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临窗而站,举目眺望,视力所及之处正好落在街边的一根电线杆上。
10米,我估算着距离,又四下张望了一番,如我所愿,街头街尾尽收眼底。
无疑,电线杆是最佳的交易地点,而这个窗口则是绝好的监视地点。
什么样的交易还需要人来监视?
当然是见不得人的交易。
见不得人的交易?
不错,就像夜市摆摊的见不得城管,无证经营的见不得工商,而我这交易则见不得警察。
世上见不得警察的交易有很多种,我说的又是哪一种呢?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我绑你赎,童叟无欺。
正因为干的是绑架勒索,所以才把赎金交付地点定在这条人迹罕至的老街。
正因为干的是绑架勒索,所以才要选择一个监视地点,以防备警方伏击,人财两空。
于是我选择了这个窗口,因为它是这条街上最好的监视地点,街道的每一个角落都尽收眼底。
面对我的决定,孙胖子并不放心,他站在窗口东张西望,然后问:“你真打算把交易地点定在这里?”
我说:“这里挺好,偏僻寂静,少有人知晓,最适合赎金交易。更何况咱们儿时都是在这儿长大的,对此再熟悉不过了。”
“可是,可是贸然决定,不觉得太仓促了吗?”
“仓促?”
孙胖子点点头:“大虎,你想过没有,这条街没有岔路,只要警方街头街尾一堵,咱们只能束手就擒。”
我说:“站在这个窗口,街头街尾尽收眼底,若有异常咱们立马取消交易,警方又能奈何?”
“话是如此,可是毕竟……”话说了一半,孙胖子咽了口唾沫,接着道,“毕竟隔行如隔山,要说欺行霸市打架斗殴那没得说,可要论起绑架勒索,咱一不懂流程,二没有经验,现在突然做这买卖,是不是有些不妥?”
我听出孙胖子的言外之意了,这小子是要打退堂鼓啊。难道他因为上次和陈大冬偷劫匪的钱差点送了性命而后怕了?
当初绑架孩子时,大伙只是一时冲动,现下准备勒索赎金可不能散了心。毕竟绑架勒索不同于杀人抢劫偷鸡摸狗,后者可以独干单练即兴发挥,而绑架这行却非要讲究团队配合不可。谁动手绑架,谁看管人质,谁交易赎金,这些步骤环环相扣,缺了谁都无法实施。
现在孙胖子要撂摊子不干,万万不行。
我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瞧着他。
孙胖子接着道:“俗话说得好,做熟不做生,咱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那绑来的孩子怎么办?”
“孩子嘛,我看他挺机灵的,是个好苗子,值得好好栽培。”
他这番话倒把我给说愣了:“你的意思是?”
孙胖子手一摆,换个话题反问我:“你我这个年纪早该成家立业了,你还好,虽然离过婚,但总算有过老婆……”
我呸道:“别提那女人,儿子得了白血病,她非但不管不问,还要跟我分家产闹离婚,离就离,权当孩子生来没妈……”不知不觉间,我已有些哽咽。
孙胖子接过悲伤继续往下煽情:“你还好,有过老婆,有过孩子,我呢,至今讨不着老婆,讨不着老婆也就没有孩子,没有孩子倒是事小……”
我大惊失色,赶紧请教:“无后事小,什么事大?”
孙胖子叹息说:“可惜我祖上传下的手艺自此后继无人,绝了门户。”
我又愣了一愣,自诩和胖兄打小熟识,知根知底,除了祖上传下这一身胖肉外,再未听说他家还有什么能以传代的。
孙胖子见我疑惑,不便言明,于是伸手做了个夹的动作以示其意,我顿时明晓。
是啊,偷鸡摸狗三只手的伎俩确是他家传的手艺。
孙胖子道:“孩子既然绑来了,不如拜我为师,收为门徒,总不至于祖传的本事绝迹。”
我说:“得了吧,小偷小摸算什么本事,再说现在有钱人都刷卡,哪有带现金的?”
孙胖子反驳道:“你那是没去菜市场转转。”
我哼笑道:“清早去菜市场摸小脚老太的钱包,一次二十元?碰着下雨天,还狼多肉少,三四个小贼盯一个老太,钱包没偷着,同行们先打起来了。”
孙胖子继续反驳:“这两年和我抢市场的那几个竞争对手都被抓了!”
“哦?”
