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挟着涮好的羊肉送到他碗里的筷子将顾晨拉回现实,抬头朝筷子主人骆晋源笑了笑:“你也吃,别顾着我,尝尝这片的鱼肉,涮一涮味道也极好,又嫩又鲜。”鱼头和鱼尾炖汤做底料了,鱼身则片了薄薄的鱼片,放锅里烫一烫便能吃了,这也是顾晨极喜爱的。
“好。”骆晋源挟了两片涮了涮,一片先送进了顾晨碗里,第二片才转到自己碗里,眼里露出满足之色。
除了顾晨,桌上别的人都心有灵犀地露出同样的神色,骆晋源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丝毫不加隐藏了,姜嬷嬷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在顾晨一眼,居然到现在都看不出人家的意思,跟汉子相处起来没有一点隔阂,要是让外人看到可有话付出来了。
常郎中和常生都被顾晨叫过来了,因为准备的食材太多了,摆放了满满一桌子,旁边的凳子上还有,有荤菜有素,只要捡自己喜欢吃的就行。
里正和杨大成也被叫了过来,父子俩互相看了一眼笑了笑,他们对两人倒是看好的,当然就不知道卢少爷家中的长辈如何看待了,不过特意让卢少爷出来寻找,想必也是极为看中顾晨这位表亲的。
他们真是想多少。
常生起初放不开,从没和这么多人同一张桌子吃过饭,而且还有不少年轻的汉子,可又香又辣的火锅涮肉很快让他吃得忘形,还抽出空照顾一旁的阿爷。
黄宁则留在姜嬷嬷那边并没出来,他现在还处在热孝期,顾晨当然不会勉强他做不愿意的事。
顾东则将铺子丢给了吴熊看管,明天若雪大无法上路就让吴熊照今天的情形继续开门抛货,等冒雪赶回来时,他万分庆幸,吃得头上冒汗也止不住筷子。
“顾东,哪天有空去铁匠铺子里专门打个吃火锅的锅子,中间隔开来,一边放红汤一边白汤。”顾晨看了一眼用凉开水洗菜的姜嬷嬷说道,一眼就看得出姜嬷嬷吃不了太多的辣,所以锅里涮过的菜又捞出来在手边的碗里再涮一下,不那么辣了才入口,就这样也吃得额头冒汗了。
这个年代并不是没有涮锅,只不过底汤做得没他这么浓郁香辣。
“嗯,这个好!”姜嬷嬷立即同意。
“就是,咱年纪大了吃不了太辣的,跟你们年轻小伙不能比了。”常郎中也老神在在地说,可话是这么说,也没见他的筷子比别人慢上一些。
“再辣点才好!”郭亮一边用大掌扇风一边嘶嘶地往嘴里塞,这才多长时间就适应了这麻辣味。
顾晨已很少动手自己涮菜了,想吃什么边上的筷子就送到他碗里来,刚巧听到杨大成在说成三儿闹着要来,他们阿爹没让他雪天里往外跑,顾晨看了一眼又往他碗里挟菜的骆晋源说:“你那边有会武的闲人吗?比如受过伤的没有家人负累的。”
“你是想要看园子的?”骆晋源要弄清楚要什么样的人派什么用场。
顾晨的脸被锅里的热气熏得红红的,眼睛看上去也非常水润,朝骆晋源看了一眼说:“杨三儿想要学武,我园子里也的确差人手,最好再懂点怎么照料马的。”
园子里现在有三匹马,村里人照看牛羊还行,可马不行,就是顾晨自己也想再寻一匹好马以后可以代步,骑马的感觉不错,但现在园子里的三匹马都是普通货色,在这种小地方也买不到好马。
里下和杨大成听到这话也竖起耳朵听,之前骆晋源和他两位随从将闯进园子里的一行人拿下,父子两人就知道杨夫郎没有拜托错人,若是专门为杨三儿寻武师,他们会觉得过意不去肯定要推脱,但现在顾晨自己也需要这样的人,这让他们心里非常感激。
肖恒向骆晋源看了一眼,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骆晋源了然,向顾晨点点头说:“等过段时间我安排个人过来,到时那人你放心用。”
他知道顾晨有秘密,所以不会找会生外心的人,这种人要没有负累又绝对忠心于他的,肖恒看过来的眼神让他想起手底下因负伤退下的一个侍卫,的确是个好人选。
想了想又添了句:“因为路途遥远,等接到消息再赶过来,得要年后了。”
骆晋源边说边看向顾晨,眼里透露出“这样是否可行”的意思,如何顾晨说一句不好,估计他就得把这个人选划掉,另找一个可靠的人让他马不停蹄地赶来。
顾晨则看向里正父子俩,说:“我这里没关系,杨三儿那里……”
