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最倔强的决定-谢家有女,初长成矣(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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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寒冬,年关将至,A城刚落了大雪,眼下雪稍稍停了,积雪重重,覆着小城。

    谢斯南站在家宅前的大榕树下,披着厚厚的大衣,他双手放在口袋里,低着头,也不时地抬起来张望前方的道路。

    身边的榕树还是长青的颜色,据谢仲城说,这棵树刚搬来的时候就在了,不知年长日久在这儿伫立了多久,如同一个年迈的老者,日复一日守护着这块地方。

    身后不远处,是谢小北最喜欢的秋千架,此时也被积雪覆盖,偶尔风过,轻微摇曳。

    终于又到过年,终于,又到了小北回家的时候。

    谢斯南独自在门外等了好些时候,期待盼望,又有点不放心,手机就拿在手里,但好几次按了几个键,最终还是放下了。

    他没有告诉小北,其实去年过年的时候,他不光一个人坐在谢小北宿舍楼下的面馆吃面,还整整一夜没有离开。那天谢亭西回家的时候沮丧着脸,说小北还是不肯回家过年,脾气倔得像头牛。谢斯南瞒着家里一个人去了小北的学校,没去找她,只在宿舍楼下远远看着,看她穿着水粉色的睡衣提着热水瓶跑上跑下、看她嘴里哈着热气冻得搓手、看她和同学追逐打闹嬉笑玩耍……看她宿舍里的灯终于熄灭。

    小店打烊后他一个人踱步在校园,想看看她日常生活的地方,不知不觉就走了一夜,第二天白天回A城,一到家就开始发烧。

    凡所种种,不可对人言。

    树梢上落下些许积雪,飘飘摇摇落于肩头,谢斯南轻轻拂去衣上雪白。

    也恰在这时,前方道路被车灯打亮。

    寂静的私家通道,出租车驶近停下后,副驾驶的门被打开。

    霎时,光阴斗转,眼前蓦地闪过五年前的那个夏日,他从谢仲城的车上下来,她就在这个地方看他。

    而今,冬夏更替,换做了他在这里等她。

    心中有股莫名的惆怅,难呼出口,化作一滩水,在这冰冷的冬日,像湿了袜子穿鞋般的难受。心中感念,五年了,竟然都有五年了。

    谢小北穿着白色斗篷,下车有些不便,谢斯南忙上前帮她把车门拉开,一边忍不住低声数落,“早该让我去接你的,等了很久才等到车吧?”

    谢小北下车的时候,一不小心把头撞上了车门,她龇牙咧嘴拂去头上白雪,道:“年关了,难免的,你去也一样,车堵得太厉害。”

    谢斯南揉了揉她的头,随即从后座拎出只小型拉杆箱,问:“就这么点东西?”

    谢小北道:“就回来过个年,很快就走,能有多少东西?”

    谢斯南接不上话。

    积雪厚重,拉杆箱拖不动,谢斯南只能拎在手里走。谢小北跟在他身后,突然起了玩心,每一步,都落在他的脚印上,不长不短的路,两个人,最后却只一行脚印。

    谢斯南回头,看到谢小北低着头,跨着大步子踩他的脚印,每一步下去的时候,头发借着惯性飘到前面,挡住了小半张脸。

    不由得轻笑起来,“多大了,还玩?”

    谢小北抬起头,小脸红红的,也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玩热了,“我就爱玩,你有什么意见么?”

    谢斯南摇摇头,笑得一脸温柔,“欢迎回家。”

    容雪听到外面的声音,一早就把门打开了,等候在门边。

    谢小北走近看见妈妈,鼻子一酸,飞快地奔过去,扑到她怀里,“妈妈,妈妈我好想你。”

    “北北乖,”容雪欣慰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这孩子,几个月没去看你,倒像是隔了几辈子。”

    谢小北眼泪汪汪的,直往容雪身上蹭。以往常年在家,母女二人不见得多亲热,分别时间长了,反而感情愈发容易流露。

    谢斯南放下行李,“先进屋吧,外面冷。”

    屋内,谢仲城刚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谢小北,严肃道:“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孩子才回来你就凶她,”容雪拉着谢小北做到沙发上,摸摸她的脸,“别管你爸爸,几分钟前还问我,怎么北北还不回来。”

    谢小北调皮地笑笑,跑过去搂住谢仲城,“爸爸,我也想你了。”重重地在他脸颊上亲一口。

    一旁谢亭西酸道:“我也要抱抱!”

    “和你熟吗?”谢小北撇过头不理他,几个月前的气,还没消干净呢。

    容雪宠溺地笑笑,“这两孩子,一见面就闹。”

    谢小北四下看看,家里基本没什么变化,还是和三年前一样的装饰和摆设,“今年还是去殷爷爷家拜年吗?”

    “对,你殷爷爷念叨了两年了,说北北这丫头太没良心,过年都不去看望他。”容雪说着捏捏谢小北的鼻子,“不省心的丫头,我和你爸爸商量了,念大学就在A城,不准去外地了。”

    “啊……”谢小北拖长了语调,“那我不是一点自由都没有了?”

