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晨曦,芝兰把绣绷子搁在榻上,轻轻揉了揉眼,垂眸凝着滚圆的肚子,痴痴一笑,柔柔地抚了抚。
银月掬着浓浓笑意,踱近软榻,道:“皇上差魏公公传话,下午陪姐姐用点心,庆祝生辰。姐姐,要不先去院子祭拜佛多妈妈吧?萍儿姐姐已拾掇好了。”
微微点头,芝兰吃力地挪了挪笨重的身子。银月急急给芝兰挽鞋……
银月搀着芝兰,临出殿门一瞬,不由顿住,微微睁大双眸,俏皮地说道:“芝儿姐姐,等会……不管见到什么,姐姐切莫激动,嗯……”
一怔,芝兰微微摇头,佯嗔道:“莫不是你又撺掇着小张子,搞了点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银月鼓了鼓腮帮子,慢慢地搀芝兰出殿。
院落里,一高一矮两袭身影,沐着晨光,泛起两道红晕……眸光一瞬点亮,氤氲雾簇,芝兰不由顿住,朱唇微颤,嗓际却哽住,半晌不得一语。
“姐姐……”藏青身影蹭地小奔过来。
“嘎达……使不得,别伤着你姐姐……”觉禅太太拖着笨重的身子,急急碎步要扯住孙儿。
嘎达僵在半路,扭头挠了挠后脑,嘿嘿道:“太太,我又不是小孩子。”
觉禅太太噙着泪,痴痴凝着眼前雍容富贵的丽人,唇角扯了扯,颤颤唤道:“芝儿……”
芝兰拭了拭眼角的潮润,搀着银月,踱近几步,一手握起太太布满老茧的手,一手揽过弟弟,道:“太太,嘎达……快进屋,外面天寒地冻的。”
觉禅太太如坐针毡,不时挪挪身子,弱弱地打量四下,半晌,抹了把泪,叹道:“芝儿啊……你可知太太多开心。要是你额娘瞧见……该……呜……”
心头一揪,芝兰振了振,急急扬帕子给太太拭泪,含泪宽慰道:“太太,额娘在天有灵……都瞧见了。”
嗯……觉禅太太揽着孙儿往怀里拢了拢,眸光稍许闪避,道:“皇恩浩荡,恩准我们进宫探望。你阿玛……心里想来,却怕……哎……他说没脸来见你……”
芝兰缩手,慌乱别目,顿了顿,怯怯问道:“阿玛身子还好?家里……”
“嗯……一切都好……去年底,家里……还添了一丁。”觉禅太太尴尬地垂眸轻声说道,一瞬,振了振,接着道,“芝儿,你可知……宫里的人来报喜,得知你被封为贵人,你阿玛……我们全家,高兴得几宿没睡。”
心头一瞬失落……额娘尸骨未寒,新妇却已为人母……一瞬又尽是愧意,江宁时,他特意差人护送婉儿和嘎达先行回京,一路回宫,行踪隐秘,终是不得回家探亲……芝兰抿抿唇,犹豫片刻,攀住觉禅太太的双臂,双眸泛着泪光,动容说道:“太太,劳您回家跟阿玛说……我不怨他,请他保重身子。”
“嗯……嗯……好,都好了……我这把老骨头……死也瞑目了……”
“太太……”
祖孙俩絮絮叨叨半天……
芝兰瞅了眼弟弟,打趣道:“嘎达,私塾上得可还好?你定要用心才行……容若可是满清第一才子,既想做他的书童,可不能给他丢脸。”
嘎达撅撅嘴,抱怨道:“婉儿姐姐出事后,我就没见过容若哥哥了,都好几个月了。”
“啊?”心头咯噔,芝兰不由扶腰,急急起身,柳眉微蹙,追问道,“婉儿姐姐出什么事了?”
银月赶忙搀住芝兰,瞪了眼嘎达,摇了摇头:“娘娘,你先坐下,千万别动了胎气。”
嘎达怯怯地缩了缩。觉禅太太枯着眉,揪了把孙儿的手臂,训道:“胡说些什么,啊?”
心愈发不安,芝兰缓缓落座,反手揪住银月,抬眸切切问道:“银月,你说……”
“我……”
“难怪婉儿姐姐的书信越来越少。说啊……若想我好,就说……”
“婉儿姐姐……小产了……”银月低头,悄声支吾,“刚入秋的事,婉儿姐姐担心……惹娘娘伤心,动了胎气……叫大家瞒着。”
心一瞬绵弱无力,芝兰瘫软地往靠垫倚了倚,眼帘细雨霏霏,半晌,振了振,拂了拂泪,无力地问道:“怎么回事?”
