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大春“捉奸”的出发点过于势利,基本没考虑到这件事能产生多大的外部影响。这种“性丑闻”,不仅在XX大学史无前例,就是在湖北高校中,也是绝无仅有的。它像个炸弹,被熊大春引爆后,不仅把XX大学震动了,同时也震动了四面八方的兄弟高校。
中国有句古话,叫“墙倒众人推”。周围各高校太不够义气了,纷纷在学报头条大肆报道,立场鲜明,均对此事表示强烈谴责。不仅如此,各高校还像得了传染病样的,围绕这件事展开了来势汹汹的大讨论。
潘正所在的工业大学,每周六下午都要进行以系为单位的大讨论,周日还要进行更小范围的班级讨论。因为休息时间被占用,潘正这个周日没来找我。我开始厌烦这种可笑的形式主义,但也毫无办法。我不过是个渺小的人,大潮卷来时,我除了随波逐流,根本没有任何力量主宰自己。
沈晖的嗅觉极其灵敏,他明白“非常时期”我和潘正的见面受阻,就加紧了对我的围追堵截。
潘正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也谈不上浪漫,而沈晖却风趣又多情,平平常常的话,经了他的嘴说出来,都像是甜言蜜语……他确实是个有魅力的人,尽管我隐约感到,这种人的感情往往靠不住。
这天下午,我去图书馆借书,找到要借的书之后,正要往外走,沈晖却突然从背后闪了出来,堵住了我。他逼我走到“过刊区”,那里是个乏人光顾的角落。在墙角里,他不由分说地抱住我,用嘴堵住了我的嘴。
我死命挣扎,他就鼓励我喊叫,他说只要我一喊,他就会变成赢家。我没有喊,我不敢。他亲了我足足有几分钟,才放了我,对我不可一世地笑了笑,扬长而去。
我绝望地靠在墙壁上,委屈的泪不知不觉就流了出来。他开始对我动粗了,这算不算野蛮?算不算卑鄙?我想恨他,可他留下的那个不可一世的笑,却使我怎么也恨不起来。
我这到底是不是脚踏两只船?是不是同时喜欢上了两个人?我开始惧怕沈晖,也惧怕起我自己。可是,除了被这种局面操纵,我没有任何解决办法。总不能把这事告诉潘正吧?想到潘正,我打了个冷颤。不,一定不能告诉他!
又过了两天,“车把式”和叶小美的“性丑闻”,使我们XX大学四面楚歌,校方想捂都捂不住了。熊大春还没来得及去邀功请赏,分管学生工作的副校长就给他来了电话,叫他立即去他办公室一趟。
熊大春以为学校要嘉奖他,脸上保持着风平浪静,一路上却激动得心里直翻腾,盘算着怎么利用这次机会,使人生之路再上个台阶。
不料,副校长一看见他,跟看见了寻觅多年的仇人样的,腾地一下就红了眼。
“马蜂窝是你捅的?”副校长铁青着脸问道。
“是我……捅……么事?马蜂窝?”熊大春一时没闹明白他的意思。
“不是捅马蜂窝,是么事?你以为是在给学校脸上贴金?”
“那种丑事,藏着捂着蛮危险的……”
“可你这么一捅,么事危险了?我的乌纱帽危险了!”
熊大春挨了副校长的一顿臭骂,又气又怕。出了副校长的办公室,他忐忑不安地往心理系走。他是以“棒打鸳鸯”这项绝技起家的,现在看来,他的前程很可能会毁在这项绝技上啊!
霍主任和胡副主任正坐在办公室里谈论这事儿。他们一致认为,熊大春这次做得太冒失。但使他们庆幸的是,这件事不是发生在心理系。想想看,此时此刻,美术系和中文系的高层们,正在经受怎样的煎熬啊。因为捅马蜂窝的是熊大春,他们也连带着被副校长给训了一顿,可副校长除了发泄发泄情绪,完全拿他们没办法!
接下来,霍主任和胡副主任又开始感激美术系那个陕西大傻冒“车把式”,及时把上海小妞儿叶小美从黄阿伦手里夺走了,不然的话,丑事儿很可能会发生在黄阿伦床上。简直太有可能了!黄阿伦和“车把式”有什么本质区别?半点儿没有!他们不过都是处在青春期、被两腿中间的一根棍儿操纵着的冒失鬼罢了。弗洛伊德的泛性论,谁也没他们两位心理系主任理解得透彻。“力比多”这个东西,在这些年轻人身上,简直就是个翻云覆雨的妖魔。
霍主任脸上的痤疮不知不觉地平息了,真有点儿风姿绰约的味道呢。两个人在一个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胡副主任对这张脸的变化,早就看在眼力,记在心上了。霍主任毕竟是个女人,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对手盯上。
熊大春一回到系里,就被霍主任和胡副主任叫了去。这个刚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孩子,一看见这两位比爹娘还要亲的恩人,眼睛一下子红了。他乖乖地在沙发上坐好,低下了头。
熊大春捅了马蜂窝(2)
“大春,你的出发点没错,可这次做得莽撞了。”霍主任俯视着熊大春,责备地说。
熊大春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认为霍主任这个“亲娘”今天没当好。她满脸痤疮那会儿,“棒打鸳鸯”的心劲儿可是比谁的都大。
“大春,没么事大不了的!”胡副主任慈祥地拍了拍熊大春的肩膀,“这段时间,不管发生么事,你莫出声就对了。放心,我和霍主任会保护你的!”
“车把式”和叶小美被开除。
分管学生工作的副校长考虑得最多的,当然是保住自己的乌纱帽。要想保住乌纱帽,首先必须严肃处理“车把式”和叶小美,开除学籍得商量。并且,要想吓唬跃跃欲试的猴子们,必须得杀掉这两只鸡。在处分决定公布之前,副校长例行公事地分头找“车把式”和叶小美谈了一次话。和“车把式”谈过之后,副校长觉得“咔嚓”掉他毫不可惜。犯了这么大的错,还不知悔改,这种不安分的土篱笆鸡,留着肯定要祸害一窝。
当叶小美风摆杨柳样地走到他面前时,见多识广的副校长心却软了。她的表情多么复杂啊,含着笑,还能带着泪儿呢。这个可人儿,使副校长的思想斗争立即激烈地展开了。
“出头鸟”为什么是她?而不是个其貌不扬,或者粗俗不堪的女生呢?把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开除掉,自己和刽子手有什么区别?这件事可是要载入XX大学校史的,那他这个副校长,不也要跟着遗臭万年吗?
“校长,我知道错了,原谅我一次吧……这种错,谁都可能会犯的呀!”叶小美哭得梨花带雨。
副校长当然怜香惜玉,可他一点也不糊涂,严肃地说:“事情本身可以被原谅,就是影响太恶劣了。”
“校长,给我一个悔改的机会吧!你要真开除我,我就真不活啦……”
看着这个哭得花枝乱颤的可人儿,副校长的心叶子都酥了,恨自己想不出更有效的办法止住她的眼泪,更恨自己的副校长身份。他机械地安慰说:“莫哭,你莫哭嘛!我看能不能想想办法,给你做举(主)!”
