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无疆-未修版番外(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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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五百年后。

    瑶音挺着大肚子坐在摇椅上晒太阳,昊月坐在一旁为她剔石榴籽。

    阿紫在一旁教两个弟弟写自己的名字。风白容则手忙脚乱的在屋里给小孙女换尿布。

    正可谓是子孙满堂,承欢膝下,一大家子和乐融融。

    ……

    而这样的场景,只在瑶音梦里出现过。

    昊月从未归来,阿紫仍旧昏迷。

    这五百年里,她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呆在十九层狱,陪不会动的帝瑶说话,做的最多的便是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阿紫,阿紫。一遍又一遍。

    这些年她也游山玩水,去了不少地方。其中多有年少时,她曾经答应要带他去而最终都没有去成的地方。她努力想要记起他们之间的一切,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能想起的越来越少。这时,她想到了夜九提过的水镜。

    瑶音念之所及,便飞身而起,从十九层狱底转瞬来到了离恨天的最高处,碧海沧渊的发源地,无极池。

    飞流而下的瀑布便是水镜的幕,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从前不来是因不敢回忆过往,不想提醒自己,这些曾经美好的人事,已经不复存在。

    而五百年过去,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孑然一身,只剩下回忆。

    瑶音一念起,水镜中便浮现出曾经的种种。瑶音越看心越凉,水镜倒映出的场景都是自己在凌虐昊月,而昊月哪怕再生气再委屈,也不曾红过脸。

    “从前我这般对你,你都甘之如殆?”

    画面一转,瑶音看见水镜中的自己在碧海边哭成了泪人。她清楚的记得,那次哭是因为慕君扔了她费尽心力所做的戒指。

    那是她唯一一次在昊月面前哭。

    画面还在继续,却是瑶音不曾知晓的一段。

    昊月提剑去找慕君拼命,让他接受琼华。慕君头也不抬,随手便收走了昊月全部的神力,对他笑道:“一月内,若你将戒指找回来,我便答应与你。”慕君本就是有意为难,昊月却当了真,独自一人在偌大的碧海里泡了半个月,结果当然一无所获。

    看到这里,瑶音心中一紧,只觉心就如针扎一般,疼得她喘不过气来。羽族本就怕水,昊月没有神力在水里泡了那么许久,该是受了多大的罪?

    水镜中,昊月来到火神宫,七日未眠,造了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递给慕君。

    慕君只是拍了拍他的头,对他笑道:“好孩子,干的不错。”说完,将神力还给他,把戒指又扔出了窗。

    昊月立刻捡回来,毫不犹豫注入了自己全部的力量,造了同瑶音一模一样的大魔法。当着慕君的面燃放。

    慕君神色淡然,并不当回事,可还是收下了戒指。

    昊月则满心欢喜,期待慕君去跟琼华道歉,可一回去便病倒了。哪知第二日,便传来慕君羽化的噩耗,琼华一哭二闹三上吊,对着昊月又掐又打,撕破了不少皮肉,可昊月只是淡淡的笑着,听凭打骂。

    瑶音看不下去了,掩面跌坐岸边,泪水倾盆而下。

    思念如潮,扑面而来。

    她本以为只要再看看他的脸,便能心满意足。可当她看到少年时的一幕又一幕,突然觉得,如果他还在自己身边那该有多好?她一定不会再欺负他,会好好待他。

    瑶音不知自己哭了多久,日头东升西落,直到一天,心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是紫徽坛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瑶音心中一凛,想起五百年前同夜九定下的约定,便擦了擦眼泪,闪身来到晨辉殿。

    晨辉殿里,散落了满地的珍珠,那是天露所化的结晶。除了夜九放下的双手,他的坐姿同五百年前一样,正直笔挺,庄重肃穆。

    “好久不见。”瑶音微微一笑,见他又蓄了一头银色发丝,只觉十分惊异,“有头发了到底俊逸了不少,乍一看,我还以为是昊月呢。”

    夜九叹了一口气,“我时常看见你,在紫徽坛里。”

    “哦?”

    “你时常哭醒,在梦里。”夜九铁青着脸,不带感情。

    瑶音心头一颤,“是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累了。”夜九话锋一转,“我不想再看到你那些回忆。”

    “才五百年就累了?昊月可在这里待了一万年!”瑶音紧握双拳,她现在终于能体会昊月的心情,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那分微茫的期冀,期冀他涅槃重生。

    “你费尽心力,只当了五百年帝君,甘心么?”瑶音走到他身侧,取下头上的‘慕君心’,花瓣化作紫霄剑,抵在夜九脖颈,“说遗言吧。”

    “我叫你来,并不是赴死,”夜九推开紫霄,满目疲惫,“你说的对,过去那些人和事不论好坏,都会比后人多关心些。这些年,我在紫徽坛中看了无数人的眼泪,一开始并不当一回事,可几百年过去,尤其是最近,总会有意无意搜寻属于你的那颗,和你一同看看过去的人事。你已经把我逼疯了。”

    “所以,我便送你去见昊月罢,届时,你就不痛苦了。”

    瑶音再次举起剑,夜九闭上眼,任凭处置的模样。可剑却迟迟没有落下。

    夜九正眼,见瑶音一脸无奈的立在一旁,怔怔发呆。

    “这个世上,能跟我一起回忆的人,只剩下你了,我下不去手。”

    “哎……是我欠你的。”夜九一声长叹,道:“我此番找你,是要带你去见昊月。”

    瑶音一惊,定定看着他,“你说谁?”

    “昊月。”夜九一脸正经,并不像玩笑。

    “快带我去!”瑶音一把拉起他,而他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你的腿……”

    夜九摊手,淡然一笑,“已经废了。”

    “我背你!”瑶音将他背在肩上,火速飞了出去,半晌才一脸楞楞,“我们去哪?”

    “你刚刚从哪里来,我们便到哪里去。”

    “水镜?”

    夜九点点头。闻言,瑶音便有些失落,她这才知道,他所说的见昊月,是去见水镜中的昊月。

    二人落在水镜前,夜九指挥瑶音飞到瀑布里。瑶音断然拒绝,可拗不过再三要求的夜九。于是她轻叹了一声,念在他鞠躬尽瘁为三界洒了五百年热血的份上,权当带他洗个澡吧。

    眼见水幕近在眼前,瑶音心一横,钻了进去。

    想象中的泉水没有溅在身上,瑶音睁开眼,便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昊月。可现在的他同从前不一样,这时的他面带稚气,浑身散发着青涩,一看就是未成年。瑶音伸手去摸,却发现五指穿过了昊月的身体,她又来回试了几次,才知道,自己碰不到他。

    “这是……”

    “过去。”

    “我们回到了过去?”瑶音颓然拔高了音调。

    “我们只是身临其境感受过去,我们只是旁观者。”

    “……原来是这样,”瑶音神色一暗,可一看到眼前真实的月月,心情还是好了不少,“能这么看他,真好。”

    “这就满足了?”夜九在一旁冷眼旁观。

    “不然呢?”

    “你难道不想牵他抱他摸他?”

    瑶音脸一红,不明其意。

    “听不明白?都当妈了还装什么黄花闺女。”夜九翻了个白眼,瑶音刚想发作,便见他从怀里摸出一颗蓝色的珠子。

    “这是?”

    “帝宴的另一颗舍利。当年我寻了万年也寻不得,近日却在旁人的记忆里发现了它。帝宴本是雌雄同体,独自抚育了你,这十方天界全都靠着他的神力,你吃了它,便能触到曾经,回到过去,改变历史。”

    瑶音闻言,毫不犹豫吞下肚去。

    夜九扶额,一脸无奈,“这么相信我?”

    瑶音呵呵一笑,“反正我死了,你要陪葬。”

    “……”

    瑶音的身体慢慢变得充实,伏在桌上小憩的昊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一脸惊吓,“师、师姐,你怎么就起来了,我马上去做饭!”

    四目相对,瑶音泪水夺眶而出。

    下一刻,她便拽着夜九离开了水镜。

    瑶音站在岸边,大口喘气,夜九递给她一方手帕,“别激动,以后见面的日子还很多。”

    “……”瑶音胸口起伏不定,擦干了眼泪,神色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你不想回去?”

    瑶音摇头,“我只是害怕,害怕昊月再经历那一切。”

    “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听凭自己的心。”

    “你呢?可有想要改变的事?”

    “没有。我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任何决定。”

    “……”

    “但是我要跟你一起走。”夜九莞尔一笑,“这样,我便算是脚踏华莲穿越而来,同他们有了公平竞争的机会。”

    瑶音闻言沉默,思索了半晌,似乎有了决定。

    “你等等,我去去就来。”瑶音一闪身,凭空消失。待她再次出现时,怀中多了一个婴孩,“我要带帝瑶一起走。”

    “随你,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要从何改变?”

    “秘密。”瑶音微笑,怀抱帝瑶,背起夜九,钻进了水幕。

    三人稳稳落在天门下,只见四周白云朵朵,雾海迷茫。

    “这是……”

    “还有半个时辰,琼华就要出现了。”

    “……你想干嘛?”

    “阻止琼华救他。”

    “……”夜九倒吸一口凉气,“慕君还是昊月,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瑶音神色淡然,点了点头。

    她曾不止一次的问自己,戒指和眉心玉,究竟选哪个?当初她不知道手中的戒指其实并非自己亲手所制的那枚,于是它们的背后代表了不同的人,而现在,它们都只代表了昊月。选择题没有了其他选项,还需要做抉择么?

    花君宴的爱是因为自己为他流了一百年的泪,是索取。而昊月不同,他的爱是陪伴,是付出,他会为了她付出自己的全部。

    可是爱着琼华的昊月,过得实在太辛苦了。

    就在这时,云海中出现了一个小女孩,一袭青衣,正是孩童时期的琼华。

    “我一个都不要。”瑶音笑了笑,淡淡道:“我要他们全都忘记琼华这个人的存在,我要我,从不曾来过。”

    下一刻,在夜九的震惊中,瑶音一掌,亲手杀死了儿时的自己。

    ……

    ……

    瑶音回到一万五千年前,统共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亲手杀死了儿时的自己,琼华帝姬。

    一掌下去,时空扭曲,夜九,瑶音以及帝瑶被卷入了虚空幻境,巨大的撞击力让三人瞬间失去了意识。待瑶音再次醒来,身边已然没有了夜九与帝瑶,手中只剩下帝瑶的襁褓,以及夜九的一缕银发。

    帝宴惊闻女儿死讯,悲恸不已,三十三重天一夕之间失了灵气。天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河水不再流淌,青山不再翠绿,天空不再蔚蓝,一切都被覆上了一层灰,火光四起,遍地流炎。

    于是,瑶音做了第二件事。

    她将体内自另一时空带来的两枚帝宴的舍利化作山川湖波,又用自己全部的神力重塑了九天十地,三十三重天依她而死,又依她重生。

    瑶音因失了神力,只能化作一介凡人。神君帝宴寻着她的气泽找到她,瑶音事无巨细,如实相告。帝宴悲喜交加之下,竟对天下世事再无兴趣,于是他敛了周身神力,同瑶音一起隐居,过上了闲云野鹤的日子。

    父女二人乐得清闲,在三途河边开了一家茶楼,为来来往往的魂灵送别。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曾问过父君,夜九和帝瑶还存不存在?

    帝宴摸了摸胡子,笑而不语。

    瑶音日夜纠结于此,帝宴无法,只得道:“夜九还在,只不过他不会记得你。改变历史的是你,他们已经被你改变。帝瑶……已经不在了。不过,我还有这个,”帝宴掏出同欢果,塞到瑶音怀里,“帝瑶,分分钟就出来了,孩子加油!”说完,他掐了个小术法将她送到了凤凰族。

    瑶音无语,但心情却十分好。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玉凰山,如今的它是另一番模样。端的正是老一辈神君口中经常念叨的,一派繁荣的蓬莱仙境,凤凰族现如今正如日中天。

    凤族族长风白容娶了青岚公主,可不知为何,帝宴羽化后,凤族并未跟着殉葬,于是,他接回了紫宸母子。可碍于族人的面子,他只封了青衫侧妃之位,青衫并未觉得不妥,可青岚却并不这么认为,生性要强的她将紫宸母子视为眼中钉,几个回合下来青衫已然被折磨得没了人形。

    风白容很爱青衫,可他也爱江山。为了凤族他不可以处置青岚,江山美人,他只能有负美人,于是只能委屈青衫。青衫不怕受苦,她只是寒了心。丈夫的宏图大志,自己却成了绊脚石,这是她心中最难过之处。于是她留书一封,消失了。同一时间,紫宸肩上多了一只散发荧光的蝴蝶。

    而青衫的信并不是写给风白容的,而是写给青岚的。她希望青岚能将紫宸视为己出,她不再跟她争,她的丈夫和儿子全都给她了。

    青岚心高气傲,将这一份好心当做了挑衅,对紫宸变本加厉的不好。

    “求母后让儿臣见母妃。”

    “求母后让儿臣见母妃。”

    ……

    这日,紫宸又在皇后殿外跪了一整日,额上因磕头而磨破了皮,血花映在额上,说不出的凄凉。

    瑶音恰巧见到了这一幕。屋里的人见怪不怪,过往的人就当看不见他,瑶音却已然心痛到了骨子里。她躲在柱子后面,咬牙切齿:“这是我的男人,只能被我欺负,不对,就算是我也不能!”瑶音掐指一算,才发现青衫已经不在人世。她早已被青岚折磨到油尽灯枯,离开凤族的庇护根本活不了。紫宸若是知晓青衫已死,想必也是灭顶之痛。

    瑶音灵机一闪,放倒了疾步而来的医官,抢了他的衣饰,扮作了他的模样,随后从容的走上前,对紫宸嫣然一笑,高深莫测道:“太子殿下如若眼光放长远就不该计较凤族之事,求人不如求己,想见母妃就到那离恨天上去,做万万人之上的三界第一人。到那时,三界皆在你手,还怕治不住小小妖后?”

