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保王舜邀集吏民八千多人,请求加封安汉公王莽,将王莽让还的田地作为赏赐,任命王莽为宰衡,位居上公,封王莽的母亲为功显君、王莽的儿子王安为褒新侯、王临为赏都侯,增加皇后的聘金三千七百万。太皇太后立即准奏,并亲临前殿封赏。王莽领着两个儿子入朝辞让,不肯受赏。退出后,王莽又上了一道奏章,只愿接受母亲功显君的称号,其余的都不接受。
太师孔光又出来奉承王莽,对太皇太后说:“安汉公勋德绝伦,所议封赏,还不足以报答他的功劳。安汉公虽然谦虚退让,朝廷也应该加封!”太皇太后又准奏,王莽仍然求见太皇太后,叩头哭泣,坚决不接受封赏。太皇太后又召问孔光,孔光认为应再派大员前去,劝王莽不要推让。太皇太后于是再命大司徒马宫、大司空甄丰,拿着符节规劝王莽,王莽这才接受。只是从所受的聘金中取出一千万用来答谢众人,上至太皇太后、下至宫娥彩女,无不受到他的好处。王莽还请命尊太皇太后的姐姐君侠为广恩君、妹妹君力为广惠君、弟弟为广施君。妇人女子得了好处,当然大喜过望,交口称誉王莽。于是内外一致,莫不称王莽为天下第一好人。
王莽又谄媚太皇太后,暗想老年妇人处在深宫,定会乏味,于是入宫请求太皇太后出巡,慰问孤寡之人。太皇太后果然很高兴,带领皇后及列侯的夫人,乘辇出巡。王莽命人预备好钱帛随辇出发,到处查问孤儿寡妇,酌情赐给东西。一群穷民,欢呼万岁。太皇太后所到之处,都是长安城外的名胜,有山可眺、有水可观,还有草木鸟兽,无奇不有,怎叫她不欢喜呢?想到王莽只是一个侄儿,能这般孝顺,真是难能可贵!
王莽不仅要取悦太皇太后,还想笼络天下士人,便以种种名义,招罗天下俊杰才秀,齐集京师。群臣上奏说周公摄政七年,制度才定下,如今安汉公辅政四年,大功告成,应提升为宰衡,位置在诸侯王之上。太皇太后立即答应。王莽心想自从辅政以来,虽然四处活动,南献白雉、犀牛,匈奴也遣女入宫,但东、西两方还未入朝上贡,应该再招揽他们。于是又派遣心腹拿着金帛,贿赂东夷西羌。于是东献方物,西献鲜水海、允谷盐池等地,王莽特增置西海郡,派人前去治理。一片荒地,毫无生机,朝廷就下令将罪犯迁居到那里,迫使他们垦荒放牧。每年派去的人多则几万,少则几千,罪犯不够,就用边疆的百姓。百姓渐渐有了怨言。
第二年孔光病死,马宫接任了他的职位。马宫比孔光还会谄谀,他暗中嘱咐吏民陆续上疏,请求加赏安汉公。仅过一月,上疏的人数高达四十八万七千多名,究竟是虚是实,太皇太后也无从查起。她见朝野上下都恭维王莽,于是决定行九锡之礼。这是古今以来极高的厚赏,由太皇太后在殿上亲自授封。王莽上殿拜封,也不推辞,太皇太后又将楚王的府第赐给王莽。王莽下令重新修筑,粉刷一新,又仿照宫殿规模改造祖庙。不久,采风使陈崇、王恽等八人回朝复命,这八人是王莽派去考察民情的。他们窥透王莽的本意,出去游览一番,胡乱编成几句歌功颂德的民谣,前来回报。王莽将他们全部封侯。
当时郡国丞相、四方守令,均受采风使嘱托上疏称瑞。众人纷纷遵命,只有广平相班稚不肯相从,琅玡太守公孙闳也奏报灾荒。大司空甄丰便弹劾公孙闳捏造不祥,班稚不响应众人,都应该抓来杀头。王莽立即批准。还是太皇太后有些慈心,与王莽谈起此事,说班稚是班婕妤的弟弟,贤妃的家属应得到宽恕。王莽才将班稚放回,只将公孙闳处死。