“真的要想办法为我做主吗?我的好校长?”叶小美破涕为笑,一把抓住了副校长的胳膊。
“莫这样……主要是刘孬娃的错……”副校长被一双娇嫩的小手摇得话都说不囫囵了。
黄阿伦这两天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听说校方可能会开除“车把式”和叶小美,他真是悔恨交加。他恨自己,也恨那个变态的丑八怪熊大春。开除“车把式”,他是拍手称快的。可叶小美跟着“车把式”倒霉,他心里不好受。叶小美对他来说已经脏了,可他还是希望她能过得开心,从没想过要亲手断送她的前程呀。
学校高层通宵达旦地研究处理方案,最后还是分管学生工作的副校长想出一个办法,发动一批学生,搞个“联名请愿”,主张开除“车把式”,保住叶小美。“车把式”本来就是主谋,叶小美可以被说成是受害者。在人们的观念中,这种事上,女生一般都是受害者。
不管什么事情,怕就怕激起民愤。轰轰烈烈的“联名请愿”闹腾了好几天,最终抗不过四周强大的“要杀杀双”的呼声。眼看再拖下去,这桩“性丑闻”就要长出翅膀,飞出湖北省,飞到全中国,校方不得不狠下心来,做出最后决定,把“车把式”和叶小美双双开除。
这个消息使校园陷入了一片死寂。对于“车把式”和叶小美的处理,打击了不少学生的情绪。毫无疑问,他们成了牺牲品。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解救他们,他们必须成为可悲的牺牲品。
叶小美跳江
这天晚上,我收到了一封没留地址的信。这封信引起了宿舍同学的兴趣,纷纷围上来研究写信人的笔迹,可最终谁也没猜出是谁写的,连我自己也猜不出。
既然不是潘正写的,也不是郝康写的,那么写信人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女生们以此为理由,要求我把这封信公开。还没等我表态,钱晓珊就把信夺了过去,替我拆开了。
她抽出信纸,一展开,脸上的笑容就结了冰,其他女生也都挺尴尬的。钱晓珊把信递给我,示意女生们散开了。
原来这是一封空白的书信,只有落款处写着“沈晖”两个字。
这一封空白的信,却像汹涌的海洋,把我的心堤一下子冲垮了。沈晖的用意非常明确,他是想叫我猜测,叫我疑惑,叫我无所适从。他故意用这一招软化我、搅乱我、折磨我。我想立即把信撕掉,不把他当回事儿,可下了半天决心,还是下不了手。坐在宿舍里,我渐渐感到异常憋闷。
我把信折好,放进口袋里,来到了空无一人的足球场上。披着满天星光,我走到上次和沈晖相对而坐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了他头缠绷带、对我微笑的模样,出现了当时灿烂的阳光。记忆里的阳光竟如此强烈,照在我的眼睛上,逼出了我的泪。
沈晖刚为爱情起了个浪漫的头儿,潘正就突如其来,将之破坏了。
“没有缘分”——我与沈晖,也许只剩下这四个字可以解释了。
第二天中午,我正准备午睡,楼下却响起了沈晖的喊叫声。他在一声接一声地叫我的名字,对面的男生楼上几个脑袋伸出来骂,他像没听见似的,还是一直喊个不停。
我犹疑地来到窗前。他一看见我,就不喊了,只是痴痴地望着我。樟树枝条上刚抽出新芽,树下的他看上去跟这树芽一样清新。
我从抽屉里拿出那封空白的信,装进口袋里,下了楼。我的头脑没有混乱,因为有这封空白的信。为了这封信,我也该好好和他谈谈了。
两个人又来到了足球场上,水泥台阶有些凉,他就脱下外套,铺在上面,叫我坐在外套上。幸好中午的阳光很温暖,他穿一件衬衣也感觉不到冷。
我掏出那封空白的信,对他说:“何必呢?你明知道我有男朋友。”
“我爱你!”他任性地说着,看了看我手里的信。
“我是潘正的人了,这辈子都是了。”我说,“我和你没有将来!”
“那我就不要将来!”他有些激动,“叫我燃烧,给我过程,我就满足了!”
“毕业之后我就和潘正结婚,这是一定的。”
他听罢我的话,歇斯底里地夺过我手里的信,撕了个粉碎。接着,他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叠信纸,打开来,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大概有七八页之多。
“这才是我写给你的信,没敢发,就发了一封空白的……”他说着,眼圈红了。很快,又把它们撕了个粉碎。
我惊讶地望着他,动荡得无以复加。
“都是你!叫我这么下作,爱一个人也爱得这么下作……”
很快,他像是支撑不住了,又像是要急着去办什么事,站起身大步走远了。
我这才想起他忘了把外套拿走。我想喊他一声,可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我想追上他,脚步却沉重得根本抬不起来。我只有呆呆地坐着,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树林之中。
玉兰花开败了,光秃秃的枝条长出了绿茵茵的嫩叶,春天柔媚的阳光开始露脸了。校园里看不到“车把式”和叶小美的身影了,人们的脸上无不挂着放心的笑。这对“野鸳鸯”实在太耀眼,被他们压着,多少浪漫故事浮不出水面呀!校方英明,除掉了这对眼中钉,大家终于可以顺畅地吐口气了。
各兄弟高校关于这桩“性丑闻”的大讨论也陆续进入了尾声。周六这天下午,我们大学各系都安排了讨论会,象征性地做个总结,这桩事就算收尾了。
心理系的讨论会由胡副主任主持。霍主任首先发表讲话。霍主任的表情怎么看都有点不对味儿,一扫当初“谈爱色变”的机警,倒有点儿兔死狐悲的凄凉。她低调地总结道:“爱和性,本身都没有错。他们之所以被开除,根本原因是不讲场合,造成了恶劣的影响。你们很年轻,你们需要的,我都可以理解。理智地把握好‘度’,这对谁来说都不容易。有了这次的教训,大家都好自为之吧……”
霍主任的话刚落音,阶梯教室里便掌声雷动。胡副主任的脸拉得有半尺长,看来对霍主任的讲话很不满意。他接过霍主任的话茬儿,愤愤地说:“我认为,霍主任的立场不够鲜明,刘孬娃和叶小美被开除是罪有应得!布帘子一拉就胡来,那还是人吗?那是动物,是凑(畜)牲!人人都有肉(欲)望,但不能瞎搞,不能胡来……”
撕开欲望残骸红唇染毒而终
人要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也塞牙。临近下班的时候,天空阴沉起来。早上还是好好的艳阳天,忽然就乌云密布。这还得了,我的被子还晒在阳台外。我只有这一床被子,淋湿了,晚上就只有挨冻了。盯着手表,掐着秒,我在五点刚到的那一分钟,一把抓起包包冲出写字间。
讨厌啦,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电梯全线“瘫痪”!这可是15楼啊!我狠狠的踹了一脚按了半天没有反应的电梯门,跑楼梯成了唯一的选择。12楼、11楼、10楼……我在8楼停下,气吁吁地蹲下。顾不得淑女形象,甩掉穿了一天的高跟鞋。是谁发明的这玩意,让女人的脚在漫长的几个世纪里饱受折磨。
光着脚一路小跑,跑过楼梯间、穿过大堂。我提溜着鞋狂奔的样子实在滑稽,一身白领丽人的打扮,一副被追杀的模样。周围有同楼的美女帅哥经过时掩鼻嗤笑,顾不的那么多了。优雅,留着等我有空时再讲。急匆匆的打的、急匆匆地赶回公司安排的公寓楼下。还好,我在下雨之前赶了回来。我的棉被有救了,暗自庆幸,暗自侥幸。今晚不用拥抱寒冷过夜。
可是……可是,我的钥匙哪去了?翻遍了用两个月薪水换来的GUCCI包包,我颓丧的一屁股坐在花坛边,大骂自己是笨蛋。我把它甩在办公桌上了!同时遗忘的还有我的手机!本来可以打个电话给许蔓,她是我的室友和同事,一个高傲的像白天鹅般的女人。尽管她每天都很忙,每天有饭局有应酬,从不会下班就回家。但至少可以试试,说不定她会乐意给我送把钥匙。现在,我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除了原路返回,还能怎样?
写字楼里一片沉静,没有了白天的人来人往。电梯依然“死机”,1楼、2楼、3楼……再次光脚踏台阶,没有了刚刚下楼时的冲劲。再怎么赶也来不及了,雨,已经在我进入大楼的瞬间泻落。拿到钥匙我也没法立刻回家,还得再躲会雨。这该死的忘性啊!