咬咬唇,银月瞅了眼芝兰,索性合盘托出:“娘娘答应切莫动气。纳妾一事,纳兰老爷断不应允,还惊动了两位少夫人。两位夫人去别院……看婉儿姐姐,胎气本就不稳,一激动就……”
抬手无力地抚了抚额,芝兰喃喃自语:“婉儿姐姐满心欢喜,如今该多伤心……”
觉禅太太急急劝道:“子女讲究缘分,婉儿还年轻,还有大把机会。”
原是亲人久别重逢的寿宴,却因突如其来的噩耗,蒙上一抹沉沉雾霭。黄昏时分,送别祖母和弟弟,芝兰闷闷不乐地歪在软榻上。
“佛多妈妈都拜过了,看来朕是来晚了。”
一怔,唇角微漾,芝兰振了振,坐起便要下榻。
“别忙了,坐着……”玄烨摆摆手,笑了笑,径直迈向软榻落座。宫人鱼贯而入,顷刻,珍馐佳肴布满膳台。
低低瞥了一眼,剑眉微蹙,玄烨伸手覆了覆柔荑,低声道:“怎么了?嗯?”
挤出一丝笑意,芝兰振了振,道:“多谢皇上,恩准家人省亲。”
瞥了眼明殿一角摞成小山的寿礼,轻然一笑,玄烨打趣道:“朕怕你这儿冷清,特意叫小梁子多备了些礼物,不想倒是朕多虑了。”
芝兰淡淡一笑,道:“臣妾得多谢各位姐姐。”
“小梁子……”玄烨扭头低唤,捎了个眼色。
梁九功捧着赏单,扬了扬嗓子,唱道:“赏——兰花花瓣兰花钿一对、桂花花瓣粉花钿一对……凝羽金簪一支、百合花玉簪一支……星绫风雨落涟蓝簪、犠玲蒙莲玉钗……雪凌飞花长裙、龙玉凌凤披风……”
眼前尽是宫人穿梭,耳际嗡嗡然,芝兰瞅了眼梁九功手中密密麻麻的赏单,心生一丝怯弱,往玄烨身旁凑了凑:“皇上……臣妾如何受得起……”
“这算不得什么……”抬手一比,玄烨朝倩影挪了挪,伸手抚了抚高高隆起的肚子,扭头唤道,“小珠子……”
魏珠捧着一幅画轴,碎步上前,低眉抿笑,轻轻解开绦线……
彩墨虚实浓淡……定睛瞅了瞅,如俯临一泓清水,水中倩影栩栩如生,唯是那袭粉红旗裙、那几株妍妍桃红,分明是旧年三月的兰藻斋……惊愕地睁大眸子,芝兰扬指轻轻划了划……
“哈哈……”爽声一笑,玄烨伸手握住纤纤玉指,道,“旧年南怀仁荐了个画师,畅春园……可还记得?你在屏风后足足杵了半日……”
凝视画卷,微微点头,芝兰赞道:“真是鬼斧神工……”
掌心紧了紧,玄烨凝着画卷,道:“西洋画重形,却难传神。依朕看,倒不及你五分的神韵,改了好些回了,总算差强人意……送你……”
娇羞一笑,芝兰瞅着魏珠小心翼翼地卷起画轴,半晌,低声道:“谢皇上,臣妾很喜欢。”
“呵呵……”玄烨揽着玉肩入怀,低眸爽朗一笑。
贴着石青燕服,芝兰不由莞尔,一瞬敛笑,弱弱抬眸,轻声道:“容若和婉儿姐姐的事,臣妾知道了。”
笑稍许消褪,玄烨紧着玉肩朝怀里拢了拢。
“皇上……”芝兰微扬下颚,旗头蹭着石青肩头,犹豫一瞬,央道,“可否帮帮他们?”
垂眸一凝,玄烨淡淡道:“臣子的家事,即使贵为天子,也不好干涉。若婉儿只是汉女,不肖你开口,朕早遂了容若所愿。”
“婉儿姐姐对臣妾很好,她……臣妾……”双眸不由蒙上一层轻雾,芝兰弱弱垂眸,噤声默默。
暗叹一气,唇角微嚅,玄烨摇头苦笑,道:“朕真拿你没法子,看在是你生辰。朕姑且应了你,瞅个时机劝劝明珠……”
惊喜过望,芝兰不由攀住石青肩头,破涕为笑:“真的?谢谢皇上。”
弯唇一笑,玄烨抬手拂了拂凝白额际的碎发,道:“这下该有胃口了吧?”
低低瞥了眼殿门口候着的近侍宫人,不由绯红染面,芝兰娇羞地贴着石青怀翼,盈盈点头……
“臣谢皇上隆恩。”唇角紧抿一丝笑意,容若拱手谢道。
“朕只是答应劝劝你阿玛,成与不成,还看你阿玛。”玄烨淡淡说道,展开双臂……梁九功小心翼翼地替主子更衣。
笑意愈浓,容若点头,麻利地换下官服。
“你们这是?”福全任由魏珠伺候着宽衣,惊愕地瞅了眼君臣二人,见玄烨并不言语,扯开话题道,“早两日给皇祖母请安,听说良贵人临盆在即,臣恭祝皇上再添麟儿。”
唇角漾起一涡笑意,玄烨扭头瞟了眼福全,道:“承你吉言。龙抬头都过了,才得空隙布库。你二人不得留手,得尽兴才是。”福全、容若笑着点头称是。
布库房外小阵喧嚣,魏珠愁眉苦目地朝梁九功低低耳语。梁九功面色大变,弱弱地瞟了眼殿门,合手紧了紧,深吸一气,碎着步子急急入殿,跪下叩礼,怯怯禀道:“皇上,储秀宫来禀……良主子挂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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