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有人认尸

    老崔接到一个电话，是找武警官的。小武出去办案了，老崔问电话内边的男人有什么事？电话里的男人问：“那么崔警官在吗？”老崔说：“我就是崔警官，你有什么事？”男人说：“你好，崔警官。我看到你们发的一张认尸启事，我可能认识上面的人。”

    “哪一张认尸启事？”老崔漫不经心地问道。最近中队没给他什么任务，更别说命案了。

    “时间有点久了，是去年八月份的。”老崔的背直了一点儿：“是那个脸被划破的吸毒女尸吗？”

    “是的，上面写的联系人是武警官和崔警官。”

    8·12女尸案发生后，发过认尸启事，上面联系人是专案组成员老崔和小武。认尸启事发出去之后，有不少电话打进来，当时专案组逐一核实后都排除了。后来由于一直不能确定死者的身份，再加上尸检倾向死者是吸毒过量死亡的，是意外，队内对此案的重视度逐渐下降。老崔和小武跑了一段时间没有进展，队内于是暂停此案调查。小武和老崔也被分配到别的案子去了。时间一久，老崔也对这个案子基本放弃，不再关心。

    由于内网上也有信息发布，所以陆陆续续还会有各地调查失踪人口的同行打电话来询问。不过毕竟时间过去有点久了，近一两个月小武和老崔都没有接到相关电话。

    打电话来的男人不是同行，他自称姓吴，他说可能认识死者，但是拒绝在电话里透露更多关于死者的情况。他要求面谈。

    老崔同意去见他。出乎意料的是，预约见面的地点是位于大兴的强制隔离戒毒所。这个地方老崔比较熟，他当初在缉毒大队时经常来。去年8·12女尸案发后，由于死者是吸毒人员，他建议专案组可以把一部分认尸启事发到北京的三家戒毒所看是否有人能认出死者。不过当时戒毒所这方面没有反馈。

    吴姓男子也是大兴戒毒所的戒毒人员，联系管教后老崔才知道这个姓吴的名声不小。他的艺名沙暴，是音乐圈大名鼎鼎的音乐制作人。沙暴是去年四月娱乐圈扫毒时被查获的。由于是第二次吸毒被捕，而且已经吸毒成瘾且认罪态度欠佳，被判强制戒毒两年。据管教介绍沙暴自恃有钱、有地位，平常意见多多，比较难搞。

    见面后老崔问沙暴为什么现在才来报告？沙暴说他是最近才在戒毒所图书馆的一本旧杂志中翻到这张认尸启事的，死者非常像他的一个朋友。但是沙暴依然不肯明说死者是谁？

    老崔说：“好吧，怎么样你才肯说？”

    “我要出去，你让我出去我就告诉你。”老崔皱起眉头：“戒毒所和我们是两个单位，这里我说了不算。”

    “那换一个有权放我出去的来，我告诉他。”沙暴一副欠揍的模样。老崔心里想，如果你是我的犯人，敢对我这样说话，看我不把你整死。据所里介绍，沙暴被抓时发现海洛因、冰毒、K粉、大麻全部尿检阳性，称得上五毒俱全。关进来大半年了还有戒断综合征现象，而且他还经常不服管教，至少目前是肯定不能释放的。

    沙暴发现那张认尸启事后如获至宝，跟所里说自己要立功了，马上就可以离所。所里根本不相信他的话。但是涉及命案，所领导同意沙暴给小武和老崔打电话。

    老崔知道瘾君子撒谎成性，沙暴的话要打一个大问号。只是案子拖了这么久，有点线索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老崔指着自己的警衔对沙暴说：“我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我大老远跑过来，你他妈敢玩我？你丫爱说不说，回去我打报告说你妨碍公务，大概是神经系统受损严重，建议多关你丫一年，强制隔离戒毒三年。你看怎么样？还想玩吗？”

    沙暴当场愣住，不知是被老崔的两杠两星唬住还是被这个满口粗话的老警察唬住？

    过了一分钟，沙暴开口：“好吧，我可以告诉。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我快满一年了，我要你帮我申请提前解除强制戒毒。”沙暴还在顽抗。

    “如果你提供的信息是真的，算是立功了。你是去年五月进来的，我可以帮你申请提前一年解除管制。”

    根据法规，强制隔离戒毒的期限为二年。执行强制隔离戒毒一年后，经诊断评估，对于戒毒情况良好的戒毒人员，强制隔离戒毒场所可以提出提前解除强制隔离戒毒的意见，报强制隔离戒毒的决定机关批准。强制隔离戒毒期满前，经诊断评估，对于需要延长戒毒期限的戒毒人员，由强制隔离戒毒场所提出延长戒毒期限的意见，报强制隔离戒毒的决定机关批准。强制隔离戒毒的期限最长可以延长一年。

    沙暴犹豫不语。“你慢慢想，想清楚再告诉我。我还有事，先走了。”老崔站起身。“好吧，好吧，我说。”老崔重新坐下，掏出香烟问沙暴：“你烟戒了吗？”沙暴瞄了一眼老崔的中南海，鄙夷地说：“我不抽这种烟。”老崔不管他，自己点烟抽起来。