手机、钥匙安逸的躺在办公桌上;那款诺基亚800更是肆无忌惮地朝我微笑、有条不紊地眨着眼。看不到我的疲惫吗?我愤怒的想把它砸个稀巴烂。哎,终究不舍!吃了一个月的泡面才省下的手机钱,哪舍得砸?只得苦笑把这两个宝贝装进包包。
写字楼绝对是个以貌取人的地方,穿着名牌、配置名牌是现代OL的写照。你可以不跟风,特立独行的后果就是被忽视。犹如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这家跨国公司。来公司两年,秉承父母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的古训,勤勤恳恳工作。一贯表现良好;设计出多起漂亮的文案,却得不到领导的赏识。当然,这怪不得领导,领导的赏识要以客户的认可为基础。那些客户,宁可选择许蔓的设计也不选我的。明眼人都看得出在方案上我要略占优势,可是,在容貌和处世上许蔓胜我何止一筹。
初始,许蔓对我心存芥蒂。她经过我的时候,连微笑都省略。我毕业于名牌院校,这是她用多少名牌服饰铺垫也达不到的高度。而我也不屑与之为伍,除了妖媚,她的那点才情就剩讨巧。我每天早早的来,最后一个走;帮同事做大量的杂事,都没换来大家的另眼看待。而许蔓只需偶尔的请大家一杯咖啡,丰姿绰约的在格子间走上几个来回,就能换取大把赞叹。
在同一时间、同一家公司任职的年轻人,私下都会有比较。我们亦是,暗自较劲。每一个文案在提交前,我都要废寝忘食一改再改,设法做到完美。而许蔓所做的,不过是对客户单位主管人员的宴请。
“谁说我不努力?我只是换了种方式。”这是后来许蔓和我成为室友后常说的一句话。此时,她对我已不用再设防,她已经到了我无法攀升的高度。她是主管,我是她的部下。两年来的事实证明,她比我优秀。而我只是高等学府出来的书呆子。
有次她喝多酒,把我当成了她的好朋友,抱着我哭诉了整晚的辛苦和委屈,我帮她擦了整晚的眼泪和鼻涕。然后,我们就真的成了好朋友。在她心情好的时候,她会教如何我打扮,甚至邀我一起逛街。她扔掉了我鼻梁上厚重的黑框眼镜,把我衣橱的T恤通通捐给了希望工程,还有那双仿冒的NIKE鞋……
我成了许蔓的信徒,很多方面我都在向她靠拢。我已习惯了被她左右,被她领导。想到当初的愚钝,不禁宛然。现在的社会,做个有能力的人不如做个有手腕的人来的实在。
雨,既然来了,一时半会看来舍不得走。安安心心喝杯咖啡等候吧。我端起杯,往茶水间走。
隔壁那间总经理室有微弱的灯光亮着,新来的欧巴桑又忘了关灯。已经被尅几次还这么粗心大意,真是和我有的一拼。摇摇头推开了那扇门,我呆呆立在原地不敢动弹。大班台上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摆着远古的姿势纠缠在一起,伴随着着粗重的喘息,覆雨翻云……两具雪白的肉体在昏暗的灯光下,明晃晃的煞是炫目,灼伤了我的双眼。
“啊……!”许蔓眯缝着眼,在仰头的瞬间看到门口无措的我。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眼珠瞪得快要爆了出来,像是遇见了鬼,声音划破了四下空旷的办公区。她身上的男人被吓了一跳,停止了夸张的抽送动作,转过头来。是韦总经理!
“对不起……”我象做了错事的小孩,快速的撤离现场,任手中的咖啡泼洒的满身皆是。抓起包包“咚咚咚”地一口气跑下楼,我进了对面街的酒吧。
手捂着胸口,心怦怦乱跳。我瘫软在吧台前的座位上,神情恍惚,服务生叫了我几次我都没听见。“哦,给我来瓶芝华士。”这种酒在这里要卖到480元人民币,豁出去了。我需要镇定!
我该怎么办?一个是室友兼主管;一个是总经理。忘了介绍,总经理是董事长的乘龙快婿。董事长只有这一个千金,这家公司等于说就是他们家的。我当然不会去做告状之类的傻事,我可以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不对任何人吐露半个字。但是,他们凭什么相信我?如果不信,那我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我该怎么办?郁闷!怎么让我碰到这么倒霉的事?拿什么钥匙嘛!
半小时后许蔓打来电话。“宝贝,没回家啊?你在哪儿呢,我和韦总请你喝一杯。”
许蔓依然优雅,韦总也恢复了常态。他们不需要再避讳,手挽着手出现在我面前,脸上一派平静。我简直怀疑之前是不是自己看错。我们谁也没提刚才的尴尬,喝酒、闲聊。
和老总聚会,除了逢年过节时的员工大会上,这还是第一次。在我眼里韦总是个严肃的人,对工作的认真近似于苛刻。除了韦太来的时候能见到他的笑脸,平时都没有员工敢和他亲近。今天,韦总主动对我笑了!和我喝酒,还问我工作上有没有什么困难,对公司有没有什么要求……
如果,在一小时前他这么问我,我估计我能激动的哭出声来。现在,除了虚伪我品不出还有其他任何滋味。我一个劲的说:“都挺好的,没什么要求!”
韦总的脸慢慢阴沉下来。许蔓偷偷踹了我一脚。我幡然醒悟:是贿赂啊?这贿赂还拒绝不得!“我想……我想……”提什么要求我还真的没想好,这和我想像的有出入。
许蔓“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这样吧,韦总,我走之后,主管就让韩馨来做吧。”
“愿意吗?韩馨。”笑容再次爬上韦总的脸。
“愿意、愿意,我都听韦总的!”没弄清他们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他们不会因此而辞退我,反而会重用我。还考虑什么,金融危机啊,工作不好找!我慌不择路的点头答应。
回到公寓被子早已泡了汤。许蔓热情的招呼我和她挤一个被窝。一场交易就此谈妥。一次意外撞破的隐私,让我在不久的将来有了升迁的机会。夜深人静我恍若梦中,辗转难眠。风云突变的如此之快让人始料不及。
“咦,不对啊,许蔓。你刚刚说要离开?”现在才回过神来回味刚才的对话。
“嗯。我想出国。”许蔓一脸憧憬。
“那韦总呢?你舍得和他分开?”在我心里,必是爱情让许蔓这样的尤物昏了头脑,才甘心低声下气做出这等不雅之事。许蔓没回答我,只是捂着嘴笑。“傻丫头,这年头谁还相信爱情啊?”
第二天上班,公告栏里贴出告示:公司有一个外派名额,可以去美国总公司学习。学习期间,享受美国那边的薪金待遇。学习期两年,成绩突出可以留任美国,职位、收入均会比原先高。只是有一个前提,外派前要和公司签5年合同。对这样一件充满诱惑力的大好事,同事们似乎并不惊讶。在窃窃的聊天声中才知原来大家早有耳闻,唯一白痴的只有我一人。怪不得,许蔓昨天说要走。人员早已由老总内定,公告只是一个形式走个过场罢了。
韦太再到公司的时候,我早早的迎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包包喜笑颜开的跟在身后,说了一堆恶心至极的奉承话。OL们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这事换作以前我绝对做不出来。韦太其实一直都对我蛮好,很客气很和蔼,在她眼里整个公司只有我一个不是狐狸精,其他人都是居心叵测。因为,我长的不具威胁力,她不用担心我会勾了韦总的魂。不过,以前的我还没跟到“老师”,脑子不开化,不会溜须拍马。
我把韦太送进了总经理办公室,自己也跟着进去。
“有事吗?韩馨。”看着我和韦太一起进来,韦总有些紧张。
“嗯……”我故意吞吞吐吐。泡了杯茶,递到韦太手边。“韦总,出国名额定了吗?如果没有,我想争取。我和许蔓一起进的公司,她进步很快,而我需要好好充充电。我不想放弃这次机会,我愿意签5年的合同,学成了更好的为公司效力,为韦太韦总效力……”我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能说,还把许蔓牵了进来。韦太是最看不上许蔓的!
