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合适碰瓷的夜晚

    我背着军绿色的双肩背包，打扮成学生模样站在校门口的马路沿上。

    用刘老的话说，校门口向来是交通雷区，在此肇事必将被严惩，所以车主们大多选择私了，绝不会报警。

    我在这里是为了等一辆车，等一辆被我们认定为目标，准备碰瓷讹钱的车。

    那是一辆长安奔奔，它每天晚上7点都会出现在这个路口，而我们已经决定在今夜动手。

    可是现在手表上的指针已经停在了8点的位置，目标车辆却始终没有出现。起初我还尚能自我安慰说是路上堵车，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这种假设越发站不住脚。发自内心深处的不安已经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出来碰瓷。

    不仅是我心中着急，一向以沉稳著称的刘老更是沉不住气，早早跑到前面路口探望。

    说起刘老，他从事碰瓷工作已有三十余年，可谓是骗子界的前辈，有他作为我的导师，我本来还是信心十足的，可眼下目标车辆迟迟不现身，倒给这次行动增添了几分不祥的感觉。

    众所周知，守株待兔最怕的就是无功而返，碰瓷这行尤其如此。就在我准备取消行动的时候，刘老从前方打来电话：“目标车辆已现身，下一个红绿灯即到达你处，我也正往回赶，等我赶到咱们就按计划行事！”

    所谓的计划，原本是这样的：我来充当被撞者，而刘老负责混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给车主施加压力。但由于目标车辆迟到，刘老跑到前面路口探望，他再赶回碰瓷地点还需要一些时间。虽然如此，但这并不影响碰瓷工作的开展，毕竟碰瓷的人是我，而刘老只是充当鼓动人心的角色，即便车祸发生后才赶到现场也无伤大雅。

    想到这里，我抖擞精神，稳定情绪，伸腰展臂，清清嗓子，为一会儿的假摔嚎叫做准备。

    可就在这时，便听不远处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然后，寂静的夜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我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是不是有人横穿马路时被车撞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今晚的碰瓷就没法演了。

    想到这里，我也顾不得原定计划，三步并作两步朝事发路口跑去。

    待赶到车祸地点，过往行人早已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大家虽互不相识，但彼此之间却交头接耳相谈甚欢，即使过年看春晚也没有这么热闹过。

    看到这种情形，我倒还算冷静，先在围观人群中寻找刘老的身影。按理说，以刘老的为人，肯定会藏在人群中冷眼旁观。

    结果我扒开人群找了半天始终没看着他的踪影，正纳闷他去哪儿了时，低头一看，竟然发现躺在地上呻吟的伤者不是别人正是刘老自己，而肇事车辆我也并不陌生，自然是被我们监视了三天的长安奔奔。

    这也就是我冰雪聪明善解人意，立刻会意了刘老的良苦用心，他一定是看我第一次碰瓷，怕我紧张发挥不好再演砸了，遂临时改变计划，亲自担当起碰瓷大任。

    不得不承认，老前辈毕竟是老前辈，单单是临场发挥随机应变的本事就让我们这些晚生望尘莫及。怀着这份无与伦比的敬佩之情，我的目光又停留在了刘老身上，只见他衣裤沾满了土，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额头鲜血直流，想来是他随身携带的假血袋派上了用场，至于他脸上痛苦的表情更是模仿得惟妙惟肖，简直以假乱真。

    如果说街头诈骗是一门艺术，那刘老的这番表演绝对无愧于大艺术家的称谓。

    既然刘老已经开始不遗余力地演绎诈骗的精彩，那么作为继承衣钵的后继者，我自然也不能懈怠，当即重抖精神，混在围观者中准备煽风点火造谣生事。

    我再一次清了清自己的嗓子，站在这里就仿佛是站在好声音的舞台上，我一亮嗓子务必要让所有人为我转身，酝酿许久，我终于发出呐喊：“哇！有人被车撞了！”

    显然，我说了一句废话，围观者齐回头瞅了我一眼，随即又转回身子。

    我并不气馁，顺着台词继续往下背：“伤者可被撞得不轻啊！”

