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有人催问起子嗣之事, 太医都只能含糊过去, 压力颇大, 这回终于摸到喜脉, 真是喜得都要掉泪了, 连忙起身行礼, 说起话来都有些哆嗦:“恭喜王爷,王妃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子了........”
甄停云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伸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小腹平坦, 什么也没感觉到。
一个多月的话,算一算日子,这孩子应是他们在东山别院时有的?
甄停云如今也已女学结业, 连比她晚一年成婚的杨琼华都有儿子了, 家里人更是日日催,她自己心里当然也是盼孩子的。要不, 当初在东山别院时, 她也不至于拉着傅长熹的袖子, 与人说什么“我们生个女儿吧”.......
可是, 说归说, 想归想,她和傅长熹两个在东山别院胡天胡地, 还真没想过这么快就能有。
此时太医忽然这般说,甄停云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 不免有些懵, 只得转头去看傅长熹,甚至顾不得边上的太医,眨巴了下眼睛,模样有点呆:“这,这也太快了吧?!”
傅长熹倒是镇定许多,他那张英俊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变化,依旧是往日里的端肃冷定。此时,他并未立时应声,而是一手按在甄停云的肩头,一手握着住她的手掌。
两人十指相握,甄停云胸膛里不断鼓噪的心脏似乎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傅长熹这才转目去看太医,仔细的问了甄停云的身体,孩子的状况、需要注意的事项,
太医见多了寻常人家得子时的狂喜,此时见着摄政王一如往日,竟还问的这般仔细周详,果是从容不迫,远非旁人能比。太医心里不免更添几分敬畏,低着头回话时自也是更加的小心,用词尤其谨慎——这可是王妃,真要有什么事,他这一条命都不够人家赔的!
等问完了话,傅长熹也没多留太医,抿了抿唇,便吩咐左右把太医送出去了。
等人都走了,屋里只剩下傅长熹与甄停云。
傅长熹脸上终于有了神色变化,如同是被打破了面具一般,激烈的情绪从面具后涌出,转瞬便打破了他脸上的端肃与冷定。
他先是欢喜,随即又觉无措,等到反应过来时,已是下意识的半跪在了甄停云的椅子边,他试探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椅子上的甄停云,随即又顿住。
半晌,他仰头去看仍旧端坐着的甄停云,小心道:“我能摸一摸吗?”
看着他脸上那既欢喜又无措的神色所打动以及那小心翼翼的动作,甄停云几乎是立刻的,牵着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不过,眼见着傅长熹脸上变了又变,胸腔似也因为剧烈的情绪而上下起伏。甄停云还是不得不提醒他一句:“才一个多月呢,摸不出什么的。”
傅长熹却充耳不闻,仍旧是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用指腹摩挲着,忍不住的便笑出了声:“停云,我们要有女儿了!”
听着他的笑声,甄停云忍不住也笑了,看着傅长熹的目光里含着温柔。
傅长熹微微眯眼,一面想,一面与甄停云说着话:“........等她出生,我也要在王府里的院子里埋女儿红,我一定要做个最好最好的父亲。”
至少,他绝不会如孝宗皇帝那般,为了所谓的江山或是太平,就将捧在手心养大的宝贝女儿胡乱嫁人。他会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点点的、用心的养大她。
看她长大成人,找到心爱而又值得托付的人。作为父亲,他送女儿出嫁,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以后,她要是喜欢习武,我便亲自教她;她若是喜欢读书,就叫她考女学,去考京都女学——你们母女两人一个女学,也算是佳话了......”
甄停云原只是打算随便听一听——只当是听人做梦了。
只是,听到这里,她还是没忍住,笑着插嘴问道:“我看你是送我上学,接我下学,接送习惯了吧?”
傅长熹闻言不由挑眉,斜晲了她一眼,眸中含笑,语声极轻:“是啊,我那时候就想着,权当是提前养个女儿,提前攒点儿经验.......”