    “谢先生提点,可是紫宸已被禁足,连这皇宫的出不去,又如何想离恨天?”紫宸看着瑶音,不知为何只觉面上一红,说着说着,竟生出了两朵红晕。

    瑶音险些幸福的要晕过去,却还是定住了神魂,道:“这有何难,我且去劝上一劝。”说完,瑶音飞也是的溜进屋,她害怕自己多做停留就会禽兽的对幼年他伸出魔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然后,瑶音做了第三件事。

    她将同欢果给了青岚,并告诉她:“想要后位稳固,必须有自己的孩子,至于紫宸……将他框去跳虚妄山最好,必定再回不来了。”青岚对这一提议十分满意,当下便流放紫宸。紫宸也毫不犹豫便跳下了虚妄山,风白容赶不及相救,眼睁睁看着儿子消失,短短几天便前后失去了两位至亲,风白容心中悲痛欲绝,一年又一年眼巴巴地等着紫宸涅槃而出。

    五百年过去,紫宸仍未涅槃,凤族已经宣布了他的死讯。风白容生无可恋,辞去了族长之位。此时青岚竟传出有孕,于是腹中胎儿无论男女顺承了族长之位,青岚垂帘听政。

    另一厢的离恨天上,空青太一代理了天君之位,设立了三方帝位。帝宴的得意弟子慕君出任青帝之位,白帝则是名不见经传的雪卿,元帝之位空悬,由坐下十二天的族人推选出十二位主神,最终只有一人能得元帝之位。

    帝宴很好奇‘雪卿’此人的来历,几次三番邀瑶音上界去探个究竟,可瑶音并不放在心里,成日里坐在院子里对着虚妄山发呆。

    又五百年过去,虚妄山火光冲天,遮天蔽日的羽翼晃瞎了凤族所有人,瑶音这才舒缓眉头,开始寻思如何同官人再遇……

    (2)

    名曰‘彼岸’的茶楼开在三途河边,夜夜灯火通明。

    茶楼的女主人常年戴着面纱,谁也没有见过她的真实模样,只能看见她面上一对水波盈盈且微微下垂的眼眸,额心缀了一颗闪耀着特殊光芒的琉璃,她总是站在柜台后玩味的看着过往的每一个人,她的神秘,让不少人暗自心动,可除非她愿意见,否则谁也踏不进来。

    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它从鸿蒙之初便开在这里了,主人从未变过。

    茶馆的主人同鬼君交好,她会从永不得超生的死灵中选取一些魂魄替自己做事,完成了她的任务,她会放他们去投生。

    三界众人对她褒贬不一,有说她是最贪婪的恶鬼,也有人说她天底下是最善的女人。可无论旁人如何评论她,她也从不摘下面纱为自己做任何辩驳。

    上神中,元帝的候选人之一,主神羲和曾公开表示,只要瑶姬愿意与之相见,不论美丑,必当迎娶为妻,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可千百年过去,她只当没听见一般,无所表示。

    最后羲和忍不住,带了一众部下及亲友,站在茶楼外等了七天七夜。没有客人,瑶音无所事事,索性溜出来约了鬼君下棋。

    十宴看着她有一颗没一颗的吃着葡萄,心不在焉,“你在这忘川边徘徊了几千年,可等到你想等的人了?”

    瑶音摇头。

    “哎呀,我看主神羲和人品尚佳,又对你一往情深,不如嫁了罢。”

    “……我很贵的,聘礼他给不起。”

    “哦?我倒很好奇,你想要什么聘礼?”

    “三界为聘。”

    “我的姑奶奶,你胃口还真不小,这不摆明了非太一天君不嫁嘛。”

    瑶音抬起头,诡秘一笑,趁她震惊之时落下一子,十宴眼看满盘皆输,耍赖道:“这子不算,重新来过。”

    “鬼君大人,你输了,按照约定你需交个人给我。”

    “你想要谁?”十宴皱眉,等着她狮子大开口。

    “挽灯,你座下第一人,阿修罗王。”

    “那可不行,她是内定的下一任鬼君,我不想干了还需她接班呢。”

    “借来用用,不碍你几年的。”

    “哄小孩子呢,你要去的人有谁回来过?‘吃人不吐骨头是瑶姬’,歌里都这么唱。”

    “我有那么恐怖吗?”

    “你觉得呢?凡人的躯壳,上神的眼眸,来历不明的眉心玉,认识你几千年,对你除了名字和棋艺好之外一无所知,我甚至连你的容貌都没见过,反而不停的向我索要战将,一切都很可疑,未知的东西最可怖。”

    “你怎么样才能把挽灯给我?”

    “把你的面纱摘了。”

    瑶音想了想,弯起眉眼,“你确定是要让我把面纱摘了吗?”

    十宴用力的点头。

    “哎,好吧,如你所愿。”瑶音笑的摘下面纱,可面纱的下面却是一面金漆面具,容貌依旧遮得严严实实。

    十宴气得七窍生烟,“你你你!你这是耍诈!”

    “鬼君大人,您的要求我满足了,明天记得把挽灯送来我府上哦,瑶音先告退了。”

    瑶音信步回到‘彼岸’,发现羲和还在外头站着,帝宴看着她直叹气,“荼蘼和梦渊还有执念都没有了,他在外头我都没法采茶了~”

    瑶音扶额,索性打开了门,对着众人竖起三根手指,道:“三界为聘。”

    众人哗然,原来瑶姬并不是无欲无求,只不过求的是人上人,动的是天后的念头,主神……她看不上。羲和大怒,拂袖而去。此事让他颜面扫地,一度成为三界笑柄。有人笑羲和热脸贴了冷屁股,有人笑瑶姬不自量力。

    羲和脑子一热,荡平了彼岸楼。

    彼岸楼里,瑶音穿着睡衣,帝宴绑着头带穿着凉拖在屋子里炒茶。大家这才发现,无人敢硬闯的‘彼岸’只是障眼法,主人不过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羲和摸着下巴看着父女二人,“你凭什么不肯嫁给我?”

    瑶音叉腰,挑眉一笑:“你又凭什么娶我?”她不急不恼,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有意思,那我便带你上离恨天看看,能被我羲和瞧上的女人该有多大的福气。”说完,羲和将瑶音塞进轿子,对此,一旁的帝宴始终未抬眼眸,只交代了一句:“早点回来,别玩太疯。”

    父女二人的姿态更加让羲和欲罢不能。轿子一路将瑶音抬上了离恨天。

    离恨天上,羲和摘下瑶音的面具,却发现她面具下的颜面像被腐蚀过一般,极其丑陋,瑶音撩起头纱宛然一笑,露出一口屎黄的龅牙,凑近了羲和对着他喷气道:“你已摘下我的面具,那便是我的夫君,瑶音从此跟定您了。”

    瑶音的丑陋程度已经到了完全无法直视的地步,只要想到就令他五脏六腑翻腾,这样的人如何能娶回家当老婆?羲和觉得无比晦气,只想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瑶姬美貌非凡,羲和自知无法匹配,这就将姑娘送回去。”

    “慢着,”瑶音翘起二郎腿,边剔牙边道:“你我的婚事三界内都传遍了,如何堵住悠悠众神之口?除非……”

    “除非什么?”羲和看着瑶音将牙缝内的异物四处乱弹,汗流浃背,直吞口水。

    “除非你再找个比你更漂亮的人娶我为妻。”

    “这有何难?”羲和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个花痴女子,打发去浴仙宫便是。”

    “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羲和摆摆手,道:“这上天入地姿态能与我相较之人实属寥寥,不过既然姑娘发话了,我必当要满足,浴仙宫里住的现也是主神之一,凤族的世子紫宸,如今我便将他许配给你。”

    “凤族世子?如何能是你说嫁我便能嫁的?”

    “哼,我羲和是何人?我的家族与帝宴同脉,属上古神族,元帝之位已然探囊取物,凤族如今大不如前,青岚王后已然归属与我,让紫宸娶你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你且宽心。”

    “如此甚好,那便有劳羲和上神。”瑶音满意一笑,迫不及待想飞去紫宸身边,于是从窗户里一跃而下。这一幕被不少人瞧见,以讹传讹之下瑶姬便成了誓死捍卫贞洁的烈女,顺带还附赠不慕权贵的美名,一代传奇女子就此在江湖香消玉殒,成为了神话中的人物。

    可现实的瑶音却换上了红嫁衣,被羲和打发去了浴仙宫,在任何仪式都没有的情况下成了紫宸的妻,正妻。

    ……

    ……

    十二主神由九天十地里的十二支神族推选而出,其中羲和一族势力最为庞大,加之羲和本人尽得战神翊圣真传,实力不容小觑,出任元帝之位属实至名归,故此,十二神君也都知晓,主神的选拔赛只是走个过场,目的是为羲和扬名。

    羲和本是天之骄子,没受过什么委屈,可最后加入的第十三名主神紫宸却似乎牟足了劲与羲和一较高下。羲和的风头被涅槃而出的紫宸压了一头别提多恼恨了,于是以离恨天住满为由,将紫宸支去了浴仙宫。

    浴仙宫地处吉祥天,此地距离恨天最是相近,可到底不是离恨天,吃穿用度都差了一截。瑶音百无聊赖地在寝宫里待了大半日,别说有前来侍奉婢子了,就连看热闹的散仙都没有一个。到底是主神娶妻,却能安静至斯,可见紫宸受重视程度之低,另人咋舌。这里头的曲折除了羲和的打压,更加少不了青岚太后在暗地里推波助澜。

    瑶音越想越气闷,索性摘了红盖头撩起裙子往外走,刚走到门口突又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在凡间曾听闻过新娘的盖头只能由新郎来揭的说法,于是又收回了步子,重新穿戴好一切,规规矩矩坐在床边等他。

    过了许久,红烛燃尽,启明星划过天际,惊醒了睡梦中的瑶音。她发现自己竟迷迷糊糊倚着床栏睡着了。瑶音坐直了身子,惊觉头上的红盖头已经被揭下,同跟随自己多年的金漆面具一起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的床头柜上。“紫宸回来过?”瑶音暗自呢喃,打量了四周,没有发现紫宸的身影,遂提起裙摆往外走去。

    晨时的吉祥天别有一番光景,同离恨天的清冷不同,空中洋洋洒洒布下了暖意的朝阳,空气中隐约飘散着一股甜腻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体验过吉祥天清朗的空气后,瑶音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清晨的天色依旧昏暗,硕大的浴仙宫缺少烛火的映衬,显得有些渗人,几乎已经到了辨不清路的地步。瑶音从随身袋里掏出一颗巴掌大的夜明珠,有了些许光明,这才不至被花园小径上的石子绊倒。

    瑶音寻着前方的光亮走去,来到了偏殿的书房,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伏在桌上奋笔疾书。只见紫宸神色刚毅,表情凝重,却同记忆中的他并无区别。那般俊逸,认真,还有一分淡淡的温柔……

    瑶音倚在门边,不觉看痴了过去。一切都像做了一场梦,那般不真切。好像之前发生了万年的过往只是一场梦,如今她还是她,他也还是他。

    “夫人?”紫宸抬头,一句话将她拉回了现实。

    瑶音左右张望了一下,指着自己,“你叫我?”

    紫宸看了她一眼,嘴角上扬,“浴仙宫中除了我和离笙,就只有青岚太后赐给我的妃子,不是叫你,还会有谁?”

    “离笙?”

    紫宸点点头,“我的侍婢。”

    瑶音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算了算时间,应该只是重名罢?”

    “你说什么?”

    “没、没,我说……你当真愿意娶我?我只是个凡人。”

    紫宸‘噗嗤’一笑,“既然不能反抗,便享受吧。”

    瑶音闻言胆子倒大了起来,索性牵起裙摆走进了屋内,双手托着腮,趴在紫宸的桌子上,毫不避忌的盯着紫宸,仿佛连他脸上每一根汗毛都要数清楚,“你真好看。”

    紫宸被她盯得集中不了精力,索性放下了笔,同样看着瑶音,想找点话题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过了良久才道,“其实你……也不是很难看。”

    瑶音瞬间愣住了,“什么?”说着,却突然似想起了什么,赶忙拿出随身的小镜子照了照,只听‘哐当’一声,镜子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这才记起自己正满脸疙瘩,面上还有几道被烫伤的疤痕,龅牙立在正中,牙缝里还略带了丝丝黄色的不明物体。

    “不要看我!我们重新来一遍,我不是这样的!”瑶音心下大寒,下意识捂住脸飞也似的奔出了书房。紫宸立刻追了出去,可走廊里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分明是个凡人,跑得却比仙人还快,你在急什么?我不会嫌弃你。”紫宸看着昏暗且四通八达的走廊,扶额叹息,一低头却发现瑶音正抱着双膝耷拉着耳朵坐在门边。

    “你真的不嫌弃我么?”瑶音抬起通红的眼眸,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现在这幅样子,都不敢直视你了。我幻想过无数次同你见面的场景,却如何也想不到会以这幅姿态出现在你面前……”

    “傻瓜。”紫宸蹲下身,坐在瑶音身边,牵过她的手,“既然我接受了你是我的妻子,自然便不会嫌弃你。”

    “你能接受一个这样的天后?就算你能接受,三界子民也不会接受。”

    紫宸闻言,面色微有些诧异,“你是第一个说我会当天君的人。”

    “金麟岂是池中物,是金子总会发光,到那时,我如何配得上你?”瑶音缓缓想要抽回手,却被紫宸握得更紧。

    “一日为妻,终身为妻,我认准的事情,旁人无法阻止。”

    “你真的不介意?”瑶音盯着紫宸,注意着他面上任何一丝的表情,只见他泰然自若地摇了摇头,“不介意。”

    “我就知道宸宸最爱我了。”瑶音情不自禁揽过紫宸,在他的脸颊亲了一口,“你相信我,我会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带给你,容我好好再想一个美丽的邂逅。”说完,便迅速从兜里掏出另一枚面具戴在面上。

    “……戴着面具不舒服,摘了吧。”

    “夫君稍安勿躁,日子还长,我不能再吓到你。”

    “……”紫宸闻言有些尴尬,面对眼前只有两面之缘的妻子,他宁愿看到她的本尊。如她所说,日子还很长,他总要去习惯她的面容,否则,总不至日日对着个面具说话罢?再者,面具真的不舒服,他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受到一点点的委屈。他能给她的,同另外十二主神相比实在太少了……

    就算知道她只是青岚和羲和拿来故意令他丢脸的棋子,他也舍不得。因为,跟着他只会受委屈,他的路很漫长,是一条旁人根本无法想象的路,他要做人上人,天族的君王。而妻子娶回来就是为了疼爱的。当初风白容若有他十分之一的觉悟,他就不会幼年丧母,落得这般田地。

    他要的不是荣华富贵江山美人,他要的,是一个家。

    这时,日头已经大亮,只听紫宸的肚子发出‘咕噜’一声,他这才打断了瑶音的花痴状,问道:“你饿不饿?”

    瑶音一脸痴笑,“不饿,秀色可餐。”

    “我饿了。”

    瑶音闻言立马跳起来,“我去做!”

    “慢着,这种事交给下人去做,”紫宸牵着她走回书房,将她按在凳子上坐定,“我去嘱咐离笙做饭,你在这等我。为夫目前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哦,好。”瑶音听话的目送紫宸离去,只见过了许久也不见他回来,这才有些焦急,走到门口张望,“偌大的浴仙宫竟只有一个下人,紫宸如今的地位到底是有多惨?”

    瑶音心中惴惴,一边见不得紫宸受委屈,另一边却因久不闻世事而不知从何下手,想了半晌也想不出法子,最后只得恨恨道,“有女坐镇浴仙宫,还怕治不了那堆老骨头?何况……还有父神在呢。到时候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瑶音想到这,心情突然变好了,她和紫宸的幸福小日子才刚刚开始,未来充满希冀,充满希望……

    ……

    ……

    日上三竿后紫宸终于回来了,瑶音十分兴奋的迎上去,却发现他只端来了半碟咸菜和一碗白粥,粥上面还盖了一只窝窝头。瑶音看了一眼,就觉得全身都不好了。

    “这是喂猪的?”