孙胖子自我得意不忘批判社会:“如今的警察,大案要案破不了,贪污腐败不敢破,尽拿我们这些小偷小摸的开刀。幸有祖宗庇佑,再加上我行事谨慎,艺高胆大,同行尽数被捕,唯我独存。”
说到这儿,他语气一顿,接着又自我鼓吹:“现下胖爷我独霸着这方圆十几里的菜市场,几百个老太太的钱包任我偷摸,虽然一次钱不多,但扛不住积少成多啊。”
我说:“咱干这一票勒索个几百万,顶得上你摸多少老太的钱包,一劳永逸。”
孙胖子本就思想守旧,再加上之前和陈大冬抢劫银行失败,更加不肯撇了祖业另转他行,故一味摆手否定。
我想起孩子手术在即,医药费全指着这次买卖,忍耐不住痛骂道:“你要不敢干就趁早滚蛋,我和二狗子一样能干成,到时别看我们分钱眼红就行。”
孙胖子属纸老虎的,我这一发彪他倒软了三分,听我此言若再退缩岂不丢尽脸面,于是咬咬牙,硬着头皮道:“倒不是胖爷我胆小怕事不敢干,干就干,谁怕谁,只是有一点要听我的。”
“哪一点?”
“勒索多少我说了算。”
“你想勒索多少?”
孙胖子伸出三根手指头,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认为三百万,这对于家产过亿的王建国来说倒也不算什么。”
孙胖子却摇头否定:“不是这个数。”
我倒吸了口凉气:“难道三千万?”
孙胖子依旧摇头:“也不是三千万。”
“那是多少?”
“三万!”
“什么?”
“三万!”
我下意识觉得这哥们一定脑子卡壳了,冒着入狱坐牢的风险费劲儿出力地把人质绑来,像供奉老佛爷一样好生伺候着,到头来只勒索三万元?这不标准的傻蛋作风吗?
孙胖子却不以为然:“你不懂,我这是为大伙的安全着想。”
“哦?”
“你想啊,咱们是第一次干绑架勒索的行当,图的就是一个吉利,顺顺利利开门红比什么都好。”
“这和勒索赎金多少有关系吗?”
“当然有啊,你想这绑架赎金三万,价格低得就快成贩卖人口了,就这种情形,被勒索者好意思报警吗?只要他不报警,咱们第一单交易不就OK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三万确实少得可怜,对于孩子的手术费来说更是杯水车薪。
孙胖子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抢先道:“三万少吗?我起早贪黑连偷带骗大半年的收益也不过如此。”
说到这儿,他看了我一眼,语重心长地展开教育:“大虎,做人切忌贪得无厌,尤其干咱这行,更是这样。再说钱不在多少,在于你我有没有机会花出去。”
他越说越来劲,末了自告奋勇非要亲自去打勒索电话。用他的话说,勒索赎金也是一门学问,语气语调谈吐措辞都要好好斟酌,而我和二狗都是粗人,只有他自己虽顶了一身肥肉却心细如发谨慎入微。
2.绑匪大猜想
我拨开百叶窗的缝隙,朝街上窥望,贫穷残破的老街臭气熏天。正因为如此,没有人愿意从这里经过,更罕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可我却对这里了如指掌。
自从小学毕业后我从这里搬走,至今已有二十多年,可是这条街依旧如我儿时那样,丝毫未变。也正因为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对这里了如指掌,所以当绑匪把赎金交易地点定在这条街时,我便当仁不让地成了这次绑架案的行动组长。
此时此刻,我站在窗口向外窥视,绑匪约定作为交易赎金位置的那根电线杆,就在我眼皮底下不过七八米远处。以此为监视点,虽能清楚地观察到交易过程,但视线却过于局限。
若说最佳监视点,莫过于我对面三楼成45度斜角的那扇窗户。我曾站在那个窗口向外张望,非但交易地点一目了然,就连街头街尾也尽收眼底,可以这么说,街上任何角落的风吹草动都逃脱不出它的监视范围。
可是当局长大人提出把监视点定在那里的时候,我却断然拒绝了他的建议。原因很简单,就在绑匪把赎金交付地点定在这里的前一天,那间屋子突然被人租下。像地处这样的老街道的这种破房子本常年无人问津,却在这种敏感时期被出租出去,这不得不引人警觉。
对此,季警官也深有同感,用他的话说,租下对面三楼那间屋子的很可能是绑匪,他们也许担心人质家属报警,害怕警方在交易地点设下埋伏,故而租下那里用来监视,以防不测。
季警官年纪轻轻却见识非凡,热爱游戏多过办案,此番和我协力侦破绑架案,是这次行动的副组长。但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做事不够稳重,当他贸然提出将租房者逮来讯问时,局长大人勃然大怒:“无凭无据把人抓来,不怕打草惊蛇吗?”
