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女人心事

    路乐乐伸出手，端起了早就放在旁边的茶，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

    看到路乐乐没有发话，跪在地上的汮兮本就身子虚弱，这下似乎更难受了，便又委屈地叩拜了一下，“汮兮，再次叩见神乐殿下。不知殿下前来，刚才汮兮唐突了。”

    汮兮的声音在这个空旷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娇滴滴的，真真让人忍不住心疼怜爱啊。

    似乎为了表示诚意，她的额头都磕到地上了。

    路乐乐咂了咂嘴，完全忽视了汮兮的存在，回头看向君上，笑道：“君上，这茶有些凉了，不怎么好喝，多好的碧烟绿啊，就被这水给活活糟蹋了，真是作孽啊，作孽啊。”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

    “那殿下你说，这碧烟绿得配什么水呢？”君上自然知道，路乐乐在指桑骂槐，当即配合了起来。

    “所谓，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这举世难得的碧烟绿自然得用天山雪莲上的晨露来泡制。可是，你闻闻这个……”她将茶送到了君上手上，“这水，虽然也是雪水，还经过了七次过滤，然而，雪水，终究还是污水，就算再过滤十次也无法改变它曾经是污水的事实，喝起来，味道还是那么怪，难以入口。”

    话音一落，跪在地上的汮兮身子又是一晃，看样子，快要倒下了。

    啧啧，路乐乐倒是想看看汮兮倒下的模样有多么风华绝代。不过，此番她更乐意汮兮就这么跪下去，不敢抬头。

    说到这里，她感觉到侧面有探究的目光盯着自己。那目光，犹如刀锋一样刺来。

    小夜，你终究是看我了？还是因为这个女人吗？既然她要演戏，那我就陪着她演吧。

    “我尝尝。”君上接过路乐乐手里的茶，就着她喝过的地方，抿了一口。

    这个动作，让路乐乐一惊，而她身后的姬魅夜更是一愣。

    但是君上却是不以为然，似乎很是自然。

    当然他也很配合路乐乐将一口茶给喷了出来，然后露出恶心的神色，“这水，还真是难喝。殿下，您刚才喝了一口，回去之后一定让大夫看看，这么脏的水，可别喝坏了肚子。”

    “嗯，君上您说得极是。”路乐乐点点头，眼中充满了对君上的感激，“不过也不用大惊小怪，回去喝几口陈醋便可消毒了，倒不至于大动干戈。毕竟，这水，还不值得本宫这般费心。”

    昏暗的光线中，汮兮的头深深地埋在地上，发丝垂在两边，遮住了她苍白娇弱的脸，那双杏眼，在听到路乐乐一番话之后，闪过阴狠的杀意，手指也下意识地握紧。

    这可是她自己先跪下的，她本想用神乐这个名字讽刺路乐乐，并顺带表现出自己的害怕，让姬魅夜更加讨厌她，心疼自己，却不想，那女人竟然借着这个机会，让她难堪地长跪不起。

    反被羞辱的仇一定要报。

    “咳咳咳……”虚弱的咳嗽声传来，汮兮抬起密布着汗水的脸，泪眼汪汪地看向路乐乐，“公主殿下，汮兮今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公主指点，汮兮一定改正，咳咳咳……”说着再度咳嗽了起来，与此同时，那双杏眼中滚落出让人心碎的泪水。

    路乐乐低头一笑，继续和君上小声讨论茶道，直接无视汮兮。

    “公主殿下，汮兮跪的时间也够长了，按照皇室礼仪，你应该让其平身不是吗？”终于，身侧姬魅夜慵懒的声音传来，带着明显的不悦，甚至，还故意将公主两个字加重。

    果然不出路乐乐所料，汮兮的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女人之间的战争，输赢的赌注在于她们同时在乎的男人。她汮兮断定了姬魅夜会站在她那一方，这就是她必胜的关键。

    路乐乐心里冷笑了一声，回头，迎上姬魅夜的目光，抿唇微微一笑，黑色的眼瞳是那样单纯和无邪。

    “既然，姬魅夜殿下也要称呼本宫为公主殿下，那就是你们都承认了我公主的身份。按照皇室的礼仪，即便是姬魅夜殿下你也没有权利提醒本宫，该不该让汮兮平身。”路乐乐笑着站了起来，踱着步子慢慢走到了汮兮面前，然后俯瞰着她。

    “而汮兮，你这么一跪，哪怕是一整年，本宫都受得起，不是吗？”冷冽的声音，带着皇家才有的威严，让姬魅夜也不由得怔了怔。

    “更何况，你还真的做错了事。”

    汮兮抬头，盯着路乐乐，梨花带雨的脸上露出几分茫然，委屈地看了一眼姬魅夜，又回头朝路乐乐磕了一个头，“恳请公主指出，并责罚汮兮。”

    “汮兮当年在月重宫待了五年，礼仪学得也不比本宫少，应该懂得，郡主殿下见到公主不必行如此大礼。但是如果真的要行这样的礼，那是要先净身的，然后三叩九拜，并行十二礼，跪三日。”