    紫宸略有些尴尬,“娘子趁热吃,我已经用过早膳了。”

    “我不吃。”瑶音站起身,将托盘中的物件尽数扔出了门,碗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娘子,你……”

    “从今以后你也不许吃!”瑶音恨得咬牙切齿,“堂堂主神竟是这般生活,简直难以置信!肯定又是羲和搞的鬼。对不对?”

    “哎……浴仙宫本是一座冷宫,输送物料的仙官忘记我们的存在是时有的是,待我去离恨天上提点他一句,不出三日就会有旁的食物了。”紫宸叹了一口气,走出门俯下身,作势去收拾碗碟。

    “哟~这是哪里来的大小姐,脾气可真不小哇。”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来人几步绕到紫宸跟前,蹲下身,“你们身份金贵,这些粗活还是奴婢来做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瑶音愣了一下,只觉这声音实在是熟悉,熟悉到让她有点儿想哭。她颤悠悠的走上前,死死盯着收拾碗碟的侍婢,背影清瘦,确是她忘不掉的模样。

    “你、是离笙仙人?”

    “哼,仙人不敢当,奴婢只是一介仙婢。”离笙停下手中的活,朝瑶音翻了个白眼,“可就算我只是个婢女我也懂得珍惜食物,不像您,贵为妃嫔却不知好歹,我们统共就剩这么些粮食,世子不吃都要让给您吃……”

    “离笙!闭嘴。”紫宸斥责了一声。

    “是这样吗……”瑶音吞了口口水,实在觉得匪夷所思,就算从前在清净天里一穷二白,也没悲惨到这个地步啊。

    “她不过同你开玩笑,别放在心上。”说着,紫宸牵起瑶音的手想将她带回房,不料却被离笙拦下了,“我为什么要闭嘴?您的境况有多糟你不知道吗?他们断水断粮也就罢了,如今居然直接塞给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凡人,实在是欺人太甚!还有你!说不吃就不吃,不吃也没人逼你吃,可你不吃我们还要吃,何必砸了如此浪费!呵,我忘了,你是羲和他们派来的,故意的是不是?”

    “好了别说了,她什么都不知道。”紫宸摆摆手,显得有些疲惫,“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每次跟您说到关键问题您就是这幅模样,您就是不听我的,非要跟羲和作对,跟他作对有什么好处?既然跟他作对这个女人就不该娶,您何必自相矛盾?我敢肯定,这个女人绝对有问题,不仅贼眉鼠眼而且大白天还戴着面具,必定非奸即盗,趁早赶出去为妙!”

    “我的事自有分寸。”紫宸说完,便拖着瑶音回寝宫,离笙在后头‘哐’地一声将托盘摔得震天响,发狠的咆哮了一声便转身朝二人相反的方向离去。瑶音一步三回头,对这个性格迥异的师傅有些恋恋不舍。故友重逢,她很想秉烛夜谈。

    “你先回房歇一会,我去离恨天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瑶音一愣,显得有些不在状态。

    紫宸叹气,“养家是男人最起码的责任,我不能让身边的人连最起码的生活都得不到保障。从前是一个人也就罢了,如今有了你,便不能随性了。”

    “你现在就要去吗?”瑶音看这紫宸一脸疲惫的面容,十分心疼,“你一宿没睡了,我去给你做些吃的来,吃饱了去才有力气跟他们吵架。”

    紫宸失笑摇了摇头,摊手,“刚刚你砸的已经是浴仙宫里最后一点食物了。”

    “下厨本就是女人的事,若连夫君的肚子都填不饱,我如何算是合格人妻?你放心我有办法,你尽管请离笙师傅一起来,我为你们做一顿大餐当见面礼!”瑶音说着一溜烟便跑了出去,全然不顾身后石化的紫宸。

    “离笙……师傅?”紫宸挠挠头,看着瑶音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个谜一样的新娘,带给他的除了惊,似乎还有喜,敬请期待吧。紫宸笑了笑,和衣在榻上小憩起来。

    另一厢,瑶音来到厨房后好说歹说才将离笙赶了出去,离笙在门外万分焦急,时不时提点瑶音几句。

    “你别把我的橱子弄乱了,我才擦干净的!”

    “知道了,您放心!”瑶音哼着歌,开始磨刀。厨房里的菜刀大多顿了,显然许久没有切过食材了。听见磨刀的声音,离笙更加不放心了,“菜刀和柴火是不能吃的,你别白费心机了。”

    “谁都知道菜刀和柴火不能吃!”瑶音没好气道。

    “那你拿刀做什么?厨房里什么都没有,空的,空的——”

    “我长眼睛了!我识五谷,会下厨!”

    “哼,看你那身段也不像会做事的人,你们这种娇小姐哪里懂这些,别在这帮倒忙了。”

    “……”瑶音从没见过如此啰嗦且阴阳怪气的师傅,饶是她再尊师重道也没有心情搭理她了,索性将她的声音屏蔽,反正她说的也都是些没意义的对话。

    磨刀,打水,洗砧板,涮盘子,点火……一切准备就绪,瑶音抬眉一笑,从兜里掏出一个流光溢彩的金色小袋子。这是她的随身空间,袋子可以通往世上任何一个角落。这是父神送给她的结婚礼物。

    依着瑶音从前的性子,她可能只是到天帝的桌子上直接扒现成的食物,可现在不同,她想亲手给紫宸做,于是,她跑到御膳房的冷库里,哪了一堆山珍海味。有巴蛇蛋,琼脂玉露,黑妙果等等,各式各样的食材拿了一大堆,忙活了半天才将它们做好,打开门,太阳已然升到了正空,早饭变成了午餐。

    离笙看着这一桌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直到瑶音将所有东西摆放整齐,她才稍稍回了神。

    “我的神啊,你怎么做到的?”离笙在瑶音身边四下打量,“仙法?不可能呀,白帝和青帝亲自布下的咒法,你怎么可能解得开?”

    “哦?咒法?”瑶音觉得新鲜,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你不知道?主神的选拔十分严苛,为了避免大家作弊,十三主神宫都被下了咒,仙法什么的一概不能用,我们又被排挤在外,所以才落到了这般田地。”

    “……原来如此。”瑶音心下惴惴,“太可怜了。”

    “所以我们主神的日子过得十分不易。”离笙神色一暗,低头又看见了满桌的佳肴,瞬间神色又飞舞起来:“我去叫紫宸,他一定很开心!”

    “你坐下,我去。”

    “……哦,好。”

    瑶音脱下围裙,快步来到了寝宫,见紫宸还在睡觉便不忍心打扰,转而侧坐在床边支着头看着他的睡姿。只见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在五官上更添了几分美艳却不会让人觉得妖异。精雕细琢的面容简直是大地凝聚而成的精灵。

    “这么漂亮的小月月,我当初怎么会忍心欺负你?”面前的紫宸这般真切且美得惊心动魄,瑶音只觉心中甜甜腻腻,就像泡在了蜜罐子里,“哎,夕阳红,两万余岁的我又坠入爱河了~不,我一直都沉浸在爱里,只是如今,又能得到你的回应了……”瑶音伸出手刚想去摸摸他的唇。就在这时,紫宸睁开了眼睛,准确的握住了瑶音的手,“你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瑶音有些尴尬,“你醒了?”

    “我本就没有睡着,只是假寐罢了。”

    “刚刚你都听到了?”

    紫宸点点头,正色道:“什么夕阳红两万岁?你究竟是何来历?”

    瑶音心中一颤,思索了半晌,“你真想知道?”

    “我的夫人我该当知晓。”

    “哎,那我就实话告诉你罢。”瑶音对上紫宸的眸子,一脸严肃,“我本是羲和府上的戏子,从没登过台,将将不过是将你当做了男主角与你对戏罢了,你知道的,小角色是不能跟主角对戏的,而你,比男主角还漂亮。”

    “戏子?”紫宸摸了摸下巴,“原来如此,想来夫人从前也过得十分不易啊……”

    “咳咳,是啊是啊,过去的先不提,快跟我来~我有惊喜要给你。”瑶音将紫宸拖起来,蒙住他的眼将他带到了大堂。

    “到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瑶音松开覆在他面上的手,笑得一脸坦然。可一看到一桌子的菜,连同瑶音一起震惊了。

    “这些都是你做的?”紫宸侧目,“你从哪弄来的这些东西?”紫宸震的是美酒佳肴,瑶音震的是一桌子菜居然已经近乎残羹剩饭,原先漂亮的摆盘就像狂风扫落叶般被离笙席卷一空。

    “……这是我的嫁妆。”瑶音一脸惴惴,还没从震惊中醒过来。

    “还是老人家有先见之明呐~嗝~”离笙躺在椅子上,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看来吃得十分满足,“鸡蛋炒的有些老,不过这酒挺好喝的,是果子酒吧?葡萄还是梨子?不会是夜摩天的大樱桃吧?”

    “你你你……你怎么能全吃了!紫宸一口都没吃上!”

    “我那不给他留了嘛,”离笙眨了眨眼睛,“你放心,主神他食量小,吃不了多少,到时候剩下不就浪费了?浪费粮食可耻,你爹娘没教过你?”

    瑶音气结,许是因为太久没睡再加上大喜大悲,导致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了过去,后来的事……后来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3)

    瑶音本在昏睡,突然惊觉有人在摘她的面具,于是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子。只见离笙猛地抽回手,站在床前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自己。虽然她的神色大异,但到底眉目还是依旧,瑶音差点就给‘师傅’跪了。

    “你醒了正好,省的我费力气,”离笙咳嗽了一声,并不觉尴尬,“快去做饭,主神快回来了。”

    “主神去哪儿了?”

    “当然是去离恨天的学堂了!哎,真不知世子怎么想的,全天下都知道元帝之位非羲和莫属,他凑什么热闹?同他弟弟一齐效忠羲和才是正经。”

    “紫宸有弟弟?”瑶音错愕,“我怎么不知道?”

    离笙面露鄙夷,一副‘乡下丫头连这都不知道’的表情,盯得瑶音背脊发冷。

    “不知道很奇怪吗?”

    “你不是青岚太后派来的细作么?连这都不知道?行了,别装了,这里就我们两个人,装给谁看呐?”离笙嗤笑着打量了瑶音一眼,“青岚派你来干什么?我们这可没有情报可探,我们主神全靠自己的实力,不像某些人,背地里那么多小九九~”

    “你以为我是细作?”瑶音扶额,心道:“年轻时的师傅可真是沉不住气啊,就算是细作也不会告诉你啊……”

    “不然呢?看你这身段也不像个普通的凡人,把面具摘下来罢。我倒要看看你到底生了什么天姿国色青岚竟会让你来勾引我们家主神。”

    “我真不是细作……不过既然您要看,那就原谅瑶音冒犯了。”瑶音说着,缓缓摘下了面具,下一刻,离笙的嘲讽凝固在脸上,脸色便开始变得不好看了,摘到一半,离笙就开始受不住了,大喊了一声:“停!”

    瑶音被她吓了一跳,面具没拿稳,掉在了床/上。她斑驳的面容一览无余的暴露在离笙面前,离笙整个人都站不住了,抚着床沿缓缓的坐在了地上,眼神空洞。

    “师傅你你没事吧?”瑶音大急,见她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实在渗人。

    离笙已经没了旁的想法,连瑶音的口误都没有放在心上,喃喃道:“我没事,你想让我吐一会。呕~~~”

    “我错了!我去给您拿痰盂。”瑶音见她吐得翻江倒海,除了伺候左右之外她想不出旁的法子了,原本只是个玩笑,却不料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好半天过去,离笙才稍稍缓了过来。瑶音立刻送上热水,离笙看了她一眼立刻又背过身去,“赶紧把面具戴起来,永远都别拿下来,永远!”

    “哦,好……”瑶音重新戴好面具,离笙这才敢直视她。

    “主神……有没有见过你的真容?”

    瑶音下意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这幅模样该是见过的。”

    “难怪他对你毫无防备,”离笙瘫坐在地上,犹如一滩软泥,“历千年虚妄业火而涅槃的紫宸本该有大好的前途,哎……只怪他命途多舛,前有不负责任的父亲,后有妖后围追堵截,你这幅模样哪里会是细作?分明是青岚用来羞辱世子的手段!将天下间最丑陋的女子嫁给我们主神,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唉唉唉,罢了罢了,你就一生戴着面具罢。”

    “……真有那么丑?”

    “奇丑!我简直怀疑你是不是人族!!”

    瑶音哑然,摸了摸脸颊,这是她从浮屠国里去世的花蜜使脸上扒下来的人皮面具,黏在脸上,几可乱真。

    “好奇心害死猫啊,”离笙全身虚脱,看着被她的呕吐物弄得一片狼藉的寝宫,扼腕长叹,“可惜了中午那顿大餐了,我都八百年没吃过鸡蛋了……”

    “我再去做。”说完,瑶音便离开了房间,她本想告诉离笙那是巴蛇蛋而不是鸡蛋,可见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便不忍心再打击她了。

    来到厨房,瑶音又做了满满一桌子不带重样的菜。这些年她访遍各族,学了不少手艺,从前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帝姬已然蜕变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全能好媳妇,瑶音十分骄傲,十分自豪。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她已经历遍世间大起大落,如今的她只要拥有紫宸,就算拥有了全世界。

    瑶音备好一切便回房去寻离笙,来到寝宫却见她面色绯红昏倒在床边,瑶音赶紧上前,发现她只是昏睡过去才稍稍放下心。瑶音探了探她的脉象发现她体内真气波涛汹涌,四处乱窜,分明是吃多了巴蛇蛋的缘故,好在刚刚已经吐了大半,如今昏睡个大半月就够了。瑶音将离笙拖回房安顿好便独自坐在大殿里等紫宸。

    时值傍晚,太阳落山,天空中彩霞朵朵霎是好看,可瑶音倒没什么心思欣赏。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了,外头黑漆漆的一片,哪里有紫宸的影子?四周连个鬼影都没有,幽静得骇人。

    “这么冷清,哪里像个家?”瑶音说着,摸出怀里的夜明珠,步履蹒跚的走到了仓库,仓库里积满了灰尘,呛得她眼泪直流,可将仓库翻个底朝天也不见半截烛火。

    “姑娘别翻啦,这儿什么都没有。”

    “什么人!”瑶音大骇,惊愕回头,发现一个老头正耷拉着头坐在窗户上看着自己,面色幽青,皱巴巴的脸上堆着笑容,“你是谁?”

    “我是这的土地,也就是这的管事。”

    “管事?呵,你是怎么办事的?偌大的浴仙宫连根蜡烛都找不到!”瑶音被他吓了一跳,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心中别提多恼怒了。

    “上头说了,国库紧张资源匮乏,浴仙宫荒废已久,如今只住了三个人,不需要那么多蜡烛。”

    “呵,国库紧张资源匮乏?”瑶音音调抬高了八度,“空青太一是怎么当天君的,让国库空虚至斯?”

