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寺怜君,别绪应萧索。西风恶,夕阳吹角,一阵槐花落。
——纳兰容若《点绛唇》
清蝉嘒嘒,红紫成尘,槐林琼花浮漾……
芝兰踮了踮,扬指摘下一簇洁白花蕊。银月捧着花篮,接了过去。掂了掂盈盈满满的花篮,芝兰微微一笑,道:“若不是见槐花开,还真不觉已是五月天了。”
狡黠地瞟了眼四下,银月压了压嗓子,朝芝兰眨了眨眼,道:“一回院我就去给姐姐熬两地槐花粥。族里的老人说,槐花可是宝,清热固经……说不准,调理个把月,姐姐就能怀上了。”
“银月……”笑消散无踪,掠过一缕愁思,芝兰嘘了嘘嘴,摇摇头,片刻,掠过一抹解嘲笑意,道,“都这么些年了,随缘吧。”
石径覆着厚厚落英,足足寸余……花盆鞋一前一后,浅浅陷入酥软的花毯,姐妹二人有说有笑,一路回院……
刚入院门,魏珠匆匆迎了上来,急急行了礼,蹙着眉,紧抿双唇,朝猗兰馆挤了一眼,轻声道:“娘娘,您可算回来了。皇上到了好一会了。”
一怔,花盆鞋咯噔骤急,芝兰点点头,碎着步朝殿门踱去。魏珠弓着腰紧随,犹豫一瞬,佯装清了清嗓子。
芝兰不由止步,扭头疑惑地瞅着魏珠。脸微微一白,魏珠瞟了眼殿门,凑近悄声提醒道:“昨晚自见过……荣妃娘娘,龙颜大怒。娘娘……小心点。”
愕然,一丝不祥之感暗涌,芝兰顺了顺容颜,点头微微一笑,轻声道了谢,便入了殿。
刚要欠身福礼,一抹温热气息袭来,眼前玄青一晃,一瞬,稍许窒息,一瞬,龙涎幽香萦绕鼻息,芝兰只觉深深跌入一陇炽热玄色,耳际隐隐听得骤急骤促的心跳,双臂被霸道地紧紧箍住,似半点动弹不得。心微颤,芝兰蹭着玄青胸膛,微扬下颚,痴痴一凝,柔声唤道:“皇上……”
迎面眸光灼灼,炯炯乌瞳缠满细密血丝……心,一怵,嗓际稍许干涸,星眸一瞬涣散,晕起一抹轻雾,芝兰抿抿唇,稍许急切稍许忧虑,问道:“这是怎么了?”
唇角微微一嚅,扯出一轮苦涩弧线,两汪寒潭涟漪骤起,顷刻,风息云散般静若止水,玄烨轻吸一气,稍稍松了松臂弯,旋即,又轻轻一拢,微微摇头,淡淡一笑却分明夹着几分苦涩,声音低哑,道:“没事……”
玄烨俯身,蹭着旗头,微抑下颚,抵住削弱玉肩,缓缓阖目,脸贴了贴白皙脖颈,暗暗长舒一气,如释重负般轻声若呓:“朕想你……朕……累了……”
心幽幽一疼,展开双臂攀住玄青背脊,芝兰微微踮脚,凑着脸颊贴了贴灼热的玄青领口,柔柔抚着宽阔的背脊,柔声喃喃:“累了就歇会。等久了吧?往后……皇上下朝,臣妾再不逛园子了。皇上几时来……臣妾都在。臣妾也……想皇上。”
一拥,时光悄然停滞……仿似陷入一泓温泉,绵绵暖意缠身,自鸣钟的滴答声愈响愈近,泉眼亦愈腾愈沸……已然五月末,暑气渐甚,如此紧拥如何能不热?芝兰只觉得周身似笼在一簇细焰里,手心隐隐被背脊的温热灼到。心却似被燃炭炙烤,几多痛意,几多不安,几多慌乱……从不见他如此,竟是怎么了?暗叹一气,芝兰幽幽闭目,轻轻抚着玄青背脊……
良久,玄烨缓缓释开怀翼,垂眸浅浅一笑,拉起纤纤玉手……摁着芝兰落坐榻上,瞟了眼一侧的案几,眸光掠过一丝疲态,不耐地推了推。
愕然,星眸闪过一点急切亮光,芝兰正要起身,只觉双腿一沉……他,竟倒头枕在自己的腿上,闭目凝神……绯红唰地晕染双颊,周身都似一颤,芝兰微微抬手,稍许无措,未及缓过神来……明黄轻靴索性上了榻,他,挪挪头,稍稍侧了侧身,微微蜷膝,动了几动,便似安然入睡了……
垂眸瞧了瞧……玉白面庞似蒙着一层凌冽雾气,剑眉紧蹙,眉宇疲沓,唇角冷凝……两泓清水漾起一晕涟漪,相恋相守五载,只见他运筹帷幄,只见他如沐春风,只见他俊逸脱尘,几时见过他如此疲惫、如此落寞?心幽幽刺痛,星眸氤氲骤起,嗓际咽了咽,芝兰缓缓俯身,微微低头,两瓣朱唇轻轻点了点玉白额头……
剑眉舒了舒,唇角微漾,眉宇间那簇浓云亦似稍稍散开……
扬指覆上太阳穴,轻轻揉开,芝兰微微歪侧着头,痴痴凝着剑眉皓宇,此刻,恨不得化作一缕风,只为抚平他的眉角,恨不得簇成一朵云,只为给他遮蔽炎炎酷日……
“朕……今晚就留这儿……”低低一语似幽幽深谷飘起的一阵清风,寂寥莫名。
一怔,芝兰旋即微微点头,抿抿唇,柔声道,“嗯……一会,臣妾下厨做几款点心,沏一壶茶。皇上可有想吃的?”