    “如今一见面，你就行此大礼，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本宫也不责罚你了。做事有始有终，那你就将这个大礼拜完，在这里跪三日吧。”

    此言一出，果真看到汮兮身子往后一晃，那本就惨白的脸立马转青，泪水也当即收住，露出不可思议和震惊的表情。

    汮兮万万没有想到，竟然着了路乐乐的道。行大礼，跪三日，这是最基本的礼仪。跪三日，人不死，都会残废的。

    这个……难道！脑子闪过一丝惊骇，汮兮睁大眼瞳看着头顶上那张微笑着、干净而清澈的脸，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说，路乐乐恢复了神乐的记忆？！

    此番，姬魅夜也无话可说，亦用同样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路乐乐，那双眼瞳带着探究，将她打量了一番又一番。

    今日她头发亦梳着以往喜欢的简单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眼睛清澈而明亮，琼鼻红唇，笑得一如既往，干净无邪。

    白皙的皮肤下，是花束一样精致的红色高领，衬得皮肤更加白皙若雪，和她身上华贵的狐裘披风相辉映。

    此时的她，犹如冰雪中走出来的高贵女子，眉间有几分坦然，几分自信，更有几分洒脱。

    她的侧脸在夜明珠温和的光晕下，看起来那样完美。

    她的脸，比离开前圆润了几分。

    心里一阵抽痛，用力地握紧了茶杯，姬魅夜的手在轻微地颤抖，唇边溢出一丝苦涩。

    原来，她过得这么好，比他想象得还要好。

    她脸上的笑容，她与君上之间大气的谈笑风生，她高傲地站在他们身前，用公主殿下的身份俯瞰着他们。

    呵呵呵……欺骗、玩弄，换得了她今日的身份和地位，而今，她竟然要用商谈的方式与他见面。

    原来，并非是真的要商谈，不过是要证明，她过得有多好。

    姬魅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皮肤越发透明，白骨渐渐地就要露出来。

    他忘记了，现在还是白日。这个女人要到来，他在这里等了一天，圣湖的瘴气逼得他灵力越发虚弱，根本就难再用灵力维持着皮肤的模样了。难道他要在她面前露出只剩白骨的可怜模样？！呵呵，不会。

    路乐乐看着汮兮像一只狼狈的鸵鸟一样跪在地上，身体摇摇晃晃几乎要晕倒，便转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肚子里的小东西轻轻地动了动，很温柔，让她能想象出小东西将头乖乖窝在肚子里的情景。

    豆豆，刚刚妈妈那一场仗胜利了，是不是很厉害啊？

    她的豆豆，这么小，都懂得了她的心境，而他……

    回头的时候，看到君上对她做了一个胜利的姿势，路乐乐笑了笑，看向姬魅夜，“姬魅夜殿下，今日我来同你有事商量，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开始了？”

    对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脸色惨白得有些不正常。

    “我乏了。”突然，他放下了茶杯，起身站了起来，将头扭向另一侧，背对着路乐乐道：“有劳公主殿下亲自到这里来。但是，今日姬魅夜太乏了，而且汮兮身体不适，我看，还是明日再谈吧。”

    “哦？！”路乐乐挑眉，唇角笑容漾开，“本宫也曾学过医，倒没有发现汮兮身子的不适。”她言下之意就是，你该跪，就继续跪着。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尴尬了起来，此番，姬魅夜竟也没有开口，而汮兮，更是跪立不安，撑在地上的手开始发抖起来，却也更不敢朝姬魅夜求救。

    适可而止，就这样跪完了，路乐乐心里也不舒坦，她便叹了口气道：“既然这样，那你就先起来吧，但是，无规矩不成方圆，等明日你身体好了，看到本宫，再行礼吧。”

    汮兮抬起头来，盯着路乐乐，慢慢地咬唇，本要直接起身，但是看到姬魅夜站在身侧，不得不再磕头，道：“汮兮谢过公主殿下的圣恩。”

    唇轻轻一动，路乐乐慵懒地嗯了一声，手轻轻地放在小腹之上。

    汮兮得了命令，这才站了起来。可是，从跪下到现在，已经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此时，她觉得膝盖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站起来后，更是一番头晕目眩。

    “殿下。”她望着姬魅夜，身子往后一倒，而对方，也及时地拉住了她。

    借着这个姿势，她轻轻地靠在姬魅夜肩头。

    “怎样？”

    “只是有些头晕，四肢疲乏。”汮兮脸红地说道。

    “四肢疲乏的话，那要好生注意，这三日的跪礼，汮兮恐怕还要行几次，不然若是传出去，可是不好听。”路乐乐的声音淡淡传来。

    “公主教训得是，汮兮铭记于心。”汮兮扮出一副顺从的样子，低声说道，整个人更是靠在了姬魅夜身上。

    路乐乐懒得看，亦起身揉了揉脖子，这下君上倒是反应极快，上前一手拉住她，一手轻柔地捏着她的肩，“丫头，刚才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现在是不是又饿了？”

    “嗯，还真是饿了。姬魅夜殿下也乏了，事情只有明日再谈了，那我们先行告辞，先找家客栈，吃些东西，然后休息一下。”

