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茴“虐心小说”合集-曾少年(下册)(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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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少年(8)

    “好吧,好吧!那我走了。千喜,你还叫我来干吗呢?让我仔细看看你现在这种不管不顾的样子吗?”我冷冷地说。

    “我只是……”千喜顿住,“想在这个时候见到个朋友……”

    “你在这个时候,应该想小船哥才对。”我背冲着千喜,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所谓的“天上人间”。

    20

    从高高的台阶上下来,巨大的水晶灯映着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我突然有点困惑,这分明是北京,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然而却有着那么一拨人,他们在繁华的中心,在奢靡的顶端,在同一个时空里,过着我完全无法想象的生活。他们的北京和我的北京不是一个城市,那是一个平行世界,我在这一边,千喜却跑去了那一边。我深吸了一口气,记忆中北京星空下那种清新的味道没有了,我闻到了高级古龙水和昂贵脂粉的气息,腻得想一口吐出来。

    我站在路边打车,旁边有一个从天上人间出来的姑娘,她一看就是酒喝了不少,摇摇晃晃的,时不时干呕两下。可能是不愿载醉鬼,一辆出租越过她停到我面前。我想起刚才的制服女孩,微微动了点恻隐之心,拉开车门转身说:“你先上吧。”

    姑娘睁开蒙眬而又水亮的眸子看了我一眼,踉跄着上了车,连句谢谢都没说。那张娇俏的脸很快就混入了北京的夜色里转瞬无踪,不知会驶向哪里。晚风微凉,我无奈地抱起肩膀,半天没有出租过来,就在我有点后悔地想不知多久才能再打到车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了停在路边的一辆无比熟悉的白色A4。

    秦川的车。我几乎屏住气走了过去,车里没人,我给他打电话,没接。望望天上人间的霓虹灯牌,再看看眼前我能倒背如流的车牌,我一脚就踹了上去。警报器很灵,响声大作,不久保安就走了出来,他疑惑地看着我,我努力控制着怒气,“把车主叫出来吧!不来我直接砸车了。”

    从天上人间里走出来的秦川气势汹汹的,一副谁敢惹老子的样子。直到他看清了车边的我,才一下子泄了气,手忙脚乱细声细语地说:“乔乔,你……你怎么啦?”

    “秦川秦始皇,你够有本事的啊,敢背着我到天上人间找小姐了。”我冷哼一声。

    “哎呀,不是,我找什么小姐啊,我是……”“你是不是刚才一直在里面?”

    “是……”

    “是不是故意不接我电话?”

    “不是不接,是没听见,他们都在唱歌……”

    “还唱歌!”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好好玩,再见!”

    我果断地转身就走,秦川忙一把拉住我:“乔乔你别走,你听我说啊!”

    “我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跟你说!你滚去唱歌啊!”

    “还唱个屁啊!谢乔!你等等!”

    “趁我还没有操刀砍你之前,离我越远越好!”

    “我真不是来这玩的!我姐也在啊!”

    “我奶奶还在呢!你当我傻子啊!”我忍不住大吼,可回过头我却愣住了,一身素衣的秦茜正黑着脸走到我们背后,还不等秦川有什么反应,她就一脚踹在了秦川腰上。“姐!你干吗!踹这里真的会死人啊!”

    “谁让你把乔乔带到这种地方的!”

    “谁会带她来这儿啊!”秦川突然反应过来,紧紧抓住我问,“对啊,谢乔!你怎么在这儿!?”

    “秦……秦茜姐,你怎么也在?”我结结巴巴的。

    “都快12点了!大半夜的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快说!”秦川扯着嗓门嚷嚷。

    “你管我!”

    “谢乔!”

    吵闹了半天我才弄明白秦川和秦茜确实是来这里谈生意的,天上人间的老板是秦茜的客户,据说之前跟一辉就认识,这次在他们店里订了一批价值上百万的家具。

    秦茜对他们的家族企业进行了革新,开发了一个叫拉索的副牌,专做奢侈品家居。这还是她和姚阿姨去迪拜度假的时候偶然想到的主意,她们住在七星级的帆船酒店,秦茜留意到那里的陈设都华美精致,晚宴时就问了一直向她大献殷勤的酒店经理,这都是什么品牌的家具。经理告诉她是意大利的顶级品牌Colombo Stile,意味历史和权力,举世无双独一无二。她动了心,假期回来就订机票飞了意大利,托关系约见了法拉利家族的二儿子。那位二世祖瞬间倾倒在了东方美人的神秘气质之下,忙前跑后地帮忙联系Colombo Stile的老板。不过那个老板对中国并不以为然,一点不在意秦茜的代理请求,对庞大的中国内地市场也根本不感兴趣。秦茜想约他见面,他高傲地说正在拉斯维加斯,没空回意大利,要是想谈就到赌城找他。秦茜一根筋的性格再次爆发,干脆飞到了拉斯维加斯,按秦川的话说,她和那位老板的见面就是一部电影。秦茜找到他的酒店,连约了三天都被那老板放鸽子。第四天,她直接穿着黑色礼服进了赌场的VIP厅,意大利老板一见秦茜惊为天人,于是她成了全亚洲唯一拥有那个品牌代理权的商人,合同期限永远……我听得下巴差点掉下来,原来全世界都在看脸,所以秦茜天生注定了会一直赢。秦川说这次天上人间订的就是这个意大利牌子的沙发,是一单大买卖,老板今天特意请秦茜,他不放心就跟着来了,没想到恰巧被我撞见。