也难怪领导脾气不好,被绑架的人质是王建国的独子,王建国何许人也?市里的地产大鳄纳税大户,社会背景颇是复杂。但话又说回来,若是一般的绑架案也就罢了,大不了最后以钱换人,反正他们王家最不缺的就是钱,王建国家产过亿,勒索个百万千万都不为过。
可这起案子蹊跷就蹊跷在赎金的数额上,绑匪凭着太岁头上动土的勇气,冒着入狱坐牢的风险把人质绑来,最后只勒索区区三万。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绑匪不差钱,勒索赎金纯粹做做样子图个乐。既然绑匪绑架不是为了钱,那是为了什么,这里面是不是还藏着更深的阴谋?
基于此点,王建国深思熟虑许久后,终于决定报警。
钱倒是其次,关键还是人质的安全,所以此次行动中,局长大人最忌讳的就是打草惊蛇。
他斥责完季警官,又问我有何建议。
我说:“整条街没有岔路,要想不打草惊蛇就不能在街上埋伏太多警员。”
局长大人患得患失:“减少警力,布控就会削弱,纵然不会打草惊蛇,但也不能放虎归山啊。”
我一时无语,季警官重整旗鼓再次出谋划策:“可以进行公共视频监控。”
“视频监控?”
“像这样的老街区,早年都应该安置了监控摄像头,完全可以利用起来。”
局长大人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是啊,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可是那些老街道的监控摄像头十有八九都年久失修,要赶快通知市政人员抓紧时间抢修。”
季警官补充说:“不要白天去修,最好深更半夜去,免得打草惊蛇。”
局长大人深以为然,马后炮道:“我也正有此意。”
现在距离绑匪约定的时间不到十分钟,王建国早已站在电线杆下手提现金包翘首以待。时间一分分流逝,绑匪随时都可能出现,气氛越发紧张。
我站在监视点朝下张望,偶尔也会时不时地窥视斜对面的窗口,那里窗帘垂落窗户紧闭,不像有人躲在里面监视。
难道是估计错了?早知如此当初就把那间屋子征用了,那可是最佳监视地点。
我说出心中所想,季警官却不以为然道:“老于,你恰恰说错了,租房者租下屋子却不去住,这不正说明里面有问题吗?”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说都有理,我也懒得和他争辩,只盯着窗外。
季警官接着道:“老于,这次你被任命为行动组长,是因为你熟悉交易地点,而你之所以熟悉交易地点是因为你曾经在这里住过,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不知该不该说。”
“什么想法?”
“这条街道罕有人知晓,绑匪既然能把交易地点定在这里,说明他对这里很熟悉,那么他会不会和你一样以前也在这里住过?”
“有这个可能。”
季警官又道:“既然如此,你很可能认识绑匪,说不准你们以前还是邻居呢。”
“开玩笑,我搬走都二十多年了,怎么可能认识绑匪,何况小时候的事谁能记得?”
季警官依旧不依不饶:“你搬走得早,记不住,可你儿时的玩伴却不一定记不住。”
“儿时的玩伴?”我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很快,我的不安得到了验证,只听季警官慢条斯理地说:“老于,你这些年打击偷盗屡破奇案,得以立功升职全凭你私下发展的一个密探。”
我阴沉着脸,没有应声。
季警官壮着胆子直奔主题:“听说那密探是你儿时的玩伴,曾经也住在这条街上!”
季警官说的没错,两年前,便衣抓扒让我和孙佩齐重逢。当时他正尾随着一个小脚老太伺机下手,童年美好的回忆让我对他网开一面。先是我们相遇,再是我们相谈,最后把酒言欢。唯一不同的是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小偷,而他却始终不知道我是警察。这是猫和老鼠的游戏,这游戏一玩就是两年。在这两年里我破获了很多扒窃团伙,抓捕了很多小偷扒手,我得以荣升,全拜他之功。可我却从来没有跟他坦白过我的身份,我不想让他心中单纯的儿时友情被谎言所玷污。同样,我也不认为自己是在利用他,因为警局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的密探,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这本是警局公开的秘密,现在却被季警官提起,我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同寻常。
我说:“你什么意思?”
季警官笑了笑:“老于,你别乱想,我只是觉得他或许和绑匪认识。”
“无稽之谈,隔行如隔山,小偷小摸的怎么可能认识绑架勒索的?”
季警官笑嘻嘻地辩解:“如果绑匪曾经住在这里,密探也是在这里长大,大家都是邻居。你搬走得早,没有印象,密探不一定没有印象。”
他顿了顿,继续往下说:“如果你给你的密探打个电话,把他叫来辨认绑匪,也许对我们破案会有帮助。”
我恍若未闻,依旧没有说话。
季警官愣了一下,唤道:“老于,老于,于警官!”
我回过神,叹息道:“不是我不打电话,只是我打也没有用。”
“怎么了?”
“他关机了!自从前天我俩就失去了联系,他的手机一直关机!”
说完,我当着季警官的面再次拨通孙佩齐的号码,短暂的等候音之后是系统提示:“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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