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爱绕梁-比酒醉更微醺的,是爱情(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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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你是来拜祭她的吧,放心,我待会儿就走了,不会打扰慕尧和你,还有……她的。”霍音望了他一眼,又匆匆地低下头不去看他。霍音知道,越是看着他,她就越是藏不住自己的心思。

    “你,刚刚哭过?”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大概是中午的时候在麻辣烫摊边哭得太惨烈,以至于现在眼睛都肿着。她刚想辩解说没有,却被他猛地拉住了胳膊,硬生生地扳到他的面前。四目相对的时候,霍音下意识地躲闪,但梁淮则显然不会让她有可乘之机。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霍音看不懂的薄怒:“谁害你哭的?告诉我。”

    霍音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说的时候,她的鼻子猛地有些发酸。比起被家人嫌弃,霍音更难接受他的同情,可能是因为……她太在意他的缘故。

    霍音握紧拳头,刚想推开他,他却忽然捧起了她的脸颊,微凉的指节覆在霍音的面颊上,带着她最贪恋的温度。

    山上的日光从竹林的缝隙里穿过,照在霍音的脸上,逐渐变得明暗不一。梁淮则忽然捉住她的肩膀,把她往怀里带,声音里夹杂着氤氲而浓郁的感情,他说:“小娆,下次不准哭了,我会心疼的。”

    梁淮则叫她小娆的时候,霍音才知道,原来他又把她当成了她。

    这一次,霍音没有哭,她只是贪婪地靠在他的怀里,吮吸着属于他的气息。如果可以的话,霍音真的愿意卑微地模仿白微娆的一切,只要……梁淮则能够像爱白微娆那样地爱她,那就足够了。

    但是霍音知道,梦终究会醒,模仿也总有一天会被拆穿。

    老住持从寺院内走来,走到梁淮则的身边说了一句话,梁淮则才猛地推开了霍音。

    梁淮则转身离去,留给了霍音一个落寞的背影。

    老主持的那句话,霍音也听到了。

    他说:“梁先生,白小姐的拜祭仪式还没完成。”

    霍音知道,她是永远比不上白微娆的,即使,她是个死人。

    梁淮则让寺院里的小和尚跟霍音说,如果等不及,就让她先带梁慕尧走。霍音没有走,只是偷偷躲在寺院门口看他。

    梁淮则跨过寺院里朱红色的门槛走了进去,然后在内院门口处跪下。他的模样极为虔诚,连细微之处都能看出来他此刻的严谨。他双手合十,在接触到蒲团的那一刻,慢慢展开,而后弯下腰。梁淮则一丝不苟的模样,让霍音开始怀疑他上辈子应该就是个苦行僧,否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把这套动作展现得这么淋漓尽致。

    从偏殿一路跪倒正殿,梁淮则极尽虔诚。正殿的大厅中央,竖着白微娆的排位,楷体鎏金的字体,像是生前之人窈窕而活泼的轮廓。

    霍音以前也听说过关于清觉寺的事情。清觉寺有一个最广为人知的传统,如果死去之人最亲的人能够为她虔诚地从偏殿外到正殿里跪满九十九次,那么她就一定能早日往生,不受炼狱之苦。作为一名医生,霍音从来不相信这些鬼怪之论,也因此,她以为曾经身为脑外科医生的梁淮则也应该有这样的觉悟。

    可惜……他没有。

    大概是因为,只要对于白微娆有利的,梁淮则就会拼了命地都去尝试吧。

    霍音浅浅地叹了一声,她是真的觉得白微娆很幸福,幸福到让她一个活着的人都明显地感觉到了嫉妒。霍音想了想,忽然产生了些知难而退的想法,她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没什么好争取的了。

    毕竟……

    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爱到要用卑微的信仰来麻醉自己。梁淮则对白微娆的爱,应该是无可撼动的吧。而她,也确实不该做这样的无用功,不然的话,连她都快要瞧不起自己这样拙劣的、拆散他们俩的行为了。

    梁淮则从正殿里走出来的时候,霍音就站在门口。隔着朱红色的大门,他对她笑,她也朝他笑。

    梁淮则笑得很绝望,望着霍音的眼神也有些凄凉。霍音记得,梁淮则每年祭拜完白微娆回家后,都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那样的眼神,霍音在梁慕尧的身上也见到过。而现在的梁淮则,真是和梁慕尧如出一辙,封闭到让人心疼。