“没关系,没关系,”里下连忙摆手说,“别为了他一个小孩兴事动众,顺便教他两下子就行了。”
顾晨笑了笑没说话,既然要教当然要正经地教好,再说杨三儿那孩子他也挺喜欢的,看着就活力无限,浑身使不完的劲。
骆晋源放下筷子说:“里正放心的话,改日让杨三儿过来我摸摸他的根骨,如果适合习武的话那对他的要求就要严厉一些。”
“那我替我家三儿谢谢卢少爷了,明天我就让他过来,要是今晚回去就告诉他这个事,他肯定得闹腾得一晚上产着觉了。”里正冲骆晋源一个劲儿地道谢。
一顿火锅吃了大半个时辰才结束,就连顾晨都尝到了饱腹的滋味,可见往肚子里塞了多少东西,而筷子不停的骆晋源则觉得刚刚好,因为大半的功夫都侍候身边的一位了,却侍候得心甘情愿。
等人都散了,小白团在顾晨身边打盹,顾东进来说:“少爷,宁哥儿的那位亲戚来见宁哥儿了,还想见过一见少爷跟少爷道声谢。”
这件事都是顾东去办的,黄嬷嬷的那位堂兄帮着收殓一家的尸骨的时候,顾东就寻了个机会告诉他黄宁的下落,安葬好后黄宁也到坟上哭了一场,如今丧事完毕,那位也要过来跟黄宁告别,顺便想要亲自跟顾晨说声谢。
顾晨揉揉鼓起的小腹,说:“我出去见吧,正好走走。”
顾东偷偷笑了一下,没想到能见到少爷吃得肚胀的时候,不过他今晚也吃得非常饱,少爷的手艺就是好。
小白立即跳了下来,紧紧跟着顾晨。
顾晨来到外院,看到等在廊下的一老一小,见到顾东与顾晨出来,黄宁忙带着人迎了过来,眼睛是红肿的,可见见到亲人又哭了一场,对顾晨说:“少爷,这是沈阿嬷。”
“顾少爷,多谢你收留我家宁哥儿,给了他一个去处,否则,他阿嬷去得也不安心。”这位夫家姓沈的嬷嬷来到这个地方也是感慨之极,当初因亲事几乎也算是跟赵家及顾家结了仇,虽然几十年过去心结早放下了,但重回到这个地方当年那些旧事又浮在心头,却物是人非,没想到顾家有一日收留黄家的人。
顾晨客气地笑笑说:“不必客气,黄嬷嬷之所以让宁哥儿来找我,也是因为知道我与赵家之间有仇。”
沈嬷嬷讶异地看了眼顾晨,顾家的这个孩子倒一点不像顾家的人,小小年纪冷情得很,但行事又狠辣,旁人不知,他现在却知道屋里那几个烧死的人都是因眼前这孩子所致,想起来都有些心惊肉跳,可再一想黄家三口连腹中孩儿都因赵家丧命,那几个人的死就显得不那么惊悚而是大快人心了。
“还是要感谢顾少爷给宁哥儿一个活路,以后宁哥儿就托顾少爷多多照顾了。”他是也做人嬷嬷的年纪了,家离得不算近,就算想要照顾黄宁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顾晨微微点头不再说什么,沈嬷嬷道了声别,又与黄宁说了会儿话,叮嘱了一番,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他是趁夜赶来又趁夜离开。
第二日,下了一整夜的雪地上越积越厚,顾东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吴熊几人,跟顾晨说了一声又去了镇上,跟其他人一样靠双脚走过去的。这种天气,除非极熟这段路的老把式,否则很容易陷在半路上,还不如自己走路。
途中,他遇到两辆马车,能在这雪地时行驶的,这马和车都不是园子里能比的,所以顾东多看了几眼。
其中一个车夫回头跟车里的人说了句话,然后顾东就看到一只肤色白皙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掀开帘子,一张含笑的俊脸露了出来,补上这背后漫天的雪花,恍若不似真人。
顾东拍拍自己的脸,自从跟着少爷离开顾府后,他遇到的人越来越多了,比以前在丰安县绸缎庄里接触的天地还要广,不过是个长得过分好看似乎又非常不缺钱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哥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连虎威将军都面对面说过话了。
“这位小兄弟,”顾东转身继续走,不想那人却冲他喊话,这路上只有他一人与马车相遇,不是叫他还叫谁,“向你打听一下,平阳村可是在这个方向?”