元始五年夏季,王莽又想挖掘丁、傅二后的坟墓,太皇太后不肯听从。王莽愤然力争:“傅氏、丁氏曾拿着太皇太后、帝太后的玺绶,现在已下旨将她们废掉,如果不将玺绶毁掉,怎么能算她们服法?并且傅氏应该迁葬到定陶。”太皇太后只好答应,但不准他更换棺材,还要求他用猪、牛、羊祭祀。王莽默然退出,命人监督工役,挖掘二后坟墓。傅太后合葬在渭陵[渭陵:即元帝陵。]。工役挖掘时,突然听到一阵声响,土石崩塌,压死了数百人,其余的人全部逃回。丁姬合葬共皇园,才挖通外棺,忽然有火光射出,火焰高达四五丈。工役都吓得四处躲避,监工官下令救火,众人才用水浇火。等到火灭烟消,仔细一看,棺中的器物已全部毁坏,只有棺木原封不动。
两处都遇到怪象,王莽还不知悔改,反而说傅氏生前骄横,触怒上天,所以才坍陷;丁姬下葬也不合古制,所以火焚外棺。太皇太后信以为真,居然答应取出棺木里面的珠宝、玺绶,改换棺材。傅氏、丁姬棺中的臭味远达数里。吏役不得不捂住鼻子取出玺绶、珠宝,把尸骨放在另外的棺材中,草草下葬。奇怪的是丁姬棺上突然飞来了几千只燕子,都衔泥投入棺中,工役也为之感动,尽力为她修建坟墓。王莽担心众人私下议论,就在二后墓上种上荆棘,垂诫后人。
太师马宫以前曾参与商议傅太后的尊谥,此时见王莽追翻前案,心里不安,于是上疏自首,辞官回家。王莽因事事顺利,已无心追究,偏偏马宫胆小如鼠,主动来请罪,于是请太皇太后下诏,免去太师的官职。
此时,平帝已经十四岁,智识渐开。听说王莽挖掘二后坟墓,心中非常不平,又见王莽杀尽舅家的人,只剩下生母卫王后,还不许他们母子相见,如此歹毒,实属难以容忍。所以与王莽见面时,常常流露出恼怒的神色,背地里也有怨言。宫中侍役多是王莽的耳目,当然有人将此事报知王莽。王莽一想,皇帝小小年纪竟然怨恨我,将来长大成人,那还了得!况且汉室江山,已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不如先发制人。打定主意后,也不与他人商议,等到腊日[腊日:汉以大寒后戌日为腊,并非除夕。]进献椒酒时,暗中投毒。平帝当然不知,见酒便喝,一杯下肚,夜间便大叫肚子痛,辗转呻吟。第二天宫中传言说平帝得了急病,医治无效。王莽暗暗心喜,又怕被人瞧出破绽,假意入宫探病,泪如雨下。平帝的一条性命,就这样被王莽断送,肚子疼了几天,就驾崩了。平帝在位五年,仅活到十四岁。
王莽参加平帝的丧事时,假装哭得十分悲伤,又尊谥他为孝平皇帝,奉葬康陵,命官吏服丧三年。太皇太后因平帝无子,特召群臣商议册立储君之事。当时元帝的后代已绝,只有宣帝曾有五个孙子为王,及列侯四十八人。群臣计划在五王、列侯中推选一人,但王莽厉声说道:“五王、列侯都是皇帝的兄弟,不能继位,应该在宣帝的玄孙中选取。”群臣听他这样说,都不敢出声。王莽志在立幼,所以才这样说。
宣帝玄孙有二十三人,王莽就找出最小的玄孙刘婴,让他为嗣子。刘婴是楚王刘嚣的曾孙、广戚侯刘显的儿子,年仅两岁。王莽借口说卜得吉兆,应立刘婴为嗣子。群臣怎敢抗议,全体赞成。
