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50年—公元1339年
拜巴尔斯:黑豹
拜巴尔斯是个长着浅黄色头发、蓝眼睛的突厥人。他来自中亚,幼时被卖给一个叙利亚贵族。他尽管体格健壮、挺拔,但还是有令人无法释怀的缺陷:一只眼睛的虹膜有白内障。因此他的主人将他卖给开罗的苏丹。萨拉丁的侄孙萨利赫·阿尤布“像成批地买沙鸡一样”买突厥奴隶,以此组建自己的马穆鲁克军队。他不信任自己的家族,而认为“一个奴隶要比三百个儿子更可靠”。拜巴尔斯和所有异教徒年轻男奴一样,皈依了伊斯兰教,并被训练成奴隶士兵,即马穆鲁克。他擅长使用劲弩铁弓,赢得了“钢弩”的名号,并加入了巴赫利亚军团(Bahriyyaregiment)。这支精锐部队打败了十字军,成了闻名遐迩的“突厥雄狮”,伊斯兰的圣殿骑士团。
拜巴尔斯在赢得主人的信任后获得自由,摆脱了奴隶身份,也爬上了更高的位置。马穆鲁克对首领忠心耿耿,他们彼此之间则更加忠诚,但从根本上说,这些孤儿战士不亏欠任何人——除了自己和安拉。拜巴尔斯参与了杀害苏丹的行动,这让他在权力斗争中处于不利地位,于是逃往叙利亚。在叙利亚,当地贵族之间爆发了激烈的内战,拜巴尔斯将自己的十字弓提供给了内战双方中出价最高的人。拜巴尔斯一度夺取并洗劫耶路撒冷,但权力中心仍在埃及,他最终被新夺取王位的将领古突兹(Qutuz)召回。
当蒙古大军突袭叙利亚时,拜巴尔斯指挥先头部队立即北上抵抗。1260年9月3日,拜巴尔斯在拿撒勒附近的歌利亚泉(Ain Jalut,阿音扎鲁特)击败蒙古军队。蒙古人有可能卷土重来,甚至再次逼近耶路撒冷,但他们第一次遭遇失败。叙利亚大部重归埃及统治,拜巴尔斯被誉为“胜利之父”“埃及雄狮”。他要求得到嘉奖——成为阿勒颇总督,但苏丹古突兹拒绝了。(传说中)一天,古突兹正在打猎时,拜巴尔斯从背后将其刺死。于是马穆鲁克各个军事首领拥戴拜巴尔斯为苏丹。
拜巴尔斯一掌权就着手摧毁仍在巴勒斯坦海岸活动的十字军王国残部。1263年,在作战途中,他来到耶路撒冷。马穆鲁克对耶路撒冷表示崇敬,拜巴尔斯行使马穆鲁克的使命,再次圣化并装饰、布置圣殿山及其周围地区,即今天的穆斯林居住区。他下令翻修岩石圆顶清真寺和阿克萨清真寺;为了与基督徒的复活节对抗,他又在杰里科附近的先知摩西墓上方修建了一个穹顶,由此产生了一个新的节日。在接下来的八百年里,耶路撒冷人庆祝先知穆萨节时都会从岩石圆顶清真寺走到拜巴尔斯的圣地,在那儿聚众祈祷、野餐、开庆祝会。
苏丹拜巴尔斯就在城墙西北边为自己最钟爱的苏菲派修会盖了间小屋。他和很多马穆鲁克一样,是普通苏菲派神秘主义者的资助人。这些神秘主义者认为,比起老套的传统祈祷,激情、唱诵、神圣的崇拜、跳舞和自我反省更能使穆斯林接近真主。拜巴尔斯最亲近的谋士是一位苏菲派谢赫,他会与谢赫一起念诵祈祷词,跳苏菲派的齐克尔舞(Sufizikr)
。拜巴尔斯完全信任谢赫,凡事得到谢赫的同意他才做,他允许谢赫劫掠基督教堂和犹太会堂,并设私刑处死犹太人和基督徒。