咦?顾东停下脚:“你们要去平阳村?”
“小兄弟是从平阳村而来?那太好了,可知平阳村的顾园?”
顾东不知作何表情了,试探地问:“莫非诸位是从德昌县而来?”
“问个话也这么不干脆,让开!”车内还有一人,动作粗鲁地将之前的公子挤开,冲顾东一呲牙,这张脸比之前那人多了几分英气以及说不出的贵气,“小子,我们要去平阳村顾园找人,我们有没有走错方向,看你小子不会就是从顾园里出来的吧。”
“对,”顾东对来人身份和目的了然了,“我家少爷正是顾园的主人,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能到平阳村,到了村里一问便知。”
“行了,你继续赶路吧,我们去找你家少爷去,快,赶紧地赶路,速度快点。”那人不耐烦地催促,嫌弃速度太慢,却不想想这雪天本就难行。
顾东看着马车远去,心说后面那人脾气好像不太好,算了,反正是找那位的,碍不着少爷什么事,于是继续往镇上去。
可顾东只猜对了一人,即那位尚家少主,万万不会想到另一位不客气的人乃是堂堂天潢贵胄,要是知道肯定得当场在雪地上摔个四脚朝天。
另一边,赶车的人听到自家主了嫌弃太慢的话,无语地朝天看了看,这么深的积雪,又是乡间小路本就崎岖不平,走得快了一不小心将车轮陷进坑里或是拐到沟里去导致翻车的结果,到时耽误的还不是主子的时间。
车里也不安静,嫌慢的人正是堂堂六皇子,对着尚亦澜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问个话都罗罗嗦嗦的,我看你就是投错了胎,出个门也要费那么多功夫。”
尚亦澜额头青筋跳动,隐忍了好一会儿才没将拳头送出去,不是这臭小子给了自己一拳让他脸上留下青印,他需要费功夫遮掩一番才出来吗?难不成要他脸上顶着一个拳印出来见人?那丢的是他尚家少主的颜面。
“是,我是没有六皇子能耐,连不辩真假的消息也要亲自跑过去验证。”尚亦澜反击回去。
六皇子拳头捏得咯嘣响,一提到这事就气恼,跑去丰安县才知道得到的是假消息,反而晋源自己人跑到德昌县去了,要是他没轻信虚假的消息,早就能见到晋源了。
“你说说你这样到处乱跑,我要费多少功夫才能帮你隐藏踪迹,否则你身份早就曝露了,你自己会有什么后果不说,京里的那位可饶不了你。”尚亦澜继续回击。
六皇子拳头捏得更响了,恨不得在尚亦澜那张笑得碍眼的脸上再添几道青印:“你这是在骂我蠢?!”
阴阴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威胁,要是尚亦澜敢点一下头,那拳头肯定又是要招呼到他脸上了,尚亦澜知道撩拨到这种程度已是极限了,再继续下去就要暴发了,于是笑着安慰道:“我知道表弟你是担心骆将军的安危,才会如此着急,好在现在知道他的下落了,应当过一会儿就能见到他本人了,等见到他人表弟也就知道,我没骗你,骆将军的情况比我们之前以为的好得多。”
六皇子松开拳头,哼了一声:“你居然不同意我带上一个大夫,晋源被人追杀怎可能身上没伤,你不也说中毒了吗?”