泉陵侯刘庆上疏,说应让安汉公摄政,效仿周公辅佐相成王的故例。此事还没有定下来,谢嚣上奏说在武功县的井中捞上来一块白石,上面有“告安汉公莽为皇帝”八个字。谢嚣是王莽荐举的,于是就迎合王莽,捏造此事。王莽令王舜转告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生气地说:“这是欺人的话,不能照行!”王舜说:“事已至此,无可奈何。王莽也只是摄政,镇服天下,别无他意。”太皇太后不得已,只好颁下了一道诏旨。
群臣接到诏书,认为安汉公应穿天子的衣服,出入用皇上的銮舆,一切都如天子一般;祭祀时,应称假皇帝,臣民称他为摄皇帝,安汉公自称予;如果朝见太皇太后、皇帝、皇后,仍自称臣。这种不伦不类的礼仪呈上去后,竟然被批准了。
转眼间已是正月,改元为居摄元年。王莽穿戴整齐,坐着銮驾,前呼后拥,到南郊祭祀先帝。一直到晚春,才立宣帝的玄孙刘婴为皇太子,称为孺子。尊平帝的皇后为皇太后,命王舜为太傅左辅、甄丰为太阿右拂、甄邯为太保后承。这几个特别的官名,都是王莽创造出来的。
才过一个月,安众侯刘崇起兵讨伐王莽。刘崇是长沙定王刘发[刘发:是景帝的儿子。]的第六代子孙,听说王莽做了假皇帝,就与丞相张绍商议:“王莽必定会危及刘氏。天下人都知道王莽奸猾,没有一个敢起兵,我应当为宗族倡义,号召天下,一同诛杀奸贼!”张绍很赞成,刘崇不顾利害,率部下一百多人,进攻宛城。宛城守兵有几千人,刘崇及张绍寡不敌众,都死在乱军中。
刘崇的同族父辈刘嘉、张绍的堂弟张竦,未被杀死,害怕王莽追究,就上疏谢罪。王莽想笼络人心,下诏赦免。张竦擅长做文章,又替刘嘉写了一篇奏章,极力奉承王莽,并愿杀死刘崇的宫室,垂诫世人。王莽看完奏折后异常欢喜,立即批准,还褒封刘嘉为率礼侯、张竦为淑礼侯。都中人替他们作歌:“想求封,无过张伯松﹔力战斗,不如巧为奏!”伯松便是张竦的字。群臣乘机上奏,说刘崇谋逆是因为安汉公的权力太轻,现在应给他重权,才可镇抚天下。太皇太后一想,王莽已居摄政之职,还有何权可加?于是召来王舜等人询问,王舜等人都说应除去臣字,朝见时也称假皇帝。太皇太后已不能控制王莽,只好由着他。
此时,东郡又有义兵崛起,为首的翟义是前丞相翟方进的儿子,他字文仲,为官正直。听说王莽的种种要求后,知道他定会篡夺汉室江山,于是发兵起义。他有一个外甥叫陈丰,年仅十八岁,却胆力双全。翟义担心陈丰一人不能济事,又约东郡都尉刘宇、严乡侯刘信、刘信的弟弟刘璜一同起事。然后招募郡中的勇士,准备出发,自称大司马柱天将军,立刘信为天子。刘信是东平王刘云的儿子,东平一案人人都知道他家的冤情,所以翟义将他立为天子,方便号召众人。翟义又传令郡国,说王莽毒杀平帝,想灭掉汉室江山,现在天子已立,应一同讨伐王莽。远近义士见他名正言顺,也慨然顺从。翟义即日兴师,从东郡到山阳,约得了十万多人。
警报传到长安,王莽寝食难安,慌忙召集党羽,封轻车都尉孙建为奋武将军、成都侯王邑为虎牙将军、明义侯王骏为强弩将军、城门校尉王况为震威将军、忠孝侯刘宏为奋冲将军、震羌侯窦况为奋威将军,并把关东的士兵全部发出,分头进攻翟义。
就在翟义陆续进兵的时候,又有三辅土豪赵朋、霍鸿等人与翟义遥相呼应,趁都中空虚,前来攻打长安。王莽远近受敌,更加惊慌,急忙令卫尉王级为虎贲将军、大鸿胪阎迁为折冲将军,领兵抵御义军。赵朋、霍鸿气势汹汹,人数不下十万,到处放火,连未央宫前殿都能望见火光。王莽令甄邯为大将军,总掌天下兵马,屯兵城外。王舜、甄丰昼夜巡行殿中。王莽抱着孺子刘婴到郊庙日夜祷告,并仿照《周书》,写诏书颁示天下,表明还位给孺子。
