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三千年-后记 今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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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今晨

    每个人都有两座城市,一座是自己的城市,另一座则是耶路撒冷。

    ——特迪·科勒克,访谈

    经过一场历史大灾难,罗马皇帝摧毁了耶路撒冷——我出生在流散地,但我一直认为自己是耶路撒冷之子。

    ——S.Y.阿格农,1966年诺贝尔奖获奖致辞

    我从小被培养热爱的这座城市是尘世通向神圣世界的大门,在这里,犹太教、基督教、穆斯林的先知和富有远见之人,以及具有人文情怀之人彼此相遇——即使只在想象中。

    ——萨里·努赛贝,《一个国家的往事》

    哦,耶路撒冷,散发着先知的芬芳,

    连接天堂与尘世的捷 径……

    美丽的孩子,指头焦黑,目光低 垂……

    哦,耶路撒冷,悲伤之城,泪水充盈你的眼 眶……

    谁会洗刷你沾满血迹的城墙?

    哦,耶路撒冷,我的挚爱,

    明天,柠檬树将绽放花朵,橄榄树将尽情欢乐,你的双眼将雀跃,鸽子也将飞回你的神圣高塔。

    ——尼扎尔·加巴尼,《耶路撒冷》

    三千年前,犹太民族在耶路撒冷繁衍生息;今天,犹太民族还在耶路撒冷繁衍生息。耶路撒冷不是一个定居点,它是我们的首都。

    ——本雅明·内塔尼亚胡,2010年演讲词

    再一次置身国际风暴的中心。不管雅典还是罗马,都无法引起如此强烈的感情。当一个犹太人第一次访问耶路撒冷时,我们不说那是初来乍到,我们说那是游子还乡。

    ——埃利·威塞尔致巴拉克·奥巴马的公开信,2010年

    早上4点30分,西墙和圣地的拉比什穆埃尔·拉宾诺维茨(Shmuel Rabinowitz)醒来后开始他日常的祈祷仪式,诵读《托拉》。他穿过犹太区走到永不关闭的西墙,巨大的希律时代的方石在黑暗中散发着光芒。犹太人在那儿整日整夜地祈祷。

    这位拉比时年四十岁,是七代前来到耶路撒冷的俄国犹太移民的后裔,他的家族是古尔和卢巴维奇教廷的信徒。什穆埃尔·拉宾诺维茨是七个孩子的父亲,长着一双蓝眼睛,戴着眼镜,留着胡须,身着黑衣,头戴无边圆帽。无论天气冷热、下雨还是下雪,他都这副打扮,穿过犹太区,直到看到大希律的城墙出现在面前。每次靠近“世界上最大的犹太会堂”时,他都会“心潮澎湃”,因为无法用尘世的方式描述个人与这些石头的联系,那是心灵上 的联系。

    岩石圆顶清真寺和阿克萨清真寺高耸于希律巨石之上,位于犹太人口中的圣殿山上,但是“我们都有足够的空间”,这个坚决抵制任何冒犯圣殿山的行为的拉比说,“总有一天上帝可能重建圣殿——但不用人类干涉。这仅仅是上帝的事情”。

    作为拉比,什穆埃尔·拉宾诺维茨负责保持西墙的清洁。石头间的裂缝里塞满祈祷者写的字条。这些字条一年清理两次——分别在逾越节和犹太新年(Rosh Hashanah)前,因为这些字条被认为是神圣的,所以他把它们埋在橄榄山上。

    当他到达西墙时,太阳正冉冉升起,已经有大约七百名犹太人在那里祈祷,但他总会发现,同一个祈祷队伍(minyan)站在西墙边的相同位置:“仪式非常重要,它使人们能够全神贯注于祈祷词。”但是他并没有问候这个祈祷群体,他可能点了点头,但一言不发——“第一句话是给上帝的”——与此同时,他将祈祷经匣缠缚到手臂上。他背诵着早祷文“沙哈里特”(shacharit),这段祷文以“愿上帝赐给这个国家和平”结束。直到那时,他才得体地问候了朋友。西墙下的一天开始了。

    凌晨4点前不久,正当拉宾诺维茨出现在犹太区时,一块鹅卵石掠过谢赫贾拉瓦吉赫·努赛贝(Wajeeh al Nusseibeh)家的窗户。他打开门,八十岁的阿迪德·朱达交给他一把中世纪的沉甸甸的12英寸(约30.5厘米)长的钥匙。现年六十岁的努赛贝是耶路撒冷最大家族之一