甄停云心里一甜,面上却故作恼羞,睁大杏眸瞪着他,嘴里哼哼:“你倒如愿以偿了,可算是得意了吧?”
“是啊。”傅长熹笑着颔首,点头应下,胸中溢满了难言的喜悦,那种喜悦轻盈而温柔,令他情不自禁的想要大笑,想要与所有人炫耀此刻的圆满与如意。
但是,他最后还是忍住了那样的炫耀的冲动,反到是半跪在地上,在甄停云的面前低下了头,把头埋在她膝上。
甄停云吃了一惊,只当他是想要听孩子的声响,不由失笑,红着脸推他:“孩子两个月都不到,你这样能听到什么?快起来!”
傅长熹微微摇头,仍旧是不肯起来,只是靠着她,低声说道:“我原以为,自宁国和亲,自我离开了父皇、母妃,我这一辈子便再不会有家,更不会有家人........我原以为,我这一辈子不会娶亲,更不会有儿女........”
幸好,苍天怜悯,千万人里,让他遇见了甄停云。
他们相遇,相爱,成婚,还将有自己的儿女子嗣。
正因如此,他原该寂寞孤独到头的人生才终于又拐回了最初的那个点,变成了一个圆,终于得到了真正的圆满与幸福。
想起这些,傅长熹的声音微微有些哑,但还是带着笑,一字一句的道:“谢谢你,停云。”
甄停云能够感觉到膝上的湿意,眼眶也微微有些红,小声道:“是我该谢谢你才对。”
如果不是遇到傅长熹,单凭她自己,肯定是考不上女学,可能也无法挣脱甄家的泥坑,未必不会落到与梦里一般的处境。所以,有时候,半夜醒来,看见躺在自己身侧的男人,甄停云都会觉得由衷的欢喜与庆幸,这一句“谢谢”早该告诉傅长熹。
因着孩子的事情,夫妻两人难得的又说了一回心里话。
等到晚上的时候,傅长熹仍旧是抱着甄停云,还与她说起自己小时候的趣事。
哪怕是傅长熹,此时回忆起那些旧事也不得不承认:“还是女儿好,要是生个儿子,倘是个如我小时一般淘气的,只怕这王府都能给拆了。”
说着说着,傅长熹不由便叹了口气:“如今想来,我年幼时,父皇待我是真好——我那时候每每都要折腾出事来,母妃总是被我气得要打人,只父皇还和颜悦色的教我,从不生我的气,更不舍得打骂.......”
如今马上便要为人父母,傅长熹反倒有点理解孝宗皇帝了——换做傅长熹自己,对着个淘气得不成样子的儿子,只怕还真没有这样的耐心。
甄停云把手伸到被子里,悄悄握住他的手,笑道:“没事,要是个儿子,我们好好教他就是了——你如今就很好。”
傅长熹得了她的宽慰,心头稍缓,但仍旧坚持:“还是女儿好。”
“嗯,”甄停云心里其实也想要个女儿,毕竟倘是个儿子,只怕是要送去接傅年嘉的班,便也道,“希望是个女儿吧。”
说起这个,甄停云不禁又想起一事,转目去看傅长熹,问道:“其实,我以前也觉着燕王府的小郡主生得和你有点像.......以后,我们女儿会不会像她那样?”
傅长熹求生欲十分顽强,立时便应声道:“如果是女儿,当然还是像你比较好,肯定比年华更好看!”
这话算是隐晦的赞扬,甄停云听了果是十分欢喜。她抿了抿唇,靠着软枕边,不由得便与傅长熹畅想了一下女儿未来的模样。
夫妻两人越说越兴奋,一直说到半夜,反倒更加精神了,险些便要掀被子起来,一起去书房找书卷给还未出生的女儿翻出个名字.......
亏得傅长熹还有一二理智,哪怕说得欢喜,也还记着甄停云如今有孕在身,更不能熬夜。所以,眼见着甄停云越说越精神,他立刻便拿了当初陈院使那一通“熬夜有害”论出来,劝了甄停云早些休息。
甄停云对着陈院使当初那一通说法还是有些害怕的,想着自己如今也不是一个人了,肯定还是得顾好自家女儿的,只得不甘不愿的偎在傅长熹怀里,闭眼睡了。
........
