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膺从进门后,便倚墙呆着,似醉如痴地听龙珍讲话。这时被龙珍一唤,突然如梦被觉,奔到白萍面前,哭叫道:“白萍哥,我今儿掬着羞脸儿向你告罪,你要听我这最末的一句话。我可知道自己的罪了,芷华自始就是受我的诱惑,我只利用她性柔心善这一点,叫她知道我没有她不能生活,就受了我这耍赖手段的挟制。但是她本心实在只爱你一个。你要信我,并且原谅她。彼此你们夫妇复合。减一减我的罪吧!”
白萍听着瞪目如痴,正在不知所答。祁玲已叫道:“林先生,龙珍和边先生说的都是正路,你应该这么办。要不然我的罪更大了。还有前日芷华在法庭上的情形,越是对你泼辣,越是给你开脱。这种深情,你不能辜负。等芷华出来,你赶快接她同居。便是死去的淑敏,也定然赞成。”
白萍这时才说出话来道:“仲膺,你应该知道,我始终没有芥蒂。你这样一说,倒像我对你们还有怨恨似的。其实咱们的交谊,始终未失。在旁人看或者又以为不近人情,可是你总能明白我的心。至于一切罪孽,完全是我一人造的,与你无干。”仲膺道:“事情到了现在,不必谈这个了。白萍哥,你只答应我的请求吧。”白萍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芷华已经同你结婚了。”仲膺道:“芷华同我结婚,完全受我的诱惑挟制,不能算数。你常说一切事要受心的支配。以前你误会芷华的心向着我,所以弃她而去。如今芷华的种种行为,都证明她是恋着你。只看现在,她为什么不同我在关外过安乐生活,反倒上北京牺牲性命,而且不顾我将来如何,只把你的善后托给龙珍,她的心迹还不够明白?难道你还忍心鄙薄她曾经失节,不肯重收覆水么?”
白萍道:“你无论怎样说,反正我明白你是离开芷华不能生活的。何况我已经有过两次牺牲的表示。当然要维持信用,牺牲到底。你不要多说,等芷华出来,你仍接她回关外同居去吧。”仲膺大哭道:“你莫提旧事。以前我太卑鄙无耻了。如今才大澈大悟,宁死也不能再与芷华见面。我已经害她了,现在若不是怕给你们留不好的印象,在知道芷华投案消息时,我便可以……”说着把底下的话咽下去,又悲声叫道:“白萍,你若再这样说,便是认为我永远要阻碍你们的爱情,那我就只可随着淑敏龙珍一道躲开了。”
这时房中众人,也全受了仲膺的感动,同声劝白萍依从他的请求。白萍沉吟半晌才道:“我并不是固执,更不是对芷华怨恨。这一次她的行为,我感激她到十万分了。只是我不愿再拆散仲膺和她的已成姻缘。而且我现在已是没希望的人,为芷华打算,还是归仲膺的好。”说到这里,见仲膺又要开口,忙道:“你不必再说了。现在无须决定,看芷华的意思好了。倘然她需要我,我一定不拒绝就是。”仲膺道:“白萍,你可要一言为定,不能反悔。”白萍点点头。
龙珍哈哈大笑道:“这是我良心上最快乐的一件事。就是法院判我死罪,临刑时想起芷华已然跟你重圆,也要带笑断气的。”说着又回顾祁玲道:“女子没有不嫉妒的。我自觉妒心比任何人都厉害。不过我貌丑心拙,每逢妒心发生,就被自惭形秽四个字压缺下去。但到被激得不能遏止时,就能作出世上最嫉妒的女子都作不出的事。你瞧我能下毒药害白萍,就知道了。可是我对于芷华,却始终没发生过些须嫉妒的意思,总以为白萍应该是她的,并且只有她配作白萍的妻。这也不知何故?大约是芷华能叫我心服。现在总算我用悲惨的结局,成就了芷华白萍的重圆。无论旁人怎样骂我,我却觉着良心上有了一点安慰。”说着向式欧道:“你也不必恨我,我也不必分辩。反正淑敏的仇已经报了,我眼看就是她一条路上的人。”