这是一个新时代:拜巴尔斯和他的马穆鲁克继承人将统治耶路撒冷长达三百年,他们是残酷、暴戾的军事独裁者或军阀。伊斯兰世界萨拉丁时期的相对开明已成为过去。马穆鲁克是强迫犹太人戴上黄色头巾、基督徒戴上蓝色头巾的突厥统治阶级。基督徒和犹太人,尤其是犹太人,被保护、做顺民(dhimmi)的时代已经过去。说着突厥语的马穆鲁克也瞧不起阿拉伯人,只有马穆鲁克能在城镇里穿戴毛皮衣服和盔甲,在城镇里骑马。在俗艳的宫廷里,苏丹赐予他的朝臣各色头衔,如“王家马球棍的持有者”“聆听小夜曲的将军”——这样的政治游戏往往有利可图,但同时也是致命的。
拜巴尔斯的标志是一只潜行的黑豹,他用这个标志彰显自己的胜利。后人已发现八十处这样的标志,散落在埃及和土耳其之间的地区以及耶路撒冷的碑刻、铭文上,而且这些黑豹也出现在狮门上。没有别的标志更适合这个长着白眼睛的、可怖的捕食性动物了,他将再开启一番征战。
拜巴尔斯视察完耶路撒冷就进攻阿科。阿科顶住了攻势,但拜巴尔斯常常打回来。同时,他逐一进攻十字军据守的城市,并大肆屠杀,以施虐为乐。他接见法兰克使者时,周围环绕着基督徒的人头。他将敌人钉在十字架上,或斩为两半,剥下头皮,并将人头用于修建被攻破城镇的城墙。他喜欢冒险,曾伪装混入敌军城市,与敌人谈判。在开罗,他甚至在半夜视察营地。缺乏休息加上性格多疑使拜巴尔斯患上失眠和腹痛。
只有阿科在反抗他,
但他却北上去征服安条克。他写了一封恐吓信给安条克的贵族:“告诉你我们都做了些什么吧:死人堆积如山,你应当已经看到你的穆斯林对手踏进你们聚众庆祝的宫殿,在祭坛上割开修士的喉管,大火吞噬着你的宫殿。要是你看到这一切,你会希望自己从未活过!”他行至安纳托利亚,并自行加冕为鲁姆苏丹(Sultanof Rum)
。但蒙古人回来了,拜巴尔斯迅速返回,以保卫叙利亚。
1277年6月1日,他被自己那可怕的聪明才智所误。他为宾客准备了有毒的发酵马奶(qumiz,突厥人和蒙古人喜欢饮用),却一时疏忽,自己喝了下去。他的继任者完成了他的事业。
1291年5月18日,马穆鲁克猛攻法兰克人据守的都城阿科,屠杀了大部分守军,将生还者变卖为奴(一名女子仅售一德拉克马)。耶路撒冷国王的名号和塞浦路斯国王的头衔合而为一,仅仅作为一件栩栩如生的装饰品存在下来——今天还是这样。“耶路撒冷王国”就此终结了。
真正的耶路撒冷幸存下来,却是苟延残喘,不像一座城市,更像一个衰落的村庄:城墙坍塌,处于半荒芜状态,蒙古骑兵肆意劫掠。
1267年,朝圣者、西班牙有名的老拉比拉姆班(Ramban),为耶路撒冷的衰落哀叹道:
我把您,我的母亲,比作这样一位妇女——儿子在她的膝上死去,痛苦的是,她的乳房还有奶,于是她用它哺育狗的幼崽。尽管你的爱人抛弃了你,你的敌人摧残你,但无论身处天涯海角,他们都会追忆和赞美圣城。
拉姆班
拉比摩西·本·纳赫曼(Moses ben Nachman),以他的希伯来文姓名首字母缩写“拉姆班”或“纳奇曼德斯”(Nahmanides)为人所知。拉姆班惊奇地发现耶路撒冷只剩下两千居民,而其中仅有三百名基督徒和两名犹太人。这两个犹太人是兄弟,和十字军统治下的其他犹太人一样是染匠。犹太人越是对耶路撒冷感到哀伤,耶路撒冷就越神圣,越有诗意。拉姆班认为:“越是神圣的事物,就越残破。”
