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藩镇割据”大戏的上演

    安禄山造反，唐玄宗仓皇逃窜。马嵬驿兵变，杨贵妃“宛转蛾眉马前死”，黯然悯然，玄宗只得继续西行。

    太子李亨殿后，一路安抚士民。为了收复中原，太子在自己两个的儿子建宁王李倓、广平王李豫的劝说下，率数千兵士向朔方挺进，并于756年在灵武（今宁夏灵武）称帝，是为唐肃宗。

    转年，大将郭子仪以及广平王李豫等人率兵收复首都长安。同年年底，唐玄宗也有幸自蜀地得返京城。

    好景不长，在肃宗皇后张氏与宦官李辅国的撺掇下，玄宗、肃宗父子猜忌日深，最终老皇帝怏怏死于荒凉冷宫，结束了他传奇的一生。

    也许是隔代遗传，唐肃宗竟受制于自己的皇后与李辅国。枕边风一吹，肃宗还下诏赐死了自己的儿子——有兴复大功的建宁王李倓。

    年轻时当太子，终日担惊受怕，逃亡路上风霜侵袭，称帝后受宦官和妇人挟制，唐肃宗于762年撒手而去，终年五十二岁。

    肃宗崩后，宦官李辅国与程元振联手，利用手中禁军，杀掉张皇后，拥戴太子李豫登上大宝，是为唐代宗。

    唐代宗为帝十八年，“宇量弘深，宽而能断，喜惧不形于色”，算是个比较有主见的皇帝。他继位后，虽然很感激李辅国对他的“翼戴”之功，但大太监一句话让皇帝如芒刺在背：“大家（皇帝）但居禁中，外事由老奴（李辅国自称）处分。”

    结果，代宗用计，借助李辅国敌对势力程元振以及禁卫军之力，把李辅国挤出政权中心。不久，代宗派刺客要了这位太监的性命。程元振补空后，比李辅国有过之而无不及，贪赃受贿，贬杀朝臣，致使朝廷解体，上下离心。

    屋漏偏遭连夜雨，西边的吐蕃也乘人之危，节节逼近，害得代宗也上演弃都出逃的戏码。

    无论如何，代宗还是比较明白的皇帝。在他任上，“安史之乱”最终平定，郭子仪、李光弼得以展现奇功，唐朝终于度过最危险的关头。

    但是，也正是在代宗当政期间，唐朝的藩镇开始成形，种下了日后唐王朝灭亡的一大祸根。

    讲起藩镇，也得提起前半世英明神武、后半世昏庸暗弱的唐玄宗李隆基。正是他在位期间，首创“节度使”的实际官职，在唐境内设立了九个节度使和一个经略使。究其初衷，本来是为防御异族入侵，结果是引狼入室，唐朝自己委派的节度使倒首先敲响了盛赫唐朝的丧钟——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首举叛旗，以十五万铁骑把整个唐王朝搅得天翻地覆。

    汉朝只有“节度”一词，而无其官。三国时孙权有“节度官使”，但不掌军。唐初因隋旧制，以掌管一方军政的官为“大总管”，后改大总管为“大都督”。高宗永徽年间，除都督带使持节，即节度使。睿宗景云二年（711年）五月，贺拔延嗣除凉州都督，充河西节度使，才开始正式有节度使之名。而节度使真正走上历史舞台，则是在玄宗末年，并集军政大权于一身。

    “安史之乱”平定后，唐朝并没有削夺藩镇的权力，当时不是不做，而是不能。当其时也，朝廷上下内外，都已经意识到藩镇的弊害，但由于国家久经战乱，兵士战斗力不强，积贫积弱，对于田承嗣等安史余孽不仅不能一鼓摧垮，还得对他们进行好意安抚，唯恐其忽然“跳梁”又起祸端，只能就坡下驴，授以节度使之职。

    本来，唐廷是想等恢复元气后再“秋后算账”，没想到尾大不掉。数位有地、有兵、有钱、有权的藩镇统治者割据一方，时附时叛，见势而为，完全成为雄霸一方的土皇帝。

    老节度使死了，朝廷根本没有能力自上而下行使权力任命新人，而是由节度使自己传之子孙或由藩镇的部将自己定夺人选，最后走个形式“上报”中央，唐政府只能做做样子依藩镇之意“诏许”。

