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四时心总苦,就中肠断是秋天。
——白居易《暮立》
“什么?咳咳……咳咳……”仙蕊惊地猛然站起,弓着腰一阵狂咳。玉锦紧紧上前抚背,轻声宽慰。
脸涨得通红,气喘声促,双眸顷刻涨得血丝密布,仙蕊倚在玉锦肩头,攀着她的胳膊,止不住咳。
吓得一激灵,玉锦扬着嗓子急喊道:“快来人……传御医……来……扶娘娘上榻……”
承乾宫乱作一团,金盆轻磕声划破薄薄冥色。
玉锦瞅着御医出殿,急急扑至主子榻前,噙着泪,道:“娘娘,您何苦动这么大气?哮喘症切忌动气。”虚虚地抬了抬手,仙蕊摸爬着便要坐起。玉锦连忙搀了搀,朝主子背后塞了个垫子。
“隆科多……他几时才能叫我省心?”吸了口气,泪悄然滑落,仙蕊揪着锦衾,痛心道,“好说歹说,他……我早担心会出事,却不料荣妃……竟……”
顿了顿,似从牙缝挤出一抹凄冷之音,仙蕊道:“背后捅我一刀。她不惜置隆科多于死地……置我佟佳一族于死地。”
“娘娘……您放心,都过去了,皇上没信她。”玉锦轻轻帮主子顺了顺气,低声安慰。
“哼……”仙蕊摇摇头,叹道,“皇上这是护着储秀宫,谁护隆科多?赶紧……给阿玛写信,叫隆科多赶紧辞去统领一职,宫门落锁前送出宫,快……”
天已微暗,车帘悠悠荡荡,芝兰捧着沾满斑斑血污的拳头,泪水涟涟。玄烨倚着厢座,闭目凝神,剑眉微蹙,眉宇间拧着一缕疲态。
珠零玉碎,几滴滑落玉白手背……芝兰急急用手擦了擦,唯是泪水和着殷红,映着暮光泛起一线残忍光弧。心不自已,泪不自已,芝兰伏着石青臂膀,哭出了声。
歪侧着头,蹭了蹭旗头,玄烨依旧阖着眸子,唇角浮起一丝倦怠笑意,轻声道:“别哭……若真心疼朕,哭有何用?守着朕……让朕也守着你。”
“嗯……”哽了哽,芝兰眯着眼,脸颊贴着石青肩头,哽咽道,“我……错了……回宫吧……夜了……”
笑微漾,晕开稍许干枯的薄唇,玄烨抬起右手,拢着芝兰伏在膝上,贴在怀翼,喃喃道:“躺着歇会……恐怕得天明才到。朕……想带你去……很久了。”
翌日,晨曦,昌瑞山,天似蕴着水气的浅蓝轻纱,四下清淡草香氤氲,鸟语呢哝,风拂眉梢。远处,回崖沓障,凌凌苍苍,近处,翠影红霞,渌水荡漾,芝兰木木落车,茫然四望。清淡一笑,玄烨牵起柔荑,径直朝前方明楼踱去……
黄昏,慈宁宫……
“仙蕊怎样?”太皇太后枯着眉,轻叹一气,倚了倚靠垫。
苏麻姑姑捧着薄毯,抖了抖,轻轻覆在主子膝上,道:“皇贵妃娘娘病得不轻。”
捂了捂额,太皇太后掀开毯子,搀着苏麻幽幽站起,道:“走……瞧瞧她去。皇上呢?”面露一丝难色,苏麻抿了抿唇。
“这都什么时辰了?天都快黑了,竟还没回?”太皇太后摁着苏麻的腕子,摇摇头,碎了碎步子,道,“瞧我欠下的债哦……”
承乾宫,太皇太后幽幽踱着步子,入内室,不由一怔,面容顷刻顺了顺,道:“皇上几时到的?”
玄烨浅笑着起身,急急上前搀过祖母,道:“皇祖母,朕刚到。您怎么来了?”
仙蕊摁着床榻,倾着身子,掀开锦衾便要起身。
“哎唷……躺下,躺下……”太皇太后顺着榻沿坐下,摁了摁瘦削的胳膊,满目慈爱,道,“一家人……何必多礼?”
