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便慢慢移身,要从架上挪到墙头。只是心里恐慌过甚,把身体的灵便也减退了。身子一动,架杆便微微作响,架下的两个人起先尚不觉察。但当式欧移到墙头的时节,偶一疏神,脚下皮鞋把架杆踢了一下,立刻全架皆动。架下两个人听得,一个叫道:“上面还有人藏着。”另一个高声问道:“谁在上面?”式欧那敢答言,只拚命用力爬过墙头,向下一溜,立刻跌到墙外地上。顾不得疼痛,忙着站起,向内听了听,那葡萄架杆正在乱响,晓得那两个就要上架跳墙追来。连忙转头就跑,也顾不得东西南北。跑不到四五十步,忽听后面咕咚咕咚的两声。知道那两个也已从墙头跳下。吓得更不敢回头。一直跑去。后面的脚步声也紧跟着追来。式欧仗着年轻力壮,又曾在学校练习过跑跳的工夫,直的落荒而走。转过大街,便到了河边。式欧曲曲折折地跑下去。后面追的两人,虽然赶他不上,却还紧随不舍,幸亏河边没有什么警察。式欧正自惊慌,猛然得个主意,便穿进路南的一个小巷里。后面追的两个,见他跑入小巷,一面喜欢他能由此转入大街,便不难被警察截获。却又怕他混入人丛,更难查找,就又竭力赶上。那知式欧转入小巷,行到中间,又向西穿去,却是个丁字路口。一头通着大街,一头儿却通着河沿。式欧更不犹疑,又转出了河边大路,照旧顺着河边跑去。跑有半里路远,略自立定喘息,后面的人竟没追来。晓得他们定已上了自己的当,向大街那一面追了去。才觉惊魂略定,方要坐下想个归宿之策。猛又想起,怕他们向大街追寻不着,倘再回头向这里来,岂不又是个走不脱,只可继续速走。先逃出他们罗网以外,然后再定行止。便仍沿着河岸作那单人赛跑,一面跑着,一面定睛观察岸下情景,希望有个摆渡,得以渡到彼岸,便算脱了目前之危。不想船虽没有,却发现了一条道路。原来本年天旱,河水降低,堤岸之下,离河身不甚高的地方,露出了一条小径,想是渔人打鱼时践踏而成。自想若跳下去,在那小径上走。便是有人追来,自己的身子为堤岸遮蔽,不致被人看见。而且岸土松陷的地方很多,便是追者身临切近,只须将身子向土窟中一藏,也就毫无痕迹。想着便顺着岸边,慢慢溜将下去。好在那小径久经人践踏,不生杂草。在黑暗中向前看去,好像一条灰色的蛇蜿蜒着。看得很明白,绝不致失足落水。这时式欧心里稍为稳定,虽仍向前趋行,却不拚命跑了。约摸又出去一二里,害怕的心已减去一半。仰头看看,天上星斗迷茫,阴云薄掩,耳中听的是河水澌澌,和风吹岸柳的声音。心中又凄惶起来。正自走着,忽见眼前不远地方,有个黑影一晃,似乎从土壁里伸出一件东西,倏地又缩回去。式欧虽然不信鬼神,但在这旷野无人之地,又是惊魂初定之时,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迟疑不敢前进,无奈又不能回头转去,只得壮着胆子,低头拾了一个极大的土块,慢慢走上前去。见那土壁的凹入处,似乎藏着一团黑忽忽的东西。式欧跑到切近,冷不防把土块向那黑影掷去。连看也不敢看,仍发脚向前跑去。