    “嘘,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可说不得。”

    “有什么说不得的?就算到了凌霄殿,这话我也照说不误!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当天君?不若回家去种番薯,省得浪费三界的粮食。”

    土地公胆小,惊闻此言便想开溜,瑶音飞速上前想拉住他的衣领,却不想抓了个空。

    “你是鬼?”

    “我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土地回头咧嘴一笑,眼神中却充斥了哀伤,“浴仙宫本是奉帝宴之命打造,作为庆贺琼华帝姬大婚之礼,岂料帝姬帝宴前后羽化……哎,是玉仙福薄,等不到帝姬嫁临。浴仙宫是我一手打造,倾注了我全部的心血,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灵气,如今却颓败至斯,吾真真痛心疾首,老泪纵横。”

    “原来这就是浴仙宫……”瑶音若有所思,突然记起曾经父神询问过她,若大婚想要如何的房子,她说离恨天太冷清,她要一出寝宫就有能够有容下她龙身畅游无阻的温泉,还要花草树木皆能陪她说话玩耍。本以为只是闲来聊天的戏言,却原来真有此地。

    “玉仙求姑娘一件事。”

    瑶音眉目有所缓和,柔声道:“玉仙请讲。”

    “我观察姑娘两日,知晓您有一个宝袋,求姑娘拿些烛火来,我只想在消失之前见一眼浴仙宫灯火通明的景象,哪怕繁荣只是假象,我也死得瞑目了。”

    “……拿烛火不难,可偌大的浴仙宫只有我一人,点烛火和灭烛火倒是件难事,若打理得不好引起火灾就糟了。”瑶音说着,从婆娑袋里抓出一把红彤彤的蜡烛,面露难色。

    玉仙闻言脸色一变,“我决不能让浴仙宫付之一炬!”

    “啊,有了。烛火可用夜明珠代替。”

    “夜明珠?”玉仙莞尔一笑,“姑娘能有多少颗夜明珠?”

    “取之不尽。”瑶音面露微笑,念之所及,婆娑袋里的世界就变成了东海龙王的地下库。瑶音哼着歌,将一路走来的烛台上缀满了夜明珠,十里回廊霎时光彩夺目,亮堂堂的犹如到了龙王的水晶宫。整个浴仙宫焕然一新,仿佛连颓败的花草也有了生气,随着明珠散发着莹莹花火。

    “玉仙终于可以安心入轮回了。多些姑娘。”最后一颗珠子缀完,玉仙已经老泪纵横。

    “别叫我姑娘,我有名字。我曾经的名字,叫琼华。”

    玉仙闻言瞪大了眸子,可他的身体已经近乎透明,下一刻便消散无踪,他的存在似乎只是一抹烟花,花开无痕。下一刻,第一抹朝阳照耀在浴仙宫上,让宫中的夜明珠霎时失去了光彩。瑶音这才惊觉时间飞逝,装点宫内的夜明珠竟花了整晚时间,而紫宸竟然彻夜未归……

    ……

    ……

    黎明时分的六欲天最是静谧安逸,而瑶音内心却十分忐忑,凭着五行八卦之术她算不出紫宸身在何方,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瑶音大急,她如今已是凡人之身,若非有额间的眉心玉在,她在天界基本等于寸步难行。如何去到离恨天成了大问题,她不愿用琉璃的力量,因为那都是昊月所留下的,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完完整整的还给他。但是如果连人都没了,她还能还给谁?情急之下她只能御起眉心玉的法力,闪身飞上了离恨天。

    离恨天上,十二主神宫坐落在株晟宫的西侧,外相层层叠叠十分繁复。天光将将放亮,琼楼玉宇还是一片清冷,瑶音故地重游,心中又是一番感慨。这里曾是父神建立,打算用来设立十二花神的住所。可惜前世花界被她一剑荡平了,于是这座殿宇就一直被空置,直到昊月掌权,改十二花神宫为凤栖宫,意欲作为天后的住所,最后却安置了夜九。

    想到夜九瑶音心中又是一痛,他和帝瑶在很久以前便一齐失散在空虚幻境里,不复存在了。虽说昨日种种昨日休,可过了这么多年了,她心中那道鸿沟到底还是难以平息,瑶音站在凤栖宫前一声长叹,“希望来生,你们能投个好人家……”

    “这位姑娘,何故在此叹气啊?”

    瑶音闻言,犹如被天雷劈中,声音熟悉之极,欠打之极。一回头,正正是花君宴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只见他穿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衫,整个人看上去就像被天火烧焦了一般。

    “看姑娘曲线优美,体态玲珑婀娜,以前没见过呀,新来的?”花君宴拨了拨头发,露出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正故作风流的笑嘻嘻的看着瑶音。

    “……”瑶音哑然,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不知如何作答。

    “你的眉心玉真特别,竟比天君的女儿还要美上几分。我叫,呃……花君宴,是青帝慕君的弟子,今日你我有缘,敢问姑娘在哪个宫里当差?能否赏脸一起吃个早餐喝杯茶聊聊天什么的?”

    瑶音眼神复杂,转过身将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再次确定青帝就是慕君,慕君就是花君宴之后,她只能摇头感叹,狐尾草果真天性花心,只要一有机会便四处勾搭。想着想着便不想理他了,既然他不说自己是慕君,她也不必给他面子,正好省了她向他叩拜大礼。

    “姑娘别走呀,你为何敛了神力又戴了面具?莫不是怕招了狂蜂浪蝶?有我为你保驾护航,不用怕。”

    瑶音驻足,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狂蜂浪蝶?你不就是?三十三重天里我只听过慕君风流之名,没想到连他的弟子也这般不知检点,不过你是不是他的弟子还未可知,我在这里待了许多年,可从未听过花君宴之名。”

    如今瑶音没了狐尾香的蛊惑,对他除了师徒之谊也别无旁的想法了。何况,花君宴也不是从前的花君宴,现在的他喜欢演戏,那她就陪他演便是。

    “姑娘真风趣,”花君宴掩嘴笑了笑,扯着瑶音的裙子撒娇道:“我是慕君新收的弟子,姐姐没见过我也在常理之中,我迷路了,求姐姐带我去见白帝。”

    “……”瑶音被他左一句姐姐又一句姐姐弄得通体恶寒,鸡皮疙瘩抖了一地,半晌才缓过神来,“别叫我姐姐,我没空陪你玩,再会。”

    故友重逢的画面本该是温馨感人的,不说两眼泪汪汪至少也是执手相看泪眼,可如今紫宸生死未卜,加之他一副讨抽的模样,她实在无心同他废话,于是快步离去。

    瑶音接连在几个院子里转了一圈,都没有发现紫宸的气泽,心下便越来越忐忑,情绪也越来越失落,而且当她发现花君宴竟然一直跟着她时,她爆发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花君宴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无辜的摊开双手,“我迷路了。”

    “迷路?”瑶音眯起眼,“迷路了总不至法术也忘了吧?”

    花君宴一愣,“昨夜法术消耗太大,现在即等于无,求你了姐姐,我找白帝有要事,耽搁不得。”

    “与我何干?”说到这,瑶音顿了顿,突然似想到了什么,转而道:“带你去见白帝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届时你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请你师傅帮我寻夫君。”

    花君宴闻言,立时犹如春山一笑,“这个简单,你看我怎么样?帅吧?她们都夸我仪表堂堂。”

    “……我的意思是,我夫君失踪了,我来寻他,遍寻不着,想请青帝帮忙。”瑶音大汗,总觉得这对话有些熟悉。

    “啊,这样啊……”花君宴愣了愣,“抱歉,我对人/妻没有兴趣,再见。”说完,一溜烟便跑了老远。瑶音愕然,没料到他竟然已经泡妞泡到光天化日丧心病狂的程度,心下不胜唏嘘,只觉万幸,不禁脱口而出:“还好我选了紫宸。”

    话音刚落,只见花君宴身形一滞,下一秒又出现在了瑶音身边。

    “你刚刚说的可是十三主神的紫宸?”

    瑶音愣愣点头,“你知道他在哪里?”瑶音心下恍然,慕君贵为青帝,直接问他不就行了!

    “我知道啊,可是我不告诉你,除非你带我去见白帝,然后再跟我吃个早饭喝个下午茶顺便再看看夕阳晒晒月光……”

    “停,你不是对人/妻没兴趣么?”

    “上一刻的我跟现在的我不是同一个我,我现在有兴趣了呀,你带是不带?”花君宴露出自负的微笑,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渐露头角。

    “……带,白帝住在哪?”

    “琅轩宫的碧锦阁。”

    瑶音闻言,微有些诧异,琅轩宫正是自己从前所居住的宫殿,瑶音心下惴惴,却还是认命的走上前,“走罢。”

    瑶音目不斜视,以最快的脚步走向琅轩宫。花君宴一路沉默,但她分明能感觉到身后锋芒在刺。不多时,二人已经站在了琅轩宫门口。

    “到了。”

    “啧啧,一路走来一个岔路都没走错,你真是紫宸的妻?”

    “千真万确。”

    “可我怎么听说你是个凡人?”花君宴摸着下巴打量她,“气泽是凡人不错,可这身段和眉心玉,着实不像凡人呐。”

    “你怎知我是凡人?”

    “你和紫宸的事迹已经传遍离恨天了。我不仅知道你是凡人,还知道你其丑无比。”花君宴摊手,淡淡道:“昨日他为了你触犯天条,被白帝当场擒获,现在已被关进了诛仙塔,生死未卜。可惜啊,他本是我……本是青帝的得意大弟子,现在算是夭折了。我劝你还是改嫁吧。”

    “为我……触犯天条?”

    花君宴点了点头,“他本就是元帝选拔中半路插进来的,再加上枪打出头鸟,他太锋芒毕露,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羲和?”

    花君宴摇头,“白帝,他招惹了白帝。”

    “雪卿?怎么会?”

    “昨日之事具体如何我并不清楚,只知道紫宸涅槃振翅,化身为凰,冲撞了白帝的銮驾,被他当场罚下了诛仙塔,什么时候放出来不得而知,而诛仙塔是白帝制出的囚笼,世上一日,塔中千年。待他再想起紫宸来,只怕紫宸已经只剩一把灰了……”

    听到这里,瑶音再顾不得其他,径直冲到琅轩宫宫墙下的灌木丛,往左数到第十三棵灌木丛,搬开石头,便露出了隐藏的洞。这个洞在她儿时起了不小的作用,亏了它才能天天开溜,四处撒野。

    瑶音刚想钻过去,却被花君宴拎了出来,“你去哪?”

    “我去求白帝,让他放了紫宸!”

    “你居然钻狗洞?等等,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洞?”

    “猜的。”

    “猜的?”花君宴一脸狐疑,见瑶音一脸焦急,于是叹了口气,“这不是重点,好吧,我带你去见白帝。”

    瑶音挣脱开他的桎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跟着花君宴从正门走进琅轩宫。

    琅轩宫里陈设依旧,只是换了一个主人,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人,白帝,雪卿。

    碧锦阁上曲径通幽,绕过一大片花海才是连成排的木质阁楼。

    “这些木屋都是帝宴亲手所制,说得好听是宫殿,说直白点就是哄小孩子的把戏,真不知雪卿怎会喜欢这处作居所。”

    “或许是因为它代表曾经吧。”瑶音环顾四周,随口而出。花君宴听完却愣了愣,偷偷瞄了她几眼,发现她神色苍茫,飘忽不定。

    “你不会也是雪族吧?”

    “雪族?”

    “看你这神态语气,简直和雪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老乡~他脾气不太好,一会我先进去,若惹急了他怕是没好果子吃。”

    “那不行,世上一日,塔中千年,我若耽搁一瞬,紫宸怕是已在塔中度过了无数个春夏。所以,一刻也浪费不得。”

    “……”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阁楼前,瑶音刚迈开脚准备上楼,只见一道冰锥疾驰而下,擦着她的面具而过,稳稳插在她身前的土地里。面具裂成了两瓣掉在地上,同冰锥一起形成了华丽又骇人的情景。瑶音面色一变,背脊发凉。

    花君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拍了拍瑶音的肩。刚想说什么,却停住了。他不小心看了瑶音一眼,只一眼,他便惊得收回手,脸色变得十分精彩,那是红橙蓝绿青淀紫相互交错的模样,颜色之丰富,令人叹为观止。

    “何人擅闯?”

    “是我——”冰冷的声音从楼台上传来,花君宴如蒙大赦,立刻捂着脸从瑶音身旁侧身而过,低声道:“他的脾气见识到了?你还是在此等候吧。”

    瑶音目光凌厉,幽幽瞥了他一眼。这一眼,让花君宴一个踉跄,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

    “你、快、点。”

    “好好好。”花君宴逃也似的飞奔上去,下一秒,他的跟前接二连三落下数道冰锥,每一道都快准狠擦着脸皮而过,花君宴连番闪躲下来,已经气喘吁吁。

    “如果你是来替紫宸说话的,那就不必进来了。”

    雪卿的声音再次传来,由远及近,瑶音听得不甚真切,但直觉告诉她,此人,又是故人。

    花君宴又恼又怒,撩起袖子便往上冲,“你简直不讲道理!紫宸何错之有?为何偏偏只罚他一人?”

    “所以你就擅闯诛仙塔,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只见来人一袭素白长纱,翩然而下,落在二楼延伸出去的平台上,居高临下俯瞰着二人。

    他是雪卿,却长着一张夜九的脸。

    这是瑶音从没见过的夜九,不,现在该叫他雪卿,雪族之主,位极白帝。

    只见他素黑的长发随意散落在四周,一副素手天下的模样,让瑶音险些认不出眼前人。从前女装的夜九浓妆艳抹,气势力压全场。而后男装的他每日端正的跪坐在凌霄殿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哪里会是如今素面朝天不修边幅的模样?

    不过,素颜的雪卿,更多了一分清冷的神韵,他比任何人都像仙人,这是当时瑶音心中所想。

    雪卿慵懒地俯在栏杆上,淡淡的瞥了一眼瑶音,眼中并无波澜,“还有一个呢?你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瑶音不确定现在的夜九是不是从前那个夜九,便试探性的道了句,“我为我夫君而来,求白帝放了紫宸。”

    “噢?你就是紫宸的妻?”

    “是。”瑶音不卑不亢,直勾勾的盯着他,四目相对下,不知是上辈子被他阴了太多次,还是现在的他气场过人的缘故,瑶音竟觉得有些心虚,只觉这个人委实太难琢磨。

    “放弃吧,他不适合你。”

    闻言,瑶音只觉得自己是不是穿越了,这话她以前好像也说过,瑶音气不打一出来,一脸愠怒,“不适合我难道适合你吗?紫宸不喜欢男人。”

    雪卿闻言,‘噗嗤’一笑。一旁的花君宴趴在墙上,背对着瑶音,见雪卿竟能同她对视后还能笑得出来,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你怎么看得下去?”