    每当那个时候,霍音就很像假扮一次白微娆,即使……给他一个带着温度的拥抱也好。

    下山的路上,梁慕尧蹦蹦跳跳地沿着石阶往下走,霍音生怕他摔倒了,就一直扯着他的袖子走在他身后。他们两人走在前面,梁淮则则是静默地跟在后面。

    梁慕尧跨得快了几步,霍音猝不及防地被他往下带,差点摔了下去,幸好梁淮则及时扶住了她。

    “谢谢。”霍音出声。

    梁淮则淡笑,在瞥了一眼梁慕尧之后,对霍音说:“别去扶着他了,这条路我跟他走过十次,他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有十次那么多?”如果霍音没有算错的话,算上白微娆今年的忌日,也不过才五次。

    “小娆的诞辰加上祭日,应该是十次了。上次她诞辰的时候,你才刚嫁给我,估计没能注意到。”梁淮则的声音静默了一会儿,继续说,“我和慕尧每年都会来看她两次,如果不经常来看她,我怕她一个人会害怕。”

    霍音很想以科学的眼光讽刺他,一个死人哪里会害怕?但是话到嘴边,她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她说不出口。因为对于像梁淮则这样还在执迷于过去的人,那样的话太伤人、太悲哀。

    霍音转过头,语气认真:“梁淮则,其实我一直不懂,你为什么会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霍音跨下一步台阶,和他面对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以前曾是全国最好的脑外科医生。作为一个曾经的医生,你应该相信的是科学,而不是神佛。”

    她尾音刚落,梁淮则就蓦地笑了起来,他说:“我曾经也只相信我手上的那把手术刀,可后来她死了,我就再也不信了。”

    他平视远方,目光幽远,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遥远的曾经。过了会儿,他又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冰冷至极:“我救了那么多的人,可谁救了我爱的人?霍音,从她死了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相信自己了。”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霍音的心头莫名钝痛。

    薄暮的夕阳从雾气里透了出来,照在梁淮则的脸上,像是笼罩了一层忧郁的迷雾。霍音仰起头看他,将深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梁淮则,她……是怎么死的?”

    霍音以为,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梁淮则的表情应该是愤怒的。可出人意料的是,梁淮则的神情异常的平静。

    “空难。”仅有的两字,从他口中吐出来的时候,语气艰涩。

    片刻后,他又补充了一句:“419空难。”

    霍音想过无数种白微娆离去的方式,但从来没有想到过空难一说。毕竟,空难发生的几率,远比中头等彩票还来得小,更不用说是那场举世震惊的419空难了。

    419空难发生的时候,霍音正好转学读大二。她对那场空难的印象并不深,只是当她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全世界都已经沸腾了。而霍音,大约是最后知道的那一个。

    霍音是听后续的报道才了解到这件事的,航空飞机失事坠落在大西洋里,疑似被恐怖分子击毁。飞机上的人无一幸免于难,与其说是无一幸免于难,不如说是尸骨无存。当时,各国纷纷派出救援队,但是却根本无法探测到失事的飞机在哪里,最后是一搜渔船找到了类似失事飞机的残骸,才勉强确定了全机人员的罹难。

    那场灾难,是举国的痛苦。但霍音从来没想过,那样的痛苦会关联在梁淮则身上。

    尸骨无存,销声匿迹,每一个字眼,都让霍音觉得触目惊心。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些的。”霍音的道歉诚恳。望着梁淮则越发深沉的双眼,霍音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她只知道,如果她再继续问下去,再去揭他的伤疤,那她也会心疼百倍的。

    梁淮则没有理会霍音的道歉,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话。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跟别人提及过白微娆的死,所以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连语气都是干涩的:“我时常在想,她到底是怎么离开这个世界的,可能是被海水淹没窒息的,又可能是在黑暗中孤独地面对死亡。我自认从来不是个胆小的人,但是……有关于她死去前的每一种可能,我都害怕到从来不敢想象。”

    “霍音你知道吗?”

    “嗯?”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有细微的酸涩。

    “你知道吗?她很怕黑,所以晚上我就一直陪着她睡觉。”梁淮则笑了笑,“但是很可惜,我没能善始善终地陪她到老。我真的……很失败。”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霍音呵了一口气,极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吞咽了好几下,才整理好了情绪,用一种满怀憧憬的眼神看着他,说:“梁淮则,你有没有想过,那架飞机说不定是进入了哪个宇宙的黑洞。说不定……等个五年十年的,她就突然回来了。”

    “我也很希望有这个可能。”

    “一定。”

    霍音信心满满地笃定,只是少了点底气。

    石阶高耸入云,像是连接天地的阶梯。他们好不容易走到山脚下,梁淮则却突然幽幽地回转过身,望着天梯一般长度的石阶对她说:“如果有一天她能回来,我愿意从山腰上一路跪到山顶的寺庙里。可惜……她永远不会给我这个机会了。”

    霍音很难受,那种难受,比起哮喘病发时的喘息不能,更要来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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