才跑出三五步,听得背后有哎哟的声音,式欧听得逡种声息,料得那土窟中藏得定是个人,倒把害怕的心减去许多。便站定脚步,细想了想,那藏着的人,若是盗贼之流,却为何不出来拦截?若是好人,又不该躲在这种地方。或者竟是个什么渔家船户,在此等侯来船,寻个土窟避风稳睡也未可知。那我何不回去看看,倘果是个当地渔人,也好和他商量个过河的方法。想着便退身慢慢走回,一面走一面仔细观察,在万黑中借着繁星映水的微光,瞧那土窟里,分明是一个人蜷曲而卧,却又看不清面目。只得壮着胆子,上前低声问道:“你是做什么的?”那黑影只动了一动,并不做声。式欧此际又瞧出那黑影上,有一处露着四五个白点,仿佛是衣服上的蛤片纽扣,更断定是个人。既然打他不叫,问他不应,料是睡着,就凑上去甩手摇撼。恰摸着衣服,而且是很滑泽的绸衣。式欧自想河岸士窟里,竟有穿着绸帛的人,三更半夜睡觉,真乃怪事,更想唤醒他问个明白。哪知才摇撼了两下,那黑影忽地跳起来,向式欧一扑。几乎把式欧扑落河中,幸而向旁一歪,倒在小径之上。那黑影从式欧身上越过,竟顺着河边跑去。式欧忙自爬起,向那黑影望去。见他跑得蹒蹒跚跚的,样儿很是特别,看着十分眼熟。忽地想起这不是方才在医院跑出的房正梁么?虽然不敢断定,然而看这行止,定不是官人。即便不是房正梁,也总非安分良民。好在自己也正在逋逃期中,奇赶上去搭个伴儿,讨些主意。想着便又赶上去,前面那人听得后边脚步声响,更拚命放腿。当不得式欧腿快,几步便拉住他的肩头叫道:“朋友慢走,我问个路儿。”那人挣扎不脱,只叫道:“我是外乡人,不认识路。你别缠我。”式欧听这声音,可不是房正梁是谁?便道:“房先生别怕,我是医院的张大夫,不是来捉你的。”那房正梁猛然回顾道:“你是放我出来的张大夫?怎又出来追我?”式欧道:“我还追你?后面还有人追我呢。”就把放他走后,以至自己闻风逃跑,无意中闯到这里的经过,说了一遍。房正梁诧异道:“我是久已被他们注意的人。今天的事虽发生得仓卒,可还并非意外。不过无故的牵拉到你身上,就太奇怪了。现在在这里站着,倘被堤上有人看见,到底不妥。不如还回到那土窟里。一来也好藏隐身体。二来以先你只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又变成同难的人,正要互相想个方法,逃出这危险地方,还要个长工夫商量呢。”说着便拉式欧仍回到土窟。两个人相挤着坐到里面,立刻一种潮湿的土气,冲入鼻中。式欧也顾不了许多,当下便向房正梁道:“你怎会也跑到这里?”房正梁喘着大气道:“这也是活该。我从你们医院墙上跳下,跑了没许多路,才转到河边,就听后面隐隐象有人追来。我一面拚命奔逃,一面自想,我向来养尊处优,长了一身臃肿的肉。那有力气跑路。倘真有人追来,十成十要被他们捉住。捉住便是个死,在死以前还不定要受多少罪。先不要说被捉后的罪我无法消受,就是眼前逃命的劳苦和惊恐,我也不能再受下去,不如就近寻个死路。好在官儿虽只做到旅长,什么福都享遍了,死了也不算冤。我正拿定了主意,已听着后面越追越近,我实在无力再跑。只得把牙一咬,跳上河堤,也顾不得向下看,就跳下来。满打算葬入鱼腹,落个水鬼。哪知底下这块土是干的?离河身还差好几尺,这下子倒摔了我个不轻。晕头昏脑地挣扎起来,慢慢的走了几步。倒想起了一线生机,自想若是在此处寻个隐处藏躲,等他们追的人过去。但求天幸无人寻查到此,以后或者还有活命的机会。当时就摸进了这个土窟,方才藏好,已听有许多人从堤上跑过,果然没有注意河下。我晓得性命有几成希望了。当下正在这里歇息,思索投奔的地方。不想你也跑来,凭空的掷了我一土块,我断定你是官人。因为看样子你没看准土窟里是否藏着人,所以用土块试探,我只得忍疼不敢喊叫。及至你上前摸我,我知道忍不住,故而跳出,不想竟是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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