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东藩中华史:前汉-李斯与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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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梁带领部下杀向彭城,凭着一股锐气,冲入秦嘉营垒,杀的杀,砍的砍,厉害得很。秦嘉自起兵以来,从未经过大敌,忽然遇到项家军队,勇悍异常,只得弃营逃跑。项梁率兵一直追到胡陵,逼得秦嘉无路可逃,只好聚集败兵再战。毕竟强弱悬殊,秦嘉终落得兵败身亡。其余将士进退两难,纷纷弃械投降。秦嘉所立的楚王景驹,孤立无依,后来也死了。

    项梁占据胡陵,又率兵向西进攻,恰在此时,秦将章邯率军南下。项梁听说后,就派朱鸡石、余樊君等人前去攻打秦军。余樊君战死,朱鸡石逃回。项梁一怒之下,杀死朱鸡石,亲自领兵攻入薛城。这时候沛公刘邦忽然前来搬兵,项梁与沛公本不认识,一番谈论后,见沛公豪爽,就借给他士兵五千人、将领十人。沛公谢过项梁,带兵离去。

    沛公怎么会去借兵呢?原来沛公因母亲去世,按兵不动,偏逢秦泗川监来攻打丰乡,于是调兵作战,打败秦军。泗川监逃跑,沛公命同乡雍齿守护丰乡,自己率兵前去攻打泗川。泗川监军及泗川太守战败以后逃往薛地,又被沛公军追击,逃到戚县。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从后面赶去,杀死泗川太守,只有泗川监军落荒逃窜,下落不明。不料魏相周市派人诱惑雍齿。雍齿一向与沛公不和,就投降了魏国。沛公听说后,急忙率兵打攻雍齿,可雍齿筑垒固守,屡攻不下。丰乡是沛公故里,父老子弟本已畏服,竟被雍齿逼着反抗沛公,沛公怎能不气?于是撤兵向北,准备到秦嘉那里借兵。

    走到下邳,恰巧与张良相遇。张良隐姓埋名多年,听说天下大乱,也想乘势出头,于是纠集一百多人,准备为楚王景驹效力。见沛公过境,便顺路求见。沛公问他有关行军打仗的事,张良都应对如流,沛公大加赏识,封他为大将。最奇怪的是,张良所说的话没有人赞同,唯独沛公能一一体会,句句投机。张良因此叹息道:“沛公的才识,定是上天赐给的。我说的是太公兵法,别人都不知道,为何沛公能够领悟呢?”张良于是追随沛公。后来秦嘉被项梁所杀,景驹死去,沛公就到项梁营门中借兵攻打丰乡。得项军相助后,快速返回丰乡,再次攻打雍齿。雍齿守不住,出城投奔魏国去了。

    沛公赶走雍齿,进入丰乡,把父老子弟训责一番,然后改丰乡为县邑,将从项梁处借来的兵送还项军。不久,沛公接到项梁来书,邀请他到薛城商议另立楚王之事。沛公为感谢他的恩情,就带张良等人来到薛城。恰逢项羽攻下襄城,将敌兵全部杀死,战胜回来。二人一见如故,刘、项之交便从这儿开始。

    第二天,项氏属将全部聚齐。项梁对众人说:“我听说陈王已死,楚国不可无主,究竟应该推立何人呢?”众人一时也不便发言,只好请项梁定夺。有几个乘机献媚的将吏,竟要项梁自立为楚王,项梁刚想答应,忽听帐外有人禀报,说是居鄛人范增前来求见。项梁立即传令范增入帐。只见一个老头儿伛偻进来,来到座前对项梁行礼,项梁也拱手相答,温和地对他说:“老先生远道而来,必有见教,还望明示!”范增回答说:“范增年事已高,不想谈论天下事,只是听说将军礼贤下士,所以特来敬献忠言。”项梁道:“陈王已死,新王未立,现在正商议此事,还没有结果,老人如有高见,不妨直说!”范增说:“我正为此事前来。试想陈胜本非望族,又没有大才,贸然称王,怎能不败?自从暴秦并吞六国,楚国最无辜,陈胜首先起事,不知求立楚国的后人,怎能不亡?将军起自江东,渡江前来,所以楚地豪杰争相投奔,无非是因为将军世代为楚将,一定会立楚国的后人,所以争相前来效力。将军若能顺应民意,扶植楚国的后代为王,天下豪杰都投奔到这里,关中便可拿下了。”项梁高兴地说:“我也是这样想的,现在听老先生高论一番,更加确定,就这么做吧。”范增听他这样说,起身道谢。项梁留他共同议事,范增也不推辞。当时范增已经七十多岁,没有做过官,喜欢为人排忧解难,每次出的主意都很灵验。

