谈话才行。群里一起聊的时候,看得出什么人说话靠谱,不是纯粹在网上打哈哈凑气的,私下加为好友,都有时间的时候,聊一聊。有思想深度人的好处是像有透视眼似的,看不见人还能恰当地说些颇有哲理的话,稍带着把心病解了。

    群里有些人也很有智慧,比如绿荷,是个年轻的女性,段子颇多,脑筋也转得快,谁说什么,她都能飞快地接上。比如凭海临风,说话理智,不乏幽默,一切问题到他那里都可以大而化之。

    凭海临风,真名黄志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林英参加群里聚会认识了他。像他的名字一样,开始不惹人注意,不怎么说话,但眼角、眉梢总带着丝丝的笑意。他虽然不怎么说话,但心非常细。那次野餐,在分食物之前,林英翻包找湿巾。没想到,总是在包里放着的湿巾说什么也找不到,把个大包翻得七零八落,能拿出来的物件都拿出来了,剩下的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示众的女士用品也在包里被折腾了几个来回,湿巾还是无影无踪。无奈,她就准备用矿泉水洗手,自然晾干就算了,还得背着其他人。因为矿泉水带的少,野炊需要洗的东西太多,别人都没敢多用。也怪她自己大大咧咧惯了,什么东西往包里一塞,完事大吉。包里缺啥少啥,也不检查。湿巾是肯定什么时候用过,不知随手放哪里了。

    这时旁边伸过一只手,一只修长、骨节分明、干净的手,递上她想用的湿巾。像被人窥破隐私似的,林英有些不好意思。她抬头看了一下,一张笑得纯净、温和的脸。她接了过来,没多话,他也没多话。静悄悄地。

    从那时开始,林英就注意上了这个温和的男人。以前,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是听别人说话,无论谁说话,她都听着,从中判断出这个人的喜怒哀乐、学识教养、兴趣爱好……她就像一簇干渴禾苗,拼命汲取着别人话语中的雨露,让自己得以自由地伸展、长大、丰润。这回她的耳朵有目标了,她在捕捉那个声音。以前,那个声音淹没在众人的声音里,现在那个声音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受听。虽然她没用眼去捕捉那个眼神,可她知道那个眼神一直在偷偷地跟随着自己。她就是感觉得到。

    他俩在网上开始私聊。先是浅浅地打个招呼,问候一下彼此还好吗?这个男人有时在QQ上只是发给她一个笑脸。忙的时候就不回应,有空的话她就会回应一个笑脸。男人还会恰到好处地说上几句话。有时是谈谈正读的书,交流一下看法;有时是叮嘱她几句话,细腻而温情。渐渐地,她也回应他的温情。两人只是在网上联系,在群里的聚会中,没表现出热络来。林英觉得那样在网上交谈,真是一种美好,她不想破坏这种美好。但也偷偷盼着在聚会中看见他。因为有盼头,所以觉得生活没亏待她。

    在网上两人聊得越来越近,男人话说得也越来越动听。虽说甜言蜜语本质上就是哄女人的,是女人的毒药,可真的无法抗拒啊。甜言蜜语也是女人的甘露,经甜言蜜语的滋润,女人这朵花才会开得千娇百媚。要是每天听到的都是硬邦邦的命令式的语言,再好性子的人也不会笑逐颜开吧,更不会从心里盛开微笑。

    这种感觉甚至比谈恋爱的感觉还美好。谈恋爱的时候太年轻,还不知如何体会一个人对自己的关注,那时因为确定了在谈恋爱,更多的是理所当然地享受那个人对自己的好,现在明知不应该是恋爱,可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是暗暗喜欢,从心底里的喜欢。渐渐地从心底升华开去,落在脸上就是笑颜如春、百花盛开,融化在举手投足的妩媚之中。

    都说熟人是看不出一个人的美丑的,可林英的周围人都惊呼说她像变了一个人,说她的眼睛会说话了,再也不是以前烦躁的样了。人变得柔柔顺顺的。对桌的张姐说了句:“恋爱中的女人最美丽。”她不置可否地笑了:“这个年龄还能恋爱吗?只好在梦里吧!”