    “这个人很像我的朋友——秦薇。”

    “秦薇？”老崔有点吃惊，“哪个秦薇？”

    “还有哪个秦薇？摇滚歌星秦薇啊。”沙暴伸手把老崔摆在桌上的香烟拿过来，抽出一根叼上。老崔心底“哦”了一声，自己疏忽大意，错过了。

    去年8·12女尸案发生后，老崔和小武组成的二人专案组根据尸检结果分析，最后把调查范围缩小到在京的影视传媒和娱乐行业从业人员上。

    老崔咨询过各区缉毒队，是否有合乎条件的不在案吸毒人员。当时整理出的娱乐圈涉毒名单中就有秦薇。但当时秦薇活蹦乱跳的，又是广告又是拍片，新闻多得很，于是秦薇很自然地就被排除了。当时老崔的注意力在另一个疑似失踪多日的周姓涉毒女星身上。

    老崔问沙暴：“你怎么知道现在这个秦薇是替身？”强制戒毒所不能上网、不能用手机，只能在规定时间看有限的电视节目。

    “我和秦薇是什么关系？她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据沙暴介绍，他和秦薇是多年好友兼制作人，秦薇大多数唱片都是他制作的。

    好朋友也是好毒友，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嗑药。公司为自己找了一个替身这件事秦薇也没瞒着沙暴。去年娱乐圈扫毒，沙暴被捕，秦薇仓皇出逃。沙暴被捕后嘴很紧，否认秦薇与其一同吸毒，后被判强制戒毒两年。

    秦薇八月份回国，她专门来探视过沙暴，说自己前一段时间在美国戒毒，写了一些歌，过段时间拿来给沙暴看看。她还说准备找找关系，把沙暴弄出去。

    “后来她就没有消息了。秦薇这个人大大咧咧的，又健忘，所以我也没在意，以为她又出国了。然后就是上周我在图书馆看杂志，翻到那本杂志里夹了这张认尸启事。越看越觉得死者的体形特征很像秦薇，就怀疑秦薇是不是死了。”

    “死者哪些特征引起你的怀疑？”

    “首先当然是吸毒，秦薇吸白粉的。一般白粉注射在手臂上，打在这里叫开天窗，你懂的？”沙暴指着自己的腹股沟。老崔知道某些瘾君子管在颈动脉、股静脉注射毒品叫“开天窗”。毒品直接顺着血液进入脑子，这种注射方式据说非常容易兴奋，一般是毒瘾非常深的瘾君子才会这样做。这种注射方式非常危险，心脏负担很大，容易当场猝死。

    “秦薇一开始也是在手臂上注射，后来发现手臂上注射针眼儿很难愈合，看上去很难看，触目惊心。她是明星，经常要演出、要见人，还有那么多广告，当然不能让外人看出自己吸毒，于是就改在腹股沟注射，主要这里隐蔽。”

    这和老崔当初的猜测一致，死者可能是公众人物需要隐藏针眼儿。“关键是那个脚。秦薇的脚因为穿高跟鞋变形了，大拇指那儿突起一大块，很不好看。死者也是那个样子。吸毒的开天窗很常见，有那种脚的我想不会很多，两个凑在一块，再加上年龄身高都差不多，我想死的是秦薇，可能性很大。”

    经沙暴这么一说，秦薇身上的特征确实和8·12死者吻合度极高。秦薇的身份也符合老崔对死者系娱乐业从业人员的设定。

    “谁会杀秦薇？秦薇有仇人吗？”老崔没有直接告诉沙暴秦薇的死因。“秦薇在圈子里口碑挺好的啊，我很少听人家说她坏话。她身上那么多伤口，这得跟她有多大仇啊？”沙暴告诉老崔秦薇实际上挺宅的，一般不大和外人来往，“我印象中她没仇人。不过她这个地位，招人嫉恨应该是难免的。也许哪次演出邀请没有去，就得罪人了。现在这个社会，神经病太多了。走在大街上搞不好都会被人砍一刀。你说是不是，崔警官。”

    “划破她的脸就是不想她被认出来，动手的应该是熟人。”老崔引导沙暴。“可是谁会杀她呢？她死了对谁有好处？她活着大家都可以赚她的钱啊。我也赚她的钱。嗯，除了那个替身。也许她想把秦薇杀了自己取代她？对，很有可能。秦薇戒毒成功回国，替身就要下岗。她担心失业，就把秦薇杀掉。崔警官，我的推理有道理吗？”

    “有点道理。不过秦薇死前应该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秦薇有男朋友吗？”

    “据我所知秦薇现在应该没男朋友。哦，现在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阴间的事我可不敢说。嘻嘻。”