“这个……”韦总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招,而他是不能一口拒绝我的。我装作害羞的低头,盯着那张大班台。我在提醒他,我有他的把柄在手。
“定了吗?是谁?”韦太这么问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事成了。公司的OL除了我和许蔓,有些结过婚有小孩,自然不会考虑出国;有些真的只是花瓶,看着还行,能力连许蔓都不及。韦总是断然说不出内定的是许蔓,韦太接下去会问他理由是什么?
“还没。正在考虑,一个是看本人的意愿,一个是参考工作能力和平时表现。”果然不出所料。
接下来的事顺利成章,韦太帮着说了几句好话,韦总狠狠地剐了我一眼,答应了。我知道会惹他生气,不过有了美国总公司的诱惑,我已经顾不上他怎么看我。反正我很快就会走,走到他管不着的地盘。那时他想看我一眼都难,所以暂时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吧。无所谓!
消息很快在公司传开。那些平时鲜有话说的同事,有事没事都会来套个近乎。当然,不包括许蔓。许蔓在得知真相的第一时间就找过我。她并没有和我争吵,我们的谈话很直白。她说她跟韦总的目的就是为了出国,努力了这么久让我挑了现成,她说我毁了她。她最后问我可不可以把机会让给她,因为这对她很重要。我摇摇头:“这么好的机会对谁都很重要!”
她对我竖起大拇指,咬牙切齿:“算你狠!”
许蔓沉静下来。她依然优雅,只是不再趾高气扬。对工作、对同事都平和了许多。一些过去嫉妒她到发狂的女同事,也开始对她有了同情。她现在很少参加应酬,一副什么都看开的架势。白天鹅居然也会低下头颅,我尘封已久的自信回来了。最近一次的文案,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好评。
对许蔓,我心头也有过不忍。但,费尽心机换来一场空,怪谁?只能怪她命里没有!我不会退让,机会可遇不可求,谁放手谁傻瓜。
离出国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我依然上班、下班;和以往一样还是和许蔓住在同一间公寓。同一屋檐的两居室,我们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井水不犯河水。
许蔓可能谈恋爱了,整天聊QQ。白天在单位聊,晚上回家还聊。半夜上洗手间,我总能看到她房里亮着灯光,也不关门。我探头的时候,她还会朝我笑:“没吵着你吧?”恋爱中的女人,看起来气色、心情都会好些。她不计前嫌的和我打招呼,甚至还给我看了她男朋友的照片。一个超级帅气的男人,长的有点像吴彦祖。许蔓介绍说,他叫嘉豪。
我在许蔓不在的时候偷偷看过她收藏的相片。相片里的嘉豪迷死人了,光着上身,牛仔裤的皮带松到肚脐下。那身材、那骨骼、那肌肉……心里阵阵潮涌。
不要怀疑我的纯洁,我还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只是,从看到办公室偷欢那一幕起,我忽然就对男人的身体有了莫名的渴望。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梦见过自己和某个男人有染。我在梦里跌宕起伏,只是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直到最近的一次,我从梦中惊醒,那个人、那个人居然是许蔓的男友—嘉豪!
公司周年庆的时候,在香榭丽舍大道举行酒会。我花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将自己打扮的清新脱俗,许蔓说嘉豪会一起出席。等我赶到现场时,酒会已经开始。我错过了韦总的致词,只看到到他将一条钻石项链挂到韦太的颈项,说感谢她这么多年的支持!掌声雷鸣,韦太激动得热泪盈眶。真是伪善!
我想看看此刻许蔓的表情,找了一圈却没看到。有人在我肩上拍了两下,一转头,吓我一跳。
“您好,看到许蔓了吗?”嘉豪好听的男中音把我从愕然中惊醒。
“没有,我也在找她呢。”
“你是韩馨吧?我看过你们的合影。许蔓说你们是好朋友。”
这个自然,许蔓肯定会这么说。她不会傻到告诉男友,她在外面被人撞见自己和别个男人的鱼水之欢,也就不会提及我和她的出国之争。许蔓打来电话,说堵车,要晚一点到。我以许蔓好友的身份招呼着嘉豪。这是个单纯的男人,在短短半小时的接触中,轻而易举的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
天渐渐凉了起来,许蔓怕冷,懒得出门。嘉豪开始频繁的出入我们的公寓。偶尔,还会带些小菜来给我们做饭。现在会做饭的男人不多了,何况厨艺还相当可以。在嘉豪面前,我和许蔓表现的很亲密。我们三人时常围桌而坐,吃饭、举杯、喝酒,就像彼此从来没有过过节。
期间,我装模作样经常以请教电脑知识为由,偷偷给嘉豪打电话。还以感谢为由,单独请嘉豪喝过茶。我要他不要对许蔓提起,我说许蔓小心眼。
和嘉豪的相处相当愉快。他很绅士也很浪漫。他知道女人需要什么样的呵护,他知道女人在什么时候需要赞美,他能给的恰如其分,不多不少,刚刚好。我们在一起很玩的来,有说不完的话。我开始有意无意的在嘉豪面前说许蔓的不是,我说许蔓霸道自我主义;说许蔓懒不会做家务;还说许蔓大手大脚不会过日子……
嘉豪慢慢也跟我敞开心扉。他说许蔓是他的初恋。以前的她不是这样,很乖。就像现在的我,让人有种想保护的欲望;现在的许蔓太骄傲,这让他很有压力。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狂喜。从嘉豪的话里我听出两层意思:一是他喜欢我这种乖巧型,二是他对许蔓有不满。
那些天,许蔓老是和嘉豪吵架。不为什么事,总之见面就掐。嘉豪在我面前谈笑风生很有型、很酷的样子;到许蔓面前就失了威风、没了撤。
我想告诉嘉豪不必压抑,许蔓根本就配不上他,差点就把许蔓的丑事脱口说了出来。转念一想,说了这些我以此事要挟老总出国的事也会暴露,又咬牙给忍住了。我不想在嘉豪的心里留下坏印象,觉得我是个功利的女人。
嘉豪不开心的时候,会找我。我陪着他、安慰他。一起去K歌、去蹦迪、去喝酒……当然,这些都是偷偷进行,我们不约而同的瞒着许蔓。玩的疯的时候,我们牵手、拥抱;高兴的时候,我们通宵不回家。这在我以往的经历里是没有的。但我们很规矩,或者说嘉豪很规矩。他从没对我做出过格举动,即使是我在他家留宿的时候。这反而勾起了我征服他的欲望。
因为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这样的感情发展的很快。每次分开,嘉豪都有依依不舍的神情。
趁着一次酒醉,我装疯卖傻的扑到他怀里,吊着他脖子问:“嘉豪,你喜欢我吗?”
我分明听到他说:“喜欢!”
顾不得满嘴的酒气,我把鲜红的唇凑了上去。四唇相碰,舌尖与舌尖的接触温热缠绵。像两条小蛇再舍不得分开。我将自己紧紧贴在他的身上,从脸颊一路吻至胸膛,手指沿着胸线划过每一寸肌肤……他的呼吸变得潮湿、身体变得坚硬。一转身将我按在身下……是我先勾引的他,我把星星之火燃成了熊熊烈焰。
他进入的瞬间我有撕裂的痛楚,他犹豫的想要松开。箭在弦上,我怎肯在这时放手?环紧了搂在他腰间的双手,我宁愿就这样战栗致死!“不要停!说你爱我!”我喃喃地要求,震颤地发出难以自制的呻吟,在他身下开成了一朵花。
梦境变成现实,现实比梦境更美。因为梦里,嘉豪不会说爱我。
纸包不住火,这个道理人人皆知。我没打算瞒许蔓很久,我准备选一个合适的时间来来跟她摊派。可是看来她等不及了。那天她忽然问我:“你和嘉豪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被她吓了一跳。
“你们是不是好上了?”