    项梁于是派人四处访求楚怀王的后代。碰巧民间有一个牧童,替人看羊,查问起来,确实是楚王的后代,单名一个心字。项梁率领众人在郊外迎接,一个牧童,不知从何处学得礼节,居然不亢不卑地与项梁相见。项梁于是领他进城,拥他高座,称他为楚怀王。指定盱眙为国都,命陈婴为上柱国,跟着怀王同往盱眙。项梁自称武信君,因黥布的功劳在众人之上,就封他为当阳君。黥布恢复原姓,仍称英布。

    张良想趁此机会复兴韩国,于是对项梁说:“现在齐、赵、燕、魏都已复国,唯独韩国无主,将来必有人拥立,你为何不寻求韩国的后代呢?名为韩,实际上仍听命于楚国,免得被别人占了先机与我国为敌。”项梁问道:“韩国有后人吗?”张良回答说:“韩公子成现在还活着,可立为韩王。”项梁依从张良的提议,派张良前去寻找韩公子成。张良告别项梁和沛公,找到韩成以后,将他立为韩王,招集士兵一千多人,攻下数座城池。从此六国复兴。

    秦将章邯自恃勇力,转战南北,飘忽无常,后来领兵攻入魏境。魏相周市急忙向齐、楚求救,齐王田儋亲自率兵援魏,楚将项梁也命项它领兵前去支援魏国。田儋先到魏国,与周市共同抵御秦军,到了临济,彼此交战一场,不分胜负。哪知章邯狡黠得很,竟令手下趁夜劫营。齐、魏士兵无路可逃,多数被杀死,田儋、周市也死于战乱中。章邯踏平齐、魏各营,又率军直压魏城。魏王公子咎自知打不过秦军,为了不让百姓受屠,派遣使者去章邯军营,请章邯不要屠戮百姓,然后出城投降。章邯答应了魏王的请求,魏王公子咎心事已了,纵火自焚。弟弟魏豹弃城逃走,碰巧遇到楚将项它,给他讲述了国破君亡之事,项它知道已无力挽救,便和魏豹一同回去报告项梁。

    项梁听说魏都被破,准备亲自前去与秦军一决高下。此时恰逢齐将田荣差人来报,请求援助。项梁问明情况,才知田儋死后,齐人立已故齐王的弟弟田假为王,田角为相,田间为将。田儋的弟弟田荣不服田假,招集田儋剩余的士兵,亲自守在东阿。秦兵乘势攻齐,把东阿城围住,城中危急万分,特派遣使臣求救。项梁愤然道:“我不救齐,何人救齐!”立即和齐国的使臣一起奔赴东阿。

    秦将章邯率兵攻打东阿城,忽然听说楚军前来救齐,决定兵分两路,一路围攻东阿,另一路由自己亲率前去抵挡项梁。一经交锋,觉得项梁的兵力与各国大不相同,当即抖擞精神,率兵苦斗。可项军士兵都不怕死,一路杀来,无人敢挡。章邯持刀出去,迎头碰上一个楚将,几个回合下来,章邯杀得浑身是汗,败下阵来。这个英勇的楚将是谁呢?他就是力能扛鼎的项羽。章邯平生没有遇到过敌手,今日与项羽交锋,简直不堪一击。暗想,楚军中有这样的健将,怎能抵抗?于是带领众人奔回东阿,索性将攻城人马一律撤去,向西逃去。项梁不肯罢休,前去追击章邯。