苍白面色拂过一抹暖意,双眸氤氲,仙蕊吸了一气,道:“劳太皇太后、皇上看望,真是折煞臣妾了。”
太皇太后抚着仙蕊的手,仰头瞅了眼站在一侧的孙儿,道:“万事莫忧心。这事……皆因哀家而起,哀家断不会委屈了你,委屈了佟佳府。”
反手握住太皇太后的手,仙蕊振了振,抿抿唇道:“臣妾惶恐……胞弟虽不懂事,但那些都是没有的事。”
太皇太后闷着脸,微微点头,轻轻抚了抚瘦削的十指,余光幽幽地瞟了眼身侧。
捎了眼关切,眸光一瞬清零,玄烨淡淡道:“仙蕊,事情都过去了。隆科多的辞呈……朕准了。”一凛,仙蕊虚弱地抬眸瞅了眼榻前,恬静一笑,微微点头。
笑微漾,玄烨俯身,抬手覆了覆仙蕊的腕子,宽慰道:“隆科多与蒙古旗札萨克熟络,调他去理藩院,正好一展所长。”
乌眸一点亮光闪过,仙蕊暗舒一气,笑晕开唇角苍白,微微点头,柔声道:“皇上……太皇太后,夜露凉,你们先回吧,臣妾无碍的。”
承乾宫院落,低瞟一眼玄烨的左手,双眸掠过一丝痛意,太皇太后攀着玄色臂膀,指着煞白纱布,忧心道:“皇上怎么伤着了?”
一怔,旋即一笑,玄烨漫然地旋了旋左腕,道:“不留意给拆信刀划的,小伤。”
微微摇头,太皇太后抬眸瞅了眼孙儿,嘟嘴一嗔:“这等细碎活,理该由奴才做才是。这小梁子是愈发不经用了。”梁九功随在身后,弱弱噤声,委屈地抿了抿唇。
夜,猗兰馆……
玄烨挨着芝兰坐下,歪侧着头,眸光幽沉,抬手从案几端起瓷碗,捻着银匙,浅浅舀了一勺,凑至两瓣朱唇。
唇角微漾,笑靥嫣然,星眸清扬婉兮,芝兰凝了眼剑眉皓宇,垂眸瞟了眼勺中乌青,微抑下颚,含着银匙轻轻抿了抿。
欣然一笑,玄烨微微摇头,眼角微扬,满目宠溺,又舀了一勺,叹道:“朕堂堂天子,竟伺候个丫头,哎……”
芝兰微微张唇,噙住银匙吮了吮,娇俏一笑,童心未泯般夺过瓷碗,星眸微眯,屏住气,端着瓷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临了,抿抿唇,双眸掠过一丝苦意,芝兰故作豪迈地把碗搁至案几上,俏皮道:“天子侍药,也好不过一口饮下,畅快淋漓。”
“呵……”爽朗一笑,微微摇头,玄烨稍稍起身,扬手捻起一枚梅干,嗖地送进微启的两瓣樱颗。
一怔,笑漾起一弯甜腻腻的弧线,芝兰伸手环住玄烨,脸颊缱绻地贴了贴玄色胸膛。
顺势揽着倩影入怀,玄烨扬着右手抚了抚凝脂玉面,嚅唇一笑,道:“你啊……真叫朕磨心。”
心生愧意,眸底氤氲雾簇,芝兰朝玄色怀翼蹭了蹭,微仰下颚,扬手攀着玄色衣袖,带着缠满纱布的手掌入怀,眸光一熄,心头一疼,微微颔首,轻轻吻了吻白苍苍的纱布。
浓情送秋迎冬,康熙二十四年腊月,薄暮乱云,急风舞雪……
嘎吱嘎吱……踩着厚厚的雪毯,一黑一白两袭貂裘深一脚浅一脚,搀着入了殿。垂眸莞尔,芝兰贴近玄色大氅,踮起脚,轻解绦带,拎着大氅抖了抖,雪花零星飘落。银月急急迎上来,捧过大氅。
清淡一笑,玄烨体贴地解落迎面莹白,轻慢地递给近侍,拢掌哈了口气,捂住纤纤玉手,轻轻搓了搓……
摁着水色倩影安坐榻上,玄烨微微俯身,垂眸一凝,道:“明年你的生辰,朕备了份厚礼,定叫你……欣喜过望。”
笑靥嫣然,芝兰扬指划了划乌青领口的貂绒,甜滋滋地打趣道:“皇上刚才不是一高兴,把整片梅林都赏给臣妾了?莫非还有比这更惊喜的?”
“哈哈……整片梅林?难不成还打算设关卡,收买路钱?”玄烨一转身,轻然坐下,顷刻,正了正色,道,“正月十七,朕抽不得空,挪到二十……可好?朕乾清宫赏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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