    的后代。他已经穿上西装、打好领带,快步出发,穿过大马士革门,直奔圣墓大教堂。

    努赛贝担任圣墓大教堂的守护人已有二十五年以上。4点,他准时到达圣墓大教堂,并敲响梅利桑德的罗马式建筑的巍峨大门。前一天晚上8点,他从教堂里面锁上门,希腊人、拉丁人和亚美尼亚人的教堂司事们已经协商好在那个特别的日子里由谁去打开各扇门。三个主要教派的教士们已经在愉快的友谊和仪式性的祈祷中度过整晚。凌晨2点,占统治地位的东正教——凡事都优先——开始进行弥撒,由八个传教士围着圣墓用希腊语祝颂,之后他们把场地交给亚美尼亚人;大门打开时,亚美尼亚人用亚美尼亚语进行的巴达拉克(badarak)仪式才刚刚开始;大约上午6点,终于轮到天主教。其间,所有的教派一直唱着他们晨祷仪式的颂歌。只有一个科普特人被允许待到夜晚,他只用古科普特埃及语祈祷。

    随着大门打开,埃塞俄比亚人开始在他们的平顶修道院和圣米歇尔礼拜堂用阿姆哈拉语祝圣,礼拜堂的入口就在正门的右边。他们的仪式如此之长,以至于他们必须靠在教堂里给疲倦的祈祷者准备的牧羊人手杖上。夜晚,这座教堂里回荡着一种充满许多语言和圣歌的悦耳、低沉的声音,就像一个有许多种鸟合唱的石林。这就是耶路撒冷,努赛贝从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我知道有成千上万人在等待我打开大门,而我担心如果有一天门锁打不开或出现差错该怎么办。十五岁时,我第一次打开它,当时只觉得好奇,但是现在我才意识到这是个严肃的问题。”无论战争还是和平,他都必须打开这扇门。他说他的父亲为安全起见,常常睡在教堂的走廊里。

    然而努赛贝知道,一年可能有几次教士间的争斗。即使在21世纪,这些教士只是偶尔表现出礼貌的样子,借以打发漫长守夜的无聊,实际上,他们仍然被历史累积的憎恨左右着,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控制着教堂大部分区域且人数最多的希腊人不时与天主教徒和亚美尼亚人争斗,并且总能获得胜利。科普特人和埃塞俄比亚人,尽管都赞同基督一性论,但还是特别怨恨对方:六日战争之后,为惩罚纳赛尔的埃及和支持海尔·塞拉西的埃塞俄比亚,很少进行干涉的以色列人将科普特人的圣米歇尔教堂交给了埃塞俄比亚人。在和平谈判中,对科普特人的支持通常是埃及人的主要要求之一。尽管圣米歇尔教堂仍被埃塞俄比亚人占有,以色列最高法院还是将它判给了科普特人—— 十足的耶路撒冷情势。2002年7月,当一个科普特教士在埃塞俄比亚人破旧的平顶城堡附近晒太阳时,他遭到埃塞俄比亚人铁棍的殴打,埃塞俄比亚人以此惩罚科普特人以卑鄙的方式对待他们的非洲兄弟。科普特人赶去援助他们的教士,四名科普特人和七名埃塞俄比亚人(后者似乎每次冲突都会输)因此住院。

    2004年9月,真十字架节上,希腊牧首伊列内奥(Ireneos)要求方济各会修士关闭圣母显灵教堂的大门。遭到拒绝后,伊列内奥便率卫兵和教士来对抗拉丁人。以色列警察出面干涉,但遭到教士们的攻击。他们作为仇敌,常常就像巴勒斯坦的投石者一样坚韧不屈。2005年的圣火游行上,当亚美尼亚人的修道院院长取代希腊人手持圣火出现时,双方大打出手。

    好斗的牧首伊列内奥最终因为向以色列定居者出售雅法门的帝国饭店被解职。努赛贝疲倦地耸耸肩:“嗯,像兄弟一样,他们有他们的烦恼,而我帮助他们解决。我们是中立的,就像联合国,维持这片圣地的和平。”每一个基督教节日上,努赛贝和朱达都扮演着复杂的角色。在热情和拥挤的圣火游行中,努赛贝就是官方的见证者。

    此时,教堂司事在右手边的门上打开一个小口子,递出一个梯子。努赛贝将梯子放在左手边的门上。在爬上梯子打开最高处的门锁之前,他先用巨大的钥匙打开右边门低处的锁。他爬下来后,教士们先旋开巨大的右门,再打开左门。进入教堂,努赛贝向教士们问候:“你 好!”

    “你好!”他们乐观地回复。自1192年萨拉丁任命朱达家族为“钥匙保管人”、任命努赛贝家族为“圣墓大教堂守护人和守门人”(瓦吉赫的名片上如此说明)以来,努赛贝家族和朱达家族一直负责开启圣墓大教堂的各扇大门。努赛贝家族还被任命为岩石圆顶清真寺中穆罕默德夜行登宵的那块石头的世袭清洁者。努赛贝们声称,萨拉丁仅仅是梯子放在那里,只是为了便于清理阳台。

    恢复了公元638年哈里发欧麦尔授予他们的职位。在19世纪30年代阿尔巴尼亚人征服这里之前,他们一直极为富有,但是现在,他们只能依靠做导游勉强糊口。

    然而,这两个家族始终处于彼此警惕、互相竞争的关系中。“努赛贝家族和我们毫无关系,”已保管钥匙二十二年的八十多岁的朱达说,“他们只不过就是守门人!”努赛贝则坚持“不允许朱达家族的人触摸门或锁”,这表明穆斯林之间的争斗就像基督徒的争斗一样。瓦吉赫做私人教练的儿子欧拜德(Obadah),是他的继承人。