既然这样我也不必藏着掖着了:“是。”
她指着我鼻子气的发抖的时候,我确实很同情她。我以为她会甩我耳光。我抢了她的机遇,让她空欢喜一场;又抢了她男朋友,让她的初恋移情别恋。她有足够的理由来恨我,我能理解。
但她没有打我,举到半空的手。颓然垂下,继而蹲下身失声痛哭:“你是我的克星啊,干嘛老和我过不去?!”QQ空间伤感日志,那一刻,她丢失了所有的优雅,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个失了宠的女子。我有想把她搂进怀里安慰的冲动。
“你知道我们认识了多少年?你知道我们的过往吗?你知道我们的感情吗?你别得意,你得不到他的!他只是一时迷惑,我会让他回到我身边!再说,你就要出国了。5年?!你对他来说不过过眼云烟……”
我将她扶起来,坐好。“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我和你没什么交易可做!”她的眼里只有愤怒。
“别说的这么绝对。如果,如果我把出国的机会让给你,我想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
她的表情和我猜测的一模一样:“你骗人,我不相信你……”
“不用你相信,我会用事实来证明。我要知道的是你会怎么做?”
“我……我和他分手,永不纠缠!”
我在第二天早上走进韦总的办公室。15分钟后我出来,敲敲许蔓的桌子笑了一下:“韦总找你,进去吧。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许蔓一周后离开。我和嘉豪一起帮她收拾的行李,她把好多带不走的名牌都留给了我。她说:“留个纪念吧,不管是对手还是朋友,要走了都有些舍不得。”嘉豪不知道这场交易。他以为我是舍不得他才留下,许蔓是受不了伤才离开。他看许蔓的眼神里还有温情和抱歉。不过,他没有机会表述。除了交代她保重身体、注意安全之类,我连忏悔的机会都不给他。我虎视眈眈寸步不离我的猎物,不再让他们有单独相处的时间。我不像许蔓那么傻。
许蔓走的时候,在机场和嘉豪热烈拥抱。我心里很不舒服,想到她即将离开并永不纠缠,我将怒火深深的强压下去。不过我的忍耐让许蔓有些得寸进尺,她对我下了诅咒,眨着眼笑着对我说:“韩馨,你不会有好结果。你会得到报应的。不信,你等着瞧!”
许蔓走后,嘉豪忽然断了和我的所有联系。他搬离了原来的居住地。我在这个城市大大小小的角落,日日夜夜的找他,都没有他的消息。我24小时不停的拨打他的电话,得到的都是那句: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那款我吃了一个月泡面换来的诺基亚800手机,终于被我砸了个稀巴烂……
我渐渐醒悟,如果没有猜错,这是一场由许蔓导演的阴谋。目的,就是要我让出国名额。她是我的“老师”,我终扳不过她手腕。在这场不见硝烟的职场之战里,她才是赢家。在美好前途面前我们可以抛去尊严,不择手段以达到个人目的。唯一不同的是,在事业和爱情面前我选择了爱情;而她,二者皆可抛,她比我更狠……
两个月后我离开了那家公司。原因不必多说,当然是因为此前要挟一事让韦总耿耿于怀。
三月后我在新公司的楼下,看到一对熟悉的身影。一个超级帅气像极吴彦祖的男人,搂着一个四十左右的富家女,亲亲热热的从宾馆出来,神情暧昧。嘉豪傍上了韦太?!
我跟着他们到了停车场。韦太去开车,我对嘉豪说了句:“你欠我一个解释,我在对面咖啡馆等你!”
十分钟后嘉豪坐到我对面:“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学会了优雅说事,心平气和没有想像中的愤怒。这个男人身上有我喜欢的一切特质,看到他我甚至准备原谅他了。
嘉豪说他和许蔓从小一起长大,许蔓是他今生唯一爱过的女人。他们分手不是因为我,而是他们性格太过相像。他们都是功利的人,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为自己的需求放弃所有。许蔓早知道他和韦太的事,他也早知道许蔓渴望出国。“放弃许蔓之前,这是我送她最后的礼物。我们到底是有感情的,在一起很多年,分手时我希望她能快乐!”
“许蔓走了你为什么不能回到我身边?你不是说过喜欢我吗?”我不顾形象上去拉住嘉豪的手。不管这个男人之前多卑劣,我都打算接受,只要他以后能好好跟我在一起。
“你不是我想要的。你能给我什么?”他甩开了,象躲避瘟疫一样毫不留情。
“可是韦太比你大10岁!”
“对。但我可以少奋斗几十年!”他抽出一张百元大钞扔在桌面,起身。“不要说我无耻,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对了,以后不要相信男人在床上说的话……”
病床上的风花雪月
他们是经别人介绍认识的。
那时,所有知青都返城了,只有他没有门路,留在了北大荒。年龄也大了,于是有热心的大姐介绍了当地的女人给他,没见几面就结婚了。
他是知识分子,心思细密,而且写诗填词非常风雅。而她是不识几个字的农家女子,缺少了几分女性的温柔与灵动,比男人还要男人,大着嗓门和他嚷,他以为所有女人全是温柔似水的,却不知道。还有这样粗犷的女子。
于是吵,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结婚多少年,吵了多少年。
到后来,孩子们都习惯了他们的吵,他们如果不吵,好像家里就少了点什么。
到后来,他提出了离婚,她坚决反对,我不离,一我没有胡搞,二我全心全意为了这个家,凭什么要我和你离婚?打死也不离。
婚离不成,日子还是要过。
他选择了分居,离家出走。
因为不喜欢和她在一起,所以,在45岁办了病退之后,他总是离家出走,到全国各地旅行。只要看不到她就行,看到她心里就犯堵,他宁可一个人行走江湖。最长的时间,他有两年漂泊在外。
他是在火车上犯的病。
心脏病突发,医生从他口袋里找出唯一的电话号码,是家里的电话。
那时,正是半夜,接了电话,她哇哇哭着,叫着“冤家”,跟着儿子就去了。她血压高,可非要去,儿子说,你这不是去添乱吗?添乱也要添!
到了外地的医院,她扑过去,几乎倒在他身上。
他已经昏迷,她却拉着他的手说,老头子,从今以后,我再不让你生气了,我不嚷了,你回家吧,你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啊。
他的心脏坏了。她一听,吓呆了。
得换心脏。医院联系了一颗年轻的心脏,可做手术得要20多万,她哪儿来的钱?孩子还在上大学,自己的工资只有这么多,她做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卖房子!
几十年的老房子,卖掉了。
他并不知道她卖了房子。在医院里躺着,看她进进出出地忙碌。一夜之间,她的头发全白了。
当他看到她头发白了时,他说,你这是何苦?
她说,我得救你,你不能死。
临做手术前,她把他的手腕上脚腕上全拴上了红绳,她说,让老天爷保佑你,我相信你能过这一关。
做手术的时候,她跪在了手术室外面。大夫说,你这么迷信吗?她说,我只为他才迷信。
当他知道这一切时,掉泪了。
他没有想到她对他这样好,而他这20多年来对她却是冷漠的绝情的,认为她配不上他,她没有多少文化,她太男性化,她不懂风花雪月……到最后,怜他爱他的人却只有她。
她白了头发,显得更难看了,脸上有很深的皱纹。他却不嫌了。手术之后,他的脚总是凉的。于是,她每天给他按摩脚,每天3个小时,直到脚心全热乎起来。他问,臭吗?
她答,我不嫌。
她就抱着他的臭脚丫子,天天按摩着。
不久,他出院了,换了年轻人的心脏,比从前更健康了。她卖了的房子,他又买了回来。
从前一直想离婚,他留了心眼,攒下了不少私房钱,现在,他全拿了出来,然后问,你怪我吗?