    回家的路上我跟他讲了千喜的事,讲我们的分歧,讲我涌上心头的伤心难过。

    “你也不要怪千喜,她一个小女孩,在那么虎狼的圈子里,总要变得坚硬一些,有的事可能也是不得不。人要走的路,是不一样的。”秦川一手开车,一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不怪她,我只是……担心小船哥。”

    “你不会还对小船哥不死心吧?”

    “你神经病呀!”

    “开玩笑……说真的,你不要明天看到新闻就迫不及待地给小船哥打电话,他那时应该不想和任何人说这件事,哪怕只是关心和问候。”

    “哦……”

    “千喜……应该不会去美国了。”秦川淡淡地下了定论。

    我望着窗外,夜晚的北京空荡荡的,整座城市犹自沉静美好,似乎所有繁华喧嚣都与它无关,痴迷其中的不过是人们的妄念罢了。“喂,还有——”秦川突然说。

    “什么?”

    “下次遇见这样的事,一定要有我陪着。”

    “切。”我假装不屑地扭过头。“说,知,道,了!”

    秦川一把揽住我的脖子,霸道地吻了上来,时间刚刚够一个红灯。

    21

    毫无意外地,千喜和陈天河的绯闻占了第二天娱乐新闻很大的一版。双方都没有回应,千喜的演艺活动似乎也跟着停止了一段时间。直到汶川地震的七七祭,千喜素颜穿着一件纯白长裙,手捧小雏菊,以清亮透心的四川乡音吟唱了一曲《心经》。这段精心策划的视频在网上被疯狂大量转载,千喜纯洁的容颜和悠扬的歌声抚慰了人们备感伤痛的心。大家更深地记住了这个干净的女孩,至于她曾同谁深夜晚归,已经不重要了。

    我知道,千喜赢了,她扳回了这一城。我听了秦川的话,过了很久才给小船哥打电话。也许是因为内心纠结,拨IC卡号码时,输错了好几次,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千喜的说法,有一些心情可能就在这遥远的距离里消失了。

    “乔乔。”小船哥的声音听起来还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这让我一下不知该说些什么,线路里莫名地沉默起来。

    “最近怎么样?和川子还好吧。”还是他先找到了话题。“天天吵,他烦死了!”

    “看来挺好的,你们还是老样子。”

    “小船哥,你呢,你好吗?”

    “嗯,还可以,乔乔,我基本上能拿到永久居留的身份了。”

    “真棒!小船哥就是厉害!”

    “只有你觉得我厉害。”

    “哪有!小船哥,我长这么大,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男人了!”这件事我很笃定,也因此更为小船哥惋惜,他比秦川、比杨澄都更加真诚地对待这个世界,却始终亦步亦趋、气喘吁吁。我始终没想通为什么,似乎他就偏巧处在了世间的夹缝里,在某个失衡的点上。而让我最感动的是,有的人一路平顺,有的人天生就可以毫不费力地上坡,但即使没有任何向他倾斜的光明之路,但他从未放弃过,他一直在努力,在慢慢向上走着。

    “谢谢乔乔。”

    “小船哥,我又变成两个啦。”我笑了笑,沉吟一下,“你今年会回来吗?好久没见你了,我们都很想你。”

    “今年啊争取吧,其实回去也没什么事做,倒不如在这里好好做做课题。”

    “也要……见见千喜呀。”

    “她很忙的,不容易。”小船哥跟我说,他和千喜很早前就联络得少了,有的时候一个月才通两次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打过去的电话不是没人接听,就是助理接。她站在越来越高的地方,被越来越多的人环绕,就好像她在一个圆圈的中心,而小船哥则在这个圆圈之外。说这些的时候,小船哥并没有埋怨,也没有沮丧,他口中的千喜,还是像我们当年一起读大学的样子,是个坚强、善良、好胜的学霸,是内心强大的姑娘。只是有一些淡淡的伤感,很多年后我才感悟到,那种感觉就像是读了一本很长的小说,快翻到结局时,总会既安然又惆怅。