    努赛贝和朱达每天都要花些时间坐在走廊里,因为八个世纪以来,他们的祖辈们一直这样做,但是他们从不同时出现在那儿。“我了解这儿的每一块石头,它就像我家一样。”努赛贝若有所思地说。他敬畏这座教堂:“我们穆斯林相信穆罕默德、耶稣和摩西都是先知,圣母马利亚也非常神圣,所以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特别的地方。”如果他想去祈祷,他可以从侧门出去,到附近为威慑基督徒而建的清真寺,或者走上五分钟去阿克萨清真寺。

    就在西墙的那位拉比醒来、守护人努赛贝听到有人用鹅卵石敲击窗户宣布移交圣墓大教堂钥匙的同时,四十二岁的阿德巴·安萨里(Adeb al-Ansari),一个有五个孩子的父亲,身着黑色皮夹克走出他位于穆斯林区的马穆鲁克之家——这栋房屋归他的家族所有——沿着街道走了五分钟,来到东北角的哈旺梅门(Bab al-Ghawanmeh)。他通过身穿蓝色制服的以色列警察的检查站——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些警察常常由德鲁兹或者加利利阿拉伯人出任,他们的职责是阻止犹太人进入谢里夫圣地。

    现在,电灯光已经照亮神圣的休憩广场,过去,安萨里的父亲常常要花两个小时点亮所有的灯笼。安萨里问候过圣地的保安,开始打开岩石圆顶清真寺的四扇主门和阿克萨清真寺的十扇大门。这花费了他一个小时。

    安萨里家族可以一直追溯到和穆罕默德一起迁到麦地那的安萨里人,他们声称哈里发欧麦尔任命他们为圣地监护人,但他们这个职位实际上是由萨拉丁确认的(这个家族的害群之马就是圣地的领袖,他接受了蒙蒂·帕克的贿 赂)。

    清真寺在晨祷前一小时开放。安萨里并不是每个黎明都会亲自打开大门——他现在有一个团队——但在继任世袭的监护人之前,他每天早上都会履行这项职责,而且充满自豪:“它首先是一份生计,然后是一个家族职业,也是一份重大的责任;但最重要的是,它是高贵而神圣的工作,只不过收入不高。我同时还在橄榄山的一家宾馆做前台。”

    圣地的世袭职位逐渐消失。另一个大家族谢哈比家族(Shihabis)——黎巴嫩王室后裔——聚居在靠近小西墙的祖宅里,他们过去曾经是“先知胡子”的守护人。如今,胡子和守护人的职位都已不复存在,但这个地方的吸引力是强烈的:谢哈比家族目前仍在圣地工作。

    在拉比走向西墙、努赛贝轻拍圣墓大教堂的门、安萨里打开圣地之门的同一时刻,纳吉·卡扎兹(Naji Qazaz)正离开他们家族在巴布·哈迪德街上拥有二百二十五年历史的老宅。他沿着古老的马穆鲁克时代的街道走了几步,然后拾级而上,穿过铁门,走向圣地。他直接去往阿克萨清真寺,进入一个配备了麦克风和几瓶矿泉水的小房间。1960年之前,卡扎兹家族一直都在宣礼塔上准备宣礼仪式,但此时他们则像备战的运动员一样在这个房间里为仪式做准备。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卡扎兹坐下,舒展筋骨,就像一个神圣的运动员,然后反复呼吸、漱口。确认麦克风已打开,墙上的挂钟也显示时间无误后,他面朝克尔白,用响彻整个老城的吟唱声宣布礼拜开始。

    自马穆鲁克苏丹盖贝伊统治以来,五百年间,卡扎兹人一直是阿克萨清真寺的宣礼员。如今,当了三十年宣礼员的纳吉和他的儿子菲拉兹(Firaz)及两个堂兄弟一起担当着这份职责。

    此时,正是耶路撒冷黎明到来前的一个小时。岩石圆顶清真寺打开了大门,穆斯林正在祈祷;西墙一直是开放的,犹太人正在祈祷;圣墓大教堂打开了,基督徒正在用多种语言祈祷。太阳照耀着耶路撒冷,其光芒使得西墙上光亮的希律石几乎洁白无瑕(就像两千年前约瑟夫斯描述的那样)。接着,阳光照到辉煌的岩石圆顶清真寺上,岩石圆顶清真寺熠熠生辉。天与地、神与人相遇的那个神圣的广场,依然是人类制图学难以描绘的地方,唯有太阳的光芒能照遍整座广场。最后,所有的光线将照耀在耶路撒冷最优美最神秘的建筑物上——沐浴在日光之中,散发出夺目的光彩,它也因此博得“金色”的美名。但是金门仍将紧锁,直到末日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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