“不忙,陪着朕……哪儿都别去。”语气淡然却分明夹着几分无力,几分无奈。
“好……”振了振,芝兰挤出一抹笑意,竭力清亮嗓音。
薄唇一嚅,淡淡一笑,玄烨轻声道:“朕……明晚也留这儿,这段日子……都留这儿。”
他说过,厌烦乾清宫的繁文缛节,喜欢猗兰馆的无拘无束,隔三岔五便会留下一宿,却从不率性而为,如今……稍许纳闷,稍许不安,却不忍拂他的意,更不愿多问,芝兰振了振,唯是笑笑,轻轻嗯了一声。
夕阳透过窗棂,旗头暗影被拉拽得老长,投至地面墙角。腿稍许麻木,芝兰强忍着一动不动,唯是纤纤玉指依旧柔柔地旋着。
颀长五指抬起,拢着额上柔荑带至唇边,轻轻一吻,玄烨缓缓睁眸,凝着娥眉黛玉,轻声道:“朕竟睡着了……多久了?”
“皇上乏了便多睡会……”芝兰微微垂首,额头几乎贴上了困乏不堪的皓宇,声柔若柔桑。
摇摇头,玄烨摁着软榻,缓缓盘腿坐起,面朝芝兰,微微一笑,双眸一瞬清澈,道:“叫朕玄烨……别叫朕皇上。”
错愕,他与平日迥异,竟是怎么了?芝兰定定瞅着玄烨,满目疑惑,唇角不由微微嘟起。
掠过一抹解嘲笑意,玄烨挪了挪腿,伸手扳着削弱玉肩,几分戏谑几分动容,道:“朕八岁登基,只听得人叫朕皇上。朕的名倒似天生……只为供人敬奉的。未亲政前,皇祖母一不留神……还会叫上两声。而今……朕想听你叫朕……恕你无罪……嗯……”
心微颤,笑靥浅浅浮起,星眸腾起一晕轻雾,芝兰抬手覆住玄青膝盖,唇角几度微颤,终是一声低唤轻若无声般滑过唇线:“烨……”
心头一酥,玄烨带着倩影入怀,下颚抵着柔弱肩头,轻声耳语道:“嗯……往后,若只有你我,没有皇上、臣妾……只有你我……”
翌日,东暖阁,“裕亲王,察议朝鲜王一事可有进展?”玉白面庞云淡风轻,玄烨安坐榻上,淡然问道。
“禀皇上,自敕书下发以来,朝鲜人心惶惶,案犯越江之处的郡守、军官、府使皆被押送汉城,有近百人之多,有些地方官已畏罪自杀。朝鲜王托病,几番央求免除郊迎之礼,使臣宣了圣旨,准请。朝鲜王自知,此次得请乃皇恩浩荡,顾全朝鲜王室颜面,朝鲜王感激涕零,最后一天的审查也亲临同参勘罪。另,使臣有密函呈上,请皇上御览。”福全恭顺地呈上密函。
梁九功小心翼翼地当着主子的面,拆开密函蜡印。
玄烨掌着密函,剑眉微蹙,一瞬,眉角一锁,合上折子,幽幽抬眸,语气冷凝,道:“拟旨,朝鲜暴民越江滋扰生事,由来已久,朝鲜王姑息纵容,其罪难赦,责令其亲书谢罪书,昭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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