    张姐洞悉世事的一笑。

    有时她也猜想这个温情而细腻的男人现在正干什么,想什么。他说他在政府机关上班,具体哪个部门他没说,她也没问。她相信他没撒谎,他有政府机关男职员那种沉稳、谨慎,知识广而不张扬的个性,什么事都默默地看在眼里不失时机地出手。

    因为心情大好的缘故,跟老公的摩擦也少了,可以说几乎就没有了。对老公的沉默也视而不见,她快乐地做着家务。

    说来也怪,她不计较老公的沉默,老公有些不自在,反而找话跟她说。有时故意问问家里事,孩子还补啥课呢,成绩咋样。

    4

    春天来了,去掉厚重的冬装,轻飘飘地出门去。几天没仔细看,干枯的柳枝上竟然冒出嫩黄的芽来。尤其是柳树成行,远远地望去,满眼的惹人喜爱的、恨不得上去吃一口的嫩绿。闻儿姐姐在QQ里跟她联系,说是出去踏青。其实,这个时节踏青还为时尚早了些,只是为了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真的,一看见春冒出了头,心情果然大好,心中的郁闷也消失了很多。

    闻儿姐姐一身毛裙,穿得摇曳生姿,精致的妆容让人感觉不到烟火气,一点也不像春光融融的样子。她在群里是最会打扮也最爱打扮的美女。用她的话说,咱娱乐不了别人,还不能娱乐自己吗?娱乐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她没敢接这茬。她知道,闻儿姐姐最想娱乐别人,可那别人愣是不接受她的娱乐。

    那个男人也是一个教师,在另一所高校。可以说是行业的权威,一个学者。闻儿在进修的时候听到他讲课,被他的风度、风趣和博识吸引。千方百计地接近,百转千回地跟着这个男人的大课听。越听越崇拜,他长得高高大大,也没有男教师常见的那种拘谨。这个男人学养一流,思维敏锐。有着别人没有的敏捷,只要你提一点业务上的问题,不用多说,他马上就能理解。

    一来二去,两人如愿以偿地熟络起来。他研究的课题正与她现在写的东西有关,在网上他俩时不时聊上一些,请教问题的时候,他没一点不耐烦。时间是宝贵的,他对她能不吝啬时间,就是最好的了。

    几番下来,闻儿姐姐与男人相见恨晚。活了这么多年,才与一个男人有这么多的话说,跟别的男人都说不到一起去。更让她暗自高兴的是男人居然单身,四十多岁的单身男人简直就是时光打磨出的最耀眼的宝石啊。

    现在出类拔萃的男人就像一棵很多鸟都想落脚的枝繁叶茂的大树一样,招女人喜欢。很快闻儿发现男人还有别的女人,年轻、漂亮的,风致的……闻儿慌了,百般试探,却得不出个明确的答案。眼瞅着心仪的男人渐行渐远,闻儿心一横:豁出去了。

    闻儿离婚是林英认识她以前的事了。这么久了,她和那个男人纷纷扰扰也没能修成正果。求而不得,闻儿的心就像在海浪中无处靠岸的小舟,起伏不定、惶恐不安。天天思虑这点事,她都有点神经质了。不能跟别人诉说,只好把林英叫出来。对林英,她也不是把所有的事全说出来,而是一次说点,下次再说点,好像吹得过胀的气球,不挤出来些会把她胀破似的。于是林英知道了那个男人不想结婚,但又不拒绝任何接近他的美女。林英明白闻儿是碰到典型的“三不”男人了,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她对闻儿说:“有个伟人说过: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闻儿笑得花枝乱颤,“流氓,要是以这个为标准,那流氓多得像夏天垃圾场中的苍蝇。”笑完,眼泪差点掉下来:“你说,我结婚的想法是不是太不切实际了?永远无望了?”

    “姐,咱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吗?”即使她不忍心承认男人品质有问题也应该明白,那个男人只想享受爱情的甜美,却不想应付生活的琐碎,就是只摘桃子不种树的主儿。他喜欢美女,但仅限于把她们骗上床的那种喜欢,这种喜欢能持续多长时间不一定。

    “我只有和这棵树能说得上话,能说明白话,别的树只能吊死,不能让我从内到外的活。”闻儿一脸落寞地说。

    林英明白说话的重要。她自己不也是因为老公的沉默而要抓狂吗?

