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敏一加回想,不禁身上出了冷汗,自思原未如此用心,至于怎么走上这条路来,连自己也有些迷离惝恍,任是惭愧,也悔不来,任是后悔,也说不出。芷华又在旁苦苦相劝,淑敏心中更乱。但想到芷华的话,似乎必得白萍别成婚配,他夫妇方得安心。在现在情形之下,只可将差就错,与白萍相爱,倒是两全之计,不如答应了吧。若此时做态不允,日后白萍再相纠缠,万一不忍推拒,那时倒难见芷华。怎如这时光明磊落,说个痛快?但这种话又不好答出口来。正在为难,芷华又劝道:“妹妹你不必顾及以前的事,现在只当白萍是和我毫无关系的男友,我替你介绍作媒。只就他那人品,我这情面,料想你不致回绝,所差的不过白萍那方面我不能出头,好在他已向你求过爱。你初次虽无表示,他二次必然还来,只消你一点头儿就成功咧。”淑敏听着,突然又转一念,想到男子心性善变,万一我今日许了芷华,日后白萍却不来向我求婚,那岂不是天大的没趣?心下这一犹疑,便仍佯羞不语。芷华见她这种情形,又怕淑敏另有隐衷,不便相逼太甚,也沉寂下来。
正在这时候,忽见仲膺携着许多东西入室,二人只得各自搁起心事,故作从容,相对说了半天闲话。仲膺夫妇重申挽留之意,淑敏决意次日必行。到了十点钟后,淑敏因当夜是他们新婚第一日,好夜良宵,千金一刻的光阴,怎好打扰?便推辞倦乏,要回房安歇。芷华亲身把她送过去,又悄悄道:“妹妹,方才我和你商量的事,到底怎样?请你回我一句。”淑敏忍不住笑道:“你怎这样性急呢?天底做媒的,谁像你这般十万火急?比问官追口供还厉害。”芷华道:“你是不知道啊,我事关切己,如何不急?”淑敏道:“便是急,也不争这一夜,你只回你的洞房去,尽和我打扰作甚么?”芷华领略她育中之意,知道她暗示明天答复,想是要把这一夜作犹豫期间。便道:“妹妹,并非我性急,等不过这一夜,实在是希望能得到你的允许,我方可安枕而卧啊。现在你既许了过今夜给我回话,可不要骗我。”淑敏假作诧异道:“我何尝说明天回复你来?”芷华道:“你不必再呕我了,还不够我受的?妹妹,我固然深知你的性情,向来没普通女子的俗气,不过这事或者你羞于出口,那么明天你回复我的时候,不必说话,你起身,我必送到车站,临别时,我向你伸过手去,你若允许和白萍结婚,就与我握手,若不肯就不握也罢,我只从你手上等待答复。我的隐衷已完全说明,请你仔细斟酌。但我绝不是强迫你牺牲,即使你拒绝了,我也不恼。妹妹,咱们就这样约定,明天车站上,别忘了。”淑敏点首无言,表示默允。又推芷华道:“你快去吧,我不客气,明天恭候你送到车站。”说着推得芷华出门,立刻把门关上。
自己坐在床边,精神飞越的寻思许久,直坐到半夜,方才睡下。但仍辗转反侧,不能入梦,只把这件事反复思量。有时决意明天应允芷华了,又转念怕被芷华暗笑,更怕被白萍弃舍。思来想去,待要向芷华颟顸下去,又恐芷华把自己的颟顸态度,误认作拒绝。一来眼前使她失望,二来自己和白萍倘然结合,岂不使芷华认为反复失信?因此思绪愈来愈纷,直把脑中都搅昏乱,也未得个决定。到天明时,就这样昏然睡着,清晨八点多就醒了,开了房门,听了听悄无声息,料想芷华夫妇,尚在春梦之中,便自下楼唤醒仆妇,打来脸水,洗漱毕。草草梳妆,就出门到街上吸些空气,清醒脑筋。因为时限已追,无可迟延,必须在这极短的两点钟内,运用思力,好决定如何答复芷华。当时在街上走了一转,又坐车到明星照像馆,把预定的照片取得,藏在身上,又回到芷华家里,已费了将近一点钟时间,依然主见毫无。进门回到楼上,芷华夫妇业已起床,正在梳洗。芷华问淑敏哪里去来?淑敏只说到街上散步。
少时同进晨餐,淑敏满怀心事,神思惘惘,哪里吃得下去?草草食用少许。仲庸却是兴致勃勃,高谈阔论,和芷华商议,三五日后也到北京作蜜月旅行。芷华只漫应着,把目光注定淑敏,想从她神色上探出消息。见淑敏双眉紧蹙,坐立不安,不禁暗自心中忐忑。但当面不能询问,只得怀着鬼胎,静待时间的解决。