不怪。她说,我不怪你的,是我不够好。
让他想不到的是,这次,她居然提出了离婚。
她说,20多年了,你一直想和我离婚,我一直死拉活拽不离,现在看你又活了一次,在生死边缘上打了一个转,我想通了。人来一世不容易,我得成全你,咱离婚吧,你再找个好的去,我不配你。
当她说完这话时,他一下子抱住她:“亲人,哪里还有比你更配我的?这次大病让我知道,你的左手抓的是亲情。右手抓的是爱情,我两个都跑不了了;也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大难来临时,那个站在你身边的女人,一定是最爱你的。”
他说,别说离婚,以后,我不许你离开我半步。
从那以后,他天天缠着她跟她去散步,两个人在夕阳下,说着话,散着步,买菜回来,他学会了擀皮,包饺子时做她的助手。她学会了煲汤,只因为他喜欢喝。
他对朋友和亲人说,从前总在寻找爱情,以为自己找到的不是爱情,其实,爱情也许就在身边。只要用心发现,总会有爱情。
从此,他对她说,我们是两棵树,紧紧依偎着,根纠缠在地下,叶相握在云里。她仍然听不懂他说什么,可是,她知道,他擀的饺子皮是最好的,因为,里面有了爱情的味道。
大山里开盲道
那也许是世界上最偏僻的盲道,它趴在大山里,灰头土脸,与世隔绝;那也许是世界上最奇异的盲道,它由水泥铺设而成,三排小石子砌成整齐的微小凸起。它的左边是一片绿汪汪的田野,右边是深不可测的山沟。盲道不长,这端连着一栋草房,那端连着一片鸟声婉转的小树林。
第一次见到那条盲道,还以为只是一条普通的水泥路。奇怪的是,那条路仅有五十余米,并且,就在路的不远处,就在田野与田野的中间,另有一条狭窄的遍布车辙的土路。正纳闷间,一位小男孩走上这条水泥路。他睁着很大的眼睛,然而他的目光却是散漫的。他的手里拿一根细细的竹竿,他用竹竿轻轻敲打摩挲着面前的水泥路面。他走得小心翼翼。很显然他是盲童。
我忙走过去,对他说,“我可以带着你走。”
“没关系,我走了很多次呢。”小男孩笑笑,说,“再说还有我爹在后面看着我呢。”
这才注意到男孩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男人冲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他行的。”男人对我说,“每天他都要一个人从家门口走到那边的小树林,他拒绝别人的帮助,他说他可以,他说他喜欢听鸟儿们唱歌。”
“他从小目盲吗?”
“是的,一生下来就是这样。”男人说,“现在他还小,等他能够照顾自己的时候,我就把他送到城里的盲人学校去,我想让他学点文化,再学一门手艺,调试钢琴或者推拿按摩,他长大以后,就能够自食其力了。现在他可以依靠我,稍大些他还可以依靠我,可是他能够依靠我一辈子吗?我总会先他而老去。”
“可是这条盲道,谁铺设的?”
“是我。”男人说,“前年我和他去了一趟城里的盲人学校,我发现,学校的甬道就是这样铺设的。并且城市里很多地方,都有专门为盲人们准备的盲道。于是我就想,为何不能在村子里为他也修一条这样的盲道呢?以前他要出门,哪怕只是在门口转一圈,也得我寸步不离地跟着,现在呢?我为他修了这条盲道,他就可以一个人走到那边的小树林里听鸟儿唱歌了。当然我得在这里看着他,我也怕他出意外……可是因为这条盲道,他享受到了健全的孩子所能够享受的独立的快乐……他说他很喜欢听鸟儿唱歌。他其实,聪明着呢……”
“以前这里根本没有路,这里类似一个山峁,有的只是乱石。我先把路铺平,然后打上水泥,趁水泥没有硬结的时候将石子排整齐,压进去……”我知道真正的盲道需要专门的路砖,可是大山里哪有这些东西呢?
那天我被这位年轻的父亲深深感动。为了儿子可以独自行走五十米,他竟然在大山里铺设了一条盲道!虽然盲道是那般简陋,可是它的的确确是一条真正的盲道。
她跳江自杀了
说到这里,胡副主任的目光飞刀一样甩在了霍主任脸上,霍主任的脸竟腾地红了。大家正在疑惑,霍主任为什么会红脸,系办的电话铃却响了起来。熊大春跑出去接,回来时一张脸变成了白纸,连红鼻头都失去了血色。
“霍主任,胡主任,出大事了!叶小美跳江自杀了……”熊大春浑身筛糠。
阶梯教室里顿然变得死寂一片,大家被这个消息震惊了。
“这孩子……我想到这一层了!”霍主任说着,眼睛就红了。
“慌么事?没必要慌。要是我做了那种事,被开除学籍,也会自杀的。哪有脸回去见爹妈呀!”胡副主任冷漠地说。
“胡主任,你这么说话真叫人心寒,毕竟是一条人命啊!”霍主任反驳道。
“霍主任,你怎么忽然同情起这种事了?啊?”胡副主任笑得阴阳怪气。
不一会儿,霍主任和胡副主任相继拂袖而去,把大把的谜团不负责任地丢在每个人心里,直到熊大春高声喊“散会”,大家才嘁嘁嚓嚓地议论着散去。
潘正要亲手为爱情垒个窝
“车把式”和叶小美的“性丑闻”,使这学期显得特别乱,也特别快。
五月末的一个星期天,阳光灿烂,潘正和工学院的几个高中校友邀我、郝康,还有湖北大学的一个女生,一起来到工学院附近的一片坡地上放风筝、野餐。
郝康一直在说说笑笑,可只有我明白,在我和潘正面前,他心里不好受。他历来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不论何时何处,都不会叫人不放心。
“郝康……”我拉着风筝线,走到他身边,怯怯地叫了一声。
“去陪潘正吧,他这么对你,不容易。”他笑了笑,拉着风筝线跑远了。
看着他飞奔的样子,我的眼睛发热了,怔了好一会儿,风筝一头栽了下来。
玩累了,大家围坐在草地上吃东西。欢声笑语淹没了郝康的沉默。他吃得不多,喝了点水,就靠在一棵树上,随手掐了一根节节草,含在嘴里,目光失去了焦点。这一刻,他松懈了,忧伤就被我捕捉到了。
我心里好受一点儿了,我宁愿看见他的忧伤,也不愿看见他的隐忍。他也是个人啊,和我们的年龄差不多,这么一味地忍耐,会伤了他的。
大家散了之后,潘正留我在工学院食堂吃过晚饭,天就黑透了。
他带我回宿舍拿上吉他,来到操场边。操场边竖着一个大约5米高的小看台,两个人坐在上面有点挤。放眼望去,对面是一片平整的菜田。在夜色的笼罩之下,显得迷离而安详。远处的池塘已经看不到了,却不时向这美妙的夜播放着清脆的蛙鸣。
“我的吉它最近练得好多了,先给你唱个歌吧。”他把吉它抱在怀里。
“很长时间没听你唱歌了,有两年了吧?”我想起了那个255号小院,还有那一片槐花香。
“不想那些了,好吧?前面有更好的。”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嗯,不想了……”说着,我的喉头竟哽住了。
他调好弦,开始唱:“我的心,天天在想,小河岸,建一洋房,白石阳台和小花园,种上玫瑰和垂杨。小花猫,躲炉旁,冬暖夏清凉。这样美丽的梦想,我俩成对成双……”
等他把一首歌唱完,我的泪也聚满了眼眶。
“我知道,我伤你太深了,冯小秋家的小洋楼也伤你很深。我选择学建筑,就是想圆一个梦。毕业后,等我赚够了钱,就亲手设计、亲手和泥、亲手垒砖上瓦,盖个漂亮的小窝。咱俩住在里面,再生上两个宝宝……”他说着,揽住我,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泪冲出了眼眶,开始在我脸上哗哗地流。我伸手摸着他瘦削的脸,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疼。他本来就是个“豆芽菜”,最近看上去像是又瘦了。
“你别想那么远,也别学得太苦,要多吃点饭啊,又瘦了!”我说着,已经泣不成声,“只要咱俩能在一起,给我住255号那样的平房就够了。缸里不缺米,炉子旁不缺柴,粗茶淡饭也吃得香甜……”
他没再说什么,他本来就言语不多,他把吉它移到背后,抱住我,把脸贴在我的脸上,两双眼睛都流着泪,两个人的鬓发都湿了。
“想我了吧?”我轻声问道。
“当然,天天想……”他的声音开始抖了。
我把手放在他的腿上,轻轻抚摸。
“说定了的,我要让你相信,我以后都是用‘心’对你好的!”