    5

    现在林英上网打开QQ,就找那个人在不在线。要是那个人的头像是黑的,林英接下来干什么心里总有事似的。直到那个头像亮了,即使不打招呼不说话,心里也有底似的。有次说到旅游这个话题,两人都兴奋起来。各自说起去过的地方,美食、美景,风俗、人物,林英有点遗憾地说可惜我去的地方少些,孩子小离不开,孩子放假又赶上天太热或是春运,连火车票都买不到。

    男人就说远的地方没法去,近处看看风景也蛮好的。接着他问这个周日能出来吗?我带你去看美景。

    她问道:“群里还有谁参加?”

    凭海临风:“就咱们俩不好吗?眼前有扫兴的人,再怎么美也看得不顺心。”

    她有些动心,跃跃欲试。至于跟老公怎么交待,随便找个借口好了。人有时需要放纵一下,她安慰自己。

    男人说出了想去游玩的地名。林英心一跳,觉得自己的脸都红了。看看四周无人,才又定下心来。男人说的是临市的一个景点,风景优美,山高林密,流水淙淙。水绕山转,水里投了好多鱼苗,溪边还有一座座帐篷用于出租。来玩的人大多都是一对对结伴沿山而上,选择僻静的地方租上一套帐篷,帐篷里有钓鱼工具,钓上的鱼可以就地水煮,味道鲜美,颇有情致。渐渐地,去那里的人渐成类型化了。因为没过度开发,普通游客不太多。几年前,她和老公去过一次。本来老公说约了朋友钓鱼的,她吵闹着跟着来。两人也租了帐篷,看见帐篷里供于休息的被褥,心想老公和约来的朋友在这里怎么休息呢?两个男人共处一室,还是一人休息,一人钓鱼?趁着老公钓上一条鱼的兴奋劲,她问你约的朋友怎么还没来。

    拿鱼竿的手明显顿了一下,使劲地把鱼线甩了出去。“他也许早到了,找个鱼多的地方已经钓上了吧。男人哪像你们女人,非得扎堆,我们都是各玩各的,下山的时候炫耀一下谁钓的鱼多。”

    他静静地钓鱼,她就四处逛。发现有几处渔具就那么摆放在水边,人却不见,跟前的帐篷里倒是有唧唧咕咕的声音传出。帐篷里的事难道比钓鱼更有意思?她抻长脖子总想往别人的帐篷里看,差点与帐篷里出来的一个肥男撞个满怀,肥男用警惕又不满的眼神瞪着她。

    那天老公钓的鱼不多,下山有些闷闷不乐。

    现在那个地方是人尽皆知的地方,男人还敢这么约她,难道他不怕撞见熟人吗?他不是很谨慎的人吗?

    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换个地方。

    男人又发来一条信息。

    换个地方,说明什么?他明知那个地方怎么回事,还如此露骨地说,只能说明他在试探她,看她能不能接受。林英像被人窥破了隐私似的,坐在那里脸发烫。她真的有些动心了呢,如果他没有后面那句话,也许她真的会假装不知道那个地方答应他的约会。那个男人真正的目的就是想知道她怎样定位两人的关系。实际他才不会冒险,让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这另外的地方才是他真想去的地儿吧。

    一瞬间她有些恼怒。为什么把事挑明?这样做给她看的感觉就像自觉自愿当了娼妓。

    她恨恨地回绝了他。

    不知他怎么想,反正是在网上遇到还一如既往地打招呼,好像那事没发生过。林英就想要这种状态,心里话想跟他说的时候就说说,身体却没想过和他在一起。真的,从来没想过,可能老公在那方面还能满足她吧。跟老公在一起,也许就是习惯成自然。不管她跟那个男人说话说得多好,思来想去,自己绝对不可能在他面前宽衣解带。这和道德无关,和老公也无关。林英知道自己绝对过不了那一关,是自己的心承受不了。

    林英和那个男人还时不时地聊聊天,听他上下五千年地讲着。除了各种八卦,还有生活中的一些心得。有些事,站在不同角度看,不同的人来讲,结果真的不一样。

    后来还有那么两次,男人想单独约她出去,是那种透过步骤一就能看见步骤二三的约会。也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了,林英这样想,还是委婉的拒绝。

