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听到这儿,我还是没把Chloe说的事儿跟戴磬联系在一起。
“我在大夫那屋等着做检查,忽然看见戴磬从门口特快地走过去,我心里说,怪了,今儿在医院真是什么人都能碰上!幸亏我留了个心眼儿没叫他,没一会儿就看他扶着吴梦夏出来了。我还怕认错了,特地从窗户往外看,看他们上了哪辆车,还赶紧地把车号记在手机里。结果,那辆奥迪的车牌号跟你刚告诉我的一样!”
我被Chloe带来的这个八卦惊住。
蒙了几秒,才不相信地说:“也许,戴磬是帮别人忙去接吴梦夏呢。”
“你当我傻啊!”Chloe鄙夷地白了我一眼,“我多严谨啊!我使劲儿从窗户往外看来的。先看见吴梦夏坐进车里以后就抹眼泪,戴磬就凑过去给她擦眼泪,然后搂着她,还亲她。你说,帮忙有帮成这样的吗?”
我听得一头冷汗,无言以对。
“然后,”她一边翻包一边说,“我还做了这件事儿。”
她说着已从包里掏出一张打印着无数电话号码的单子。
“你别管我怎么做到的,我只想告诉你我做这事儿的唯一动机就是为了保护我们朱家的名声!”她把那张单子递给我,解释说,“这是戴磬最近三个月手机拨出的号码单。你看这个,就138尾号42的这个号码,白天重复率最高的就是这个。”
“为了怕认错人产生误会,我还给这号码打了个电话。”Chloe说这句的时候脸上有种得意的表情,“那天,我打通了电话,就很自然地问:‘请问您是吴梦夏小姐吗?’她回答说:‘您哪位?’我一听!真是她!就把我事先编好的瞎话跟她说了一遍:‘您好,我是一家文化公司的负责人,是这样的,我们想找您主持一个商业地产活动,请问您下个月上旬还有没有档期?’你想啊小枝,我以前就是干这个的,我要是真想蒙她,那不一蒙一个准儿吗?果不其然,她就真信了!挺客气地跟我说,她们台有新规定不让主持人接商业活动,要有也得奥运以后才有可能。”Chloe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又道,“我告诉你,小枝,她要不是破坏朱莉的家庭,我没准儿还真挺喜欢她的!说话也得体,甭管真的还是装的,起码是落落大方!”
“那,怎么办?”我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问Chloe。
“咳,我也挺为难的。如果让小莉知道是我先发现的,她肯定急!她一直对我有成见,肯定觉得这种事儿让我知道了折面子。所以,我才来跟你商量。”Chloe边说边下意识地摸了摸她自己的肚子,那一刻我有点儿相信,她对朱莉和朱莉代表的朱家担心,应该是真诚的。
我和Chloe那天并没有讨论出相应的预警方案,不过,也没容我们焦灼太久,朱莉就自己发现了吴梦夏的存在。
那天本来是我约朱莉吃饭庆祝我离婚。
我们约在昆仑饭店旁边那家叫作“高仓”的日本料理店,坐定之后朱莉笑说:
“你结的时候我就知道不靠谱,俩都搞艺术!还有比这更不靠谱的吗!哈哈!”
“我算哪门子搞艺术的。”我自嘲道。
“是啊,你过着世俗的生活,又怀着一颗永不凋零的艺术的心,更糟!还不如人家郝子骐呢,手上拉琴,心里也拉琴,这叫心行合一?哈哈。”朱莉继续调侃。
“你看得这么清楚,当时干吗不阻止我。”我笑问。
“干吗阻止你,一阻止没准儿你倒找到意义了呢。朋友就是这样,你要往火坑跳,我任你跳,等你自己想好了要出来,我再把你拽出来!”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憋着的八卦翻腾了一阵又被我咽下去。
“不过,婚姻这事儿,本身就不靠谱!”朱莉说,说完一口喝完了一杯清酒。她这么说的时候,我还以为她仍在以我为论题。
哪知,她放下酒杯紧跟着说了句:“哦,对了,戴磬有外遇了。呵呵。”
她说完这句话,夹了一根凉拌的牛蒡丝放进嘴里,小幅度慢速地咀嚼,很优雅、很闲适,完全不像是一个婚姻正受到侵犯的女人。
接着她又以同样的冷静态度说:“所以,我最近也有点儿忙,要想想怎么整理整理财务问题,再把公司赶紧收收。唉,没办法,这些事儿是免不了的。”
“啊,你的意思是?”我试探地问。
“我的意思就是,我不带他玩儿了呗。呵呵。”
说完她给自己添了酒,又说,“我从小到大,从不跟别人抢。谁要主动跟我抢,我就一个态度:你看好你拿走。一样东西,再好,需要抢,也没多大意思。”
“可,也这么多年了,不再想想吗?”