    “秦薇怎么没男友？不是说她私生活很混乱吗？”秦薇私生活混乱是老崔从网上看来的八卦。“唱摇滚，嗑药是必需的。性生活比较混乱，这也是难免的。崔警官，你懂的。”沙暴语气轻佻，“要说男朋友，我就是秦薇的男朋友，不过是前男友。秦薇现在不需要我了，她更喜欢那个。”

    老崔跟沙暴直说8·12死者身上的伤口都不是致命伤，尸检发现死者血液内海洛因达到致死量。

    “哦——那就正常了。她刚戒毒回来，很久没吸了，突然来一针，又是开天窗，一口气没上来就挂了。”

    老崔又问了沙暴一些秦薇体征和喜好以及交往等情况，准备起身。如果死者确系秦薇的话，案件算是有了重大进展。老崔心情大好，感觉比喝美沙酮轻松多了，急着回去落实。

    “崔警官，我这算不算立功了？”沙暴也急。“如果我们确认死者是秦薇，算立功。”

    “那你赶快去核实一下。我求你了，崔警官，帮我赶快离开这个破地方。再待下去我要疯掉了！”

    “秦薇死了，你好像一点儿都不难过？”

    沙暴反问老崔：“有什么好难过的？既然好这一口，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有钱的，活得久一点；没钱的，死得快一点。像我这样一边吸一边戒，也许能活一辈子。”沙暴嘴角又挂上那一抹玩世不恭的诮笑。

    老崔无语。“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这是什么曲子？”

    “《命运》——贝多芬第五交响乐。溜冰的时候听，你会想杀人。”

    2.装聋作哑

    老崔和小武被拦在片场外，工作人员说秦薇正在里面拍片，要等一会儿。“那我们进去看看。”小武说。

    “不行，不行，里面正在拍限制级内容，导演说一个人都不准进。”工作人员很尽责。

    小武还想往里闯，老崔说：“算了，已经等这么久了，不在乎再等一会儿。”这一会儿就是一个多小时。今年冬天虽然不冷，但毕竟今天零下三摄氏度，老崔穿着一件厚棉夹克，小武身上是薄款羽绒衣，体感还是比较冷的。终于片场的门打开了，有工作人员出来。老崔和小武进去。片场里面大概有一千平方米，有一个角落被布置成卧室模样，两台摄影机对着一张大床，床上的白床单很凌乱。床边还放了两台电暖器，一个女人正坐在床上整理衣服，一个胖胖的助理模样的女人拿着保温杯和衣物在旁边伺候。

    小武猜之前大概是在拍床戏，怪不得要清场。他用胳膊肘捅了老崔一下，又指指那个女演员。

    老崔明白，小武的意思是“那个女演员就是‘秦薇’”。来之前，老崔看过小武从网上搜罗来的秦薇资料。网上的照片要么是秦薇的舞台照，要么是她出席某个活动的娱乐新闻照，大多数照片中的秦薇都是浓妆，酷酷的模样。有些照片中的秦薇显得很瘦、很憔悴，符合老崔心中“疑似瘾君子”的判断。

    眼前这个秦薇比网上的秦薇似乎要胖一些，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衬衣，下半身光着两条大腿。她脸上应该是有化妆，但是看不大出来。大眼睛、高鼻梁，还有一张大嘴。嘴虽然大，但吃饭的模样还挺斯文，咀嚼的时候会掩着嘴。也许是演戏，但整个人看上去很漂亮，很有活力，甚至可以用阳光来形容。她一点儿不像瘾君子。

    老崔心里想，这就对了。秦薇穿好衣服从床上坐起来，助理又为她披上一件长羽绒衣。她接过保温杯喝了几口水又走到摄影机后与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人以及一位中年男人沟通。老崔猜也许是男主角和导演。

    等秦薇和导演看完回放，走到一边休息的时候，小武走过去对她说：“秦小姐，你有空吗？”

    紧跟秦薇的女助理很警惕：“对不起，薇姐现在不接受采访。”小武掏出警官证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女助理不敢再拦，扭头看秦薇。秦薇板着脸：“你有什么事？”小武把警官证收起来，说：“你看这边人多，我们是不是到外面换个地方聊一聊？”

    “你没看见我还在拍戏？”秦薇的表情很为难。小武坚持道：“我们就一个问题，很快。”

    秦薇只好点头：“那快一点儿，这么多人等着呢。”老崔和小武带着秦薇来到片场外面停着的吉普车边，敲了敲车窗。车窗摇下来，里面坐着沙暴和戒毒所的管教。小武问秦薇：“你认得他吗？”

    沙暴主动打招呼：“嗨，你好。”艾豆觉得面前这个平头男人挺面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是又想不起来。

    她迟疑道：“我们认识吗？”老崔问沙暴：“你认识她吗？”沙暴点头：“很像。”老崔皱眉头：“点头什么意思？她是秦薇吗？”沙暴得意地笑：“当当当当——崔警官，我立功了。”

    来之前，沙暴本人也无法确认今天见到的秦薇是秦薇本人还是替身。老崔也是提心吊胆，生怕又是一个假情报，空欢喜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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