    按照之前的排练，说完这句台词后，碰瓷者应该躺在地上配合着哀嚎两声，可不知道为什么刘老却始终无动于衷。

    我等不到他接词，一时不知所措，迟疑了片刻只好再重复一遍，而且还故意加重了语气：“伤者可被撞得不轻啊！”

    这下好了，围观者们都回头看我，他们很可能当我脑子有病，纷纷离我站得远了些，反倒是刘老依旧双眼闭目，眉头紧锁，一脸的痛不欲生苦不堪言。

    2.阴沟里翻船

    我顾不得围观者的误解，只一心猜测刘老此举的深意，正疑惑间，忽然想到刘老这是在欲扬先抑无声胜有声啊，能将演技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实在是让人折服。

    既然刘老已经不按套路出招，我亦无需照本宣读，当即挖掘潜能自由发挥，长声叹息道：“把人撞成这样，可不是三五百块钱就能了事的啊！”言下之意自然是在为后面的讹钱抬价做铺垫。

    没想到我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好打抱不平者跳出来伸张正义：“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是这老人为了赶绿灯横穿斑马线，结果跑急了自己摔倒在马路沿儿上的，然后顺坡滚到路中央，和人家司机一点瓜葛都没有。”

    一听这话，我满腔怒火就不打一处来，这不明摆着存心捣乱妨碍工作吗？要放以前我早一巴掌扇过去了，但如今不行啊，为了隐瞒我和刘老认识的真相，我不得不忍气吞声，心平气和地说：“不能吧，你看那肇事车的前车灯上还沾着血呢，明显是撞人留下的。”

    那人哼笑一声：“现在老人都精得很，出点意外生怕自己摊医药费，非要拉个垫背的。眼下这起事故我可看得真切，分明是老人自己摔倒滚到马路中央，人家司机及时停车。要说车灯上为什么会有血迹，我想一定是老人趁人不备把自己额头的鲜血抹上去的，意图借机讹钱。”

    此话一出，围观群众中吃过此亏者纷纷附和表示赞同。

    眼见此景，我心中已隐隐有些不安，嘴上却仍在负隅顽抗：“我看这就是一起普通的车祸，没有你说得那么复杂吧。”

    那人见我仍执迷不悟，很是痛心疾首，指点迷津道：“你看马路沿儿上那摊新鲜的血迹，显然是老人自己摔倒时磕在上面留下的。你再看老人前胸后背沾满灰土，而马路沿儿到马路中央这段路面又明显有被人滚过的痕迹，这些证据都足以证明老人是自己摔倒然后滚到车前的，真和司机没有一点关系。”

    不可否认，眼下路人的这番细致入微的推理分析着实让我无从辩解。

    也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也许刘老这次不是假摔，而是真的摔倒了，那种浮现在他脸上足以乱真的痛楚表情很可能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

    你说，这常年跟人碰瓷的如今反倒把自己给碰进去了，作为徒弟的我接下来还怎么演？

    正一筹莫展之际，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原本与之毫不相干可以一走了之的司机居然动了恻隐之心，关闭发动机从车里下来，径直绕到车前查看刘老的伤势。

    利用人性本善倒打一耙反咬一口，是每一个骗子应有的职业素养，当然我也不例外，立刻抓住机会赶紧进行污蔑：“也许你们说得没错，老人是自己摔倒并非被车所撞。但我想老人摔倒后滚到马路中央的过程中，过往车辆没有及时刹车轧到老人也是很有可能的，不然眼下这司机又何必做贼心虚地下车查看伤者伤势呢？”

    此言一出，顿时在围观人群中引起轩然大波，大家义愤填膺，纷纷对我进行声讨。

    有悲叹我年纪轻轻却居心不良的，有谴责我一表人才却心怀不轨的，一时之间我被批得体无完肤。在他们眼中，我仿佛是秦桧转世，正在用莫须有的罪名陷害忠良。而那汽车司机也不甘落后，当即化身成岳武穆，挥手一摆止住大伙的声讨，一脸正气道：“先别管这些了，救人要紧！”