    在一个阴冷的天气里,男人给她发了这样一句:很可惜,我没能感动你。

    她只是笑笑,没回话。心想:能让一个四十岁的女人感动太不容易了。

    “我是真喜欢你,不是一下子喜欢上你的,渐渐地、渐渐地越来越喜欢。我想这有别于一见钟情,我们的年龄和阅历给了我们一定的判断力,我想你就应该是我喜欢的那个人了。可惜,我们知道什么是我们应该喜欢的时候,我们过了那个节气了,只能看见好东西望洋兴叹。我是真心祝福你过得好的。”男人又发过来。

    那一刻,她的心柔柔的、软软的。自己以前好像也有过这种感觉,可都陷入到生活的琐碎中,被粗砺的生活磨得没有耐心,没了精致。这世上所有为生计忙忙碌碌的夫妻是不是都这样?没有生活琐碎的时候心情才是柔软、精致的?

    6

    闻儿打电话给林英:“你猜,我在我家小区里碰到谁了?”林英老老实实说猜不到。

    “淑女。”

    “要只是她自己没啥稀奇的,关键是和她在一起的男人。”看她没啥反应,闻儿又加点料。

    “是谁?”林英没想到自己也这么八卦。

    “是那个领导嘢,就情人节那天聚会那个一脸严肃、思想深刻的家伙。没想到,跟在美女屁股后也乐得七荤八素。男人眼都瞎了吗?竟然喜欢那个四处钓鱼的,而且还有结婚的意思。”

    “哈哈,能钓到鱼必定有绝世之鱼饵,咱们这样的只能在图书馆钓点书本。”心想这“淑女”也真的算有本事,聚会那天明明两人也没怎么说话,怎么联系上的呢!

    “要是一个没深度的土大款也就算了,偏偏是那个男人。”闻儿酸溜溜地说。

    “你也知道他是男人。”

    理论上知道任何男人都经不住美女的诱惑。听到这个消息,她心里还是酸酸的。

    “好好学习吧、淑女也不是一次成功的,祝你早日修成正果。”她幽幽地对闻儿说。

    从小就被教导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好日子快过完了才明白,不是向书本上好好学习,你就能天天向上。闻儿想要修成正果好像比较难。惹闻儿泛酸的不是那男人的地位,而是两人要结婚的可能。闻儿与那个男人还是那种状态,分不开,男人也不结婚。

    其实除了闻儿都看得明白。说不结婚就是一道极好的防火墙,是男人跟女人乱来又不用负责的最好保护。面对自己真心喜欢的女人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婚姻,就像《飘》中那个口口声声不结婚的白瑞德无怨无悔地娶了斯嘉丽一样。恐怕闻儿也明白,只是自己不敢说出来而已。不说出来,就以为还有一线希望。归根结底,哪是男人骗女人,是女人骗自己而已。

    生活中买椟还珠的一定是个女人,林英看着窗外小径上被踩得委屈万分的落叶想。明明是被男人的大脑所吸引,却奔别的方向而去,结果是男人打着所谓爱情的旗号利用自己的智慧而使自己的下半身得到慰藉而已。

    热恋中的林英是相信过爱情的。那时她相信只要两个人相爱,婚姻也可以是永恒的。十多年过去,她觉得也许只有死了的罗密欧和朱丽叶的爱情才是真的至死不渝的。婚姻不会永恒,爱情更不会永恒。

    7

    群里又一次聚会,吃饭的时候,林英刻意离那个男人隔了好几个座位。男人还是淡淡地跟她打招呼,看不出异样。想象不到在参加聚会前这个男人给她留言说:“性交只是性的一种表现形式。其实男人、女人能亲密无间地唠嗑,能有眼神交流的默契,能互相说得了话就是有性的成分在其中了。”林英只是笑没回话。