    2009年夏天,千喜举办了第一次个人全国巡回演唱会,名字叫作“千年之喜”。

    小船哥终于回国了,他买了3张最好的票,请我和秦川一起去看。去之前我们谁也没有和千喜打招呼,就像是普通的歌迷一样,坐在工体最前排的VIP区。舞台上的千喜光芒万丈,就像是夜空中最闪亮的星星,而我们则潜在微茫的夜色里,只能情不自禁地抬首仰望。

    千喜唱的第一首歌是她当年在《超女》的成名曲《有时爱情徒有虚名》。坐在舞台下面,听着那段熟悉的旋律,我突然有了种宿命的感觉,她清清楚楚地唱着:“不知不觉进入爱不释手的游戏,点亮灯火,站在没有了你的领域。不知不觉发现一切早安排就绪,爱你的微笑,爱到担当不起。”

    我想他们始终相爱,只不过已经爱得担当不起。小船哥那一晚听得非常认真,好像是一场盛大的落幕,他要铭记住千喜所有的样子。所有歌都唱完了,千喜安可了两次。一切终结,小船哥和我们一起跟着人流缓慢往外走着。快到出口的时候,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我们疑惑地回头,才发现千喜竟然又站回到了舞台上。

    “不知为什么,今天想再唱一首歌,献给这个我从小就喜欢的城市,感谢它为我造梦,感谢它让我遇见过我最喜欢的人。好的事不用经历你就知道会很好,比如爱情,比如财富,而坏的事往往要走过一遭才会知道有多坏,比如离别,比如失去。有些事这辈子不后悔,但下辈子,绝不这么过。”

    千喜握着话筒清唱,她唱的是赵传的歌,《我终于失去了你》。

    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我终于失去了你,当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当四周掌声如潮水一般的汹涌,我见到你眼中有伤心的泪光闪动。

    那一刻,小船哥和千喜中间大概隔了成千上万的人,他们都不知道,这首歌其实只唱给一个人,曾经她是他的全部欢喜,他是她的唯一听众。在歌声中小船哥一步一步渐渐走远。我扭过头,看着舞台上的千喜,不知为什么,虽然那么远,可我就是觉得我看到她掉下了一滴眼泪。

    晶莹清澈,转瞬即逝。

    22

    十几天后,小船哥回了美国,我和秦川一起送他到机场。以前千喜为小船哥买纸巾的便利店里,贴着她代言饮料的大幅广告。如果一切如初,她一定也会来机场送行,我可能还会兴致勃勃地拉她到宣传画前,给她拍合照什么的。可如今,只有我和小船哥尴尬地看着她的笑脸。

    小船哥叮嘱我好好的,我舍不得地拉住他:“小船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会久一点。这次回去我想要转一转,起码要去纽约看看。”

    “小船哥,你在美国那么多年,都没去过纽约吗?”

    “没。有过好多次机会,但是我都没去,那时我跟千喜约好,要等着她来,我们一起到纽约,在肯尼迪机场乘机,拍照片、比V字,去想去的任何地方。”小船哥低头笑了笑。

    我心疼他,大概是看到我脸上难过的表情,小船哥揉揉我的头发说:“乔乔,人总会有些愿望落空的,否则许愿时大家就不会那么虔诚了。”

    “喂喂!你们干吗呢!分开半米站!”远处照例帮忙托运行李的秦川大声喊。

    我狠狠冲他翻了个白眼,小船哥则假装听话地后退半步。“乔乔,我啊,其实也没那么想得开,我想以后我的所有梦想里都不会再加上另一个人的份了。因为一旦那个人不见了,梦想就没了意义。但是看到你和秦川,我很欣慰,我知道,虽然我不是那个被幸福眷顾的人,但我最珍爱的小妹妹是,在她的梦想里,一定一路有人陪伴。”

    “小船哥,肯定也会有人陪着你,陪你去纽约,去肯尼迪机场,去世界上你想去的任何地方,让你的愿望全部实现。是你教我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不是吗?”

    “嗯!”小船哥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我的太阳似乎被云彩遮住,显得有点疲惫,但没关系,他仍然是太阳,仍然发着光。

    送走小船哥,我和秦川去了超市。我们一路都在谈关于千喜的事,我讨厌说谁对谁错,只不过隐隐地想,如果小船哥不出国,他在北京陪着千喜,那么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如果千喜知难而退,没有那么急于去改变命运,那么是不是他们真的会携手到老。他们分明为对方拼了全力,却最终还是迷失在了这个多变的世界里。小时候我以为所有的爱情都只有两种结果,爱或不爱,但长大后我才知道,爱情不过是包裹在人生里的礼物,可能被投递在完全不能负荷它的年华里,不是谁收到它都能把它安然存放到永远那么远的地方。

    一针一线缝十字绣的是千喜,被万千人欢呼膜拜的也是千喜;为了她一直努力的是小船哥,诀别她远走他乡的也是小船哥。

    这不是爱情的模样,这是人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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