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城今年是个暖冬,过了年,气温就渐渐上去,连着好几日都是大晴天,冰雪融得极快。
为了照顾殷正鸣,谢小北自订婚后就搬到了殷家,而且将之前那房子里养的小动物都带了过来,天气好的时候,她就搬个藤椅在院子里晒太阳。
连殷正鸣都笑她,年纪轻轻的,倒是比老年人还老年人。
谢小北从来不说,她其实只是想多陪陪爷爷,这几个月来殷正鸣的病情又严重恶化了,医生私底下说,怕是挨不过冬天。
谢小北不信,觉得爷爷和她说话的时候,精神可好。
殷正鸣半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称心如意的孙媳妇,“小北啊,什么时候,让爷爷抱个曾孙?”
谢小北只是柔柔地笑,“爷爷,思源忙着做生意呢。”
“这臭小子,”殷正鸣咳嗽几声,道:“跟他爹一样,钻钱眼子里了,他要是敢对你不好,告诉我,我拄着拐杖去打他!”
谢小北一顿好笑,搂着他的胳膊,“爷爷,看你把他们说得,爸爸是最近实在忙不过来,才把思源调过去了,谁叫我们家家大业大呢,眼下国际市场好,谁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你就尽帮着他说话了。”殷正鸣笑一笑,眯起了眼睛,“我小睡会儿,你要是无聊了,就自个儿出去玩,不必管我了。”
谢小北哪肯依,从屋里拿了厚厚的毯子来给他盖上,自己就在旁边寸步不离地守着。
她让阿姨拿来了刚炒好的栗子,一颗颗剥着,盘子里很快就是满满的一盘栗子肉,小院子里满是清甜的香味。
过了两小时,不见殷正鸣醒过来,谢小北想着睡久了也不好,晚上得失眠,便在他耳边轻声道:“爷爷,栗子可香了,要不要起来尝尝?”
殷正鸣睡得沉,这一叫也没叫醒,谢小北捏了捏他的手,瞬间吓呆了,“爷爷,爷爷!”
殷思源急匆匆赶回来,就见谢小北跌坐在院子里,殷正鸣脸上依旧含着笑,可身子已经半凉。
“北北,地上冷,快起来。”
谢小北见着他,才呜呜哭出声来,“思源,爷爷没有了。”
殷思源一把将她抱起,放到藤椅上,又直直地跪在地上,给殷正鸣结结实实叩了几个响头。
家里的人陆陆续续回来,随后就是办理丧事、亲友哀悼。殷家只殷思源一个孙子,谢小北和他一起忙前忙后,几天下来,就瘦了一大圈。
她依旧挽着发,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从容有度地安排着每一件事情,殷思源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当年那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竟一个之间变成这个温温润润的好妻子。
此后,殷思源将更多的时间放到了海外市场,大半时间都不在国内,怕谢小北一个人在家烦闷,索性一同接到了国外,偶尔才回来看望谢仲城。因为殷正鸣去世不久,两家都不好开口谈结婚的事情,但所有人都当他们已经结了婚。
谢小北跟着殷思源出席各种场合,相敬如宾,时间长了,都说他们好似一对模范夫妻。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对模范夫妻,至今仍旧分房而眠。
谢小北打不开心中的结,殷思源日复一日,越发的失望。
一日殷思源喝醉了,带着酒气就进了谢小北的房间,见着她也不搭理,倒头便睡。
谢小北过去扶他,“思源,洗了澡再睡。”
殷思源半睁着眼睛,拉过谢小北就按在身下,“我头晕,你帮我洗吗?”
谢小北推他,“你喝太多了。”
“太清醒了也不好。”他捧着谢小北的脸,“我喝醉了,做坏事,你会原谅我吗?”
“思源,你别这样。”
“那你要我怎样?”殷思源吻着谢小北的脸颊,一点点往下,“这么长时间了,小北,我再有耐心,也得有个限度的,你说是不是?”
“我们……我们还没有结婚。”
“你很在意?”殷思源看着他,苦笑道:“每次都有借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忘不掉他?”
谢小北眼圈泛红,“不是这样的。”
“那是为什么?”殷思源紧紧抓着谢小北的肩膀,几乎失控,“我也快被你逼疯了,小北,你到底想怎么样?”