    没过多久,田假逃到楚国,自称被田荣追赶,想借兵讨伐田荣。项梁没有答应,只是催促田荣前来会师,一同攻打秦军。田荣刚刚赶走田假及田角、田间,另立兄长田儋的儿子田市为齐王,自己为齐相,弟弟田横为将,征讨齐地,无暇发兵攻秦。楚使到来,田荣对他说:“听说田假逃入楚营,楚国理应将他除掉。田角、田间与田假同样可恶,现在都投奔赵国去了。如果楚国杀死田假,赵国杀死田角、田间,我自会领兵前去。”楚使见了项梁,向他转述了田荣的话,项梁道:“田假已经称王,现在走投无路前来投奔,我怎能忍心杀他呢?田荣不肯前来相会,就由他去吧。”一面说,一面命沛公、项羽前去攻打城阳。项羽冒险登城,入城以后,又将军民全部杀死。沛公没有办法劝阻,只好等项羽屠完城后,一同回去。

    项梁又率众向西追赶章邯,再次攻破秦军,章邯逃到濮阳。项梁不能攻克此城,决定移兵定陶。定陶城内有重兵把守。项梁一面驻扎在定陶城下指挥军事,一面命沛公、项羽向西进攻。刘、项二人走到雍邱,遇上秦三川守将李由。项羽一马当先,冲入秦阵,李由不知好歹,拿剑来迎,被项羽刺落马下,一命呜呼。秦兵失去了主将,方寸大乱,逃跑一半,死亡一半。李由是秦朝丞相李斯的长子,他战死沙场,本来是为秦尽忠,哪知秦廷反说他谋反,竟把李斯抓进狱中!李由死无对证,李斯蒙冤坐牢,说起来都是赵高一人的诡计。

    秦二世宠信赵高,四面八方警报频频传来,不向赵高问罪,却去责怪丞相李斯。李斯是个贪恋禄位的佞臣,恐怕二世谴责,处处迎合上意,请二世动用大刑,说这样臣民就会畏惧,不敢叛乱。这话正合二世心意,于是大动刑罚,不论有罪无罪,是贵是贱,每天总要杀死几个。官民人人自危,各有戒心。

    赵高平日依仗二世的宠信,公报私仇,滥杀无辜,恐怕李斯等人揭发,于是先发制人,对二世说:“陛下贵为天子,知道天子称贵的原因吗?”二世茫然不解,转问赵高,赵高回答道:“天子之所以称贵,无非是深居九重,只让臣下听到声音,不与臣下见面。从前先皇在位日久,群臣无不敬畏,所以可以每天接见群臣,群臣也不敢胡作非为,妄进邪说。现在陛下登基才两年,为何常常与群臣议事呢?如果言语有误,反而让臣非议,这岂不是有损神圣吗?希望陛下从今天开始,不再上朝,深居宫中,让我与两三个侍卫每天侍奉左右。一有奏报,便好从容裁决,不致误事。大臣见陛下处事有方,自然不敢妄生议论,陛下才不愧为圣主。”

    二世听到这话非常高兴,正好在宫中享受安逸,恣意淫乱。从前还有临朝的日子,现在闭门不出,只与宦官、宫妾寻欢作乐,所有政事都由赵高处理。赵高前去拜访李斯,故意谈论关东乱事,李斯皱眉长叹,欷歔不已。赵高便进言说:“关东群盗如毛,主上还恣意淫乐,不知反省。君侯位居丞相,怎么能坐视不理,忍心让国家危乱呢?”李斯道:“不是我不愿进谏,实是因为主上深居宫中,连日不朝,叫我如何面奏?”赵高说:“这有何难,待我探知主上有闲暇时,立即来报告君侯,君侯便能进谏了。”李斯听了,还以为赵高是个忠臣,欣然答应。