    听到两人的对话，姬魅夜身形一僵，冷声道：“公主殿下远道而来，如果不嫌弃，小楼有厢房，请暂居一晚。”

    “那多谢姬魅夜殿下了，一间厢房就够了。”君上立马笑着接了话。

    听了这话，路乐乐脸色白了白，不做任何反应，倒是看到姬魅夜带着汮兮从另外一道门飞快地走了出去。

    看到他匆匆绕过屏风的背影，而汮兮低着头，紧跟其后的温顺样子，路乐乐终于还是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们走过的地方带起的珍珠帘子仍旧发出细碎的声响，恼人心绪啊。

    “乐乐，你要哭吗？”君上拉住路乐乐，作势要将她拉进自己的胸膛，“你要哭就哭吧，我可以把肩膀借给你。”

    “我为什么要哭？我应该高兴，上辈子汮兮欠我的，我终于可以一点点地要回来了，你说，我会哭吗？。”

    她扶着肚子，推开窗户，发现已是黄昏，绯红色的云彩宛如绸带一样飘过天空，犹如画家灵感来临时，一手挥过的红色染料，恣意而洒脱。

    “乐乐，我知道你难受，既然来了，那就做一个彻底的了断，早些谈好，你心里的结也早些松开了。”

    “是啊，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明日之后，两人都转身，各自奔天涯了。而且，现在的他，看起来过得很好。”说完，路乐乐关上窗户，回头看着君上，“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若不是君上，谁帮她演双簧，谁帮她一同羞辱汮兮，帮她出这一口恶气。

    “谢我什么？”酒红色的眼瞳泛着笑意，他一瞬不瞬地瞧着她。

    路乐乐睨了他一眼，快步走出房间，来到走廊上，“谢你最后一句话啊。”

    “啊，如果真谢我，那就睡一张床吧。”君上忙追了上去，脸凑过去笑嘻嘻地道。

    啪。话没有说完，一巴掌忽然打下来，君上抱着头慌忙逃开，“你轻一点，你要是将我打坏了，接下来这些年，看你怎么办！”

    “什么看我怎么办？”路乐乐举起拳头，狠狠地盯着他，“我看你是活腻了，老是在言语上占尽老娘便宜。”

    “如果可以在其他地方占到便宜，我也不用这么费劲儿了。”

    “你想试试？！”路乐乐咬牙冷笑。

    “我试了你会怎么样？”

    “我会让你断子绝孙的。”她凑到君上耳边，用邪恶的口气说道：“你知道我曾经一针就费了泱未然十个男宠吗？对付你，半针就可以了。”

    “乐乐，你这人太坏了。”君上皱着眉头，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然而，眉眼处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酒瞳轻轻地看向不远处的房间，与那双金瞳恰好对视，君上拉住了路乐乐的手，快速离开。

    墨一样漆黑的房间，遮不住森森白骨露出的灰白，他低头看着没有一点血肉的手，然后用力握紧，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殿下，该进补了。”汮兮走上前来，轻轻拉住他的手，将一杯冒着热气的鲜血递给他。

    冷冷地睨了一眼，他烦躁地从汮兮身边走开，却看到她身子一软，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怎么了？”一把将她扶住，鲜血滴洒在他雪白的衣衫之上。

    “汮兮膝盖有些疼。”汮兮揉着膝盖，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刚才跪在地上，着了凉。”

    “你为何这么怕她？”想起刚才在屋子里，汮兮的眼神，姬魅夜不免疑惑。

    他的脑子里除了路乐乐以外没有任何神乐的记忆，甚至，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相信，那个持箭射他的女子，是他命定中的第三个敌人。

    一个埋伏得最深的敌人。

    而刚才汮兮和路乐乐之间的情形，显然能看出来她们前世有过节。

    “她毕竟是公主殿下，而且，在一千年前，汮兮年少，可能是做了一些让公主殿下不满的事情，不然，公主殿下今日也不至于这么为难我了。”汮兮垂下眸子，“只可惜，汮兮此时只有三魂，无法记起当年做了什么事情，让公主这样生气，要是记起了，我一定诚心向公主殿下道歉。”

    “算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你刚才在地上跪了这么久，让幻影仔细给你看看。至于你七魄的事情，也别担心了。”他将她拉了起来，目光瞟向刚才的窗台，似乎还听到了那两人打闹的声音。

    心口一阵抽痛，“汮兮，本宫问你，以前神乐和君上就认识？”这个问题，明明是不想知道答案的，可是，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汮兮眉微微一挑，唇角漾开了一丝笑意，“是啊，早在千年前，公主殿下就认识君上了。据说，以前君上为了看公主，每日都越界前去月重宫，后面甚至还说要去提亲。”说到这里，汮兮语气中露出一丝惋惜之意，“只是，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人又分开了。不过，看今日君上如此护着公主殿下，倒真像是恩爱的新欢燕……”

    感觉旁边的人身子轻颤了一下，汮兮忙收声，低下头，用惶恐的语气道：“殿下，汮兮只顾着回想以前的事情，又越矩说错话了。”