“对不起。”谢小北闭上眼睛,一颗颗解开自己的睡衣扣子,露出雪白的肌肤,她眼泪滴滴落下,“对不起,对不起……”
“小北,我爱你……”殷思源呢喃着,睡了过去。
谢小北看着天花板,许久,缓缓伸出手抱住了殷思源,他睡得安稳,就是微微蹙着眉,有些委屈的样子。
谢小北抚上他的眉毛,“对不起,下一次,我一定不逃避了。”
较之殷家,谢家最近十分不太平。
颜艺馨与斯南的感情急剧恶化,陷入僵持。
随着一阵玻璃倾倒的声音,楼下客厅里,宋宜冰对着谢亭西窃窃私语,“二嫂又开始了。”
谢亭西早已习惯,将一块橙子喂进宋宜冰嘴里,不咸不淡地问道:“女人结了婚,是不是都这样?”
宋宜冰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啊?”
谢亭西咬着橙子,“没啊,没什么意思,随口问问的。”
“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你觉得有用吗?”
宋宜冰又吃了一块橙子,“爸爸回来,又得生气。”
“别告诉他,夫妻嘛,吵吵合合,很正常。”
“他们分明是光见吵、不见合的。”宋宜冰叹气,想了想,低声道:“你说她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二哥的?”
谢亭西一脸严肃,“别乱说话。”
宋宜冰摆出一副更严肃的表情,“我昨天亲眼看见她和一个男人神神秘秘地走在一起。”
“那也不可能,二嫂对二哥那么死心塌地……”他说着,往楼上看去。
谢斯南的房里,颜艺馨将桌子上能摔的所有东西都摔了,“你就这么忙?忙到每天三更半夜才回家?你干脆住在外面,别回来了!”
谢斯南坐在床沿,道:“我是真的在忙工作,信不信随你。艺馨,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疑神疑鬼的?”
“还不是因为你!”颜艺馨挺着肚子,声泪俱下,“你就这么不待见我?想着法子躲我是不是很?”
“我没有……”
“还敢说没有!谢斯南,你别太过分了,一个谢小北还不够吗,你……”
“够了!”谢斯南站起身,“我说过,不要提她!我发誓,结婚后我和她都没有单独说过话!”
颜艺馨怒极反笑,“你就继续装吧,没见面也不代表心里没有她。”
谢斯南实在无奈,“你如果觉得我们真的没有办法相处,可以提出离婚,要我怎么配合都可以。”
谢斯南说完就要开门,被颜艺馨一把拉住,颤着声音,“你还是不是人?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呢,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颜艺馨,你别得寸进尺!”谢斯南冷冷地说:“我忍你,不代表我会一直忍你。”
“你什么意思?”
“你和你那个助理之间有什么牵扯,我管不着,但不是谢家的孩子,我不会让他进谢家门,该怎么选择,你自己定夺!”
颜艺馨后退一步,几乎摔到在地,“你胡说什么!”
谢斯南出门,“多说无益,我去上班了。”
他砰地一声关上门,颜艺馨的心,几乎被这关门声所震碎。
他都知道?他竟然都知道……
她跪坐在地上,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断送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两眼空洞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那么爱那么爱的一个人,终于还是走到今时今日。
她回想自己的整个青春,近乎写满了他的名字,那时候多无知、多可爱,看到他的名字,都会禁不住脸红心跳……
她一路颤颤巍巍地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自我欺骗、自我催眠,甚至还鬼使神差地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时至今日,她才终于真切地明白过来,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
宋宜冰来叫颜艺馨下楼吃饭的时候,就看到她晕倒在地,身下,鲜红的血留了一地。
谢仲城认为自己失去了第一个孙子,愤怒之下拿起花瓶就朝谢斯南砸过去,谢斯南躲也不躲,花瓶应声而碎,他额头鲜血淋漓。
谢斯南在家歇了两日之后,就开始收拾东西。
颜艺馨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你要去哪里?”
“与你无关。”
“斯南!”颜艺馨死死抱着他,哭道:“你没有把事情告诉爸爸,你还是念着我的对不对?我们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好不好?”