    唐朝的藩镇割据，大致可分为四个时期：

    一、藩镇割据的成形时期——唐代宗初年至唐德宗末年（763年—805年）；

    二、藩镇割据的摧败时期——唐顺宗永贞元年至唐宪宗元和末年（806年—820年）；

    三、藩镇割据的死灰复燃时期——唐穆宗初年至唐懿宗末年（822年—872年）；

    四、藩镇割据的内斗时期——唐僖宗乾符年间至唐亡（874年—907年）。

    本书先对唐朝藩镇割据成形的这个阶段做一番探讨，叙述一下“安史之乱”后藩镇是如何登上中国历史舞台的，讲讲这些“大王”是怎样“你方唱罢我登场”，并把本来就喘息不定的唐朝搞到岌岌可危的地步。

    唐代宗李豫继位后，适逢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兵败自杀，“安史之乱”被平定。

    新君登基，大赦天下，广封众臣。功高望重的仆固怀恩出于私心，唯恐贼平宠衰，上奏朝廷分封史思明几位投降的旧将，想依恃此辈为日后党援。

    唐廷无远略，下诏封田承嗣为魏、博、德、沧、瀛五州都防御使，薛嵩为相、卫、邢、洺、贝、磁六州节度使，李怀仙为幽州、卢龙节度使，李宝臣为成德节度使，此即河北四镇。后来薛嵩早死，部属土地渐为田承嗣兼并，共有三镇，即日后臭名昭著的“河北三镇”。

    由于太监鱼朝恩、程元振等人擅权，最终惹得仆固怀恩造反，率回纥、吐蕃入寇，幸亏郭子仪等大将力保社稷，唐朝才免于覆亡。

    趁唐朝内讧之机，河北诸镇各拥劲卒数万，治兵完城，自署文武将吏，不纳贡赋。他们与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及李正己结为姻亲，互相表里。

    对此，朝廷专事姑息，不能再有效控制。所以，这些人虽名藩臣，其实唐廷只能羁縻而已。

    跳梁弄乱第一人

    田承嗣

    言及藩镇，首先要提及的就是田承嗣。此人是平州卢龙人，一直在安禄山手下做事，多次击败奚、契丹，累功至武卫将军，是安大胖子的铁杆属下。

    安禄山造反，田承嗣一直充当前锋，攻陷河、洛，“功劳”颇大。同时，他治兵严整，深为众人所服。试举一个事例以显其能：一日大雪，安禄山巡视诸营，忽至田承嗣所部，空旷寂静，里面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一声令下，兵士皆擐甲列队，依册点名，一人不缺。此情此景，使得久历战阵的安禄山大为叹赏，对田承嗣更加另眼相看。

    郭子仪平定东都洛阳时，田承嗣见风使舵，举旗投降，俄而复叛，与蔡希德等贼将合兵六万对抗官军。史思明称帝后，他为贼先导，攻杀甚众。史朝义杀掉老爹史思明自立后，屡战屡败，最后与田承嗣一起共保莫州，困守愁城。

    面对仆固怀恩儿子仆固玚所率精锐唐军，田承嗣又起反复之心，他骗诱史朝义去幽州搬救兵。史朝义刚出城，田承嗣就把史家男女老幼都绑起来送给仆固玚请降。

    虽然投降，田承嗣既不出城也不交兵，列重兵自守，同时向仆固怀恩父子送上重礼。仆固怀恩上表朝廷请求分封田承嗣等人，这些“贼”，最后竟因“功大”，获朝廷颁赐誓书铁券。

    田承嗣为人沉猜阴贼。有了实权之后，他计校户口，厚敛百姓，厉兵缮甲，强拉兵丁，几年工夫，就有兵众十万。

    朝廷为收买安抚田承嗣，封他为雁门郡王，并以永乐公主赐其子为婚，希望能笼络这个悍将。但田承嗣本性凶诡，依恃有兵有地，愈加放肆。

    唐代宗大历八年（773年），相卫节度使薛嵩病死，田承嗣乘机并领其众，并想占薛嵩所有的土地。唐廷派李承昭为相州刺史，田承嗣谎报相、卫两州士民反叛，暗中即刻发兵攻取两州，悉取兵士财物，并自置属官，把相、卫两州纳为自己的地盘，视唐皇诏命如儿戏。

