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审结果出来了。”她告诉丈夫，“法森德依然败诉。”
庞磊和法森德签了永久劳动合同，已经履行完相关手续重返岗位。至于冯强，因为触犯刑法不符合公司录用条件，所以维持一审宣判，由法森德支付赔偿金。
“那些钱扣掉给赵忠义的医药费，大概还能剩个两三万吧。”
冯强觉得愧疚，不敢看妻子，李卓反倒坦然了，不管怎么样，事情总算是有个了断了。
“我和小俊等你出来，三年很快就过去的。”
“孩子吓坏了吧？”
“还行，就是最近不太爱说话。”
“别对他太苛刻，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不在，家里就拜托你了。”
“放心，有我在呢！”
李卓伸出手，隔着探视窗与冯强五指相对，冯强眼中的暴戾早已烟消云散，他凝视妻子，目光中充满感激与欣慰。
同一时间。
庞磊穿过车间来到走廊尽头，侧门开着，几个老工人在屋檐下抽烟，脑袋一律冲着天空。他一言不发朝前走，耳边很快听到凌乱的动静，工人们在迅速“毁尸灭迹”并低声相互提醒，而他从他们身边经过，对这场小小的混乱视若无睹，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同一时间。
著名欧资企业兰林的会客室内，范保罗与他未来的上司相谈甚欢。
从法森德离职后，范保罗的求职生涯并不顺畅，能够给他提供和法森德旗鼓相当薪资的尽是些无名小公司，他担心做不了几年又得为出路折腾，而那些名声不错的大公司开出的薪水又着实令他失望。时间在寻寻觅觅中流逝，他逐渐焦躁起来，失业三个月后，终于屈服于现实，加入了一家做汽车制动系统的意大利公司，并饱受意大利老板混乱管理思维的摧残。
兰林在此时向他伸出的橄榄枝无异于递给溺水者的竹竿，他欣喜万分地抓住，但还是忍不住发发牢骚。
“哎！从我第一次来面试到昨天收到offer，中间差不多经过了半年，我还以为自己没戏了呢！”
“你这个职位是全新的，Grade也很高，公司招聘时就比较谨慎，需要好几级领导审批，这些领导又不在同一个地方，走流程当然就很慢了。这么说吧，你的资料从上海到北京，然后转去了阿根廷，再被发到法兰克福，最后才从上海又发回本地公司，相当于周游了小半个地球啊，哈哈！”
范保罗也笑着摇头，“说实话，外企在某些方面是比较官僚的。”
“没错，在操作已很熟练的流程上，我们的效率确实高，但在一些没有先例或职责不够明确的地带就相当拖沓了。给你说个笑话吧，去年我们杭州的一个事业部应邀去跟某国企谈项目，这家国企非常希望兰林给他们提供一套生产线，但一开始不知道该找谁，就打电话给北京兰林，北京兰林给了他们一个上海的电话，上海又推给深圳，深圳再把球踢回北京，搞了半年多他们才算找对项目承接方。国企负责人跟我们同事见面时感慨说：我们改制前隶属于国家某部委（以被全国人民吐槽流程慢著称），但说实话，我们都没你们公司这么官僚——哈哈！”
同一时间。
一辆黄色奔驰跑车停在洗车店门口，车上下来一群嘻嘻哈哈的年轻人。
赵忠义一瘸一拐从店里走出来，“洗车啊？”
他瞎了一只眼——被塑料板凳的金属脚扎到，左腿也瘸了，花了半年时间才康复到现在的状态，也只能这样了。
经过那场重创后，他体内的暴戾仿佛一下子都蒸发干净，整个人改头换面，他不再去台球俱乐部混（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没脸再去），经人介绍在这家洗车店里打工，活儿简单，也不算累。
“洗一下多少钱？”车主人问。
“光洗车身三十，加内部清洁五十。”
“三十的吧。”
赵忠义把水喉拖出来，听到年轻人叽叽喳喳的说笑声，有个声音特别熟悉。
“雯雯！”他冲那声音的主人喊，“这不上学时间吗，你怎么没在学校？”
女儿虎着脸不理他，同伴笑嘻嘻地问：“这是你爸？你爸原来是洗车的呀！”
女儿瞪着双眼吼：“你爸他妈才洗车呢！”
说完甩手就走。
“哎，怎么发起小姐脾气来啦？”车主钻进车里，“走了走了，不洗了！”
赵忠义加快脚步，磕磕绊绊朝女儿走去，“你妈怎么不管你？”
女儿扭头，脸上写满不耐烦，“管好你自己吧老家伙！”
在众同伴的笑骂声中，女儿也钻进跑车，车子立刻加快了速度。
赵忠义手上还揪着水管，愣愣地站着，目送跑车带着女儿绝尘而去。
忽然之间，水从管子里冲出来，喷得到处都是。有人在店里朝他喊，但他依然没动弹，像傻了一样，而柏油路面在水流的冲刷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本文首发于“豆瓣阅读”
原责编 王虎
本刊责编 杜凡
创作谈
规则与失控
兰思思
人在职场与在生活中的表现大概是很不一样的，比如，生活中如果听到亲人或朋友遇到麻烦，我们的第一反应是怎样做才能帮到他。而在职场，首先冲入脑海的念头或许是：这件事和我有关系吗？如果有，我需要承担多少责任？
很难说，这样迥异的行为模式是由什么原因造成的，但它确实存在，真真切切影响着我们，迫使我们根据不同情境作出不同的选择。
我对职场心理一直保持着相当的兴趣。在同一个职场中，同事之间说着相似的术语，解决问题用同一套流程，对某些现象保持心照不宣的沉默。职场规则帮助我们游刃有余地展开工作，迎接挑战，规避风险。但这样做一定是正确的吗？是最好的选择吗？
如果把几个处于不同层面的职场人置入同一事件，给他们制造一个会波及所有人的危机，他们将会以怎样的方式思考，又将如何应对呢？
小说《开除》就是基于这样的灵感创作而成的。
一群喜欢按流程办事的职场人，努力想要解决问题，却把问题越放越大，把麻烦愈演愈烈，直至全面失控——
赵忠义在厂区抽烟，主管庞磊出面制止，两人发生争执，赵忠义为了威胁对方，失口道出自己履历造假的事，庞磊向公司作了举报，按公司规定，赵忠义被开除。赵忠义不再是职场人，无须遵守职场规则，他扬言要报复并真的采取了行动。事件朝着超出所有人掌控的方向推进，而被卷入其中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无辜……
写这个故事，并没有想批判哪一类人的意思，仅仅只是展示。
有读者把问题症结归在赵忠义身上，他的谎言和不计后果的行为把数人拖入麻烦的深渊；也有人责备庞磊，因为他爱揽事又没能力解决，才造成最后的局面。
事实上，故事推进的方向是所有人的合力造成的，而在每个人物身上，我们都能隐隐绰绰看到熟悉的影子。
兰思思，女，70后，都市情感与职场生活书写者，
致力于用朴素的文字记录生活中那些或细腻深刻，
或惊心动魄的瞬间。
已出版《花间》《夜火》《月见的岛屿》等多部都市小说。在“豆瓣阅读”设有小说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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