    “你没说错。”他走到窗户边，眼底尽是寒意，“你先下去吧，让珈蓝将君上传来，本宫有话要同他谈。”

    看到珈蓝的时候，路乐乐一愣，并没有立马将他认出来。

    深蓝色的头发，犹如水底映着光泽的水藻，皮肤是一如既往的病态苍白，同样是冷灰色的眸子，然而，那明明性别不分的脸，此时看起来却是英气十足，俊美非凡。

    目光落在他眉心的火焰印记上时，路乐乐恍然明了——这一千年都不曾有性别的家伙，终于变身了。

    看来，这家伙喜欢上了一个女人啊。

    此时，他站在门口，凝视着她，然后朝她深深一鞠躬，道：“公主殿下。”

    语气带着让她不懂的疏离，半晌，路乐乐才反应过来，当时珈蓝自断双臂，就是为了与她决裂，他怕自己背叛姬魅夜。

    苦涩一笑，路乐乐冲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为难他。她心里也有那么一丝安慰，有珈蓝在姬魅夜身边，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甚至于在看到珈蓝和君上悄悄说着什么的时候，她心里竟然希望，珈蓝因为喜欢姬魅夜而变成了女子。

    但是，很快她就被自己这一想法给吓着了。

    看来，刚才的确还是受到了汮兮的刺激，竟然这么胡思乱想。

    “乐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姬魅夜那里一趟。”君上走了过来，在路乐乐摇椅前蹲下身子，握住了她的双手，“我很快就会回来。”

    “你去吧。”

    “我会在你这里下一个结界，不用害怕的。”说着，他目光温柔地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路乐乐自然明白他下结界的意思，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他能想办法骗过若云，但是，如果她身体有异样，那凤息就能感觉到，所以，给她下了结界，一是防止凤息能感应到她，二是怕有人趁他不在来伤害她。

    凤息，想到这个名字，路乐乐脸上露出了几分愁容。

    刚才他们两个人谈了谈凤息这个人，发现他的古怪在于那种强大而可怕的灵力以及血蛊这种禁术，传说中血蝙蝠都是用活人的鲜血饲养的。

    君上仅仅见过凤息一面，就能感受到他身上有一股邪恶、恐怖，而且带着毁灭性的恶，只是，这种恶的来源，他无从知晓。

    至于路乐乐，即便是在神乐的记忆中搜寻，也难以找到其中的原因。

    看着手腕上的红色痕迹，路乐乐抬头，对君上微微一笑，“好的，我等你。”

    “殿下。”与此同时，门口传来了珈蓝有些惊慌的声音。

    路乐乐循声望去，只觉得门口的月光有些刺目，以至于她无法看清那个逆光之人的表情。

    姬魅夜的目光落在两人紧握着的手上，抬手扯了扯身上的披风，让风帽将自己遮得更加严实，只露出银白色的头发，对珈蓝吩咐道：“去让汮兮在房里等我。”

    说完，冷冷地看向屋子里的两人，笑道：“公主殿下，只是暂借一下君上大人，不会让你等太久。”说完，转身走开，留下珈蓝脸色惨白地站在原处，看着路乐乐的眼神，带着几分愧疚。

    “什么时候开始，你竟然不喜欢点灯了？”在门合上的那一瞬，君上环视着屋子里仅有的两颗夜明珠，只是还没有笑出声，一股凌厉的杀气就破空而来，脖子上传来轻微的疼痛，而姬魅夜已经落在了身前。

    银色的头发让那张脸苍白得吓人，而金色眼瞳，则泛着杀意升腾的血丝。

    “看来，你没有我想象的弱啊。”速度犹如闪电，杀气丝毫没有锐减，看来自己是低估了姬魅夜。

    “你们这一次来，到底是何目的？”

    “你不应该问我，而应该去问她。”君上拂开了他的手，然后自恋地整整了头发，“我来的目的只是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而已。”

    “是吗？”姬魅夜金色的眼瞳盯着君上，“我记得君上可不是愿意帮助别人的角色。”

    “这是当然，但是，她对我不同。”君上笑了笑，眼中有一丝满足。

    “有什么不同？难道千年前，你到月重宫，还真是为了她？”他脑子里没有了关于神乐的记忆，但是却有关于君上有事没事来月重宫的印象。

    “啊？”君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盯着姬魅夜，“我还以为你真的忘记了呢！原来你还是记起来了啊。”

    衣服下的手，再一次变成了白骨，气血上涌，姬魅夜后退了一步，冷笑出声，突然想起了什么，“君上，你这次来，是不是也担心我到时候会放了她的鲜血打开圣湖？而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到时候，你还要毁了自己一半的修为，去帮忙打开圣湖，免得她死去？！”

    “那是我自己的事，姬魅夜。路乐乐值得我这么做。”看着姬魅夜眼中的疑惑和不可思议，君上转身打开了门，“你为了汮兮曾经负过路乐乐，现在为了汮兮，你又打算放干她的鲜血打开圣湖，甚至，你也打算用自己的修为救汮兮吧？！同样是爱，为了路乐乐，放弃一半的修为又何妨，更何况，曾经为了她，我还被你打得失去了真身。”