    因为这种聚会没有共同话题,就轮番敬酒。快轮到林英敬酒的时候,她借口需要方便跑了出去。她也真是去了趟洗手间,又到门口吹了吹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外面的空气是如此新鲜,突然觉得吃饭包间里空气混浊,那种吵闹有点不可忍受,让人没来由地心烦。她不想回到座位上去,听着那些对谁说都可以的话,看那些似熟悉实则陌生的脸,听着那些当场笑到肠子断出门即忘的段子。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我认识这些人吗?她问自己。我知道他们叫张三、李四,知道他们的工作单位,可这有意义吗?我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们来这个聚会的真实目的,也像我一样想听听人说话?归根结底我还是不认识这些人。只是一些莫名其妙甚至是伪装的文字把我们聚到了一起,来看彼此隔阂的脸。看起来撇去了利益纷争,琐事的纠葛,我们只是浮光掠影地交往而已。说到底,我们都是一群寂寞的人,在这个喧嚣的社会里,我们表面上不甘寂寞,我们在网上成群,在现实中可以结队出去吃饭、郊游。可我们的心真的就是一群吗?喧嚣过后,剩下的是加倍的寂寞。因为我们在成群结队中也没能找到自己。

    外面有些冷,林英决定回到座位上去。尽管不回去,那张桌上的人们也不会想起她,不知那个男人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离开。悄悄推开包间的门,里面还是很闹,也不知谁又说了什么段子,反正现在段子多的是,带色的和不带色的,讽刺官场的。既好笑又真实。没人注意到门开了,也没人看见她进来。她却看见了一只手,一只修长、白净、骨节分明的手,游走在一个清瘦的女人后背的腰、胯之间,轻轻地,似摸非摸那么几下,那只她非常熟悉的手就很快地拿走了,出现在酒桌上。回到座位上,看手和腰、胯的主人,那两人若无其事,男的还是一脸波澜不兴的温和。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她的视线没敢在温和男人和女的脸上过多停留,那感觉像是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而不敢和别人的视线相接。可还是忍不住偷偷地飞过去一眼,重点是那只骨节分明和艺术家一样修长的手,是左手。碰巧那一眼看见左手不在桌上,她仿佛看见了修长的手指在那个清瘦的身子的某个地方弹奏着欢快的乐曲。女人的似笑还羞的状态正处于一种享受中吧。有些事儿偷着干是最有意味的。

    屋子里是那么燥热,她有些心不在焉,盼望着早些结束。不知男人怎么就来到她身边。那只修长的右手抓起她的左手,用只有她才听得到的声音:“你就那么喜欢这个东西?我给你换一个更大更漂亮的行不行?”顺着男人的眼光看自己手上那枚戒指。戒面是粉色人工合成的猫眼。金子是纯正的千足金。猫眼旁还镶嵌了半圈细小的亮钻。戴上这枚戒指,一下手就显得白了很多,亮了很多。小小的戒指,不张扬却出彩。

    更大更漂亮的当然多的是,可不见得适合林英的手。她的手型又短又粗,带粗大的戒指很不合适。“我真的就喜欢这个。”她不耐烦应付他,却也不好大尺度躲避,不想无中生有。

    “有特殊意义?”

    “老公买的。”

    其实是自己买的。有次陪别人逛街,在一家金店里,她一眼相中了这枚小小的戒指。这个年龄要是带纯金戒指肯定显老,粉色的镶嵌和亮钻正弥补了金子的不足。老公的钱全交她,她买什么他都不会多说,当然可以说是老公买的。跟眼前的男人比,老公不是不心疼自己,只是不会表达。尤其是送点小礼物什么的,不太会。

    一抬头,看见了一双绝望中带着些许探询的眼睛。林英回头看了眼男人,也许他是有意为之?

    “你们俩在聊什么,热热闹闹的?”闻儿还是没忍住。

    她举起带戒指的那只手:“他说要给我换个戒指,我说不必了,我老公给我买的最好看。”

    别人听到哄的一声笑了,闻儿的脸倏地一下就白了。

    长痛不如短痛,乱麻就得用快刀,林英不希望闻儿总活在幻想中。

    林英和闻儿走在路上,闻儿随手摸着那些粗糙的树干。“我都四十岁了,作为一个女人的好日子没几天了。咱们这些劳碌命的女人恐怕更年期来的更早、更猛些,过后咱们就是马路上行走的树,不分雌雄,男人不会再多看我们一眼。如果我们不知趣,还去幻想男人,只会招来白眼和讥讽。剩下的生命就像一片荒野,我们只能自娱自乐的生活着了。”