王莽的阴谋再次得逞,士兵争相效力。七将军聚集陈留,与翟义等大战一场,先斩杀刘璜,后抓获翟义,只有刘信逃得不知去向。翟义被押到都中,砍死在集市。七将军班师西行,移兵攻打三辅。赵朋、霍鸿探知翟义兵败,已经气馁,再加上王莽大军都聚集在一起,赵、霍二人勉强支持到过了年,终落得兵败身亡。
王莽连得捷报,大喜过望,立即封赏众将,并想即日篡位。这时他的母亲功显君得病,王莽只好在家侍奉母亲,假意尽孝。到了秋天,功显君去世,王莽只令长孙王宗主服丧三年。
广饶侯刘京、车骑将军千人[车骑将军千人:官名。]扈云、太保属吏臧鸿,先后上疏称瑞。刘京说齐郡临淄县亭长辛当梦见天神对他说:“摄皇帝当为真皇帝,如果不信,亭中的新井便是证据。”第二天早晨,辛当起来前往亭中查看,果然有一口新井,深一百多尺。扈云说巴郡有石牛出现,上面刻有丹文。臧鸿也说在一块雍石上看到了文字。石牛、雍石一并呈上,王莽欣然迎接,还要加造几句,奏明太皇太后,说雍石上共有八个字,是“天告帝符,献者封侯”。看来天意难违,此后天下人不必称摄,并改居摄三年为初始元年,以应天命。太皇太后已经省悟,但大权尽在王莽手中,不能不从。期门郎张充忠肝义胆,秘密会聚五个人刺杀王莽,想改立楚王刘纡为帝。不幸密谋外泄,六人全部被杀。
初始元年十二月,王莽率领群臣到高祖庙祭祀,回来见了太皇太后,说了一派胡言。太皇太后正想反驳,王莽已改穿天子龙袍,大摇大摆地走到未央宫前殿,坐上龙椅。一群趋炎附势的官僚居然向王莽朝贺。王莽喜笑颜开,立即命左右写好诏旨,颁布定国号为新,改十二月朔日为始建国元年正月朔日。此诏一下,群臣争相呼喊新皇帝万岁。
王莽下座回宫,暗想自己虽然侥幸做了天子,但传国御玺还在太皇太后手中,应该向她索要,便召王舜入内,嘱咐了几句。王舜听命行事,到长乐宫中向太皇太后索取御玺。太皇太后骂王舜说:“你等父子兄弟承蒙汉室厚恩,不思报答,如今竟敢乘机篡夺帝位。如此下去,恐怕将猪狗不如,天下岂有像你们这样的兄弟?况且王莽既已做了新皇帝,大可以自己去打造御玺,还要这亡国御玺何用?我是汉家老寡妇,死在眼前,想与这个御玺一同下葬,你们不要痴心妄想!”说着,泪流不止,侍女纷纷落泪,王舜也俯首欷歔。
过了一会儿,王舜抬起头说:“事已至此,局势已无法挽回。如果王莽一定想得到御玺,太后岂能始终不给吗?”太皇太后沉吟半晌,竟取出御玺,狠狠地摔在地上,开口大骂道:“我是快要死了,你兄弟就不会被灭族吗?”王舜也不回答,拾起御玺退了出去。
王莽见御玺上缺了一角,问明王舜,得知是被太皇太后扔碎的,不得不用金修补,最终还是留下了一条疤痕。这御玺乃是秦朝遗物,由秦子婴献给汉高祖,汉高祖传给子孙,此时暂归王莽所有。
王莽改称太皇太后为新室父母皇太后,不久废孺子刘婴为定安公,称孝平皇后为定安太后,西汉至此灭亡。
总计前汉有十二位君主,共历二百一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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