    爱……姬魅夜低头看着袖中慢慢变成白骨的手，唇边勾起一丝苦笑，身子有些无力地靠在了旁边的小榻之上，目光也透过屏风，看着里面的那个人影。

    如果他不爱，他怎么会沦落成这样，变成了不可见光的怪物。

    如果他不爱，当初为何会迷了心智将心给了那个女人。

    如果他不爱，当初为何想要和她同归于尽。

    如果他不爱，明知道皇城对他来说是多么危险，他还是赶了过来。

    既然他不爱，那谁告诉他，为什么他从早上就一直站在窗户前，盼着她的马车过来。甚至明知道，她的出现，只是在他伤口上撒盐。

    可是，她爱他吗？

    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自己过去两个月的痛楚、辛苦建立的仇恨都瞬间消散。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她将手放在了君上的手心里，由他抱着下了马车。

    当他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时，无法从她过去的欺骗和利用中挣扎出来的时候，她早已开始了新的生活。

    甚至，他竟然还疯子似的要求她住在旁边。

    为的是什么？难道是想看到那个魂牵梦绕的该死的女人？！

    他果真是疯了，傻了，傻得可以。

    鬼知道，在她来信之前，他过江之后，做的最坏的打算。

    “你守了汮兮一千年将她当成了爱人，而我，等神乐，也是一千年。”注意到了姬魅夜脸上的惨白和黯然的双瞳，君上怔了片刻，惊道：“姬魅夜，你此时该不会是吃醋，想反悔吧？”

    “可笑。那个女人之前对我做了什么，你认为我会为她吃醋？如果说后悔，倒是有一点。”

    “后悔？你后悔什么？该后悔的是她。还有……”听到姬魅夜说出后悔两个字，君上当即就炸毛似的跳了起来，重新关上门，指着姬魅夜大骂，“我告诉你，做人不可以太贪心了。你现在休想再打乐乐的注意，不然，我和你同归于尽。”

    “当然了，连带你那个捧在手心里的汮兮，本尊也不会让她好过，你就看着办吧。”君上说起话来，连珠炮似的，恨不得冲上去，将姬魅夜给绞碎了！

    “而且，姬魅夜，你那日不是放出了消息，说你要大婚吗？”

    扶着椅子的手猛地一颤，他起身，走进屋内，透过屏风，看着里面躺着的那个人，“是的，我要成亲了。”

    “既然你要成亲了，这个时候你看到我家乐乐，还后悔个屁。”君上极力压住怒火，“我告诉你，你要成亲的事情也别告诉她了，我们也不会来，因为，我们也忙着办喜事。”

    说着，君上头疼地扶着额头，他怎么就语无伦次了。虽然，似乎说得没错，姬魅夜成亲的事情，的确是不能让她知道。至于他们办喜事，应该是要办的吧？

    喜事？突然想起了汮兮说两人新婚燕尔……姬魅夜绕过屏风，走到了里面，撩开了帷幔帐子，白骨森森的手，亲昵地抚摸着沉睡的女子。

    半晌，才对外面的君上道：“本宫后悔的是，当初对路乐乐太心慈手软了。”

    “可你现在也没有机会了。”君上狠狠地丢下话，再也不做片刻停留，推门走了出去。

    抬起头，明月高挂，真是好天气。

    然而，空气中却隐隐含着什么，君上嗅了嗅，突然心生不妙，看了看路乐乐房中完好的结界，飞快地下了楼。

    其实路乐乐也猜错了，虽然之前听到的琴声是汮兮的，但是，此时，歌声倒是隔壁发出的。

    入夜，城中繁华，红色的灯笼在月华之下随风摇曳，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酒的味道，然后路乐乐便听到有歌姬在唱，“思君忆君，魂牵梦萦，翠销香暖云屏，更哪堪酒醒。”

    思君忆君，哪堪酒醒？

    真是好词。可是，有多少人，一直都愿意沉溺在酒中，而不可醒呢？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路乐乐将双手笼在狐裘暖手中，摇晃着身下的太师椅，对着门口的一个影子说。

    水晶帘子被掀开，发出轻微的声响，清脆悦耳。

    汮兮一身华贵的衣服，踩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进来，然后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路乐乐。

    汮兮这一次来就是想确认，这个女人是不是恢复了记忆。

    路乐乐是神乐的转世，然而在南疆的历史上，没有任何关于神乐的记录。所以，过去她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也是别人无法知道的谜。

    但是，如果这个女人继承了前世的记忆，那……双手不安地绞了起来，汮兮心里有些无端恐惧，那所有的东西都会变了。

    “怎么，几个时辰之前，还跪在地上给本宫行大礼。汮兮，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吗？”路乐乐抬起头，冷笑着看着汮兮，“要知道，十二礼，你见到本宫，至少得跪十二次。”

    这话对汮兮来说，犹如当头一棒，但她却强扯出一丝笑容，道：“路小姐，你虽然是神乐公主的转世，可是，现在你也不是公主殿下。更何况，在南疆史册上，根本就没有神乐这个名字。”