    雪卿嘴角上扬,一脸淡然,“众生皮相在我眼中皆如白骨,你同她,没有区别。”

    “好吧,你赢了。长话短说,你打算关他多久?”

    “永远。”

    “永远?!”

    “永远?!”瑶音和花君宴皆是一愣,异口同声。

    “那你不若杀了他来得痛快!”花君宴摊手。

    “我先杀了你!”瑶音撩起袖子便往上冲,雪卿只动了动小指,一座冰晶的牢笼便凭空出现在瑶音四周,凝结聚团将她牢牢锁在了里面。

    “我罚他并不是因为斗殴,而是为了苍生。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随时会魔化,若今日不将他封印,来日后果将不堪设想,你并非紫宸的姻缘,还是早些离去罢。”

    “我的一切皆来源于他。离了他,我活给谁看?”

    雪卿哑然,起身走到瑶音跟前,细细打量了一番。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物,不足君上挂齿。”

    “……”雪卿微笑,“那好吧,本还想给你立个墓,如今看来,碑也不用刻了。”

    “你什么意思?”瑶音被他激怒到了临界点,她已经做好了放大招的准备,看来今日一战,在所难免。下一刻,她四周的禁锢却消失了。

    雪卿转身迈上台阶,缓缓道:“你很爱他?”

    “是。”

    “有多爱?”

    “十分爱。”

    “那好,证明给我看。我放你入诛仙塔陪伴紫宸,兴许有一天我心情好了便会放你们出来,如何?”

    “……”瑶音闻言便心下盘算起来,究竟是直接拆了塔还是进塔,这是个问题。两害相较究竟孰轻孰重,实在难以抉择。这时雪卿又道:“紫宸的力量来源于虚妄山,虚妄山的地脉连接四海八荒,他受了千年业火,若不好好培育,将来神魔只在一念之间,我可不想拿天下做赌注。如此,我不可能放他出来。如果你真爱他,究竟是进塔还是离去,自己选。”

    “……我进塔。”

    雪卿闻言满意一笑,“诛仙塔在离恨天边,与诛仙台遥遥相对,届时你推门进去即可。”说完,转身进了屋。

    花君宴看了长舒了一口气,“每次跟他谈话都觉得倍有压力,跟先神在一起时都没有这般拘束过。你认识路吗?需要我带你去么?”

    “不必。”

    花君宴习惯性的想拍拍她的肩,刚抬起手,却又似想到了什么猛地缩了回去,“姑娘后会有期,替我,不,替慕君师傅照顾好紫宸。”

    “我已为人/妻,叫姑娘不太合适。”瑶音想了想,这一世,慕君是紫宸的师傅,也就是她的师傅,还是叫名字自然。

    “我的名字叫瑶音。”

    这时,屋子里传来酒杯落地而碎裂的声音,二人愣了一下,却也并没觉得有何不妥。他们在琅轩宫前分道扬镳,下一刻,瑶音便赶赴诛仙塔,想也没想便推门走了进去,大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沉闷的声音犹如堵上了一道永远也打不开的墙。

    (4)

    诛仙塔共八十一层,呈环形向上延伸,四周的石壁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符咒,阴暗且狰狞。抬眼望去,只见塔尖云雾环绕望不到底,凄厉的尖啸声从塔顶传来,不绝于耳,一声又一声在塔里回绕,震慑心魂,那正是凤凰的哀鸣。

    瑶音大急,立刻飞身而起向塔顶掠去。诛仙塔里只许步行,她的行为触犯了禁忌,数道雷火轰然而下,在她身上炸出一朵朵绚烂的火花。这些雷电所蕴含的力量早已超过了上神飞升渡劫的天雷,若落在旁人身上恐怕早已是尸骨无存,而她有昊月的灵力护体,全然不将雷火当一回事,雷火中的她毫发无损,面色凌厉,直上云霄。

    塔顶的世界不如想象的狭小,反而十分宽广。广到可以囚禁紫宸的原身,遮天蔽日的凤凰。只见他赤色的羽毛黯淡无光,散落了一地。头上原本长了翎羽的位置变成了三个触目惊心血窟窿,尾巴上最深最长的羽毛也被生生拔了去。暗金色的铁链拴住了他巨大的翅膀,脚上两枚火红的紫霄印正持续地灼烧他的骨肉。

    他双眼紧闭,眼周淌着血泪,伴随一声又一声的嘶叫抖动着双翅,想要挣脱紫霄锁的禁锢,可那分明是徒劳,除了羽翼四处零落之外,起不到任何旁的作用。

    这一幕险些让瑶音晕过去,“不管你是夜九还是雪卿……待我出去,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瑶音怒不可遏,立刻扑上前去取紫宸的脚链,可刚一碰到比她腰还粗的锁扣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反弹回去,这分力量,比刚刚的天雷劫强上数倍,与此同时,紫宸发现了她,他盛怒之下全身燃起火焰,瑶音一个不慎,被灼烧了背部。

    瑶音顾不得疼痛,再次凝神,眉心玉的光芒立时大盛,连带她的面容和发丝一齐改变,黑发褪去,露出满头银发,绝色的面容显得与四周是那般格格不入。她祭出‘慕君心’,花朵瞬时变成长剑,剑身带着火光朝锁链劈去。

    就在这时,常年伴在紫宸身边的蝴蝶却化作了一缕魂灵,横亘在紫宸与瑶音中间。她伸开双手止不住的摇头,示意瑶音不要斩链。

    瑶音一惊,立刻收回剑锋,停下来打量着她。只见她神色痛苦,表情凝重,哭得梨花带雨,几次长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瑶音这才知道,眼前人并不是魂魄,她只是人生前所留下的一丝眷恋。她一袭青衣,眉目娇柔,同紫宸竟有三分相似。

    “你是紫宸的母亲?”

    闻言,青衫止不住的点头,瑶音见她那副焦心的模样实在不像假装,这才稍稍放下戒心,“世上一日,塔中千年,紫宸岂不是已经被关了千年?”

    青衫泪如雨下,再次点头。

    瑶音心中万马奔腾,“你让开,我这就救他出去!”

    “如果你想他死的话,尽管放他出塔。”一个无比稚嫩空灵的声音拔地而起,瑶音低头便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仙童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五官整一缩小版的夜九。

    “你是何人?”

    “我是镇塔童子,你可以叫我紫霄。”

    “镇塔童子?”瑶音一把将他拎起来,“赶紧放了紫宸,否则我一把火烧了这破塔。”

    “好女人从不欺负小孩,你不能这么对我。快放了我!”紫霄被瑶音牢牢抓住袖口,凭他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怒道:“白帝大人说了,紫宸身上集了三界戾气,若不化戾气为祥和就不能真正修成上神。不止修不成神,他还会死,惨死~~~”

    “你、放、屁。”瑶音一字一顿,“再胡扯小心我扒了你一层皮。”说着,用力给了他一巴掌。紫霄双目噙泪,满眼委屈,捂着脸看了眼青衫,“我没胡扯,不信你问她。”

    瑶音回头,略有迟疑地看了眼青衫,问道:“是这样吗?”

    青衫忍痛点了点头。

    瑶音怔怔抬头看着紫宸沐浴在火光中的身躯,无心再理会紫霄便松开了手。紫霄落在地上,头上肿起了一个大包。

    “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是在帮他。”紫霄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抱怨,“他已经走火入魔,如今两眼不辨双耳不闻,认不得旁人,若贸然放出去,定然只会被天帝送入诛仙台碎石。看不出来吗?白帝这是在救他。”

    夜九……会救紫宸?呵,笑话!

    “到底怎么回事,紫宸怎么会变成这样?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瑶音冷哼一声,“挑要紧的说!”

    “别急嘛,此事急不得。”小童子抖了抖身上的灰尘,笑道:“跟我来。”说着,跳起来牵起瑶音的手,将她带到了角落里的一面铜镜前,青衫则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眉目间有着道不尽的沧桑悲凉。

    “你自己看吧。”紫霄童子掐了个手诀,铜镜里霎时映出了紫宸魔化当日之景。

    十二主神宫里,紫宸被留堂。

    “今日你把‘礼教四义书’背下才可离开,这是要让你记住,古来尊师重道是为人之基本。对师傅要敬,对同门当友爱。你们是元帝的候选人,元帝掌善,故读书比修法更为重要。”司墨神君腆着老脸坐在讲堂之上滔滔不绝,紫宸在堂下低头翻书。

    “我的话你可有在听?”

    “紫宸在听,必当谨记教诲。”

    “那你为什么不抬头看着我?”司墨脸色已经不太好看,可紫宸依旧眼皮都没抬,继续看书。

    “你在看什么?”

    “礼教四义书。”

    “一会再看也不迟,你抬起头来看着为师,为师需跟你解释一下其中的道理。”

    紫宸阖上古书,抬头看着司墨,“师傅请讲。”与此同时又拿起一支笔在纸上从容书写。

    司墨‘啪’地将戒尺重重扔在讲台之上,“你到底在忙什么?”他走到紫宸身边,一把夺下他手中的宣纸,看了一眼却愣住了,只见上面工整的书写着礼教四义书的第一章,通篇下来,竟一个错字都没有。

    紫宸垂眸,低声道:“我需早些回府。”

    司墨惊讶于他的记忆力,却对他的态度十分恼怒,“你看看你对我是什么态度?对十二主神又是什么态度?我要你背诵礼教四义书不是为了惩罚你,而是为了教导你,我希望你能尊师重道,友爱师长,你为什么这般食古不化自以为是?你在骄傲什么?”

    “紫宸没有对他们不恭敬。”

    “那他们怎么会孤立你?有时候你需要从自身找找原因。青容是你弟弟吧?到了离恨天你可有关心过他?同为主神,需相互扶持,互帮互助……”

    “他不是我弟弟。”

    司墨愕然,气得胡子在发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说多少次都一样,”紫宸眼神冰冷,“青岚不是我母亲,我的父亲也不是风白容,我跟青容没有关系。”

    这句话正好被吃完晚饭归来的羲和等一众人听见,青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指着紫宸,“真是忘恩负义,若没有母后的推举,你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入不了离恨天!”

    “我受了慕君上神的提携才得以入选,同青岚没什么干系,你不要乱说。”紫宸头也不抬,继续默书。

    “你少拿青帝来压我!你就是个野种,本来父王和母后恩爱有加,都是你的出现才害得我们父子分离,母后愿意认你这个儿子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你怎么好意思恩将仇报!”

    紫宸站起身,指了指桌上的宣纸,对司墨道:“礼教四义书我已经默写完毕,这里离浴仙宫有些路程,我想早些府,请师傅考教。”

    司墨检查了一遍,十分满意,可面上却还端着架子,“从前你来的最早,回的最迟,今日怎么如此着急,可是家里有事?”

    “师傅您不知道,紫宸昨儿个大婚了!”

    “大婚?我怎么不知道?”司墨疑惑,“你确实大婚了?”

    “是。”紫宸面色从容,十分坦然。

    众人闻言,十分兴奋,朝他吹了几个响亮的口哨。

    “怎么为师从未收到任何消息?你就算不是凤族太子也到底算个王子,怎么会这般突然这般悄无声息?”

    “……”紫宸垂眸,不知如何作答。他当然希望能给妻子一个盛大的婚礼,让全世界都知道,可这不是他能选择的事情,青岚说她是他的妻,那么她的名节就已经系在了他的身上,虽然到现在他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青容一脸冷笑,“因为他娶了世上最丑的女人,最丑,没有之一。当然不敢说了。”

    羲和在一旁笑得隐晦,清了清嗓子,洋装开解道:“紫宸好歹是新婚,念妻心切才会如此,可以理解。何况,他自小生活在乡野,跟你从小受到的教育有天壤之别,就算他不认你这个弟弟,你也该拿出太子该有的胸襟原谅他的大逆不道,我们还要在一起半年,你们握手言和吧。”

    “羲和上神说的是,我何必跟小三的儿子置气,”青容一见羲和发话,立刻就转怒为喜,向紫宸伸出手,抬眉笑道:“你说是吧?哥哥。”

    “……”紫宸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紫宸是私生子?”

    “他妈妈是小三?”

    “怪不得他性格这么阴暗,原来是上辈人做得不好,他真可怜。”

    众神议论纷纷,青容更加开心了,露出十分的优越感,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他的妈妈本是青衫郡主,是我父亲的初恋,但是她看不起当时的父亲,于是离开了父亲,和凤族的长老风渊在一起。后来风渊不知所终,父亲涅槃而出成了凤族之王,她生活穷困潦倒竟觍着脸回来了,”说到这青容顿了顿,幽幽道:“所以紫宸是不是我哥~还有待考究,但是我母后太善良了,你们懂的……”

    紫宸双拳紧握,全身颤抖,“我警告你,你最好闭嘴。”

    见紫宸怒极,青容越发开心起来,仗着有羲和撑腰于是愈加口无遮拦,“你们知道他母亲有多虚伪吗?她曾经刻了一块石头送给父亲,上面居然写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笑死人了,在外流落那么多年,指不定已经是千人枕了……”

    紫宸猛然抬头,只见他双目赤红,青容有一刹那的惊愕,着实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可仗着人多势众,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只能打洞。”

    众人附和,“难怪你们同为凤凰,看起来却这么不一样,原来他不是凤王的儿子。”

    火光冲天,通天的戾气惊起云霄,一干人等陷入虚妄火海,一阵慌乱过后勉强才可以自保。而青容却不那么幸运了。只见他被紫宸死死得掐住脖子,压在高墙之上,颈间已经能看见火灼的痕迹,触目惊心。青容已然吓得面色惨白,动弹不得。

    “你想死我便成全你!何须废话!”紫宸大怒,五指更加收紧了几分。

    “紫宸住手!他是你弟弟!”司墨大急,想要阻止却却根本近不了紫宸的身。众神都以为青容死定了,可紫宸却突然松开了手。青容直落在地上,瘫软如泥。

    “我不承认你是我弟弟,可你身上到底流着跟风白容一样的血液,我不杀你。”紫宸说完,便转身离去。

    “呵呵,”青容刚刚缓过来些,便觉失了面子,想要扳回几分。寻思了一会才对着他的背影大声道:“既然你母亲训导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就拭目以待,看你如何对着那丑陋的妻子一生一世!啊,我忘了告诉你,她是羲和神君不要的垃圾,曾经想尽了办法爬上羲和的床,如今你捡了去却当宝贝……”

    青容后面的话被凄厉的凤鸣淹没,后面的情景瑶音便看不见了,铜镜里只能见到火凤遮天蔽日的双翅拂过三十三重天的夜空。白帝恰巧经过,一见便知事态严重,便祭起诛仙塔将紫宸收进塔中。闻讯而来的青帝向其求情,白帝淡淡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现在就能毁天灭地,我若留他在世间,岂不是拿天下人陪葬?”