“没什么好想的,拿时间说事儿是最没意义的。而且,我是真不愿意蹚这种浑水。”
“哦,看来你都想清楚了。”
“是啊,挺容易想清楚的。你就等着欢迎我加入你的行列吧!”她又干了杯中酒,仍是笑着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伪装。
我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她也没主动说,我也没告诉她我对此早已知情,更没敢提Chloe。
从这件事后来的发展看,所有的事都未必是全然的好事或坏事,朱莉离婚的过程修复了她和她父亲的亲情,也最终解决了她和Chloe之间的芥蒂。
那是在朱莉做出离婚决定之后不久,有一天她邀我跟她一起去了一趟她爸爸家。
“真不好意思,我特不想这事儿把你卷进来,只不过,公司有些股权问题,我必须要问问我爸爸的意见,看怎么处理才最大程度规避后患。所以,你得跟我一起去。一来,有些公司的细节,你比我清楚;另外,如果我跟我爸说到什么私密的事儿,你就得负责把陈伶伊引开,就是‘调虎离山’呗!哈哈。”她笑着说。
我二话没说就陪她去了,在那个时候,我唯一能给她的切实的支持,就是在她做任何决定的时候都不发表不必要的议论,而且,给予可能的陪伴。
等我们到了朱家,Chloe很善解人意,没用我费什么力气找借口,她就站起来主动说要烤饼干给大家吃。
“你忙什么,让阿姨弄不就行了?”朱爸爸似乎很心疼怀孕的太太。
“这点儿小事儿,不忙,孩子们难得来一趟,怎么能让阿姨弄呢!”Chloe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跟她丈夫发嗲,顺手强悍地把我们定性为“孩子”。
我假装对烘焙有兴趣,跟进厨房看她很慢很仔细地做甜点。
“小莉让你来看着我的吧?”Chloe笑说,我心里想,这个女人唯一不聪明的地方大概就是她不掩饰聪明。
我没接话,她继续说道:“咳,我哪有那闲心打探她的私事啊。以我的立场,当然是希望她一切都好。她来问她爸爸就对了,延年虽然不在位置上了,那影响力还是有的。这个戴磬要敢造次,也过不了延年这一关!”
等朱莉谈完,Chloe端着她刚烤好的杏仁饼干迎出去,她在走出厨房之前特地解了围裙,整了整头发,然后做足一个笑脸,顶着七八个月大的肚子,步伐稳健,速度适中,完全是一副母仪天下的姿态。
朱莉也大大方方地微笑示意,从Chloe递过来的盘子上拿了一块饼干,掰了一半递给她的父亲,说:“爸,再好吃您也要少吃啊!您现在属于‘三高人群’,得多运动,否则回头怎么陪您儿子打篮球啊!”
朱爸爸一听朱莉说出“您儿子”这三个字,高兴地大笑了两声。
Chloe赶紧给她丈夫递上一杯刚沏好的热茶,娇嗔道:“慢点儿,别呛着。”
Chloe的各种动作都熟练娴熟没有任何造作,看得出她平时已习惯于焦点永远在她的丈夫身上,并随时为他的需要提供各种及时的服务。
朱莉刚才说的话,让Chloe已经拉开的架势顿时软化了一半,她走过去坐在朱爸爸身边,挽着他的胳膊接过话说:“看吧,我说这位爸爸,女儿说的该听了吧!”又转向我笑盈盈地说:“延年吧,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就只听小莉的!我们俩在家的时候,他的口头禅就两句:一句是‘小莉让我这样’,另一句是‘小莉不让我那样’。小莉的话是我们家的圣旨!”
我捧场地跟着说说笑笑,看着朱莉和Chloe一左一右拥着朱爸爸,完全是一幅天伦之乐的典型画面。
就这样,两个女人都没有跟对方直接对话,却用同样的妥协,让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戛然而止。
那天回来的路上,朱莉对我说:“不得不承认啊,这陈伶伊,她对我爸爸确实是好啊!你注意到了吗,我爸爸今儿穿的那件开衫居然是‘山本耀司’!呵呵,要没陈伶伊,我爸爸哪儿知道山本耀司啊。而且,你发现了吗?他们家水龙头都换成Boffi的了!”