    “是吗？”路乐乐挑眉，眉间笑容漾开，看得汮兮心惊胆战，不明白她此番为何笑。

    “那意思就是刚才你唤我一声公主殿下，拜了拜，只不过是做样子给姬魅夜看了？”

    汮兮走到她身侧，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路乐乐的说法。

    既然两人曾经红眼相见，此时再伪装下去，也不是汮兮的风格。

    可是路乐乐不这么认为。

    “但是汮兮，”路乐乐将温暖的手缓缓地从狐裘手袋里面伸出来，悠闲地看着自己的指甲，柔声道：“我下午对你说了什么？做事有始有终，即便是演戏，那也请继续演下去吧。”说完，手心的银针一弹，飞快地射向汮兮。

    汮兮根本猝不及防，膝盖当即一疼，当着路乐乐的面，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凉的地上，然后她吃痛地抬起头，阴狠地盯着路乐乐，“你、你敢对我动手？”

    试着站起来，然而汮兮发现双腿根本就使不上任何气力，“你对我用毒？”

    “不是毒，只是让你乖乖跪在我面前的麻药。”路乐乐精致的脸上勾起一丝邪恶的笑，看得汮兮浑身一个冷战。

    到古代之后，她的处境极少安全，特别是身边多了一个神秘的凤息，随身携带银针，并且在上面淬上麻醉药那是她每日必做的事情。

    “路乐乐，你想伤我？难道你不怕殿下杀了你？”汮兮扬起下颚，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不怕，因为，姬魅夜看不到。而且，汮兮，你也不想姬魅夜知道你私自到我这里来吧？”路乐乐欢愉地笑了起来，既然汮兮自动送上门来，岂有便宜她的道理。

    而且，小小的麻醉药又没有什么，只是长期跪着以后会落下风湿的病根。

    “更何况，就算姬魅夜看到你跪在我面前，我就说你是在对我行跪礼。”

    “哼！”汮兮一阵冷笑，露出了真面目，“你当真以为你就是公主殿下了？在这里摆起谱来了？”

    “我是不是，你心里最清楚不是吗？”路乐乐身子微微前倾，伸手抬起了汮兮下颚，眯着眼瞳打量起她来。

    汮兮别开脸，却不料，路乐乐的手劲儿很大，可能是因为长期用针的原因，她的力道几乎都集中到了手腕和手指，让汮兮觉得下颚都快被这个该死的女人捏碎了。

    更何况，君上在路乐乐身上留下了结界，自己要反击她，根本就不可能。

    想到自己一日两次屈辱地跪在了路乐乐面前，汮兮突然有些后悔今晚来找这个女人了。

    既然她提出了要来见姬魅夜殿下，那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自己怎么就这么傻呢？

    “你这一次来，到底是为何？”汮兮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路乐乐的眼神闪过一丝恨意，“难道你对殿下还留有情愫，想回来引诱他？然后让他放了你一马？”

    啪！路乐乐扬起另外一只手，甩了汮兮一耳光。

    其实，她这一次来，根本就没想见汮兮，也没想到会有机会羞辱她，也更没有想到，还有机会这么痛快地甩她一耳光。

    啧，这一耳光，在听到“引诱”两个字的时候，她似乎使出了全部的力气。

    打得路乐乐自己都觉得手心一阵刺痛，肚子里的小东西也动了一下。

    “啊，豆豆，妈妈这是在活动筋骨。”路乐乐笑着安慰肚子里的小东西，看到汮兮脸上马上多了几条血痕。

    或许是因为被羞辱，或许是因为痛苦，汮兮的脸开始扭曲，双唇颤抖，双目恨不得飞出千万把刀子将路乐乐凌迟处死。

    路乐乐倒是妖娆一笑，心里却是想起了当日小池死的时候，神乐匍匐在汮兮脚下，那种痛苦的神情。

    今日，角色竟然调换了！

    “汮兮，难道你不觉得，这个情景很相似吗？”一手捏着汮兮的下巴，一手拂过她的眉毛，路乐乐笑着提醒道：“你的眼睛很美，也很明亮。但是，如果挖掉了，会是什么样子呢？”

    话音刚落，路乐乐明显感觉到汮兮全身一个战栗，眼里布满了惊恐，骇然地看着路乐乐，却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想不起来了？那个时候我还说过，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现在的你，跪在我面前，算不算是报应的开端？！”

    “公主殿下……”汮兮绝望地喊出了这个字。

    这个女人，果真想起了前世的记忆。

    “殿下。”汮兮眼眶突然一红，泪水从她美丽的脸上滑落，“汮兮以前固然有错，心里嫉妒殿下，但是，那也是因为汮兮真心爱慕着姬魅夜殿下，更何况，为了和他重新开始，汮兮也苦等了一千年。而殿下您也找到了好的归宿，开始了新的生活。”