    谢亭西凑过来,“这回咱们考一个学校吧?我看A大就不错。”

    “谁要跟你一个学校?让人家知道我有个这么别扭的哥哥,多丢人。”

    玩笑话语,惹得一屋子众人喜笑盈盈,容雪看着身边的三个孩子,个头都已经比自己高了,不禁热泪盈眶。

    数年光阴,一指流沙,听着他们这般无所顾忌的笑声,多难得。

    其乐融融间,宋宜冰恰好从楼上下来,见着眼前一幕,“呀,小北回来了,路上顺利吧?”

    谢小北不咸不淡地笑笑,没有说话,只轻轻扫了她一眼。

    容雪道:“小北,宜冰和你说话呢。”

    谢小北只当没听见。

    宋宜冰上前挽住容雪的胳膊,“没事的妈妈,都是自家人。”

    谢小北怔怔看着她们,忍不住问出口:“你叫她什么?”

    “妈妈呀,”宋宜冰一脸理所当然,“早就这么叫了,你竟然不知道?哦,差点忘了,你这两年多的时间都在外面,家里的事情当然不清楚了。”

    谢小北再要说什么,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她忽然就想起小时候,为了宋宜冰和小流氓打架,谢斯南过来了,却只关心宋宜冰。她那时候难过,自己的哥哥,怎么就成别人的了。

    现在,就连妈妈也是别人的。

    手掌上突然被覆上一层温热,从掌背到掌心,随即听见谢斯南低低的声音:“小北,我们先上楼去,把行李放了。”

    她想要谢斯南松开手,对方却使了劲,教她挣脱不得。

    心里难过,指尖也是冰凉,被他一路拽着上楼,却也慢慢给捂热了。她突然抑制不住大哭,“那是我的妈妈,是我的。”

    “知道,知道。”谢斯南艰难地安慰着,“没事的小北,没事,啊。”

    最后是谢小北黏了谢斯南一身的鼻涕眼泪。

    入夜,一室寂静。

    谢小北习惯了晚睡的,一回到家,没了室友们在耳边叽叽喳喳,突然觉得太过无趣。她想给A城的朋友们打电话,但思来想去,数年不见的人,面目都已经模糊,不过少时玩伴,贸贸然的深夜电话,倒显得怪异了。

    她起身,去拉杆箱里翻出了从学校带回来的一本书,《虞美人草》。书是日文版的,一句也看不懂,她只是捧在手里,靠着床头,呆呆地看着封面。

    谢小北在学校的时候看过这本书改编的电影,气质如兰的女主角藤尾,罔顾世俗伦常,爱上了沉静内敛兄长钦武。失去了理性的惨烈畸恋,濒临绝望的自我吞噬,这女孩,这一生,到死,都不觉有错。

    当时是和颜妍一起看的电影,颜妍看后唏嘘不已,觉得这故事离现实世界太过遥远,惨烈决绝,却不真实,女主终究凉薄自私,不讨她喜。而谢小北那时,只是紧紧咬着唇不说话,觉得周身寒冷,如坠冰室。她想,凉薄之人通常是因为太过深情,极于情,绝于爱,孤注一掷,死而未悔。只是,为什么她就是没有办法在这里为自己找到一点勇气,哪怕一点点。

    《虞美人草》的书在中国没有翻译,谢小北跑遍了B城大大小小的书店,终于找到一本日文原版的,没法看,却一直放在身边。像是一种提醒,谢小北,这是前车之鉴,你不可以重蹈覆辙,往前,是无尽深渊,万劫不复。

    这般寒冬腊月,谢小北靠着窗,捧着书,看外面的灯火一点点熄灭,整个街道陷入一片黑暗。

    5.2

    谢小北在家几日,几乎每天就是跟在容雪前后,母女两个闲话家常,阳光好的时候,还会搬着躺椅去院子里晒太阳。

    只是相比之下,宋宜冰已然比她更为熟悉这个家庭,从物件的摆放到家人的喜好,谢小北每每都能在一些小事情上被气得张牙舞爪。

    这天,容雪忽然想起几件年轻时候的衣服,放了好些年没有穿,想着自己改了,给小北和宜冰穿。A城一直有这个习俗,妈妈的衣服,改后给女儿穿,据说是可以福泽晚辈。谢小北自然对这般老旧的说法不甚相信,但她爱妈妈,心想,穿着妈妈以前的衣服,是多幸福的事情啊。

    宋宜冰也搬着凳子,乖巧地坐在容雪身边看她穿针引线,时不时打打下手。

    谢小北往容雪肩头蹭,“妈妈,我喜欢这件背心。”

    容雪笑笑,“好,给北北。”

    一个多小时过去,背心改好了,谢小北欢天喜地往身上套,却发现大了,里面再加一件,又显臃肿。

    容雪正要再改,宋宜冰却笑问:“妈妈,能不能给我试试?”

    容雪道:“好啊。”

    谢小北气鼓鼓脱下衣服,见宋宜冰穿上后正好合身,心中越发酸涩,想来妈妈改衣服的时候,无意中就是按着宋宜冰的尺寸。

    “果然正好,”容雪前后看看,笑道:“这个颜色宜冰更适合些,小北,要不就不改了,妈妈再给你找一件?”