    慕君双手环抱,微微叹息,“他只是个孩子。”

    “那便掐死在摇篮里。”雪卿冷漠一笑,拂袖离去。

    ……

    ……

    铜镜中的影像戛然而止,瑶音心中莫名一痛。

    瑶音本以为没有了少年琼华便能改变紫宸悲惨的一生,却不想如今的他过得更加不易,当初只有她一人欺负他,现在却是一群人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上一世青衫之死是因为父神帝宴嘱凤族举皆殉葬,她为了救风白才献出自己的生命。紫宸自当不会原谅自己的生父。但风白娶青岚也是另有隐情,起初是为了气走青衫,让她母子二人可以免去殉葬的命运。岂料这一世帝宴虽然在众神心中羽化,但实际依然存活在世间,且大隐于市开起了茶楼。凤族虽免去了灭族之灾,却迎来了后宫争宠的大戏,最终,紫宸还是成了孤儿。

    那个青荣,如果猜得不错,好像还是她赠予的同欢果所得。

    瑶音抚额叹息,大有痛心疾首悔不当初之势。

    “紫宸就这样没了五识?”

    紫霄童子摇头,“他会这样同白帝大人还有些干系。”

    “夜九到底干了什么!”瑶音颓然抬头,心中略升起些许希望,祈祷紫宸受了这般苦难不是因为自己。

    紫霄歪头,不解,“夜九?那是谁?”

    “白帝,我说得是白帝雪卿!他到底对紫宸做了什么?”瑶音咬牙切齿,恨得牙痒痒。

    “也没什么,就是拔了几根毛。传言龙族最要紧的是龙脉,而羽族最紧要的则是翎羽,他是涅槃的凤凰,所以比一般凤族多了三枚翎羽,在额心,”紫霄童子指了指紫宸的额间,“许是灾虚妄山里受了太多的戾气,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智,若不悉心教导以后必生祸端。白帝拔掉他头上三根翎羽是为了他渡劫成神,待他再能幻化为人之日,便可以出塔了。”

    瑶音暗自揣度,“这有何难,将自己的眉心玉还给他便是,届时别说是小小诛仙塔了,三界也不过是一念之事。”

    紫霄童子是又想到了什么,拍手激动,“对了,修成人形前他将两眼不识,双耳不闻,认不得任何人。别说教他修炼成神了,恐怕连靠近都难。他已经这幅模样待了千年,白帝大人教我悉心教导他,可是到现在为止,我都未曾同他说上过一句话。”

    “白帝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将如此重要的任务派给你?”瑶音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了一遍,露出满脸鄙夷,“小萝卜头仙人。”

    “哼,你别小看我,我也是上神。实在是紫宸体内蕴含的力量太强大,我本以为他的怒气会随着时间消退,却不想近日已有魔化的迹象,我自知不敌,已经捎信给白帝,相信他很快会来处理。”

    “塔中千年不过世间一日,等他收到信赶来,黄花菜都凉了。”瑶音走到巨大的凤尾下,看着头上盘旋挣扎的紫宸,心中痛极,怒极,“只要唤回他的五识,就有希望排解他的怒气,可是如此?”

    “没错。”

    “求人不若求己,还是我来吧。”

    “姑娘保重。”紫霄童子扬眉,一副坐看好戏的模样。

    青衫在一旁眼含泪水,可眸子里却充满了希冀。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她多希望能看到奇迹,让紫宸能脱离苦海,真正得道成神。

    瑶音走到凤首下,清了清嗓子,对着紫宸嫣然一笑,“夫君,你还记得我吗?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是千年前我们见过的……”

    “哈哈哈哈……他都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们怎会是夫妻……”听到这紫霄童子已经笑得前仰后合,瑶音随手向他丢去一个火球扔进他嘴里,这才闭上嘴,痛苦过后仍旧面露嘲讽,努力的憋着笑意。

    “你上次见我的时候我不太好看,但是我真实面貌不是那样的,你睁开眼,看看我的模样好不好?”瑶音继续手舞足蹈,扯着嗓子朝他喊:“我并非丑陋不堪,更加不会去勾引羲和,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不论你在这塔里待多久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陪着你!”

    这时紫宸低下了高抬的凤首,虽然双目依然紧闭,但瑶音能感觉到他正看着自己。巨大的凤首匍伏在地上静静的待在瑶音身前,瑶音同他相比,整个人身还不足他一根眼睫毛粗,差别之巨大,让青衫和紫霄都替她捏了把汗。

    紫宸缓缓靠近瑶音,瑶音心中一暖,眼中柔波四溢:“哪怕你永远这么大也没有关系,我的原身也很大,我们很相配。乖,我知道你不会忘记我的……”说着,瑶音毫不避忌地走上前,想要摸摸他的羽毛,只听“轰——”地一声,紫宸的嘴里突然吐出一连串火焰,巨大的火焰柱瞬时将瑶音淹没。随后他重又回到空中盘旋挣扎,发出一声声尖锐的嘶鸣。

    紫霄和青衫皆是一惊,都以为瑶音死定了,却不想一阵密集的咳嗽声传来,瑶音灰头土脸的从浓雾中走出,身上已经黑成了焦炭。

    “咳咳咳咳……还好我早有准备,不然要毁容了。”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紫霄童子见状,滚在地上笑作了一团。瑶音气急,飞身而起落在他身前一把将他拎起来,摇晃道:“很好笑吗?再笑我让你们统统陪葬!现在怎么办?白帝多久才到?!”

    “你,你别急,那日窗台上正好趴了一只蜗牛,我便派了他去传信,应该很快了。”

    “……蜗牛?”

    瑶音本想一掌灭了他,却突然安静下来,温柔的将他放在地上,对他露出一脸释然的微笑,最后还为他理了理衣服。

    “你怎么了?被烧傻了?”紫霄见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反而心下不安起来,“别对着我笑,怪吓人的。”

    “没有,我就是想开了,念在你是镇塔童子的份上,给你个机会跟这座塔道别,我不可能让紫宸再这样痛苦的等白帝几千年。”瑶音拍拍手,为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的着装,’慕君心’在她手中盛放,映出火红的萤光,似乎已经作好了同诛仙塔斗法的准备。

    “上神息怒,万不可这样做啊!紫宸这般出去,如何见人?”

    “他不需要见人,他只需要见我。”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怎知真实的他是否只想见你?他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非我,怎知我不知紫宸之乐?”瑶音抚了抚’慕君心’,璀璨的花朵立时变成耀目的神剑。

    紫霄童子突然神色一黯,正色道:“此一时非彼一时,或许他从前只想见你,但现在他心中作何感想你又怎会知道?万一他不想出去呢?”

    “哈哈哈——”瑶音长剑挥舞,仰天大笑,指着空中痛苦挣扎的紫宸道:“你别告诉我他这样是很享受。”

    “现在的他是虚妄山中反噬的戾气,并非他本识。”

    “……”瑶音收起笑容,冷冷道:“不管他知不知晓,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痛苦,你闪开!”

    “哎……我自知拦不住你,请你温柔一点。”

    紫霄童子长叹一声,躲进了柱子。瑶音提剑上前,青衫却再次横梗在二人中间,满脸泪水,止不住的摇头。

    “对不起,我不能见他这幅模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照顾好紫宸,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他,不让他再受任何委屈。我愿用三界作赌注,护他一世无忧。”

    青衫微笑着哭泣,泪如雨下,眉目中写满感激,可仍旧阻挡瑶音的步伐。

    瑶音见她的模样知道她有口不能言,定有苦衷。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您是他的母亲,你比我了解他,比我知道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既然你不希望我救他,那您是否有旁的法子救他?”

    青衫面上露出一瞬间的讶异,随后使劲点头,双手指着自己的胸口似乎在说:“我能救他,你相信我!”

    “我能帮上什么吗?”

    青衫向瑶音伸出右手,朝她张开了五指。

    “你要上我的身?”瑶音大惊。

    青衫面露难色,点了点头。

    “……”瑶音仔细瞧了青衫一眼,见她揪心程度比自己更甚,知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于是放下了警惕,紫霄剑化作雾气消散在空气里。瑶音缓缓向青衫走去,伸出五指,于青衫掌心相对。

    “紫宸拜托您了。”

    “谢谢你。”瑶音似乎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女声在向自己幽幽道谢,与其说是道谢,听来却更像是道别。下一刻,她便失去了意识,灵魂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当瑶音的身体再次睁开眼,五官便瞬间改变,化作了青衫的模样。

    眼中透出的更是完全不同的神态。那是一种极尽不舍的眷恋之情,仿佛即将失去世上最重视的珍宝。那是一种绝望,更是一分勇气……

    ‘青衫’迈出步子,朝紫宸走去。

    她张开嘴,哼出了儿时日日哄紫宸睡觉的摇篮曲。

    声音之空灵,曲调之温和,仿佛化作了春风席卷诛仙塔,吹走了这里的一切狰狞。

    火凤停止泣鸣,收起羽翼,随着青衫的曲调竟慢慢变小了身子,缓缓落在青衫身旁,在她身边撒娇,在她的裙摆上厮磨。

    紫霄童子忍不住从石壁里探出头,本该关心紫宸,却一刻也无法从青衫身上移开眸子。

    他呆呆的看着青衫,不由地听痴了。

    “我也想有个母亲。”紫霄掏出纸笔,在纸上奋笔疾书,大意是请求白帝给他再造个母亲送进塔,写完又托了一只蜗牛将信送了出去。

    紫宸渐渐从凤凰化作人形,在青衫地怀里睡着。

    她继续唱着,尽管神态哀哑,歌声却一刻不停。她知道意念体一旦化为人形结局便是魂飞破散,所以,她很珍惜现在的时光。

    她希望能这样一直唱下去,永远守护着她的孩子……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除非……她能找到寄体永久地容纳她的灵魂。就像现在这样,便再也不用离开……

    (5)

    紫宸体力消耗过多,在青衫怀里昏迷了很久很久才醒来。

    这段时间,青衫不小心窥探了瑶音的记忆。

    她本不想这样做,可脑海中一直跳出成年后的紫宸,银发耀眼,光彩夺目,这令她十分好奇。

    当她看见自己的儿子被琼华欺负到绝望时,她下定决心不会离开这个身体。再到后来琼华为他奋不顾身赶回凌霄殿时,心中又略微开始动摇。当她看到自己的儿子给了琼华一剑,而琼华最后的遗愿竟是下辈子要化作他最爱的夜九的模样时,心已经痛到不能自已。

    再后来,是万年之后的重逢,她的儿子已经修成了三界第一人,天君昊月。她本以为没有什么比这更令她骄傲的事了,所以这段记忆,她反复看了很多遍。直到最后,昊月为瑶音一人生一人死,她这才惊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念更能打动她的心。

    于是她彻底原谅了琼华。

    就算儿子没有过那段经历,并不知道瑶音的存在,她也不能侵占瑶音的身体。她会没有脸面面对自己的儿子。儿子爱的,就是她该爱护的,她又如何能霸占瑶音的身体?

    怀中的紫宸动了动身体,睁开迷蒙的双眼,青衫激动得泪如雨下,无法自抑。

    紫宸亦是如此,他扑在母亲怀里,紧紧抱住她,生怕她是幻觉,在下一刻就会消失。

    温存还不足片刻,青衫却已擦干了泪水。她狠心将紫宸推开,站起身来。紫宸不顾身上的伤痛连扑带爬的挪过去,牵着青衫的衣裙,可怜兮兮的求她回头看自己一眼。

    “母后您要去哪里?你不要丢下紫宸!”

    “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把眼泪擦干再跟我说话!”青衫背对紫宸说着狠心的话,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淌。

    “紫宸不哭,紫宸只是太高兴了,太想念您了……”

    青衫洋装不耐,打断他,“你记住,你是男人,是女人的依靠,任何时候你都不能倒下!更遑论失去心智让天下人为你担心。紫宸,你让为娘失望至极,心痛至极,你可明白?”

    紫宸紧咬下唇,刺破了皮肤,鲜血一滴滴顺着嘴角滑落,落在青衫心上,煎熬着她的心。

    可她依旧板起脸,怒不可遏,“你明不明白?”

    “……紫,紫宸明白。”紫宸忍痛,耷拉着耳朵,就像儿时被训诫过后想吃饭又没得吃的模样,青衫很心疼,但她不得不狠心。

    “为娘能救你一次,不能护你一世。我要你答应我,若不修成上古神君,若不修成银发,若不能将三界众生放在心头,便永不踏出此塔。”

    紫宸颓然抬头,眼含笑意,“那您会陪着我吗?”

    “不会。”青衫冷着脸,斩钉截铁。

    “……”紫宸再次愕然,难过之情溢于言表。

    “你是男人,就要有承担一切的勇气。现在,我要告诉你实情,”青衫顿了顿,叹了一口气,“你听清楚,我早就不再人世了,当初我油尽灯枯,离开凤族便失去了庇护,曝尸荒野,无人收尸。”

    听到这里,紫宸瞪大了眸子,完全无法相信母后已经故去的事实,“你骗人!你明明就站在我面前!”

    “我不过是借尸还魂。”

    “那就待在她的身体里,永远不要离开。”

    青衫摇了摇头,“不可能。我看了她的记忆,她才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女人。”

    “最爱我的是您。”

    青衫一脸苦笑,“我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您一定要走吗?”

    青衫点了点头,“将你交给她,我很放心。”

    “我不想你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终须一别。”

    “您什么时候会离开我?”

    青衫蹲下身,对着他微微一笑,“我再陪你吃顿饭。”

    “好!”紫宸脱口而出,细想下来才发觉有哪里不对,“您吃完饭就走?”

    “嗯。”

    “我不要!”

    “你这样为母如何能走得心安?”

    “……”

    紫宸跪在地上,长久过后,他才接受了现实,缓缓轻言,“……好。”

    青衫转身,在石壁上敲了敲,紫霄童子露出半截身子疑惑的看着她。她向他借了厨房,做了一桌简单的家常饭,又陪着紫宸吃完。

    一顿饭下来,紫宸已经憋得双目赤红。

    “母后,我想哭。”

    “不许哭,”青衫说着,自己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她赶紧擦了擦,道:“哭可以,你要跟娘保证,这是你最后一次哭。”

    “……好。”紫宸再忍不住泪,抱着青衫哭得稀里哗啦。

    “……只要我在你心上,死亡就不是分离。记住,你是我的骄傲。”

    青衫的身体渐渐失去了温度,这时,她的五官也开始变化,紫宸怔怔地看着母亲的脸变成了另外一个全然陌生的面孔。

    一个美艳绝伦的凡人。

    真是匪夷所思。

    细看之下,他才惊觉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瑶音……别睡了,你该起来了。”

    瑶音正觉自己处在一片茫然的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这时,前方骤然出现了一稀光明。

    青衫正站在圣光中朝自己微笑,“我不能再陪伴紫宸,以后他便托付给你了。”

    “您要去哪?”