    “殿下在过去受了那么多的苦，难以忍受过去的仇恨和痛苦，才选择了用银针封印自己的记忆，重头开始。汮兮深知，过去的自己一时迷了心智罪该万死，也无法得到公主您的原谅。可是，如果公主殿下您也还爱着姬魅夜殿下，那您不应该再让他受过去那种切肤穿骨之痛了。”

    看着汮兮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路乐乐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的意思是……让本宫忘记过去？忘记你那些卑鄙可耻的行为，让大家重头开始？”

    她本无心计较这些的，姬魅夜既然选择了汮兮，而且过得如此之好，那她根本就没有必要为难汮兮。

    纵然对这个女人厌恶、憎恨，但是，那也是她和神乐的种种。而相比较起来，冤冤相报何时了，姬魅夜过得幸福，这不是她来的真正目的吗？

    汮兮故意来找茬，她也不过是顺带让她碰壁而已。

    “汮兮对不起公主殿下。如果公主殿下要汮兮以死谢罪，那汮兮毫无怨言，但是，恳请公主放了殿下，他已经不能再承受那样的痛苦了。”跪在地上的汮兮挪动了身子，抓住路乐乐的衣衫，一边哭，一边乞求道。

    “你是怕我说出真相，让姬魅夜记起过去，记起当年你对神乐做的那些事情吧？”就算姬魅夜不爱路乐乐，可是，那个人，曾经爱过神乐啊。

    汮兮猛地止住了哭泣，泪眼汪汪地盯着路乐乐。片刻，她突然一咬牙，厉声道：“你当真以为，殿下现在还会相信你说的话？这一千年来，我为殿下做的一切，他都看在了眼里。是好是坏，不是你三言两语能挑拨的，更何况，你不知道吧，我们就要成婚了。”

    “成婚？！”

    “啊，君上没有告诉你？”汮兮挂着泪痕的脸此时显得分外娇媚，“就在两月之后。你说，殿下他会相信你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楚弥漫上了心头，路乐乐只觉得呼吸一滞，想起了君上那日独自低喃：你要是知道姬魅夜现在做的事情，指不定你会恨他。

    君上口中的“事情”，是他们的婚事吗？

    手指发凉，指尖在冰凉的空气中轻颤起来，路乐乐强忍着痛，笑了起来，“本来，我这一次来是同姬魅夜商量如何救你一命，却不想，你这般不识好歹。”

    “两月之后你的婚礼，若是我不打开圣湖，那就要变成你汮兮的葬礼了。”

    “哼！圣湖不打开，殿下就会看着我魂飞魄散吗？”汮兮冷笑，膝盖上的麻醉药似乎开始散去，她聚集着气力，手悄然摸向银针，“殿下，他散去灵力，也会救我的。”

    路乐乐当即一愣，胸口的痛越堆积越多，冰凉的手指也不由得握紧，然后起身，“看来，我们这一趟还真的是白来了。”说着，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突然，汮兮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凄厉哭声，喊道：“公主殿下既然如此恨汮兮，那汮兮就以死谢罪，望公主您原谅吧。”

    路乐乐一听，突然觉得不对劲，一晃眼，果真看到了姬魅夜正从对面的房间走出来。

    再回头看汮兮，却见她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作势要一头撞向旁边的柱子。

    哈哈哈……路乐乐站在原地，本想去拦住汮兮，突然觉得，这样拦着有什么意思。

    汮兮又玩这样的把戏，难道她要陪下去？

    既然都要成亲了，她还插什么足。

    要演戏，撞死给姬魅夜看，行，你就撞死吧。

    这样一想，路乐乐也懒得理，干脆大步走出去。

    就在同时，一个蓝色的身影犹如闪电一样从路乐乐身边闪过，就在汮兮要撞上柱子的一瞬，挡在了前面。

    珈蓝一把抓住了汮兮，大声道：“汮兮大人，公主殿下身体不适，您还是明日来叙旧吧。”

    看到突然出现的珈蓝，汮兮脸上闪过一丝仇恨，而此刻，她已经看到姬魅夜走到了门口。

    她策划的苦情戏，竟然就这样被珈蓝毁了。

    “怎么了？”此时，姬魅夜也走了过来，看到路乐乐站在走廊上，雪白狐裘裹着她的身子，显得她异常娇小。

    而那张脸，却完全没有了下午那种圆润的粉色，反而异常苍白，唇甚至在轻微发抖。

    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几分轻蔑和嘲讽。

    “哎，小误会小误会。汮兮大人觉得下午让公主殿下生气了，特意半夜来道歉。可是我家乐乐，已经睡了去。”君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冒了出来，拉住乐乐的手，笑嘻嘻地说道：“你知道，她性子不好，不喜欢被人扰了睡眠，再加上她最近身子一直很弱，难得睡一个安稳觉……”

    君上的手传来了异样的温暖，路乐乐心头一酸，不知道为何，竟然有些哽咽，颤声阻止道：“君上，我们回去吧。”

    “回去？”君上愣了片刻，没有想到路乐乐突然说出这么一句，看来刚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了？不舒服吗？你的手怎么了？为何这么冷？”