    本来，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和淄青节度使李正己与田承嗣都是“贼将出身”，又是儿女亲家，关系不错，但田承嗣一向自负，根本看不起二人。李宝臣的弟弟李宝正是田承嗣的女婿，有一次在魏州和田承嗣的儿子田维打马球，所骑之马惊跳，误踏田维的脑袋，使得田公子脑浆流出，一命呜呼。本来完全是无心之误，田承嗣却大怒，命军士把李宝正关进大狱，派使者告知李宝臣。

    李宝臣也是悍将出身，一肚子气，不好发作，就写信表示自己教弟不严，派人送去一根大杖，表示任田承嗣责罚。本来是给田承嗣一个台阶，让大家面子都好看。不料田承嗣就坡下驴，用李宝臣送来的大棍子把李宝正活活打死，也不顾自己女儿的想法。

    李宝臣闻讯惊怒，由此两镇交恶。

    得知田承嗣拒命，李宝臣、李正己上表朝廷，要求讨伐他。朝廷正想乘势离间这些喂不熟的“恶狗”，就下敕贬田承嗣为永州刺史，并下令河东、成德、幽州、淄青、淮西、永平、泽潞等诸道兵马共进魏、博二州征讨。

    唐朝大将朱滔与李宝臣等从北方进攻，李正己与淮西节度使李忠臣等从南面进攻，夹击田承嗣，斩田承嗣大将卢子期，斩首万余级，获马千匹，又降一万多人，获粟二十万石。

    眼见形势不妙，田承嗣开始装孙子，于代宗大历十年（775年）九月遣使奉表，哀求说要“束身归朝”。

    太监坏事惹大祸

    李宝臣的“玩寇”之举

    原本形势大好，田承嗣已成瓮中之鳖。不料，节骨眼儿上却出现了一个非常有戏剧性的插曲。

    唐代宗很重视李宝臣的功劳，派太监马承倩赐御诏道辛苦，以示“朕心甚慰”。太监来时都不会带什么东西，临走时会依不成文的“潜规则”带回大批礼品。

    李宝臣去看望马承倩，带了不少绸缎。按理说，那么多匹精细的好绸缎也值不少钱，但胃口极大的马太监对此大为不满。

    于是，马承倩大加诟詈，把绸缎掷于道中。马太监不顾大局，当着李宝臣将士的面破口大骂，使得这位刚刚大胜的将军很没面子。

    李宝臣手下的兵马使王武俊见此情形，就暗劝主帅道：“您现在军中新立大功，这个王八蛋尚且敢这样藐视您。寇平之后，以一纸诏书征您入京，您马上就成为一百姓匹夫，任人宰割。不如现在放田承嗣一马，您还能恃此为重，朝廷依仗您，就不敢拿您怎么样。”

    由此，李宝臣再也不专心进攻，遂有“玩寇之志”。

    田承嗣老奸巨猾。他得知李宝臣的老家是范阳（李宝臣是范阳境内的奚人，原为范阳守将张琐高的养子，归唐后赐姓李。在唐朝，凡姓李的将领有很大一部分是“九夷”赐姓），就让人在一块大石头上刻谶言：“二帝同功势万全，将田为侣入幽燕。”然后派人偷埋在范阳境内。

    接着，田承嗣派出“大仙”，号称范阳有王气。李宝臣闻言忙依“大仙”指示，派人去挖掘，果见一古色古香的大石头上刻有篆书，预言自己将在姓田的协助下成就帝业。

    将信将疑间，田承嗣派人做他的“思想工作”：“您和朱滔一起攻打沧州，得到土地后归国家所有，打了也是白打。如果能释我田承嗣的罪过，请允许我把沧州献给您。同时，我还愿意与您一起攻取范阳。您以精骑前驱，我以步卒殿后，攻取天下如反掌。”