谢斯南抽出手,“你省省吧,养好身体,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斯南,我还是爱你的,从头至尾,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别人。那只是个意外,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你不要……”
“够了,颜艺馨。”谢斯南头也不回地道:“我不跟爸爸说,是为着爸爸着想,也不想大家难堪,跟你无关。离婚协议书在抽屉里,要是没有什么意见,麻烦签个字。”
谢斯南拎着手提箱出门,颜艺馨看着他离开,冲到柜子前就将离婚协议书拿出来,看也不看一眼,撕得粉碎。
16.2
谢斯南离开,去了他与谢小北曾经到过的古镇西炊。
古镇的中心有一家小学,依山傍水,书声琅琅,他成了这个学校的新老师,语数外,什么都教。
小镇的生活平静而安宁,他关了手机和所有的通信工具,每天往返于租屋和学校,日出上课,日落看书。
时光如水,一日一日,也就这么过去了。
没有人知道谢斯南知道谢斯南去了哪里,就好像当初没有人知道谢小北在做什么,他们之中你欠我的或者我欠你的,总是以这样一种立场互换的方式交替着。
一直到谢亭西和宋宜冰结婚,谢斯南都没有出现。
婚礼是隆重的,谢小北已经和殷思源结婚,所以并没有做伴娘。
她怀孕之后便经常会犯困,在自己的房里睡了一上午之后,又去了谢斯南房里。
房间里很安静,一切陈设,都如谢斯南在的时候一样。
谢小北一一抚摸,每每想起儿时趣事,便忍不住微笑起来。
殷思源进来找她,眉头微微蹙起来,“婚礼仪式快开始了,下去吧。”
“好。”谢小北答应着,极为自然地挽上他的胳膊。
没走几步,察觉到殷思源似乎有些情绪,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了一段不可能的感情而毁掉整个人生,值得吗?”
殷思源扶着她下楼,“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子的母亲。”
谢小北低头看着脚下的楼梯,道:“是啊,我也知道,正所谓,爱一个人一次就够了,顾盼之间一生就过了。思源,我已经放下了。”
她已经爱过痛过,这中间悲喜苦乐,千百滋味,足够回味一生。
殷思源一直在找寻谢斯南的下落,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将一本生僻的杂志交到谢小北手中。
“谢斯南每隔两三个月,都会在上面写稿子。”
谢小北接过杂志,一时怔忡,许久才道:“谢谢。”
殷思源叹一口气,转身出门。
谢小北都没有问谢斯南的笔名是什么,就一眼认了出来。
榕树先生。
原来他就是榕树先生。
她想起早年那个亦师亦友、时常与她写信的网友,嘴角又微微扬了起来。原来,在那么早那么早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熟知彼此,那些原以为没有他在的岁岁年年,却时时处处都是他的影子。
自相识起,她的成长、她的人生,他是一丝一毫,都舍不得错过的。
谢斯南在这个杂志上有一个专栏,名叫“故老时光里”,写的都是他在西炊小镇教书的事情,大到山川、河流,小到屋上盖的瓦、孩子写的字。
殷思源总能在第一时间把杂志送到谢小北手上,常常看到她躺在椅子上晒太阳,手里拿着本杂志,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嘴角总是含着笑。
他把她叫醒,“小北,别睡了,每天睡十多个小时,越来越懒了。”
谢小北坐起来,“那我们出去吃甜品好不好?”
“好。”
当然好,最好不过了,她本就喜欢甜食,吃得开心了,就笑得眉眼弯弯。
那时他就可以亲亲她的眼睛,她会在他怀里,笑得像个孩子。
殷思源瞒着谢小北去医院,医生连连叹气,“怕是不行了。”
“陆伯,你想想办法,一定救救她。”
陆伯是看着殷思源长大的,这个从小到大都没哭过的男人,眼下却红了眼睛,一脸的落寞。
陆伯无奈,“她自己没有求生意志了,药石不进啊,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她看着一切正常,怎么会药石不进?前几天还喜欢吃甜食,陆伯,我求你……”他忽然一顿,道:“如果我们不要孩子了,是不是她活下来的几率就会大一点?”
陆伯摇头,“思源啊,回去吧,回去多陪陪她。”
殷思源一阵沉默。
他回到家的时候,谢小北正在阳台上看树叶,身子趴在栏杆上,一动也不动。
殷思源从后面抱着她,“想什么呢?”
“我在想,宝宝什么时候会动。”
殷思源抱着她的肚子,突然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思源,放下……”谢小北惊叫一声,吓得搂住殷思源的脖子。
殷思源大笑,“我就想抱抱你们,别怕,摔不着你。”
谢小北放心下来,“我要转圈子。”
“好,我们转圈。”
殷思源抱着谢小北慢慢地转了一圈,“好玩吗?”
“好玩,”谢小北摸摸他的脸,“放我下来吧,别累坏了。”
“不累,一点都不累,我抱着全世界最最珍贵的人在手里,怎么会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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