“小姐,什么‘他们’啊,那也是你的家好吗?”我笑说。
“说得是啊,所以我才惭愧,以前我真没这么在意我爸爸的生活品质。一个家,选什么样的厨卫,比选什么牌子的沙发,更能看出一个人爱不爱生活。起码陈伶伊把家重装之后,厨房、厕所都弄得挺舒服而且挺有品的。”
我笑说:“这个嘛,确实,我很了解Chloe,她对品牌真不是一般的在意。”
“品牌我们也在意,但咱在意的就都是怎么把自己弄得特好,女孩儿和女人的区别就是女人爱家,女孩儿就知道爱自己。这跟结婚不结婚无关。”
“我也挺没想到的,以前我跟她工作的时候,就觉得她挺会公关的,没看出她还是料理家务事的一把好手。”
“是啊,我也没什么可挣吧的了,我爸这两年,也挺健康的,我跟他谈事儿,他还是头脑极清楚,逻辑严密,而且,好像还比以前更豁达。”
“你爸一直都挺豁达的。”
“没错,可是吧,人都会被周围人影响的,如果他娶的是一个内心特别狭隘的老婆,他未必不受影响。没有任何一个人的优点是坚如磐石的。”
“嗯,Chloe这个人,也的确不是那种特小气的人。”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说了,你听吗?呵,这会儿又赖我不告诉你!”我假嗔道。
“是啊,看起来,她对婚姻可比我对婚姻死心塌地多了,所以我爸爸过得那么滋润,小脸儿都红扑扑的!唉,难怪呢,一把岁数还生娃呢!体力够好的!”
“哎!哪有这么说自己爸爸的!”
“事实嘛!”朱莉感叹了一回,又说,“人吧,就是会被自己想出来的事儿困住。你看看,我爸跟我同一天结的婚,现在两人还好得蜜里调油的,我都已经剑拔弩张办离婚了。可见,偏见不会影响别人,只会影响自己。”
我不想她在解决自己的问题时再添自责,就纾解说:“那不一样,Chloe毕竟跟着你爸爸过上更好的日子了,人生都改写了啊。她就算感恩,也应该对你爸爸好啊。”
“戴磬跟着我也过上更好的日子了,人生也改写了,他的大部分理想是我在帮他实现,他还是会情变,还是会争夺,还是会报复。所以,没有要得来的感恩,只有自己放不放得下。”
我对此无言以对。
对朱莉来说,那也未见得是一个容易“放下”的过程,就算她始终保持着镇静得体的态度,以及,最大限度地对外人守口如瓶。
尽管朱莉对戴磬不会感恩已经有心理准备,戴磬还是在争夺家庭财产和公司股权时表现出彪悍,这让他们的离婚不可避免地成了一场双方必须斗智、狠搏实力的战役。
从一个人对一件事的结尾的处理能特别清楚地看到他的品行。
我在旁观戴磬和朱莉的离婚大战时,看到了一个我好像从来也不认识的戴磬。
在那之前,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的丈夫和我供职的公司名义上的老板,我们是见面极频繁的陌生人。我虽然不觉得有多么了解他,但他日常行事在我看来也起码是一个始终有礼有节、分寸得当的绅士。
直到,他在离婚时,图穷匕见,完全另一副嘴脸,制造出令人愕然的刀光剑影的别样光景,让我对人性再次产生不寒而栗的怀疑:要见多少次面,才能真的了解一个人;要经历多少动荡,才能多看清一点儿一个人的内心。
好在,人性不仅有令人怀疑的意外,也有令人欣慰的意外。我从朱莉应对的过程中再次刷新了对她的认识,也再次刷新了对人性的认识。以前,我只知道她大气,但并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大气得那么彻底。
她“大气”的表现方式并非委曲求全,而是对所有戴磬制造的挑战都尽可能地就事论事。
在处理离婚事宜的三个月中,我没有看到过她任何一次情绪失控,也没听她对戴磬有过任何一句过激的批判。
她用得最多的词是“失望”而已。
等事情完全平复后,有一次说起这件事,朱莉总结说:
“我也没有很爱他,所以,谈不上谁辜负谁。”
我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他跟你争财产的时候一副翻脸不认人的德行,你不恨他吗?”
“恨,但恨完,转脸就想,好险,幸亏我从小就没有缺乏的经验,所以我的心里没有那种会转化成穷凶极恶的狠劲儿……我太幸运了。这么一想,就顾不上恨了。”
“‘缺乏’不能当作‘缺德’的理由啊。他可是用了很多放不上台面的招数,连我一个每天在公司上班的人,都没察觉他提前那么长时间就蚂蚁啃骨头似的往国外转了那么多资产。这简直就是阴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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