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高骈《山亭夏日》
东暖阁,玄烨轻坐软榻,指尖茫然地划过玉如意,眸光幽远,若有所思。
“臣叩见皇上。”堂下的臣子恭顺行礼。
唇角浮起一丝浅笑,玄烨缓缓起身,搀起跪地的臣子,道:“明珠……坐……”
纳兰明珠不由一怔,旋即,含笑打千,谢道:“谢皇上赐座。”说罢,正襟危坐,眉宇含笑却分明簇着一丝疑虑。
玄烨淡淡瞥了一眼,浅浅笑道:“有段日子不曾跟相国闲话家常了,府上一切可好?纳兰夫人身子可还健硕?”
暗舒一气,顷刻,又是一怔,纳兰明珠含笑回道:“多谢皇上关心,府上一切安好。贱内……身子骨也还健硕。”
“呵呵……那就好。”玄烨抚了抚玉如意,幽幽垂眸,漫然道,“前几日听皇祖母提起,纳兰夫人忧心幼子揆方的婚事,有意请皇祖母做媒。”
心中暗喜,纳兰明珠急急起身,便要跪下谢罪:“贱内实在不懂规矩,居然叨扰到太皇太后,实在罪过……”
“唉……”玄烨伸手搀住纳兰明珠,和颜悦色道,“夫人爱子心切,何罪之有?只是朕不忍皇祖母过于操劳,朕有意代劳做这个媒,明珠……意下如何?”
心间狂喜,纳兰明珠竭力抑了抑,蹭地起身,叩谢道:“谢主隆恩。臣惶恐至极……皇上给犬子容若赐婚,已是对纳喇氏一族的恩赏。如今……臣……”
玄烨起身,含笑搀起纳兰明珠,道:“你是朕的肱骨之臣,为朕尽忠多年,劳苦功高,这……算不得什么。”
双眸稍许潮润,纳兰明珠弓腰,喃喃:“臣着实惶恐……”
“呵呵……”玄烨复又落座,爽朗笑道,“礼亲王代善曾孙和硕康亲王府,排行第八的郡主,已到了婚配的年纪。不知明珠……”
眸光熠闪,纳兰明珠打千谢道:“若能娶得和硕康亲王家的郡主,那着实是犬子高攀了。臣谢主隆恩。”
“好!你既满意,朕甚感欣慰……”玄烨凝眸弓腰谢恩的臣子,一瞬,笑道,“只是,纳兰夫人有两个心愿……朕既已开了头,不如好人做到底……”
一怔,纳兰明珠弱弱抬眸……
熹微,西暖阁,玄烨倚在软榻上,闭目凝神,眉宇间难掩疲沓,唯是握着玉葱柔荑不曾松手。
星眸凝着两轮剑眉,幽幽一沉,芝兰凑近,低声道:“皇上乏了,不如躺下睡会吧。”唇角微嚅,玄烨紧了紧手,微微摇头。
抿抿唇,芝兰轻轻抽手,柔声道:“那……臣妾给皇上捏捏骨?”笑意渐浓,玄烨微微点头。
嫣然一笑,芝兰正了正坐姿,托起玉白手掌,扬指探了探手腕处,一松一驰地按了起来。
“呵呵……神门穴……提神醒脑,活血解乏……”笑渐染眉梢,微阖的眼睑颤了颤,玄烨打趣道,“小梁子说的不假,你的手艺好过他许多。”
忆及宫闱初见的情形,心幽幽颤了颤,芝兰深吸一气,少些娇俏地顺势打趣:“皇上若不怕臣妾攀龙附凤,臣妾倒愿意顶了梁总管的差事。”
眼睑微启,玄烨摇摇头,扬指刮了刮凝脂鼻尖,笑道:“你啊,这么久的事都记得……”一瞬,笑涤尽,眸光却愈发柔和,玄烨直了直身板,揽着芝兰入怀。
手攀住藏青燕服,轻柔地覆了覆,芝兰笑语喃喃:“君如磐石,妾如蒲苇,蒲苇韧如丝……”
“磐石无转移。”玄烨含笑截语,垂眸一凝,轻声道,“既是蒲苇……那朕叫你做什么……你都是愿意的?”微仰下颚,星眸熠熠,笑靥浅漾,芝兰微微点头。
“好……”玄烨清然一笑,道,“后日慈宁宫,你和纳兰夫人的结谊之礼……皇祖母会亲自主持。”眸光一滞,芝兰愕然地微微张口,却噤声无语。
笑褪尽,玄烨微微嚅唇,眉宇间分明掠过一丝无奈忧愁,低声道:“今日慈宁宫……不提了……你与容若本就情同兄妹,结谊一事,虚礼罢了,你好生准备准备。”