式欧切齿道:“你不要同我说话。我的恨你直到死也不会消灭。我更不能原谅你的误杀!什么样的魔鬼附了你的体,居然谋害白萍?你以为真把白萍害死,便与淑敏无关么?你太狠毒了!我只有这一个妹妹,若不是你已经决心自首,我现在亲手杀死你,方才解恨。你万万不要理我,我从方才已忍不住了。”式莲忙把式欧拉到身后,劝他不要愤怒。龙珍笑道:“张先生,你恨我是应该的。我不再说了。只是在这儿住的还有我的姐妹柳如眉。你们请她出来,我要跟她谈几句。”式莲道:“柳如眉在前几天就走了。”龙珍道:“什么时候走的?”式莲道:“就在淑敏死的第二天。式欧从法院回家,言说你是杀淑敏的人。柳如眉听见了,就不辞而别。”龙珍道:“她走了,也罢。要不然,我要把身上这点钱打发她走。现在没什么可说了。畏先同我本是挂名夫妻,我姐姐更是糊涂人。我也不必跟她们见面。趁早到法院去办我的正事吧。”说完向众人一一点头,便翻身出外。众人也没话对她说。只可瞧着她出去。
正在这时,边仲膺突然握握白萍的手,便如飞向外跑出。白萍一惊叫道:“仲膺你不能走,我还有事。”仲膺好似没有听见,一溜烟影儿不见。白萍叹道:“仲膺这一走可要远了,恐怕今世再难得见。”祁玲道:“你还叫什么?他走得越快越远才好呢。”白萍长叹无语。式欧忽跳起道:“我还忘了,别上龙珍的当。她万一半途逃跑,不上法院去,淑敏的仇不落空了。我得赶着监视她去。”白萍道:“无须乎,她不会逃的。”式欧不应,匆匆跑出大门。雇洋车飞奔向法院路上追去。走了半天,还未见着龙珍的影儿。心中怙惙她定是躲了,不由又急又悔。但希望还未尽绝,就催促车夫快赶。到了法院左近街上,猛瞧见龙珍在前面也坐着洋车,向法院走呢。
式欧方才放心,正要叫车夫稍停,远观动静。不料龙珍一回头,正瞧见式欧,立刻叫车停住,走将下来,含笑向式欧招手。式欧只得也下车走过去。龙珍低声笑道:“我早知道先生要跟着的。你若不来,倒出我意外了。我等你还有事奉托。白萍这人性情很怪,现在虽然一切障碍全已消除,他很容易和芷华重归于好。只是两人各抱惭愧,互有隔膜,恐怕心理上一生变化,立刻又要起些波折。我一进法院的门,便再不能知道外面的事。只望你和式莲祁玲费些心力,调和她俩恢复原状。还有近日白萍要有人监视,他受的刺激太重了。芷华在狱里毫无危险。只怕判决无罪,出离法庭以后,要发生什么意外,你们务必留心,要全始全终的维持到底。”式欧唯唯应着。龙珍说完,点头一声再见,便昂然向法院走去。式欧遥遥随着,见龙珍对法院门警说了数语,立时便有五七个警吏出来,将她拥簇着进去。式欧看得明白,才回家去。向众人报告,大家只有静候法院传讯。
式欧不忘龙珍嘱咐,强把白萍留在家中居住。白萍因住在他家,更要伤心,坚辞不肯。式欧却联合祁玲式莲,三人把他软禁起来。白天祁玲式莲轮流陪他闲话,夜里式欧和他同住一室。次日景韩因公司又已停顿,无事可为,便也前来给白萍作伴。公司的东家,闻听白萍出狱,也来慰问。见白萍神志衰颓,精神恍惚,又加女主角已死,知道这电影公司已不易发展,就和白萍商议停业。白萍也明白自己生气全失,万难振作,只得向东家致了极深的歉意。好在东家财力富厚,原先出资作这营业,本为游戏,损失些钱,并不在乎,反安慰白萍不要介意。白萍便把清理的责任交给景韩,和东家旧派的会计办理。因为向来公司中财政都归会计经理。那会计对公司一切都极明白。这本是白萍从起初取信于东家的办法,不想到这结束时,竟大收效果。什么事都由会计和东家直接交代,无须白萍自当繁剧。但这也要感谢东家的忠厚,使白萍免去许多麻烦。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