    众人闻言皆是骇然，大家虽听过雷锋的故事，但都无缘拜见真容，今日算开了眼界，不由肃然起敬。

    也就在这时，那司机当真雷锋附体，突然蹲下身子竟想要搀扶刘老坐起来。有好心者赶紧出手阻拦，口中提醒道：“别沾上血，否则说不清楚道不明白，要想再脱干系那可就难了。”

    余人闻言也深以为然，抱着为英雄清誉着想，纷纷推心置腹：“是啊是啊，虽说自古邪不压正公理自在人心，但话又说回来，这年头人心叵测法不容情，好心行善被反咬一口的事例举不胜举。英雄若真想救人，也不一定非要近身，站远了打120急救一样功德无量啊！”

    司机“呵呵”一笑，伸手挡住众人的阻拦，接着便听他道：“还是先救人吧，哪里顾得了这么多的拘束。”说话间，右手已搭在了刘老的鼻息处，感觉还有气儿，当即又去掐刘老的人中。

    刘老真是敬业，都摔成这样了念念不忘的仍是工作，就听他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是，是，是你撞的我？赔，赔，赔钱！”虽然只有寥寥数字，但却说得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很难能分辨得出这其中有没有演技的成分。

    大家都是爱英雄重英雄之人，见司机被伤者误会，哪能坐视不理，忙七嘴八舌地进行解释：“老大爷，你是自己走路不小心摔倒的，不是被车撞的，和人家司机可没关系啊！”

    “就是，就是，人家好心救你，怎么说也是你的救命恩人，等伤好了可要好好答谢人家。”

    刘老一看情形不妙，饶他从事碰瓷多年经验颇丰，当即就想改口说自己虽是摔倒没被车撞，但摔倒后却让车轧着了。只是话未等说出口，路人中已有心思缜密者抢先查缺补漏，道：“你摔倒后顺坡一直滚到马路中央，幸亏人家司机眼疾手快及时刹车才没酿成大祸。不仅如此，他仍冒着被误解的可能对你进行施救，及时掐你人中把你掐醒，单论这份恩情，你也要好好感谢人家啊！”

    这番慷慨陈词非但堵得刘老无话可说，还差点逼得他磕头谢恩。

    这时，那司机大手一挥，止住大伙的歌功颂德，直奔主题道：“我看还是送到医院比较妥当。”说着，抱起刘老就要往车上放。

    围观者中有深思熟虑的赶紧插言：“我看还是打120急救吧，哪用得着英雄亲自驱车送到医院。”说罢，还不停地朝司机挤眉弄眼以作暗示。

    余下群众马上会意，纷纷小声劝道：“是啊是啊，你若开车送到医院，免不了还要垫付医药费，万一这老头不认账赖钱怎么办？”

    司机舍己为人已达割肉喂鹰以身饲虎之境界，就听他不以为然道：“急救车赶来还要耽搁些时间，眼下老人伤得厉害，拖一分钟便有一分钟的危险，还是我开车把他送到医院吧！”

    众人见他坚持亲自送医，执拗不过，有受其言行感化者，也纷纷化身成活雷锋，有帮司机搭手抬人的，有给开后车门的，一时之间前呼后拥好不热闹。

    其中有个细节特别让人感动，当大伙一起把刘老往车后座抬时，突然发现后座没套座套，本打算先找个布垫垫着，可司机却丝毫不在乎伤者的鲜血会弄脏后座，二话不说就把刘老放躺下来，然后径直开车往医院驶去，令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等长安奔奔载着伤势严重的刘老驶远，围观群众渐渐散去，独留下我自己一个人站在漆黑的苍穹下不知所措。

    想想也是，原本计划碰瓷，瓷没碰成师傅反倒摔成重伤被送进了医院，这可让我怎么办啊？

    3.还是被警察盯上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休养，刘老的伤势终于有所好转。虽然脑袋上依旧缠着纱布，但他的神智却很清醒。只是有一点，对热心救他的汽车司机，一直颇有微词。

    用他的话说，无事献殷勤，如果自己的摔伤真与那司机无关，他何必硬要揽活上身，这么积极地施救呢？

    对于这种不可理喻的歪理邪说，我实在懒得搭理，索性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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