“我都分不清你的身心了……”
说罢,他俯下身子,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胸前。我含住了他的耳垂,软软的,滑滑的,暖暖的。我和他的身体通过我的舌头和他的耳垂,连成了一体。他的人都是我的了,我的人也早已是他的了,更重要的,两个人是相爱的,那么,两个身体完全可以通过任何部位连成一体,不必再有顾忌。我在我的思维里陷得很深,在这种状态里,我清晰地感觉到,我的身体想他了,真想他……
可不一会儿,他的全身不自然地颤动了一下,突然抱紧了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本能地警觉起来,下意识地抱紧他。
“你怎么了?”我担忧地问道。
“扶我下去,我有点恐高。”他的声音明显地失去了力气。
“这个小看台才有5米高,再说,以前没听你说过恐高呀!”
“扶我下去吧,我头有点晕……”
我把他身上的吉它拿下来,背在自己身上,之后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下了台阶。站在地面上之后,他不那么恐慌了,我扶他在水泥台阶上坐下来。
“好多了。”他勉强给了我一个微笑,“可能太激动了,你也知道,我的耳垂敏感……”
他这是在安慰我!他显然是正在忍受着来自身体的痛苦。他出现这种症状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心里隐隐地担忧起来。
听沈晖念起海子的诗
暑假里,潘正要陪他妈去天津住上一段时间,开学才能回来。
临行的前一天下午,他约我来到郑州火车站对面的一家冷饮店里,要了两份三色冰淇淋。骄阳似火,外面的空气被烤得像火苗一样荡漾着,车辆行人在其中疲惫地穿行。室内尽管没有空调,却很阴凉。服务员是个苗条的姑娘,穿着绿色格子裙,腰里系着白围裙,在店里不停地忙活着。
“去天津,要是头晕了,就赶紧去医院看。”我玩弄着塑料小勺子,叮嘱他。
“放心吧!不会头晕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晕过。”他笑了笑,酒窝甜甜地露了出来。
吃完冰淇淋,他从一个纸袋子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紫红色的硬皮很漂亮。
他把笔记本递给我,轻声说,“要分开一个多月,不容易,想我就记在本子上吧。我也一样。”
我听了他的话,眼睛一下子热了,低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机械地抚摸着笔记本。
“别难过,咱俩还有一辈子呢!”他说罢,抓起我的手,轻轻摇了摇。
抬起泪眼,我望着他的眼睛。这双细长的眼睛也湿润了,饱含着的是深不见底的爱意。
新学期一开学,潘正就和我交换了笔记本。我写了半本,他却写了满满的一本。他说他中学时欠了我一本日记的情,一定会在今后的日子里补齐。
纯粹的爱情使我变得沉静了,因为我的心沉静了,眼前的一切,也和这越来越浓郁的秋一样,沉静而迷人。我害怕动荡,害怕混乱。我希望命运能忘记我一阵子,把我抛在武汉这XX大学的一隅,让我静心地学习,静心地爱我的潘正。
这个星期一下午,我正在上课,熊大春却来到教室,叫我去系办接长途电话。我狐疑地走出教室,猜想可能是我妈出什么事了。
可熊大春却嬉笑着,拿腔作调地说:“张蔷薇,你的追求者遍天下了嘛!”
我赶紧抓起电话,听到的竟是沈晖的声音。“张蔷薇,我发高烧,起不了床了。你快坐车来湖北文联,附近有药店,帮我买点退烧药……”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看来病得不轻。可熊大春就在旁边,我只好说等下课再去。
“等你下课我就烧死了!”他说罢,就把电话挂断了。
“哈哈,是……旧情人吧?”熊大春唱起歌来,“爱人不要多,只要有一个,爱人多了烦恼也会多……”
我勉强笑了笑,快步走出系办。回到教室里,我向老师请了假,就赶紧跑到校门口,坐上公共汽车,赶往湖北文联。
一下车,我就看见了沈晖。他笑眯眯的,精神着呢。我意识到被他骗了,立即火冒三丈,对他叫道:“你这人!玩笑开大了!”
“我不骗你,你能来吗?想想我有多长时间没见你了!”他委屈地说。
“这样见到我,你舒服吗?”
“舒服!能看见你就舒服。”他说,“我这人挺贱的,是吧?”
他这么一说,我又心软了,心一软,我又想起了潘正。我在沈晖面前,为什么总是习惯性地心软呢?我这是不是对爱情不忠呢?
“走,去湖北文联,看看我的小窝吧!”
“我不去!”我确实害怕和他关在一个屋子里。
“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的。”
我被他拉着,来到了湖北文联的大院里。他的小窝是个一室一厅的小单元,在一楼,小小的,却很温馨。客厅的小桌上,竟摆着一瓶野花,蓝的忧郁着,紫的神秘着。
“在鸟语林采的,给你看的!”他说着,变魔术样地从电饭煲里拿出热气腾腾的食物,一只红烧蹄膀,半只炸乳鸽,一碟饺子。
“尝尝我妈的手艺,以后,你起码得吃上半辈子呢。”
“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脸红了。
“我妈给我算过命了,说你是我的,就叫我这么等着。”
“我都跟你说过我的事了,你还瞎说什么呀。”我认真地责备他。
他没再说下去,开始招呼我吃东西。他的神情有点奇怪,很像一个有经验的丈夫。我有点担忧,可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呢?我和潘正这么好,怎么可能再分开呢?
吃罢东西,他带我来到低矮的冬青篱笆围成的小院里。夕阳正浓,梧桐树上的黄叶随风而落,落在了两个人的身上。我朝屋后看看,正是那美丽的鸟语林。前面的远处,则是那个著名的东湖。
“我想起海子的诗了。”我冲动地说。
“是啊,真像!”他低念起来,“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诗人已经死了……”我的眼睛竟微微发热了。
听沈晖念起海子的诗(2)
“我们是俗人,我们要恋世!”他看着我,渐渐地,一双眼睛就变成了两汪深潭。
夕阳终于落幕了,和沈晖在一起,时间竟也过得这么快。我这才警觉起来,他身上的磁性原来如此强烈,轻易地就消解了我的理智。如果我和潘正没有中学时的那段情,把他和沈晖摆在一个起跑线上,谁会是赢家呢?沈晖说我才是爱情的裁判,而此刻,我甚至连个假设中的裁判也不敢当。
沈晖确实是个爱情动物,既然他是为爱而生的,也许就不该计较他的未来了?想到此,我意识到该回校了,我必须缩短或截断和他相处的机会,现在也只剩这一招了。
“和我在一起,心里甜吗?”他站在我面前,像是在审问。
“不知道。”我怯懦地说。
“我能比得上他吗?你说实话!”
“不能!起码现在不能。”
“你可以给我机会……完全可以的!”