    过了一两天,赵高果然派了一个阉人通知李斯前去进谏。李斯忙穿了朝服,匆匆赶到宫门外求见二世。二世正在宫中宴饮,左抱右拥,快乐无比。忽然看见内官进来,报称丞相李斯求见,不高兴地说:“他会有什么事,竟敢败我酒兴?快叫他回去,让他明日再来。”内官出去,把二世的话传给李斯,李斯只好回去。第二天求见时,又被二世传旨叱回,李斯于是不敢再去了。可赵高又差人催促,说主上此时无事,不能再耽误了。李斯信以为真,急忙前去求见,不想又吃了一个闭门羹。李斯白跑三次倒也罢了,哪知二世动了肝火。赵高乘机诬陷,说沙邱假传圣旨,李斯是主谋,本想裂地封王,久不得志,就与长子李由私下谋反。近日多次前来求见,定是心存歹意,不可不防!二世听了,沉默不语,赵高又说道:“陈胜等人都是丞相临县子弟,为什么这些人横行三川,李由为何不去反击?请陛下速速抓捕丞相,不要留下后患!”二世因案情重大,不好草率,便先派人巡察三川,再行问罪。赵高不敢再逼,只好听从二世的话派人去调查,但他已暗中贿赂使臣诬陷李斯父子。

    李斯自知中计以后,就上疏弹劾赵高,陈述他的罪恶。二世看了李斯的书信后,对左右说:“赵高为人清廉强干,下知人情,上合朕意,朕不重用赵高,还能任用谁呢?丞相自己心虚,还来诬告赵高,岂不可恨?”说着,便把原奏扔了下去。李斯见二世不肯听从,又去邀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联名上疏,请求罢修阿房宫,减免徭役,并有隐斥赵高的意思。二世更加恼怒,加上赵高在一旁煽风点火,请求将三人罢官,下狱论罪。二世立即批准,于是赵高派出卫士,拿下李斯、冯去疾、冯劫,将他们囚禁狱中。

    冯去疾与冯劫不甘受辱,愤然自杀。只有李斯还想求生,不肯立即受死。赵高奉旨审案,硬说他父子谋反,定要李斯从实招来。李斯怎肯依从?开口喊冤,被赵高喝令役隶棒打一千多下,打得李斯皮开肉烂,实在熬受不住,昏死过去。

    项羽怒斩宋义

    李斯受了大刑,昏迷不醒。赵高让左右取来冷水,泼在李斯的脸上,李斯才苏醒过来。赵高又从旁呵斥,李斯恐怕再动大刑,当堂认罪。回到狱中,他忍痛作书,讲述以前的功劳,希望二世从轻发落。写好后托狱吏呈进去。赵高听说后,责问狱吏:“囚犯怎么能上疏呢?莫非你收他贿赂不成?”狱吏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说不敢。李斯写的书信当即被毁掉,别人无从知道。赵高又派心腹假扮狱卒,李斯一喊冤,便用棍棒狠打。后来二世派人复审,李斯认为只会白白挨打,便不再喊冤,俯首认罪。复审员禀报二世,二世高兴地说:“如果不是赵高,朕差点被李斯出卖!”于是李斯被定为死罪。三川查办员还都后,赵高听说李由阵亡,死无对证,正好捏造反词,构成大狱。二世更加恼怒,令李斯受尽五刑之苦,并诛其三族。于是监刑官命人将李斯刺字、割鼻、砍下双脚、割下头颅,最后剁为肉泥。五刑用完,李斯早已去了地府。其余子弟族党全部被杀。总计李斯一门,除长子李由为三川太守外,众男多娶秦公主为妻,众女多嫁秦公子为夫,显贵无比。李斯也曾感叹物极必衰,终因贪恋禄位,倒行逆施,落得这般田地。