    “你对她做了什么？”摸到路乐乐的手寒冷如冰，君上犹如一头发狂的狮子回头盯着汮兮，“你刚才对她做了什么？本尊就知道你不安好心，走的时候特意下了结界保护她！”

    “君上。”路乐乐拉住君上，本要说话，胸口一疼，腿一软便倒了下去。

    路乐乐只觉得胸口的那种疼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压着，往肚子下方挤压而去，疼得她双唇青紫，手也紧紧地拽着君上的衣服，根本不敢放开。

    她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巨大的深渊，如果放手，她就会往下掉，连带肚子里的豆豆。

    “乐乐！”

    “乐乐！”

    看到她倒在君上怀里的时候，旁边同时响起了两个声音。

    君上抬头看了一眼要冲过来的姬魅夜，当即横抱起路乐乐，厉声道：“你不要碰她。”说着，抱着路乐乐冲进了房间，然后赶紧将她放在了床上。

    姬魅夜被君上这么一吼，整个人先是一愣，然后是满目惊愕，然而，他却还是飞快地跟了进去，像失去了魂儿一样，觉得头重脚轻。

    其实，在看到路乐乐脸色不好的时候，他思绪就一直是乱的，心里像是有人在不停地抓挠，又疼又闷，目光也从未从她脸上移开过，脑子里全都是过去被自己刻意忘记的一幕幕。

    所以，路乐乐倒下去被君上抱进去，放到床上的时候，他都未真正清醒过来。

    一切像是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

    这个梦做了多久了？快三个月了吧，所以很多时候，他自己都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就像看到路乐乐，他都觉得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她，不是真的。

    脑子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不清醒了？姬魅夜目光呆滞地看着双手紧紧抓住君上的那个女子，逼自己想一些问题。

    好像是从变白骨的那日开始吧。

    “我好冷。”路乐乐迷糊着说道。

    “你还来做什么？！”君上小心地给路乐乐盖好被子，看到姬魅夜神情恍惚地站在跟前，然后看了看亦没有反应过来的汮兮，“还不带着你的女人下去，难道你非得看着汮兮将路乐乐逼死？”

    说话间，他与乐乐十指相交，将灵力渡到她身体里，给她保持体温。

    姬魅夜这才回头，探究地看着汮兮。

    “殿下，汮兮什么都没有做啊。”汮兮当即委屈地哭了起来。

    “你没做？你没做你半夜三更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有什么事情不能白天说吗？”君上冷笑了起来，“姬魅夜是瞎子，他看不到，但是本尊不是。若是路乐乐今日有个三长两短，我会让你们好看。”

    汮兮脸上一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姬魅夜，然而此时她发现，姬魅夜除了刚才那一眼，便再也没有看她了。

    他的目光还是那样痛苦而眷恋地看着路乐乐。

    “珈蓝，快去请大夫。”

    躺在床上的女子，头发散乱开来，黑绸般的发丝让她的脸更加苍白，紧拧的眉，因为疼痛皱起的鼻子，还有双唇发出的模糊不清的词，“冷……”

    冷？！他心里一惊，忙回头看向屋子，突然很焦急，为何没有壁炉，怎么办？是自己体温太冷了吗？

    “不用找大夫了。”君上冷冷的声音传来，“你们俩现在出去就是路乐乐最好的药了。”

    “殿下，我们先下去吧。”珈蓝走上来，轻声说道。

    姬魅夜张了张嘴，“给屋子添火。”然后握着自己冰凉的双手，转身走了出去。见此，汮兮赶紧跟上，一出了门，便上前拉住了姬魅夜，哭诉道：“殿下，君上真是冤枉了我。”

    姬魅夜回头，看着拉着自己的女子，金色的眼瞳浮起一层寒霜，“那你说，你为何出现在她的房间？”

    汮兮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本来就是瞒着姬魅夜过来的。

    “汮兮是前来道歉的……”此时，只有借着君上的话来隐瞒。

    “将睡着了的她叫醒？”声音突然带了几分凌厉，他目光骤然一寒，几乎怒不可遏地吼道：“难道你不知道乐乐最讨厌有人吵她睡觉吗？平日这个时候，她已经睡了三个时辰了！你还将她吵醒，而且，她很怕冷……”说到这里，姬魅夜突然停住，像意识到了什么。

    然后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身子无力地靠在了墙上，双手捂住头，痛苦万分，最后逃似的离开走廊，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只留下汮兮双眸含泪地站在原地。

    他竟然这样吼她？！吼她为何不知道路乐乐这个时候睡着了？

    姬魅夜，原来，你还记得这么清楚，记得那个女人讨厌被人吵醒，记得她此时已经睡了三个时辰了，记得她怕冷！

    三个时辰，你竟然都算得出来？！

    手在夜风中发抖，她膝盖上还有被路乐乐的针留下的刺痛，抬手摸着自己的脸，上面还有那个女人扇过耳光的痛楚。

    自己，难道又要输了？

    汮兮回头，看到珈蓝站在门口，将刚才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四目相对，珈蓝冷灰色的眸子，竟然能映出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

    汮兮收回手，紧握着拳头，敛去了眼底的杀意，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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