    李宝臣武人无识，大喜，加之事合符谶，就暗中积极与田承嗣密谋，化敌为友。

    田承嗣从前一直用言语冒犯李正己，此时也低三下四地对他表示敬意。他派人送上自己辖境内的户口、甲兵、谷帛册籍，卑辞下意：“我田承嗣今年八十六了，时日无多，诸子不肖，侄辈孱弱，今日所有一切，都为李公您保守着啊。怎敢让您劳师兴兵呢。”每次见李正己的使者，田承嗣都南向跪拜受书。同时，他让人画李正己的“标准像”一幅，日日焚香礼拜。

    李正己大悦，于是按兵不动。河南诸道见此，也不敢进兵，于是田承嗣南顾之忧顿消。（田承嗣老贼死时才七十五岁，向李正己哀求时自称已八十六岁，足见其老谋深算。）

    李宝臣在田承嗣面前虽是大傻一个，却也能骗比他更“傻憨”的朱滔。他对朱滔军使说：“听说朱公仪貌如神，愿得画像观之。”得像之后，李宝臣悬于射堂，与军中诸将观看，大叹：“真神人也！”

    当时，朱滔驻军于莫州以北三十里外的瓦桥。李宝臣密选劲骑两千，连夜疾驰三百里偷袭，临行前让将士集于射堂观瞧朱滔画像，要他们按像取人。当时两军是友军，朱滔没有任何防备。夜中忽然有军杀来，朱滔仓促应战，大败而逃，幸亏当时他穿了一身闲服，没被李宝臣的将士认出，得以驰奔逃走。

    李宝臣乘胜想拥军直取范阳，朱滔忙派雄武军使刘怦拒守。李宝臣闻知消息后，知道范阳已做准备，没敢进军。

    田承嗣知道李宝臣偷袭朱滔的事情后，哈哈大笑，即刻引兵南还，派人戏笑李宝臣：“我境内有事，没工夫与您周旋了。石上谶文，是我派人私下刻的逗您玩啊。”

    李宝臣又惭又怒，不得不退兵。

    唐代宗大历十一年（776年）三月，田承嗣上表请入朝。唐廷见台阶也不得不下，下诏赦田承嗣罪，复其官爵，一概不问。

    同年，汴宋留后田神功病死后，都虞候李灵曜作乱，唐廷无奈，下诏授其为汴宋留后。此人翅膀未硬，就骄慢无礼，自己封授辖内各州刺史，仿效河北诸镇，最终惹得唐廷大怒，派淮西节度使李忠臣、河阳三城使马燧等人征讨。

    田承嗣忙派其侄田悦引数万军去救援李灵曜，在汴州被李忠臣等人打得大败，田悦只身逃走，李灵曜被擒送长安斩首。

    由于田承嗣一直逗留不入朝，又派兵助援李灵曜，唐代宗又下诏派诸路人马讨伐。田承嗣复上表谢罪。时叛时降，如同儿戏。

    唐代宗只得听之任之，诸路人马各自心怀鬼胎，中央根本指挥不动。没办法，唐廷下诏悉复田承嗣官爵，仍令其不必入朝。

    既成事实的割据

    藩镇的成形

    代宗大历十四年（779年），田承嗣病死。

    老贼死后，唐廷还赠其为太保，以示褒赠。田承嗣临死，遗命诸将立其侄田悦继承后事，继续做节度使。

    当时，田承嗣据有魏、博、相、卫、洺、贝、澶七州。李正己据淄、青、齐、海、登、莱、沂、密、德、棣十州，攻灭李灵曜后又得曹、濮、徐、衮、郓五州。李宝臣据恒、易、赵、定、深、冀、沧七州。梁崇义据襄、邓、均、房、复、郢六州。

    这几个人盘根错节，交相依附。官爵、甲兵、租赋、刑杀全是节度使自己说了算，虽名义上奉唐朝正朔，实为真正的地方王国。

    史臣愤愤不平地评说：“朝廷或完一城，增一兵，辄有怨言，以为猜二，常为之罢役；而自于境内筑垒，缮兵无虚日。以是虽在中国名为藩臣，而实如蛮貊异域焉！”

    国中之国，各个节度使是实际的土皇帝，割据之势已初露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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