    “我已经死了,早该离开这个世界。”青衫说完,便转过身打算离去。

    “等等,你别走,我去求父神,他一定有办法!最不济也能将你送入轮回!”瑶音急忙向前跑去。

    “意识体重生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我留下,你便永不得活。若没有看到你的记忆,我想我不会离开,但正因为我看了,我便不得不承认,他最爱的是你。能看到紫宸未来的成就,已是我永生修来的福,就算魂飞魄散,我也无怨无悔……”

    “你不要走——”瑶音来到青衫身前,刚伸出手将要碰到她的身体,便见她的意识顷刻间化作了繁星散落在黑夜里。瑶音一个踉跄,跌入光明。

    感官瞬时回到身体,与灵魂合而为一。瑶音双目通红,布满了泪水,这一切的发生只在顷刻之间。

    她睁开眼,入目的便是刺眼的烛光与紫宸疲惫的脸,他正绕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紫宸?”瑶音跳下床,仔细查探着紫宸身上的伤势,见他除了额间有三枚血色疤痕外其他地方均已大好后便欣喜若狂,“你真的好了?你认得我了?”

    “我不认识你,但我记得你。”

    紫宸的一句话让她跌入谷底,又从谷底爬到了半山腰。

    瑶音一脸惴惴,“你记得我?”

    “当年是你告诉我母亲在离恨天等我,你果然没有骗我。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母后现在在哪里?我还想见她。”

    瑶音颓然看着身后的铜镜,镜子里正映着琼华那张惊世绝艳的脸,她再次落到谷底,粉身碎骨。瑶音一脸尴尬,不知如何作答,她的智商明显已经不够用了,“咳咳,这个……她……她说……我们还是先离开诛仙塔再讨论这个问题。”

    紫宸摇了摇头,“我答应了母后会在这里修习,直到生出银发才会离开。上神如果忙就先走吧……”

    “我陪你!”瑶音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为了怕紫宸伤心,瑶音灵机一闪,下意识牵起紫宸的手,满眼希冀道:“你母后临走前跟我说要盯紧你的功课防止再发生魔化的情况,于是嘱我陪伴你。无论多久,我都会陪着你。”

    “……好。”紫宸一脸错愕,慢慢抽回双手,“敢问上神如何称呼?”

    “我的名字叫瑶音,你可以叫我瑶瑶,也可以唤我音音,但是你以前最喜欢叫我亲爱的……”

    “……紫宸见过瑶音上神。”紫宸谦逊有加,对瑶音恭敬行礼,与她拉开了一定距离。瑶音的一脸媚笑,总让他有一种被人贩子拐卖到妓院的错觉……

    “紫宸先告退了。”

    “去哪儿?”

    “修习。”

    “哦,好吧,那我去做饭。”

    紫宸点了点头,起身走到蒲团上坐定,不多时便入了定,对外界一切不闻不问。哪怕他知道瑶音三不五时就跑来给他擦擦汗,洗洗手他也无心理会。瑶音一会来叫他吃饭,一会问他要不要喝水,这些他都知道,但是他并不能回答。他有几次很想告诉她,她这样会让他走火入魔的,但最终还是忍下没有说出口。塔里就他们三个人,他再不让她’玩’自己的话,那她该多无聊啊……

    太阳东升西落,日子日复一日,外面的世界里,才将将过去十日。而塔里的日子却已经转了一万年。

    这一万年来,紫宸除了入定修炼外另一节目便是’扫塔’。八十层塔里藏尽天下书,书的内容有好有坏,好的例如一个叫’昊月’的作者写的《三界赋》,坏的例如《金瓶梅》,他事无巨细,尽数收之脑海。哪怕看到面红耳赤也在所不惜,因为瑶音上神说,男人就得多看看,这样才能造福女子。

    虽然他不太懂这其中的道理,但他相信上神说的话总该是没有错的。

    而瑶音的日子就显得丰富多彩许多。她每日的任务除了做饭和写给父神的一封信外,其余时间便伙同紫霄童子一起赌博,斗蛐蛐,斗草……总之世上能玩的不能玩的这万年来都被他俩玩了个遍,日子倒也过得潇洒惬意。

    今日,二人又在打双人麻将。

    紫霄十分激动的大喊,“胡了!我终于胡了!”

    “行啊小子,终于赢我一次了。”瑶音摸了摸下巴,从身后堆成山一样的账本里翻出最新的一本,笑道:“还剩六十四亿五千九百六十两。”

    紫霄童子输给瑶音不少钱,大致是国库现储金量的五倍。

    “你欠我这么多钱,你家主人知道嘛?”

    紫霄摇头。

    “那你拿什么还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紫霄淡定一笑,“来来来,趁我手气好,再来一把。”

    “好!”瑶音十分豪气,开始洗牌。

    她本来十分讨厌长了夜九脸的小童子,可万年生活下来,她发现,他还是挺可爱的……

    这时,一道璀璨的银色照亮了诛仙塔顶,二人被满目银光刺得睁不开眼,银光过后,紫宸一头耀目的银发无风自动,飘散在空中。

    “好漂亮……就像雪卿大人一样漂亮……”紫霄童子张大了嘴,喃喃自语。而瑶音则开心过度,并未将童子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快速地飞奔到紫宸旁边,挽起他的手,笑道:“恭喜你,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塔了?”

    “嗯。”紫宸一脸淡然,看不出任何喜怒,瑶音有一瞬的错觉,竟觉得他瞬间变得沉稳内敛高大上,都快赶超父神了……

    “那我们快走吧,这鬼地方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我要回浴仙宮泡温泉~~”

    “你怎知我住在浴仙宮?”

    “呃,”瑶音有一瞬间的失身,摆手笑了笑,“我算出来的。”说着,便跟着紫宸向下飞。

    紫霄童子飞在二人身前,显得十分兴奋,“我给你们开门!”

    沉重的石门朝里大开,惊起一堆灰尘。紫霄不顾一切,冲出了诛仙塔。

    “你怎么比我们还激动?”

    “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紫霄欢快的在空气中转了几个圈,呼吸着新鲜空气。第一缕霞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居然开始冒青烟……

    “紫霄,你……”

    “我怎么了?”紫霄回头,并未察觉异常。

    “你在冒烟。”

    “嗯?”紫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只见身体越来越干,就像被蒸发了一样,他笑了笑,似乎早就知道,“雪卿大人造我的时候就跟我说了,银发出,紫霄落,这就是我的命呀。”

    “对不起,我骗了你……一开始我就打算赖账来着,欠你的钱我压根没打算还,反正,出了塔,你就看不见我了……”话音刚落,身后的诛仙塔轰然倒塌,紫霄童子再撑不住笑意,化作了一片雪融花,随着霞光蒸发在空气里。

    ……

    ……

    琅轩宮里,雪卿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白衣。

    他强忍住胸口的痛楚,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窗前。只见高耸入云的诛仙塔轰然倾塌,天边燃烧的红莲铺天盖地,滚滚而来,大有蔓延三十三重天的趋势。

    门外传来童子的敲门声,“启禀白帝,天君急召。”

    雪卿似乎早已料到,并不觉得意外,“知道了。”

    离恨天本就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的气氛。此时天光将将放亮,清晨时分更显冷清,一切显得庄严肃穆,一丝不苟。

    大多数的仙人此时还在睡梦中,只有值夜班的低阶仙婢正忙着打扫各自的院落,她们打扫完毕便可回去睡觉,日复一日都是如此。她们中大多数可能一生都无法见到上位的神君,可今日,神君们就像集体打了鸡血一般,要么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要么穿着睡衣,急急从她们头顶飞驰而过,尖叫声此起彼伏,仙女们幸福得快要晕过去。

    而神君们的表情就不是那般好看了,大多是灰头土脸,面色紧张。

    白帝在许多年前就曾颁下《神君法典》,其中洋洋洒洒数万字,总结起来就是一句:上位先神当以身作则,呕心沥血,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但离恨天上大多懒散惯了,连天君也觉得苛刻,于是便将朝会定在了巳时,白帝成日忙于政务,也没闲功夫一个个查考勤,于是一般也没人会起得比鸡早。

    而今日,天君居然提前开朝会,辰时还没到,启明钟便敲响了十二下,沉闷的钟声惊醒了睡梦中的诸神。衣衫不整最多是罚抄书,迟到……估计就是降阶了。于是,他们拉起裤子便飞上了株晟宫。

    天界谁人不知白帝最是冷情冷血,对待同僚绝不手软,且位越高刑越重。就算是位高如战神,只要落了错处在雪卿手里,免不了都得脱一层皮。

    翊圣就曾经栽在他手里。

    彼时,翊圣刚受圣封,帝位加身,显赫一时,风头险些超过慕君上神。本来白帝之位已经非他莫属,可就因一次早朝迟到,被当时刚刚飞升上界且明不见经传的雪卿当朝痛批。翊圣面上挂不住,一怒之下,同雪卿打了个赌,赌注正是白帝之位。谁也没看清雪卿是如何出手,以不败战神扬名的翊圣便双膝一软,再也起不来。

    他在凌霄殿外跪了三日。三日里,他饱受众人非议和耻笑,眼睁睁看着雪卿荣登帝位,同慕君两分天下。

    而短短千年过去,名不见经传的雪卿已经一手遮天,包揽了天界大小事宜。空青太一愈加看重雪卿,将自己的独女送入琅轩宮,表面是学习,实则是为了赐婚。大家都知道,下一届天君必是雪卿无疑,大婚之日,就是他登极之时。

    凌霄殿上,天君太一神色凝重,端坐帝位之上。他扫了一眼下殿众神,发现独不见白帝,免不了有些惊讶,“三帝呢?”

    众神面面相觑,皆不知其所踪。

    “禀天君,三帝想是有事耽搁了,吾等稍待便是。”

    众神附和,齐刷刷地点头。

    太一摆摆手,“不等他了,此事我再私下同他们说一遍便是。”

    “今日我召众卿家前来是为了’琼华’帝君归来之事。”

    “琼华?”

    “长公主琼华?”

    “她不是羽化了么?”

    众神闻言,议论纷纷,皆一脸震惊。

    ‘琼华’之名在天族是一个传奇,从不曾被遗忘。创世神君帝宴在她身上集结了世上所有最美好的事物,本是天君第一顺位继承人,却不幸夭折,身形俱灭。帝宴想尽办法也寻不回她,导致一夜银发,生无可恋,没熬过一个冬天,也跟着去了。

    从此,帝星消失至今。

    “她确实去世许久,”太一说到这,双目微微发红,显得十分自责,“我奉帝宴遗命看守琼华帝姬的凝魂灯,可凝魂灯在前日被小女摇筝不慎打碎。摇筝冲撞了琼华的精魂,昏睡至今,直到昨日下半夜才转醒,是本君照料不周,辜负了帝宴的嘱托。本君自愿请辞,辞去天君之位。”

    众臣闻言皆是一脸紧张,太一退位,帝位不就落到白帝手上了?他们可不愿白帝登极,不说其他,就为了能睡懒觉也不能让他当帝君啊!

    “陛下——”

    “万万不可!”

    “这不是您的错,琼华帝姬就算有凝魂灯可供她的神识栖息,世上也没有金身可容纳她的灵力,陛下大可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太一抚额,显得十分疲惫,“众爱卿不必相劝,今晨’红莲’天象昭示,定是’琼华’帝君归来无疑。本君代理帝位已久,是时候归还前人了。”

    “启禀陛下,”司命神君走出队列,作揖道:“昨夜我夜观天象,发现启明星旁出现了一颗耀眼的紫星,正是消失已久的帝星。而今晨的’红莲’天象此前只在琼华诞辰才出现过,我认为,正是摇筝公主吸收了琼华的精魂,这才造成了今日奇景,陛下得女继承帝宴遗志,正是做了造福全天下得大喜事。吾等恭贺天君不及,又如何会怪您?您不必自责,吾请愿,立摇筝公主为长公主,统领十方天军,将来继承天君之位,实至名归。”

    众神瞧瞧打量太一,见他面色虽然凝重,可眼神中却十分欢喜,纷纷附和,“吾等请愿立摇筝公主为长公主,统领十方天界。”

    这时,慕君与翊圣因通宵畅饮,姗姗来迟,恰巧见到了这一幕。

    他们本来心中打鼓,生怕因迟到而触了白帝的逆鳞,可到了凌霄殿才发现,众神皆来,却独独少了雪卿,他们长舒一口气,刚放下了心头大石,却不想见到了众神三呼万岁的情景,心中不免又吊起了更大的石头。

    “他想把代理天君的’代理’二字去掉。”

    “他想让摇筝取代琼华在三界子民心中的位置。”

    “老狐狸……”

    翊圣与慕君交换了眼神,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太一喜形不露于色,对姗姗来迟的青帝道:“慕君上神,你是帝宴的嫡传弟子,你怎么看?”

    慕君耸了耸肩,摊手道:“我无所谓啊。只是如果师傅泉下有灵,应该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罢。”

    这一句,激起了千层涟漪。众神纷纷侧目,尤其是司命神君,简直想吃了他。

    “哈哈哈哈,爱卿真会开玩笑,”太一笑得有些尴尬,转而对翊圣道:“神君你怎么看?”

    “我对立帝女没意见,但是对帝夫有很大意见。”

    “哦?帝夫是何人?本君没听小女说起有过恋爱倾向。”

    翊圣摊手,打哈哈,“反正我不要起得比鸡早。”

    众人点头,都明了他言语中的意思。

    太一笑了笑,朗声道:“既然如此,我便听从各位爱卿的意见,立小女摇筝为帝女,封号琼华帝姬。待本君百年之后,统领十方天族。”

    众神俯首,山呼万岁。

    这个结果比太一退位要好许多,至少,雪卿不会这么快继承大统,他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会起得比鸡早,还能多活些日子……

    “不可以。”

    这时,一个疲惫的男声打破了众神的平静,也打破了太一的美梦。

    白帝迈着小步,缓缓而来。

    太一眯起眼,“爱卿,你说什么?”

    “我说不可以。”雪卿抬起眸子,不卑不亢,“启明星旁的紫星分明是妖星,司命却说是帝星,扰乱五常你目的何在?”

    司命被白帝瞪了一眼,顿时吓傻了,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如何作答。

    “微,微臣没有胡言……”

    “没有?”雪卿拂袖,掷出一堆破碎的残片,“此系诛仙塔的残片。诛仙塔是本君为镇压三界妖邪所制,今晨却轰然倾塌,此等逆天凶兆你却在此胡言乱语称其是吉兆,我看你修为不进反退,不如到夜摩天重修再造罢!来人,把他给我丢到夜摩天去,百年内不得再踏入离恨天一步。”

    司命顿时脸色惨白,俨然吓得不轻,“天君救我,我没有乱说,救我——”

    “慢着,”太一强忍怒气,淡淡道:“今日红莲天象有目共睹,此天象只有琼华出世之时才会显现,你又如何解释?”