    闻儿哪里是对男人或是哪一个男人的留恋,她是对即将失去的性别意识的恐惧啊。这个年龄的女人还有几天好日子呢?看看那些上了年岁的老女人,不再打扮,不再招惹男人的眼光。也许会有一些上了年岁走路困难、穿着邋遢,甚至口水肆虐的老男人会跟她们唠唠嗑,一旦有年轻、靓丽的女人出现,他们会将朦胧的目光追随她们而去。想想都可怕。

    闻儿渴望和那个男人结婚或是喜欢男人追求,说穿了,女人只想用男人来证明自己的魅力依旧,而男人是用女人来证明自己的能力。说起来,这样的男人、女人都是自卑的人,看不清别人更看不清自己。因看不清自己,结果看别人就更偏离了方向。以前闻儿姐姐没离婚的时候,身边围着的男人都以“闻儿离婚吧,我要娶你”这句话来讨好她。她真的离婚了,却没人说这话了。还是那些人,围着她,请她吃晚饭。想尽法子让她喝酒,言语中更是关心她,甚至心疼她。却不说娶她的话,等她也可怜自己,喝得醉眼迷离、心神摇曳的时候,护花使者出现了,都愿意送她回那个单身居住的家。

    回到家,登陆QQ,拉黑了那个头像。自己也没想跟那个男人怎么样,自己的初衷不就是想找个能说话的人吗?可看到那一幕自己为什么受不了呢?

    晚上,在床上,她一改往日的不耐烦,主动要求起来,激烈而酣畅,一边做她一边在心里骂着:去他妈的吧,难道我男人的手不会抚摸我?老公的身体既熟悉又陌生,有一种新鲜的感觉。在她的带动下,开始还愣愣的老公也兴致高昂地投入到这场战斗当中。他们没了羞涩,没了不耐烦,一遍遍探究自己和对方的身体,一点点打开自己的身体和心胸。真的,酣畅淋漓过后,她感觉气息是那么顺畅,一点也不堵得慌。甚至连大脑在内全身通透,那只手又算什么呀!两人觉得身体或是心理的某处闸门被彻底打开了,话语从嘴巴里喷涌而出。说起来没完,把以前想说没说的,甚至以前不好说出口的话都毫无障碍地表达出来了,没有词不达意或是羞愧的感觉。表达出来后感觉是那么好,都有种重新认识床上人的意思。觉得以前种种状况都是出于误解,是有话没说开的原因。

    一连多日,两人越说话越多。老公笑她在床上比年轻时更有激情。年轻时我们不只是身体年轻,阅历、智力都不成熟,她想。现在她都觉得两人的感情比初恋时要好。初恋,想念的是恋人,现在像久别的亲人回家,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想想也挺有意思,跟老公睡在一张床上,最远的距离也就是二十厘米吧。为什么有话不说透呢?以至于两人越走越远。不沟通,不交流,枕边人在想啥、做啥我们都不见得理解。看来不是两个人离得近就能懂对方,也不是你爱我,就应该理解我。不推心置腹地说出来,谁也不了解对方。得到的冷漠也是正常的。亲近的人如此,不用说带着面具的同事了。同事最近的距离,就算对桌吧,两张办公桌的距离,还有两米呢?领导在我们楼上,按最低层高看,我的头顶距他的脚底也有3.5米,这么远的距离我在做啥、想啥他当然不知道,他知道的信息就是别人在别有用心的时候汇报给他的,先入为主,出于古怪的自尊,我一次也没找领导汇报过工作,什么东西都是累积的。我不主动找领导,领导再听到点闲嗑,当然就不会对我有好印象。看来该找领导谈谈了,林英在床上下了决心。

    8

    现在老公也不怎么出去加班、钓鱼了。问他为什么不钓鱼了,他说没什么意思,在家安静地看看书,吃你做的饭就挺好。怎么,你喜欢出去玩?周末的时候我带你去吧,租个帐篷,去钓鱼。老公一边说,一边眉眼皆是笑。

    那次过后没听他去钓过鱼,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跟老公的关系和谐后,她上网的时间自然少了。周末,老公陪她逛街,阳光下人们宁静的脸挺好的。网络聊天是挺有意思,可看不到说话人的脸和眼。看不到一个说话人的眼睛,你就没法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也就是说他就是在说谎你也没法分辨。想想自己竟能对着电脑傻笑,人要是走火入魔神仙也救不了。