早餐后,仲膺看壁上挂钟,将到火车开行时候,便去唤来一辆汽车。夫妇二人,携着礼物,亲送淑敏登车。芷华拦阻仲膺不必同去,淑敏也谦让着。仲膺执意要去,只好同行。淑敏到这分际,还在踌躇未定,在汽车中急得香汗淫淫,只盼汽车走得慢些,容她细作末一步的思索。可恨仲膺好似怕冷淡了佳客,不住的絮絮攀谈,思绪都被扰乱。偏那汽车跑得又快。转眼已停在车站之前。三人下车,仲膺提着礼物,买得了票,一同入站。芷华果然守着昨夜约言,便是仲膺离开面前,也不和淑敏多话。可是淑敏心头的小鹿,早七上八下地撞起来。及至上了车,仲膺给她寻了极舒适的座位,又把礼物安置在顶架之上。这时距离开车钟点已近,仲膺又谢了她远来的盛意。淑敏心忙意乱,不知所答,芷华也只在一边搭讪着出神。突然窗外鸣笛一声,淑敏忙立起道:“车要开了,快请下去。”仲膺要扶着芷华走出,芷华在仓促中,伸手向淑敏道:“妹妹,再见。”淑敏心里只怕他们下不去车,抬头一看,恰望见芷华满面希望的神色。满车送客的人都已纷纷下去,芷华还自不动。淑敏急迫之下,一时神智茫然,不自主的把手伸出,才和芷华的手接触,忽然明白,自思这一伸手,不是表示允许那件事了么?百忙中想要把手缩回,已来不及。芷华把她手指握了一下,匆匆说了声“谢谢你,再见。”就转身随仲膺跑下车去。淑敏羞得不堪,似觉做了一场大梦。车已渐渐开了,见窗外仲膺夫妇,都扬巾相送。芷华却带着满面笑容,微微点首。淑敏跟躇之间,车已渐行渐远。
出了站台,方才凝神自思,觉得这事弄得卤莽,怎就糊里糊涂和她握起手来,这不是画下招供了么?一会儿又引以自慰,以为这样解决,倒比吞吐不决的好。只要自己略有表示,白萍定能向我乞怜,我既得了芷华的恳求,和他结婚,才是心安理得。便把将来的甜蜜光阴,预算了一遍,不禁喜上眉梢,当时一路无话。
到了北京,一直回到家中,见静俏无人,便问仆妇,才知道祁玲和式莲式欧,都到北海看什么展览会去了。就自沐浴,换了家常薄纱短衣,在庭中独纳夕凉,等到天色将晚。他们方才回来。祁玲见面便突叫道:“你在天津吃了好东西来了?”淑敏道:“你不要闹,芷华给我买了许多东西。都捎了来,你尽管吃去。”式欧问道:“那位新郎边先生,是怎样个人,你瞧见么?”淑敏笑道,“怎会没瞧见?真是貌似潘安,才如子建,世界上第一的好男子。”式欧道:“是么?”淑敏道:“是不是,有你什么?即或他丑如妖精,蠢如鹿豕,芷华也不会抛了他来嫁你。”式欧因式莲在旁,忙向淑敏使个眼色,道:“你胡说,我们都受过芷华的好处,谁不盼她嫁个好丈夫,得到幸福?”淑敏也自悔失言,忙掩饰道:这位边先生的确很好。”说着向式莲道:“芷华不是你的老师么?老师的喜事,你这学生连札儿也不送,岂有此理。”式莲望着式欧,忍俊不禁的笑起来,式欧也笑。淑敏瞧着奇怪,忙问道:“你们笑什么?”式欧道:“我先问你,你在芷华那里,看了什么新鲜事儿没有?”淑敏愕然一怔,道:“哦,我明白了,式莲必是又给芷华送去礼物,那何许人就。”式欧笑道:“对了,何许人就是莲妹。”淑敏望着式莲道:“你怎弄这玄虚,再说为什么不明着寄去,偏又鬼鬼祟祟?”式莲还未说话,式欧已代答道:“就是前天你上车站去了,我才把芷华结婚的事,对莲妹说。她立刻就急了。以为这是报答芷华的机会,怎能轻轻放过?必得重重的送一份厚礼,良心才下得去。”淑敏点头道:“要说芷华对式莲,真是热心,以前种种帮忙且不必说,只就最近,芷华挺身去和式莲的令叔余亦舒交涉,给式莲争来一笔巨款,旁人谁肯这样出力?怎能不念她的好处?”式欧接着道;“是啊,莲妹就因为这个,想要亲身到天津贺喜,我在旁劝说,芷华既和你感情深厚,又知道你住在这里,她竟然单请淑敏,而不给你个信儿,其中必有隐衷。你一来不要恼她,二来也不要贸然前去,给她不好意思。反正等淑敏回来,就可知道她的细情了。式莲听了我的劝告,才商议寄些礼物去。依式莲的意愚,多多益善,就出去花了千多块钱,买了几样东西。又怕芷华不肯收受,再退回来,使弄个狡狯,捏造名字,教她欲退无从。本要写无名氏,但怕邮局不肯收寄,便写了何许人三个字。因为一个姓何的人,号叫许人,倒在情理之中。并且连我们发信住址,也是假的。”料想芷华接到,不定怎样纳闷,你把她的情形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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