拉姆班是他那个时代最鼓舞人心的知识分子之一,他是医生、哲学家、神秘主义者和《托拉》学者。1263年,针对多明我会修士对犹太人亵渎上帝的指控,他游刃有余地为巴塞罗那犹太人做了辩护。阿拉贡国王詹姆斯为此感慨不已:“我从未见过一个人能这样出色地捍卫一件错误的事情。”他给了拉姆班三百个金币。但随后多明我会修士还是企图将拉姆班处死。作为妥协的结果,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被驱逐出阿拉贡王国。他就此踏上朝圣之路。
拉姆班认为犹太人不应该仅仅哀悼耶路撒冷,而应在弥赛亚降临前回到耶路撒冷,并在那里定居,重建那里——或许我们可以称这一思想为“宗教犹太复国主义”。只有耶路撒冷能抚慰拉姆班的思乡之苦:
我离开了我的家庭,抛弃了我的家乡、我的儿女。我把自己的灵魂留给我那甜蜜可爱的孩子们,他们从小便在我的膝下长大。但有朝一日身处你的宫殿得到的快乐将能够弥补失去的这一切。啊!耶路撒冷,我为你痛哭流涕,但我的泪水蕴含着欢愉。
拉姆班要求“用大理石柱子和漂亮的穹顶重建一座损毁的房子。
我们将其用作祈祷室,因为全城一片乱象,谁都可以占有废弃的地方”。他还找到了为防备蒙古人而藏起来的《托拉》经卷,但在他死后不久,打劫的就来了。
这次情况不一样:有些劫掠者是基督徒。1299年10月,亚美尼亚的基督教国王海屯二世(Hethoum II)率一万蒙古人奔赴耶路撒冷。在一场新的残暴劫掠面前,耶路撒冷震颤了。城内的基督徒寥寥无几,他们“因为害怕而躲在山洞里”。蒙古的伊儿可汗刚刚皈依伊斯兰教,而且蒙古人对耶路撒冷不感兴趣,他们将耶路撒冷交给海屯二世。海屯救了基督徒,“在圣墓举行庆祝活动”,并下令修复亚美尼亚人的圣雅各教堂和圣母墓。但奇怪的是,仅仅两周后,海屯二世便返回到大马士革蒙古首领那儿。马穆鲁克与蒙古人的这场世纪之争结束了,耶路撒冷的神圣和无穷魅力重新吸引全世界的目光。在开罗,新即位的苏丹很尊崇耶路撒冷,称自己是“圣城的苏丹”。纳西尔·穆罕默德(Nasir Muhammad)戏称自己是“雄鹰”,他的部众嘉赞他为“优雅者”。那个时代最有名的历史学家说:“他或许是最伟大的马穆鲁克苏丹,也有可能是最下流的。”
纳西尔·穆罕默德:优雅的鹰
纳西尔从八岁起就被马穆鲁克军阀当作王室的木偶玩弄于股掌中。他曾两次被推上王位,又两度被废黜。他是一个奴隶的次子,这个奴隶曾经崛起并成为一个伟大的苏丹。纳西尔的兄长,即阿科的征服者,已遇刺身亡。所以在二十六岁那年第三次登上王位时,纳西尔·穆罕默德决心坐稳王位。他就像鹰一样,气度不凡,谨慎多疑,视死如归。他周围的人被赐予高官厚禄,但后来毫无预兆地被勒死、腰斩或毒死。他似乎喜欢马甚于自己的人民,据说这个瘸腿的苏丹能列举出他所有的七千八百匹赛马的血统。他经常花大价钱买马,却不舍得花钱买最漂亮的男奴。他所做的一切体现出的是一种谨慎的奢华(他与成吉思汗的后代的婚姻、他的二十五个孩子、他的一千两百个嫔妃),并将这一行事风格带进了耶路撒冷。
1317年,纳西尔·穆罕默德亲自来朝圣,并向手下的将军们示范说,他们神圣的义务就是装点圣殿山及其周围街道。他在最要好的朋友、叙利亚的总督坦齐兹(Tankiz)的帮助下加固了大卫塔,给大卫塔的卫戍部队建了座主麻日
清真寺,并在圣殿山上修建了不朽的柱廊和马德拉萨。他重新给岩石圆顶清真寺和阿克萨清真寺安上穹顶,在链门、棉商门和棉商市场修建宣礼塔——以上这些建筑今天还能看到。