    好多天没听到闻儿姐姐的信息,手机关机,不上QQ,曾经走的那么近的一个人突然就在生活中失踪了。也许她不愿意见我,林英想。

    林英已经不在乎工作中的得失了,回家不再对老公磨叽,在单位也不再看别人脸色,自己一摊活,干完就看些别的书。她觉得空气都新鲜、顺畅了,每天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同事、老公面前。

    都说人要是高兴,总对生活微笑的话,命运也会对她微笑。现在她对生活可不止是微笑,在她眼里家事、单位事没有不顺畅的,命运女神终于看见这个旮旯里的苹果了。

    一天看见闻儿的空间有更新。登录去看,瞬间,林英的血都凝固了,上下牙直打架。她哆嗦着拨那个号码,关机。她疯狂地上下拉着群名单,除了她自己全是灰灰的头像。“群里有人在吗???”这句话加黑加粗发了几遍,也许有人在群里搞隐身呢!

    没人搭理。

    平时没事的时候头像都是亮的,在那里一动一动的,现在有急事,群里人集体休克般没动静。

    她拿起电话打给那男人,没人接。那该死的男人难道是谁都不想见了吗?以为打电话给他干嘛?叙旧情?

    林英现在只想找到闻儿。到闻儿的学校去,一个近乎冰冷的女人回复:“这两天没闻儿的课,所以没见她来学校。”因为不坐班,她跟同事的关系也不那么亲密,没人知道她离婚的老公在哪里上班,或是在哪里住。闻儿到底在哪里?她的家到底在哪里?

    林英像个无头苍蝇乱转的同时,一边不忘在心里念佛,求佛祖保佑闻儿别做傻事。一个人从这个尘世中消失,就像一粒尘土回归土地一样自然,悄无声息。如果是身边人,就像天上掉下一颗硕大的陨石,把你的心砸成一个永远填不满、抹不平的大坑。

    林英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望着匆忙、脸上漠无表情的人群,忽地泪如雨下。她打电话,接通了:“她不见了,我找不到闻儿了。”她哭着说。电话那边:“别着急,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十分钟不到,老公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她面前。听完她的担心,老公也说闻儿也许是不想让别人找到而已。她大喊:“不,不是这样的,她一定是不想活了,才会那么说的。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她。”

    老公有个同学在公安局工作,还是个不大不小的中层。他帮了大忙,通过IP地址找到了闻儿的住址。在林英的强烈要求下,和社区主任的见证下,开锁公司打开了那间闻儿租来的房子。

    林英望着病床上闻儿苍白的脸。这就是那个时常跟自己逛街、挑衣服、吃东西的闻儿吗?她躺在床上,看起来是那么陌生、遥远,以至于恍惚中林英想到:床上的这个人真的跟自己有关系吗?交往近一年了,在一起的时候可以无话不谈,男人,女人,老公,孩子,甚至性。只要转身,手机关机,不再上QQ,这个人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中一样,消失在人海中,无影无踪,找寻不见。现在还敢说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朋友吗?或自己是这个人的朋友吗?

    有人说网络时代,一切都是虚拟的。友情虚拟,爱情虚拟。我们以为抓住了世界,却不知世界离我们越来越远。也许只是我们怕受到伤害,害怕跟人真的面对面。我们都自卑,怕别人发现我们真实的一面,蔑视我们。

    闻儿轻哼了一声,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瞅了瞅四周,看见满屋雪白的墙壁,看见床边的林英,她又闭上了眼睛。“对不起,我不是真的想离开你们,只是睡不好觉,吃点药,不知为什么就吃多了。”她轻声说。

    “用不着跟我们说对不起,觉得对得起自己就够了。”林英说。她的声音很冷,冷得把闻儿的嘴都冻住了。

    那么静,天地万物都是静止状态。扑哧,闻儿一声轻笑,“看来我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不想死,留恋这个花花世界。”

    林英背过脸去,泪无声地滑落。

    一天,林英接到信息,群主解散了该团。

    林英的世界还是那样阳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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