    谢小北看了看容雪,又看看宋宜冰,只觉得后者的笑容十分可笑,她扁着嘴,强忍着鼻尖的酸涩,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小院子。

    一整天,谢小北都独自在外面晃荡,直到天色暗下去的时候,才回到谢家。一进门,谢亭西就冲了过来,“你跑哪去了?怎么手机也不带?我们找不着你都要担心死了。”

    谢小北僵硬地笑了笑,“谢谢你们还有心情找我,以后不用了。”

    谢仲城气得摔了筷子,“谢小北,你怎么回事?越大越没教养!”

    谢小北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时间都花去教别人家的女儿了,自己家的当然就没教养了。”

    “小北!”谢亭西低低呵斥一声,恰在这时,谢仲城的筷子劈头盖脸摔了过来,谢亭西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听见打在人身上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去护住谢小北,却发现她安然无恙,只是眼神惊慌地看着侧前方。

    谢亭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谢斯南一手捂着脸,另一手刚伸出去握住谢小北的手掌。

    谢小北急急问道:“你把手放下给我看看。”

    “没事,”谢斯南紧拉着她,“别一回来就惹爸妈生气,去道歉。”

    谢小北摇头。

    谢斯南捏了捏她的手心,“乖点,认个错。”

    谢小北带着哽咽,“哥,我们上楼去,我帮你看看伤哪了。”

    谢斯南只是站在原地,在她耳边轻声劝慰,“北北,听话啊。”

    北北,他第一次这么叫她,带着和爸爸妈妈相似、又不完全一样宠溺的语调。她一直知道北北和小北是不一样的,比昵称还要亲昵的称呼,从谢斯南嘴里说出来,这么好听、这么温柔。这声音低低地撞在心口上,让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北北,没有理由拒绝的。

    谢小北的倔强最终还是输给了谢斯南的固执,毕恭毕敬地认了错之后,谢斯南才拉着她往楼上走去。

    进了房间,谢小北拉下谢斯南的手,看到他脸上一条长长的红印子,急急忙忙找出医药箱,正要给谢斯南上药,又突然想起自己多年不在这里住,这些药物早就过期。

    正要出门去找,谢斯南拉住她,“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谢小北看着他,回到刚才生冷的口气,“我不是故意和她对着干。”

    “我知道。”

    “她先欺负我的。”

    “我知道。”

    “小北……”谢斯南正要再说什么,传来的敲门声。

    容雪走进来,见兄妹二人俱是面色不佳,二话不说便把谢小北搂在怀里,“北北,是妈妈不好。”

    谢小北瞬间就红了眼睛,偷偷看一眼谢斯南,他识趣地转过身,出了房间。

    谢小北吸吸鼻子,抱着容雪,“妈妈,我小时候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我。”

    容雪手下一紧,“这次是妈妈不好,只想着宜冰了。傻孩子,别尽说傻话。”

    “真的呀,”小北把容雪抱得更紧,“小时候我和谢亭西一起摔跤,你就会去抱他。”

    容雪叹口气,拉着谢小北坐在床沿,“就这件事,你唠唠叨叨多少遍了,南南以前还和我提过。”

    “可是是真的嘛,”谢小北继续列举罪证,“还把我喜欢的马卡龙放在谢亭西面前。”

    容雪不自觉地哽咽,心中长久以来难以名状的愧疚,第一次被自己正视,“北北,是妈妈不好,这么多年来,都忽视你了。不是妈妈不爱你,当初看到小西就会忍不住想起南南,一不小心,就把双份的都给了小西,后来又想方设法补偿南南……我一直想着,北北有那么多人疼爱,一定是很幸福的。”

    “妈妈,”小北红着眼睛,“对不起,我以前老为着这个生气,是我太小心眼了,不知道为你着想。”

    容雪摸摸小北的头发,“北北乖,不哭,现在你们都长大了,他们是男孩子,我不多操心,现在就天天围着你,好不好。”

    谢小北忍不住大哭起来,“妈妈,我最爱妈妈了。”

    谢斯南路过宋宜冰的房间,停顿几秒后,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宋宜冰正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卸妆,看到谢斯南进来,嘴角牵起一抹笑容,“来兴师问罪了?”

    “宜冰,别太过分。”

    “我什么都没做呀。”她吐吐舌头,一脸无辜。

    谢斯南道:“小北虽然几年不在家,但并不意味着,可以被代替。”

    “我不如她,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宋宜冰将卸妆棉放下,转过头,“但是斯南,你别忘了,谁才是在你最困难的时候陪着你的人。谢家曾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伤害,而你又发过誓,要从谢家得到什么。”

    谢斯南慢慢走到她面前,双手撑在桌上,低头,俯身,“宜冰,想想这些年他们对你的好,宽容不是放过别人,而是放过自己。”

    他正欲转身出门,不料宋宜冰突然站起来,从后面抱住他。

    谢斯南试图松开她放在他腰间的手,“别这样。”

    宋宜冰紧紧抱着不放,“我越来越不认识你了,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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