尚亦澜叹气:“你带来的大夫能比得上骆将军身边的?等见到骆将军本人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连御医都没办法将骆将军的脸治到现在这般程度,他们找来的大夫更不用说了,骆将军身边有高人呢。
况且他瞧出,骆晋源并不愿意他们再带其他人过来。
他没跟六皇子说骆将军脸上的疤痕完全去除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保管这小子见到了要吓一跳。
六皇子的眉头挑了起来,对晋源的遭遇好奇起来,这山野中居然也有堪比御医的大夫?而且晋源居然不肯留在县城,非得要回这破山村里来,这一路颠簸得屁股都麻了。
“主子,小心!”又是一声提醒,声音刚落,马车又颠了一下,六皇子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越往前路面越窄,马车的速度也更慢,原本骑马走在两侧的侍卫不得不分散到前面和后边,路面也只得通过一辆马车。
颠了一路,万幸的是还算顺利地到达了顾东给他们指的山村,不去想一路的辛苦,只看远远近近的雪天山景,的确是个不错的养伤地方,但看到前面低矮的房屋和村里传来的鸡鸣狗叫声,六皇子怎么也想不出骆晋源会乐意留在这样一个地方。
生来就是皇子,除非有皇命不得离开京城,衣食住行无一不精细,出入皆有人侍候,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就是曾经随封赏边关将士的官员去连城时,一路上也因他皇子的身份受到特别的照顾,那时是因为骆晋源也在封赏名单中,他好奇当年那位少年一去边关多年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才特意跟父皇请了皇命。
这一行两辆豪华马车,两边各有两人身着劲服骑马守护,当他们出现在平阳村村民眼中时,岂能不引起好奇,探头探脑地张望偷看,却不敢正大光明地围观,这行人一看就知道来历非凡,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只是为什么会出现在他们村口?
又是尚亦澜出面让其中一个侍卫去村里打听一下顾园的位置,那人策马找了最近的人,尚亦澜只看到那村民小心地比划着什么,尚亦澜心说,这才是正常的庄户人家见到他们这样的人应有的态度,骆将军身边的那位小公子,真的不寻常。
“主子,在村西头,要穿村而过。”侍卫回禀。
“在前面开路。”马车里声音响起。
“是,主子。”
这一行人在村民注目下从村子里穿过,直到他们过去了才敢开口大声议论起来。
被侍卫问话的那人成为村民的重点关注对象,那人回道:“他们是来找顾园卢少爷的。”心中却乐得直冒泡,问个话就赏了他一块碎银子,掂一掂得有二三两,发财了!
“天哪,那位卢表少爷到底什么来历啊,看这些人根本不像是普通的行商人家,睢那马车没有,以前去县城里也没见过这么好的马车。”
“没想到当年俞家哥儿居然有这么富贵的外家,可惜了,要是早点找到,俞家哥儿那会年纪轻轻就去了。”
“可不是,就不知顾家人知道这事会不会后悔了,呵呵。”
平阳村就这么一座园子,远远地就能看见,因而不用再问。到了园子前面,车里的两人都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往外看,尚亦澜心中到底没流露出多少失望之色,但六皇子不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么简陋的地方,就算村里人再羡慕这么大的青砖砌成的园子,可对从金壁辉煌的皇宫而来的六皇子来说,难免失望得很。
“去敲门,就说……”刚要说本皇子,可马上想到自己是隐藏身份出来的,改口道,“尚亦澜来了。”
后者黑线了一下,这待遇差别可真大啊,好歹也称呼一声尚家少主或是尚公子啊。
下马的侍卫还没敲上门,门内小屋坐在炉火边烤火的老汉听到动静,忙跑出来查看,门吱哑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园子的景色在几人面前呈现出来,光秃秃一片,还有狗叫声传来,似乎还有狼嚎声,并冲着门这边越叫越响了,里面有人向门口走来,伴着呵斥狗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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