    赵高害死李斯后,取代了李斯的位置,凡军国大事,都被他一人包揽,二世好像傀儡一般,毫无实权。赵高因祸乱日益严重,特写信给章邯,令他除去盗贼。章邯困守濮阳,也想出奇制胜,建立战功,每天都派遣侦骑,探听项梁的军情,以便乘机定计。项梁驻兵陶城,恰值阴雨连绵,不便进攻。沛公、项羽在雍邱围攻外黄,也被雨水阻住。项梁因多次打了胜仗,渐渐骄傲起来,既不将两军召回,也不加强守备,每天在营中饮酒消遣,将所有军规军纪抛在一边。全营将士,也乐得逍遥自在。秦兵探得知这个情形,立即禀报章邯。章邯担心兵力不足,不敢轻举妄动,便向各处征调兵马,要与项梁决一雌雄。

    项梁军中有一个叫宋义的谋士,察知秦兵日益增多,忧虑重重,入帐对项梁说道:“将军渡江到这里,多次打败秦军,威名日盛,但战胜以后,将容易骄傲,兵容易懒惰,骄兵必败,不如当初不胜。秦兵虽然战败,秦将章邯毕竟身经百战,不可轻视。现在听说他多次增添兵马,如果我军不先戒备,一旦被他袭击,怎能抵挡?为此,我日夜为将军担忧。”项梁说:“你太多心了。章邯屡次败退,哪里还敢再来?就算他逐日添兵,也不过守着濮阳罢了。况且连日下雨,路上泥泞得很,他怎能攻打我军?等到天晴,我就立刻攻克这座城池,杀死章邯,看他能逃往何处?”说完,捋须大笑。

    宋义还想再说,项梁先接口道:“我以前打算征集齐国的军队,一同去攻秦,可田荣心怀私怨,忘记我对他的大恩。我本想派遣使臣前去责问,只因没有空闲,耽误了多天。现在如果担心章邯增兵与我军对抗,不如再召田荣率军前来。田荣如果仍然不到,我就要移兵攻齐了。”宋义见很难劝动项梁,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就对项梁说:“你如果想派人出使齐国,我愿意前往。”梁项欣然答应,宋义立即起身辞行,出营东去。

    走到半路,遇到齐国的使臣高陵君显,两人互相交谈。宋义问显:“你要去拜见武信君吗?”显回答说是。宋义对他说:“我受武信君差遣出使贵国,一是为两国修和,二是为自己避祸,希望你放慢速度,免得遭受灾祸。”显不禁诧异,详问原因,宋义答道:“武信君屡战屡胜,现在骄傲自满,士卒防备懈怠。但秦将章邯却连日增兵,志在报复。武信君轻视秦军,不接受我的建议,将来必被敌人乘虚而入,怎能不败呢?你现在前去,难免受到连累,还是慢慢走才能确保无事。我料想这个月内,武信君就要败了!”显半信半疑,与宋义拱手作别,他寻思道:宋义身为楚臣,有这样的关照,其中定有原因,还是慢行较为妥当。于是嘱咐车夫,慢慢前进。

    果然,高陵君还没到楚营,武信君项梁已经败亡。只有几个命不该绝的士兵溜出营外,逃往外黄,将此事报告沛公、项羽。项羽不听犹可,一听叔父阵亡,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沛公也泪流不止,等到项羽停止哭泣,沛公与项羽商议说:“武信君已死,军心不免动摇,不能再驻扎在这里了。我等只好东归,保卫怀王,抵御秦军。”项羽点头称是,于是撤出对外黄的包围,领兵东回。