纳西尔钟情于苏菲派通过隐修亲近上帝的做法,因此为潜修教派建立了五座修道院。教士们在那些明亮、崭新的集会场所里,通过跳舞、唱歌、神游甚至自残,将神圣的魔法带回耶路撒冷。所有这一切只为达到一种必要的不断疯狂的情绪,进而接近上帝。
苏丹的属下明白他的意图:苏丹及其继任者将失宠的军官流放到耶路撒冷,人们觉得这些军官应将所获的不义之财用于在耶路撒冷建造华丽的建筑,包括宫殿、马德拉萨和墓地。离圣殿山越近,末日审判时升入天堂的日子也就越早。军官们修建了巨大的拱形地基,随后又在上面进行建设。这些建筑
巧妙地将早先那些建筑屋顶的狭小空间当作增建的基础。
纳西尔在满是尘土和蜘蛛网的环境中兴建耶路撒冷——至少建立了穆斯林居住区,在那里留下了大理石建筑。所以伊本·巴图塔
到访时,发现了“一座宏大壮观的城市”。伊斯兰朝圣者涌入圣地,从地狱谷一路行至岩石圆顶清真寺,并念诵《法达伊》,书中告诉他们“在耶路撒冷犯一条罪相当于犯一千条罪。同样,在耶路撒冷做一件好事,就好比做一千件好事”。住在那儿的人“就像伊斯兰‘圣战’中的勇士”,而在那儿死去“就像在天堂死去”。在耶路撒冷,神秘主义信仰非常兴盛,穆斯林绕行、亲吻岩石圆顶清真寺,为其涂油——自7世纪以来,他们就没再这样做过。基本教义派学者伊本·泰米叶抨击纳西尔及苏菲派的迷信观念,并警告说,来到耶路撒冷只算是虔诚的拜访,不能与到麦加朝圣同日而语。苏丹曾六次逮捕这位清教徒式的不同政见者,但无济于事,伊本·泰米叶给沙特阿拉伯严厉的瓦哈比教义习俗以及今天的“圣战”主义注入了新鲜的灵感。
优雅的苏丹不再信任已成为权贵阶层的突厥马穆鲁克,开始从高加索购买格鲁吉亚或切尔克斯
男奴,以充实自己的贴身卫队,而这些格鲁吉亚或切尔克斯男奴影响了他的耶路撒冷政策:纳西尔·穆罕默德允许格鲁吉亚人进入圣墓大教堂。拉丁人也没有忘记圣墓大教堂:1333年,苏丹允许那不勒斯(兼耶路撒冷)国王罗伯特修缮教堂部分建筑,并拥有锡安山上的最后晚餐室——在那里,他开办了一所方济各会修道院。
被困的老虎才是最危险的。苏丹病倒了,但他使朋友坦齐兹“权势显赫,以至于他自己也开始害怕”。1340年,坦齐兹被捕,后被毒死。纳西尔也于一年后死去,他的众多儿子继承了他的位置。但最终,新崛起的高加索奴隶推翻了王朝,在耶路撒冷拥立新的亲格鲁吉亚人的苏丹家族。另一方面,信仰天主教的拉丁人——十字军的心怀怨恨的继承者——在专制的马穆鲁克的压迫下勉强在耶路撒冷立足,而马穆鲁克突如其来的暴力行径使基督徒和犹太人都恐惧不已。当塞浦路斯国王于1365年进攻亚历山大里亚时,圣墓大教堂被关闭,方济各会修士也被拖出去当众处死。方济各会后被允许返回,但马穆鲁克建起的意在突出伊斯兰教的至高无上的宣礼塔使圣墓大教堂和拉姆班犹太会堂相形见绌。
1399年,正当尚未成年的马穆鲁克苏丹和他的家庭教师一道前往耶路撒冷朝圣时,令人惊骇的中亚征服者跛子帖木儿(Tamurlane)占领了巴格达,并攻入叙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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