两瓣朱唇微微颤了颤,星眸分明蒙上一抹轻雾……剑眉微蹙,眉宇凝重,玄烨抑了抑嗓音,竟是不容拒绝的口吻,道:“朕知你心里委屈,未必愿意。但……朕意已决,由不得你说不。”
氤氲愈甚,芝兰扬指轻轻抚了抚微蹙的剑眉,抿抿唇,难掩愧意地唏嘘:“德嫔娘娘差近侍来乾清宫报信,臣妾不留意……听见了。臣妾……惹得宫闱不宁,让皇上为难了。若……早知今日,臣妾……情愿做司门,只要能守着皇上便心满意足了。臣妾……悔不当初。”
紧了紧臂弯,乌瞳一瞬尽染柔情,玄烨浅浅一笑,道:“你真傻……区区几个女子,便叫朕为难的话,朕拿什么指点江山?一切皆在朕意料之中,别怕,尽管宽心……朕绝不容你有事,你要信朕,听朕的……”
泪光盈盈,唇角却浮起一丝颤颤笑意,芝兰微微仰头,额头轻轻贴了贴方正饱满的玉白额头,复又微微颔首,轻声呢哝:“臣妾不怕,臣妾额头分明贴了张平安符……臣妾本无心攀附权贵,但……既是皇上所想,臣妾全听皇上的……臣妾愿意。”
唇角微漾,笑意爬上眉梢,玄烨轻轻吻了吻凝脂额头,宽慰道:“成韵这一闹也好,敲山震虎,朕也正好替你认下这门谊亲,你与容若既是兄妹,再无人敢非议。你有朕,有皇祖母,还有纳喇氏一族……往后,再无人敢动你。”
“奇了,成贵人为何死咬着良贵人不放?居然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日日去慈宁宫叫屈?娘娘何苦帮良贵人,坐山观虎斗岂不更好?谁叫她害苦了少爷。娘娘却亲自去观礼,还送礼示好。”玉锦撅着嘴,嘟囔道。
仙蕊瞟了眼殿门,抬眸睨了眼近侍,扬帕子拂了拂额头,不痛不痒地说道:“马上都七月了,暑气越来越重了。”
玉锦悻悻地摇着蒲扇,不由耷拉下头来。
仙蕊瞥了一眼,微微摇头,道:“斗?你也不瞧瞧,慈宁宫闹这么一出,皇上把那丫头留在乾清宫足足半个月,连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也捎着她,更不惜笼络纳兰府,替她揽了这门谊亲。如今这宫里谁不知,她是个惹不起的主?”
“真想不到连太皇太后都护着她。”玉锦轻叹一声。
“想不到的事……多着呢……”仙蕊指了指案几上的冰镇三清茶,道,“我那傻弟弟……好了伤疤忘了疼,不仅不怨她,还央着我照拂她。”
一怔,玉锦小心翼翼地递上茶杯,枯着眉,撇嘴道:“看来那成贵人说的也不假……”
唇角浮起一抹苦笑,仙蕊摇摇头,道:“这男人的心思……可跟女人不同。觉禅氏还算安守本分,那个李四儿才是个大麻烦。家宅不宁……”
“娘娘放宽心,奴才已差人去查她的底细了。”玉锦忧心地止住摇扇。
抬眸无力地瞟了一眼,仙蕊叹道:“我那弟媳本是个厉害角色,不想棋逢对手了。怕就怕在掀了她的底又如何?她好歹名义上也是慈宁宫的人。额娘说她……隆科多……哎……”仙蕊欲言又止,无奈地摇头,道:“不提了,我乏了……”
骄阳似火,猗兰馆凉棚蔽日,湘妃翠竹,风动有波。芝兰无精打采地歪倚榻上,屈肘抚腮,凝脂玉肌略显苍白。
“芝儿姐姐,多少还是吃点吧……”银月扬手抚了抚盈白额头,忧心地劝道,“早膳就用得少,这……”
轻轻拂开银月的手,芝兰浅浅笑道:“不碍事的,想是暑气过头,没胃口,歇歇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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