    到了陈县,又邀同吕臣的军队一同前往江左。吕臣军驻守彭城东,项羽军驻守彭城西,沛公军驻守砀郡,彼此列成掎角,互相支援。他们担心楚怀王居住在盱眙会被秦围攻,因此也请他移都彭城。怀王依从他们的建议迁都。到彭城后,命人将项羽、吕臣二军合为一军,自己做统帅;让沛公的军队仍然留在砀郡,封沛公做砀郡长,封为武安侯;封项羽为鲁公,封长安侯;封吕臣为司徒,并且封吕臣的父亲吕青为令尹。部署完毕,专等章邯到来。偏偏章邯不来攻楚,反去攻赵,他认为项梁已死,楚国不足为患,所以向北进军。楚怀王听说秦军北行,料知魏地空虚,就给魏豹一千兵马,命他即日出发。魏豹出师顺利,竟然攻占了二十多座城池。楚怀王于是任命魏豹为魏王。

    齐使高陵君显在途中走了数日,果然得到项梁死亡的消息,很佩服宋义有先见之明,使自己避过灾难。只因使命尚未完成,不便回齐。后来听说楚怀王迁都彭城,刘邦、项羽等人同心辅佐,兵威大震,于是去彭城拜见楚怀王,传达使命。怀王依礼接见,显问起宋义出使齐国有没有回来,怀王答称还没有。显又讲述起与宋义在半路相遇的情景,楚怀王愕然道:“宋义怎么知道项梁必败?”显回答说:“宋义说武信君志骄气满,已露败象,后来果然如他所料。”怀王点头称是。

    事又凑巧,宋义恰在此时回来,楚怀王立刻召见他,问起出使齐国的情形。宋义据实复陈,无非是说齐国愿意议和,只因国内未定,所以暂时不便出师等。怀王说到项梁败状,宋义道:“我早就知道有这样的灾祸,武信君不肯听从我的建议,才导致败仗身亡。”楚怀王又与宋义商议抗秦的办法,宋义仍主张西进,说必须先择一位好的将领,围剿、安抚兼施,才能成功。楚怀王非常高兴,就把宋义留在自己左右,随时与他议事,然后遣回齐国的使臣。

    齐使离开后,楚怀王召集众将商议攻秦的办法。楚怀王首先开口说:“秦始皇暴虐人民,海内怨声四起。现在二世更加无道,武信君向西进攻,不幸中途失计,打了败仗。现在我准备除掉暴秦,谁敢当此重任呢?”说到这,环视两旁,见众将瞠目结舌,没有一人应命。怀王又大声说:“众位听着,今日无论何人,只要能领兵向西,首先入关,便立他为秦王。”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人应声道:“我愿意前往!”“往”字才说完,又有一个人大声说:“我也愿意前往!应当让我先去。”怀王一看,第一个应声的是沛公,第二个应声的是项羽。二人都要西行,反弄得怀王左右为难。项羽又进言说:“叔父项梁战死在定陶,大仇未报,我身为子侄,不甘就此罢休!现在愿领兵前去捣入秦关,复仇雪耻。就算沛公愿意前往,我也决定与他同行。”楚怀王听了,说道:“二将若能同心灭秦,我还有什么话说呢?你们立即部署兵马,择日出兵。”

    沛公、项羽奉命出去。还有几个老将没有告退,向怀王进言:“项羽为人剽悍残忍。前次攻打襄城,一个多月才打赢,他因此对襄城人怀恨在心,把襄城百姓杀得一个不留。攻打城阳的时候,又将全城百姓任意残杀。此外,项羽所过之处,百姓叫苦连天,如此残暴的人,怎么能让他统军呢?现在既然决定攻秦,不应单靠武力,须任用忠厚长者仗义西行,沿途约束军士、慰问父老,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滥杀无辜。秦地百姓,苦于秦的统治已久,如果能派义师前去除暴救民,百姓自然愿意服从。所以大王决不能派遣项羽,宁可让沛公单独去!沛公为人宽厚,一定不会像项羽那样残暴。”怀王说:“我知道了!”怀王回到内室,不免踌躇起来:如果不派项羽,是出尔反尔﹔如果派遣项羽同往,必定大拂民意。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不派为好。