“我要回学校了!”说着,我快步走出了低矮的院门。
他没逼迫我,收拾好背包,锁好门,和我一起朝公共汽车站走。郊区的夜很静,两个人并排走着,脚步声很容易就交叠了,每一交叠,我就会觉得尴尬,忙把自己的脚步弄乱,和他的错开。
公共汽车上非常拥挤。我和他面对面站着,紧贴在了一起。他顺势搂住了我的腰,我没有反抗,被他搂着挺舒适的,再说,车上这么拥挤,我就是反抗,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他的心脏跳得很响,我被震得几乎窒息。
直到在校门口下了车,他的心跳还清晰地印在我身上,好像一辈子也忘不掉了似的。
霍主任中了胡有贵的计
十一月初的一天,起了大风,树上的黄叶被吹掉了大半,铺了一地。气温骤降了将近10度,大家纷纷打开箱子,拿出大衣穿上。
刚吃过晚饭,班长李汉宝就来到了我们宿舍。他还穿着薄夹克,冷得缩头缩脑的,看上去满脸哀伤,目光呆滞。他叫我和钱晓珊出去一下,说有事商量。
我和钱晓珊都挺纳闷儿,跟着他来到了东区的情人路上。这情人路上已经够僻静了,可李汉宝还要往路旁的树林里钻。树林里黑黢黢的,树冠被风刮得沙沙作响,挺吓人的。
“你到底有什么事呀,非来这里说不可?”钱晓珊急了。
“是班里的事吗?”我也忍不住问道。
李汉宝这才停住脚步,低下头,伸手折断一个小树枝,又把它掰成一截一截的。
“你倒是快说话呀!”钱晓珊夺过他手里的小树枝,甩了出去。
“我干了一件丧尽天良的事,得挨天打雷劈啊……”他说着,一滩泥样地坠了下去,蹲在地上,抱头大哭起来。
我和钱晓珊都吓傻了,蹲下来,一人拉住他一条胳膊,想把他架起来。结果不但没架起来,他反而瘫坐在了地上。
“你碰到什么难事了?看看我和钱晓珊能不能帮上忙。”我摇了摇他的胳膊。
“唉,你真窝囊!快说啊!”钱晓珊叫了起来。
“张蔷薇,我相信你,你比钱晓珊有主心骨……我想叫你们代我去看看霍主任!听说她病倒了,吐了血……”他磕磕巴巴地说着,哭着。
“出什么大事了?”我和钱晓珊几乎同时问道。
“这钱你们拿着,到外面买10斤苹果带给她……”他说着,从夹克口袋里摸出10块钱。
“你不快说出怎么回事,我走了!苕!”钱晓珊急得在他背上打了一巴掌。
李汉宝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停了好一会儿,才嗡声嗡气地说:“我把我和霍主任的事,全部写成材料,交给胡副主任了!”
“你跟霍主任的事?什么事?”我惊呆了。
“李汉宝!你还是人吗?你跟霍主任有什么事?她可是个系主任哪!”钱晓珊快气炸了。
“我就是去吃过几次霍主任做的菜,霍主任喜欢跟我聊天,除了这没有别的!我要是骗人,天打雷劈!”
“那你跟霍主任有什么材料好写?”钱晓珊质问道。
“我是被胡副主任逼的!如果我不胡编乱造,他就开除我!”他委屈地说,“我也是人啊,为这事想了几天几夜。我家很穷,我爸最近又瘫痪了。我要是被开除了,他肯定得气死。我爸一死,我妈那人什么事都想不开,也得跟着死。这好好的一个家,不就毁了吗?”
“苕!你中胡有贵的计了!这事要是捅开了,不一样得开除你?”钱晓珊说。
“胡副主任的目的不是把事捅开,是想悄悄把霍主任逼走,他当系主任!”
“我明白了,胡副主任这是在借刀杀人!”想到这一层,我顿时感到不寒而栗。
“你们快去看看霍主任吧,我怕她出事。我是没脸再见她了!”李汉宝又哭了起来。
“霍主任要是不想叫外人知道呢?”我有点担忧。
“你们就说是我叫你们去的。”李汉宝说。
“唉,她真是白信赖你一场!你竟把她给卖了……”钱晓珊在李汉宝身上捶了一拳。
“算了,事情都这样了,别再往他伤口上撒盐了!”我把钱晓珊拉开了。
霍主任住的那栋楼就在前面不远处,在这里可以看见她的窗口,亮着橘黄色的灯光。我看着看着,那片橘黄渐渐化开,像凄凉的阴霾,在我心里弥漫开来。
一个有血有肉的弱女人
这是一个单元住宅楼,我和钱晓珊上到三楼,站在霍主任的门口,才开始有点胆怯。
“她会不会不给咱俩开门?”我问钱晓珊。
“谁知道?试试吧。”钱晓珊提着一网兜苹果,苦着脸说。
钱晓珊敲了两声门,没人应。她扭了一下门锁,门竟开了,看来霍主任忘记锁门了。两个人齐声叫“霍主任”,没人应声。我们狐疑地走了进去,客厅里没有人。又往里走了几步,看见卧室里有橘黄色的灯光。霍主任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要不,把苹果放在这里,咱们还是走吧?”钱晓珊对我耳语。
“她是不是在睡觉?别出什么事啊!”我有点害怕。
“那你去叫醒她吧,我不敢……”
“你跟我一块儿进去,我叫她。”
两个人一起来到霍主任床边。我弯下腰,轻轻叫了一声“霍主任”,她没动静。我把手背放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没有发烧。她这才被惊醒了,支撑着坐了起来,靠在床头。
“霍主任,李汉宝叫我们来看看你。”我说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这苹果,是李汉宝给你买的。”钱晓珊忙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
听罢我和钱晓珊的话,霍主任脸上出现了一层无法言说的凄凉,可真比这沉暮的秋天还让人感伤。而那层凄凉之下,像是汹涌着狂涛巨浪。她头发散乱,脸色发青,看上去起码老了10岁,真像个小老太太了。
可她还是很快就克制住了,专注地看着我和钱晓珊。“张蔷薇,钱晓珊,没错吧?咱们心理系的两朵花!”
她竟微微一笑,伸出双手,一手拉住我,一手拉住钱晓珊。她冰凉的手一接触我,我的喉头就不争气地哽住了,钱晓珊的眼睛也变得红红的。和她相处两年有余,我觉得此刻才开始认识她,原来她竟这么有人情味儿。
“霍主任,你身体不好,去医院看看吧?”钱晓珊叉开了话题。
“不去了……用药治不好的。”她苦笑了一下。
“你还没吃晚饭吧?我们去厨房给你做点吃的。”我由衷地说。
“怎么能麻烦你们呢……”她小心翼翼地客气着。
我和钱晓珊不由分说来到厨房。橱柜里只有一包挂面和几个鸡蛋,菜篮里有几棵葱。两个人一齐动手,不一会儿就做好了一碗葱花鸡蛋面。
我把面端到她床前。她客气地谢了我们,示意我们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之后,她端起碗,吃了一半,就咽不下去了,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
她把碗筷放下,掏出手帕抹了抹眼睛,表情变得柔和了许多。
“唉……真羡慕你们这么好的年龄。我像你们这么大年纪时,也喜欢过一个人。和他好了整整七年,最后他还是辜负了我。我是个死心眼,打那之后,就发誓一辈子不找了……”她顿了顿,又说,“唉,要是真能和男人赌一辈子的气,我也不会遭人暗算了!”
我听明白了,她心里是喜欢李汉宝的,尽管一个系主任的理智使她没有越轨半步,结果还是栽到了胡有贵手里。看着可怜的霍主任,我觉得胡有贵简直就是个魔鬼,李汉宝也是个魔鬼。他们合伙谋害了她,这么个有血有肉的弱女人。
“父母死得早,这回我连个投靠的亲人也没有了。”她眼睛里又浮起了泪光,“我这辈子,做女人失败啊……”
直到夜深了,我和钱晓珊才起身告辞。霍主任和我们说了很多话,但始终没提“李汉宝”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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