等到第二日,外头也都来了消息,甄老娘与裴氏两人亲自上门来,都是喜得不成。
甄停云与傅长熹婚后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圆房也没有子嗣,她们心里实在是担心的不行。甄老娘甚至都怀疑当初来家里解惑的那个陈院使是摄政王串通好了,故意派来骗人的——指不定,摄政王真就是不行,要不自家孙女这么讨人喜欢的,怎能守这么多年的空房,一无所出?甄老娘背地里都开始琢磨着是不是要去给摄政王偏方。
如今,听说孙女终于有喜,甄老娘自是立时便把那些个找来给摄政王的偏方都丢了,转口与孙女道:“好好好!你这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可得小心些,吃食上更得注意些。可别把我家曾外孙给吃坏了!”
甄停云从小就不惯着甄老娘这重男轻女的破习惯,以往在甄家时,甄老娘偏心甄衡哲些,她都不肯的。所以,听说甄老娘又是一嘴的“曾孙曾孙”,她立刻就不肯干来,板起脸道:“我和王爷说了,得先生个女儿——您这样‘曾外孙’‘曾外孙’的叫,要是把我肚子里的小郡主给吓走了可怎么办?”
被她这么一堵,甄老娘险些气噎。不过,甄老娘到底是知道甄停云这脾气的,眼见着甄停云板起脸,心里有些怵,勉强提起精神来,反说甄停云:“孩子才这么大,哪里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反到是你,你这样‘小郡主’的叫着,要是吓着了我的曾外孙怎么办?有你这样偏心的娘吗?”
甄停云一时语塞,又不好与甄老娘说起傅年嘉和傅长熹的约定,只好扭头哼了一声。
甄老娘便哄孙女:“好了好了,你都有孕了,可别这样动不动的就生气!”
裴氏此时方才插嘴,仔细问道:“你如今胃口如何?可吃得下饭,有什么偏好的没有?”
甄停云想了想,才道:“都挺好的,早上还用了一碗粥,吃了两个花卷。”
裴氏松了口气,不由道:“这就好!记得我怀你那会儿,吃不下睡不好的,直到快临盆才好些........我就怕你这第一胎,反应太大,吃不了这苦。”顿了顿,她又试探着道,“你如今三月也没满,正是要小心的时候,要不我搬来王府,照顾你些日子吧。等你安了胎,我就回去!”
甄停云看了眼裴氏。
裴氏面上满是慈爱与关切,一如世间所有关心儿女的慈母一般。
可是,甄停云却知道:她永远无法相信这位“慈母”。所以,她很快便又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这点事,哪里用得着麻烦母亲。王爷已叫人去请了有经验的嬷嬷在边上伺候着,再不会有错的,您就放心吧。”
“这样啊。”裴氏抿了抿唇,难掩失落:她本以为,女儿如今有孕,想必也能明白自己做母亲的艰难,这或许是她们母女关系的一大转机,这才大着胆子提出这事。没想到,仍旧是被女儿拒绝了。
果然,错过的还是再追不回来了吗?
裴氏微微低了头,掩住眼中的泪意,心头未涩,不知怎的,她此时竟是难得的想起了那远在乡下的长女——她曾经那样疼爱长女,以她为骄傲,可如今几乎已记不得她的模样了......
只记得上次族里来了信,说是已给甄倚云寻了人家,安排好了婚事,一切顺利。那已是两年前的事了,裴氏当时简直是松了一口气,仿佛胸中大石落地,大概也是觉得长女嫁出了门,自己做母亲的也算是尽了最后一份心。所以,此后她也不觉着自己再欠长女什么,不再挂念担忧,反把心思放在了丈夫和幼子幼女身上........
如今前后对照,再细想:人心果是如此善变又可笑。而她自己,更是善变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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