    第二天升堂议事,沛公、项羽都来禀请出兵的日期。怀王让项羽暂时留在彭城,项羽不禁暴躁起来,正要与怀王辩论,碰巧外面有人禀报,说赵国使臣前来求见。怀王担心项羽多言,急命左右召赵使进来。赵使踉跄进来,行过礼之后,便将国书呈上。原来秦将章邯移兵攻赵,赵王派将军陈余出兵抵抗,吃了一个大败仗,退到巨鹿。赵相张耳奉命驻扎在巨鹿城,令陈余屯营城北,保护城池。章邯在城南扎寨,亲自督促兵士攻城,又下令修筑甬道,昼夜不停。城中危急万分,不得不派人出来找援兵。楚怀王将来信看完,传示众将。项羽雄心勃勃,又想去攻杀章邯,替叔叔报仇,当时就请命前去,怀王说道:“朕正要烦请你前往,但必须有人同去我才放心!”于是任命宋义为上将,加号卿子冠军。此次出兵,宋义为统帅,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

    赵使先回,宋义等随后出发,兵马走到安阳后,停止不前。怀王相信宋义,也不干涉,任由他自行定夺。随后派遣沛公西行,沛公别过怀王,出都上路,遇着陈胜、项梁剩余的士兵,一并收到部下,大约有一万人。然后到砀郡招领旧部,共同向西进军。过了成阳、杠里,连破秦军数座城池,赶走秦将王离,向昌邑进发。当时是秦二世三年。

    秦将王离逃到河北,投奔到章邯营中,章邯让他一同攻打巨鹿。巨鹿守兵更加畏惧,每天都盼望楚军前来支援。宋义却逗留在安阳不肯前进,赵使一再敦促,他仍然停止不前。一连住了四十六天,部将都莫名其妙。项羽实在忍耐不住,入帐对宋义说:“秦兵围赵,形势危急。我军既然前来支援,就应该赶快渡过黄河,与秦交战,为什么要驻扎在这里?”宋义摇头说:“你说错了!我们应从大处着手,才能立大功。现在秦兵攻赵,就算战胜,士兵也一定会疲惫。到那时我军趁机攻打,一定能战败秦军。如果秦兵不能战胜赵国,我军就向西进攻,直指秦关,还要去顾什么章邯?你不必性急,暂且住这里。总之,披坚执锐,我不如你,运筹决策,你不如我啊。”说完,拍手大笑。

    项羽非常气愤地离开了,不一会儿就有军令传出:“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这样的人都应该处斩!”这几句话明明是针对项羽,气得项羽七窍生烟,恨不得手刃宋义,立即渡河。宋义全然不睬,只派遣儿子宋襄去做齐相,并亲自将他送到无盐。当时正值冬天,天气寒冷,大雪纷飞,士兵又冷又饿,可宋义却堂皇高坐,与众将大吃大喝,谈笑风生。

    项羽虽然列席,心中却有说不出的烦躁,只得借酒浇愁。等到酒阑席散,宋襄东去,宋义归营。大约到了夜餐时候,士兵一齐会餐,项羽无心吃饭,出去巡行。听到士兵边吃边谈,怨声载道,便想乘机发作。等众人吃完,项羽就进营说道:“我等冒寒前来,为的是救赵破秦,为何久留此地,停止不前?现在军营缺少粮草,士兵吃红薯,宋义却饮酒吃肉,不想率兵渡河前往赵地,反说要乘他疲惫再攻打。试想秦兵强悍,攻打一个新立的赵国,势如破竹。况且我国才打了败仗,主上坐立不安,把国内的士兵全部交给上将军。现在上将军不体恤士兵,只顾谋私,这还算是称职的将领吗?”众将士听了,虽然不敢高声响应,但已是全体赞成。项羽窥透众意,于是回去睡觉。宋义已经酒醉,回营便睡,一点也没有察觉。

    第二天早晨,项羽借进见之名,大踏步走进宋义的营帐,拔出利剑,朝宋义刺去,宋义倒地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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