    “红莲天象确实出现过两次,一次是琼华出世,一次是琼华’出事’。当年长公主夭折之日,天象与如今相似,凭这一点就断定吉兆,天君您也有些武断了。”雪卿扬起嘴角,面露嘲讽,“摇筝公主打碎至宝凝魂灯,理应重罚,一命偿一命,请’代理’天君秉公处理。”

    “你,你大胆!”太一盛怒,指着雪卿说不出话来。

    面对太一的震怒,白帝显得从容不迫,太一被他的眼神压制,竟落了下风,在气势上被他压了一大截。

    慕君双肩颤抖,低头窃笑,翊圣掐了他一把,低声道:“我突然开始喜欢他了。”

    “嘘,别太早下结论,我们只管看戏。”

    众神面面相觑,再次糊涂。一大早把他们叫来看这出天家内斗的大戏是为哪般啊?他们私下没商量好么?

    “摇筝公主年纪还小,不懂凝魂灯也情有可原,且放过她罢。”雪卿的亲信暮阳神君拱手作揖,向天君求情。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一出苦肉计,白帝这么做是为了让大家更同情摇筝,让她走得更加顺风顺水,实至名归,于是纷纷附和。

    “请白帝不要同摇筝公主计较。”

    “请白帝不要同摇筝公主计较。”

    ……

    太一天君脸色稍有缓和,摆了摆手,“白帝觉得如何?”

    “公主犯法与庶民同罪,不可轻饶。”

    “你!”太一身形踉跄,险些瘫倒在帝位上,气得不轻。

    “我是摇筝的师傅,摇筝犯错便是我教得不好,理应代为受罚,”雪卿面无表情,一脸坦然,“我自愿辞去白帝之位,入凡重修。”

    太一颓然抬头,神色复杂,他实在不明白雪卿到底在想些什么。

    “雪卿白帝之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本就有损天威,今日门下弟子犯下大错,震惊天界,若不以身作则必当留下话柄,有辱摇筝公主名声。雪卿自愿领罚,请天君允准。”雪卿跪倒在地,第一次俯首称臣。

    太一闻言,先前的气已经烟消云散,雪卿在他心中的形象俨然又上升了一个高度。

    “真是好爱卿啊,原是我思虑不周了。”太一站起身,走下台阶,将雪卿扶起,拍手赞道:“入凡重修就不必了,今日本君便除去你白帝头衔,将你罚入十二宫,列雪族为第十三支上古神族,与另外十三主神一齐竞选元帝之位。”

    “谢天君成全,陛下万岁。”

    雪卿宠辱不惊,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退朝。”

    众人如蒙大赦,鱼贯而出。

    慕君走在最后,跟在雪卿身后,打了个哈欠,一脸悻悻道:“你真无聊。”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从紫宸入选主神后便视其为眼中钉。”

    “是吗?何以见得?”雪卿一脸淡笑,高深莫测。

    “若背后没有你推波助澜,羲和他们不敢明目张胆欺负他。”

    “那是他自己不会为人处事。”

    “所以你就将他关进诛仙塔,教他为人处事?”

    “你想多了。”

    “你们之间究竟有何纠葛我不得而知,但是你做这么多,似乎只为了一件事。”慕君顿了顿,咧嘴一笑:“你要跟他一较高下。”

    “你这么喜欢推理不如辞了青帝的位置,去当捕快好了。”

    慕君快步上前,堵住了白帝的去路,“经过今日朝事我就更加确定了,表面你在维护摇筝,可实际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怎么样,我看人是不是很准?紫宸是可造之才,足够当你的对手。”

    “是是是,你看人很准,准到认不出来。”

    慕君愕然,“什么认不出来?”

    雪卿诡异一笑,“我不告诉你。”

    说完,雪卿闪身消失在凌霄殿上,留下慕君一人百思不得其中之意,郁闷了许久。

    (6)

    紫霄陷落。废墟犹如融雪,见光即化。

    紫霄童子的灵魄化为一缕青烟,消失不见。紫宸神色淡漠,伸手拂去漫天彩霞,只见霞光异彩的天空刹时恢复常态。晴空朗朗,万里无云。

    “生死轮回,不坠修罗。”

    “什么意思?”瑶音被紫宸突如其来的一句弄得摸不着头脑。

    “来世,希望他能修成上神。”紫宸思绪飘渺,指尖所向之处星火莹莹,赫然便是紫霄的生灵。紫霄依旧一副顽皮的模样,调笑着一蹦一跳走向远方,不多时,便再也看不见。

    “生死一瞬,只在你一念之间,我的宸宸终于回来了。”瑶音十分自豪,朝紫宸飞奔而去,原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却不想被他躲开了去,扑了个空,灰头土脸摔在地上。

    “姑娘自重。”

    “你叫我姑娘?”瑶音顿感胸闷,整个人都不好了,“以前你明明抱着我直唤我瑶瑶,现在居然叫我自重?”

    “姑姑救我两次,与我有再造之恩,紫宸没齿难忘,他日必当结草衔环以报恩。”紫宸说完,便朝她恭恭敬敬地行礼作揖,距离似乎拉开了十万八千里远。

    瑶音愕然,瞪大了双眸:“我不要你结草衔环,我只是……”

    “嗯?”

    “我只是……想和你睡。”

    紫宸见瑶音倾城的面上露出两抹绯红,便知晓她并非开玩笑,立刻正色道:“在下已有妻室,她还在家里等我,紫宸先告退了。”

    “等等!你别走……”瑶音说到一半,只觉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笼罩着自己,便是再也动弹不得,发不出声音。

    紫宸本想离去,却见瑶音的模样似有蹊跷,便上前一探,“姑姑?”

    瑶音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似乎与周遭的一切处于不同的空间,没有交集。

    “你怎么了?”紫宸上前去牵她的手,谁知还没靠近她半分,便被一股强大的灵力弹开了去。灵力之大,令人咋舌。紫宸皱眉,立刻运起十分的灵力牢牢牵住她的手,可另一端的力量似乎遇强则强,单手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眼看瑶音便要被不知名的力量带走,紫宸情急之下,张开双臂将瑶音整个人环抱在怀里。二人身体紧贴在一起,倶是一怔。

    瑶音神色痛苦,看着紫宸依依不舍。但下一刻,她还是消失了。

    紫宸衣带翻飞,巨大的力量还环绕在身侧,瑶音的音容还在眼前晃,可怀中早已没了人影。前所未有的感觉在紫宸心里萌了芽,开出了花。他只觉心上好像缺了什么,空荡荡的,感觉十分不自在。

    “你到底是谁……”

    日出东方,天光大亮,耀目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与银发交相辉映,紫宸敛了敛心神,从容信步走向主神宫。

    周遭的一切并未不同,可于紫宸来说却是恍如隔世。

    天宫十日,塔中万年。

    经历此劫,他才算真正涅槃,修得上神。

    十二主神宫里,沐笙堂上众神正在做早课。夫子在堂上侃侃而谈,诸神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听着他说教,突然,远处一抹银光绚烂了他们的眼。

    银发由远及近,众神看清了来人。

    “哟,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紫大公子回来了。”羲和收起惊讶,抬手推了推青荣的肩,“你哥毫发无损,你可不这么幸运了。”

    青荣本就愠怒,被羲和一说更加气上心头。只见他全身缠满了白纱带,显然伤势还未复原,这些,都拜当日紫宸所赐。青荣一脸阴阳怪气,十分嚣张,“哼,也没多好吧?这不头发都白了么,诛仙塔的滋味如何?白帝肯放你出来了?”

    紫宸抬头望去,神情坦然,不急不怒,不卑不亢。

    “见过各位主神。”

    羲和走下台阶,在他身边来回打量,见紫宸依然低眉顺目,止不住点头笑道:“才关了你十日便恭顺了许多。关你一两百年,指不定就彻底没脾气了。”

    “我们同为主神,理应友爱互助,从前是紫宸的不是,请您原谅。”紫宸躬身行礼。羲和本想奚落他,却不想他是这般反应,顿时也失了兴趣,尴尬的笑了笑,拂袖走开。

    另一边,受尽了痛苦的青荣就不那般淡定了,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冲下台阶对着紫宸就是一拳。紫宸并不闪躲,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嘴角立刻溢出鲜血。

    “没脾气是吗?道歉!”

    “……”紫宸扬起嘴角,缓缓道:“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牵扯到你,从前是我的不是,对不起……弟弟。”

    “谁是你弟弟?你根本不配做我哥!你应该该跟你母亲一样,死到天边去,为什么还要回来!”

    紫宸伸手揽住青荣的肩,青荣想要挣脱,却发现他的手臂重如磐石,任他挣扎依旧纹丝不动,“血缘之情割不断,你永远是我弟弟,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你有什么资格原谅?我才是凤族世子!我不需要你的原谅,你放开!”

    “你永远是世子。”紫宸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松开手。

    “……”青荣被他的笑弄得不知所措,只觉通体发寒,没了与他再辩的兴趣,转过头低声恶狠狠道:“你等着,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紫宸微笑,并不生气,“你还年轻。年轻气盛,盛气凌人,迟早是要吃大亏的。”

    “走着瞧。”

    看着他们‘兄友弟恭’,这一系列的举动让远处的司墨神君十分受用,摸着胡子很是赞叹,只差没有向他竖起大拇指。

    司墨朗声道:“紫宸啊,想必你在诛仙塔里受了不少苦,今日你先回去,明日再回来上课。大家也先休息罢。”

    “是,那紫宸先告退了。”紫宸泰然从容,缓步离去。

    不同任何人交恶,如今的他收起身上所有的刺,反倒让人再抓不住任何弱点。

    众神看着他的背影,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十分火热。

    “看来他是真变了。白帝真厉害。”

    “古来犯在白帝手里的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他运气真好。”

    “哼,真希望他永远别回来!”

    “哎,他变成这样以后都不好玩了,刺猬什么的最有爱了,看着他剑拔弩张的模样最可笑。”

    羲和若有所思,打断道:“别言之过早,再看看。”

    “看什么呀,已经废了,”羽族公主骨玉笑骂道,“你若还不信,改天我替你试一试。”

    “保险起见只能牺牲你了。”羲和回头,牵起她的手,轻轻在手背印上一吻。

    “交给我便是。”

    骨玉一脸娇媚,十分自信。

    ……

    ……

    三途旁,“彼岸”茶馆。

    “您怎么如此着急把我召回来?我还没和紫宸道别!下次别用这招,怪疼的。”瑶音一边揉搓着肩膀一边抱怨,向帝宴表达着心中的十分不满。

    “你还好意思说?”帝宴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满头大汗,“我不过外出采茶半月,回来就看见这满屋子的信,随便拣起一封,开头就是‘父神,救命啊’,你教我如何不担心?”

    “那你应该看完嘛……”

    “看完?”帝宴眯起眼,指向身后堆成几十座山的信笺,笑道:“这里有几百万封罢?粘起来可以绕离恨天三十三圈了,你让我从哪里看起?看到哪儿才是个头?”

    瑶音立马想起什么,吐吐舌头,在帝宴跟前蹭道:“父神,对不起,害您担心了,是瑶音错了。女儿是想你了才给您写信嘛,怕您担心。”

    帝宴长舒了一口气,叹道:“说吧,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瑶音收起玩笑,将这些年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白帝雪卿,有古怪。”帝宴听完,一脸凝重。

    “他会不会就是夜九?”瑶音从第一眼见他,便觉得很熟悉,但除了那张脸,他实在没有任何地方像夜九。他没有夜九的媚,也没有夜九的阴狠,反倒是一身正气,高贵得像个王子。

    “不会,”帝宴摇摇头,“这个世上发生的人事,没有人能瞒过我。我找不到你说的夜九和帝瑶,换言之,他们根本不存在。”

    “是吗……”瑶音有些失落,虽然早知便是如此,但再次燃起的希望破灭终究还是会让她觉得难过。

    “不过至少他还不算坏人,紫宸因祸得福获万年修为,元帝之位该他莫属了,”帝宴笑了笑,“恭喜你,帝妃。”

    瑶音笑逐颜开,喜形于色,“同喜同喜,元帝的岳丈。”

    “当个帝妃就这么开心?待我回到离恨天,分分钟让你变公主,怎么样?”

    瑶音立刻垮下脸,“公主我当够了,我只想当紫宸的妻。”

    “女大不由父哎……你开心就好。”帝宴摊手,一脸无奈,“等等,这么说来你给我写这么多信,不是因为想我,而是因为,无聊?”

    瑶音被戳中脊梁骨,很是尴尬,“哪有,父神您误会了。”

    “是吗?”

    “好吧,一半一半。”

    “很好,你把这些信清理掉,否则不要回去了。”

    “紫宸还在等我,他肯定很着急……”

    “不要讨价还价,否则我让你一封一封念给我听,念完了再回去。”

    瑶音瞬时挤出两滴眼泪,婆娑道:“这都是我写给您的信,您不看看就清理掉吗?还是慢慢看了再边看边扔嘛,我去去就回。”

    “慢慢看?那我们来奇文共赏罢。”

    “父神,晚安。今天吃了豆浆,是紫霄养的牛下蛋了,牛奶好好喝。”

    “父神,早安。今天紫宸对我笑了,他是不是想起我来了?”

    “父神,午安。天气晴朗,电闪雷鸣,风和日丽,雨势惊人。”

    ……

    “停!不要念了!”

    “你也觉得这些很奇葩对吧?”

    “……”瑶音大囧,这才发现自己写的竟是如此惊悚的东西,那时的自己肯定已经被关得神经错乱了,“一把火烧了吧,别让我看见它们!”

    “好了,不为难你了,你去吧。”帝宴叹气,一拂袖,信笺山便齐齐在眼前消失,化作了一颗细小的珍珠坠在帝宴耳垂。

    “父神……”瑶音张大了嘴,很是吃惊,“那些信都是胡言乱语,不要留下了。”毁尸灭迹,才是根本。

    “终究是你写给我的,我怎么舍得烧?”帝宴笑了笑,“倒是你,该好好想想怎么跟紫宸解释你就是‘瑶音’!”说完,他打了个响指,瑶音下一秒便出现在离恨天上。

    眼前人突然从父神化作了来往的宫女仙官,在瑶音震惊的同时,人群也有了不小的反应。瑶音大惊,立刻掏出一块面具戴上,飞快的离开了此地。

    ……

    紫宸回到欲仙宫时,已是晌午。

    初夏时节,暖意席卷大地,可浴仙宫里却是一片沉寂。紫宸走进内殿,四周扬起的灰尘熏得他双目发红,他有些惊讶,惊讶于不过十日时间,浴仙宫便积了许多灰尘,更惊讶的是那份人走茶凉的死寂。

    宫里早已没有了新娘的影子,只剩红盖头被整齐的摆放在几案之上。紫宸走上前,拿起那枚红帕子,将它收在怀里。他突然发现自己竟有些黯然……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就在此时,吉祥天的古钟敲响了十二下,一下一下撞击在他心上。

    往常这个时候,离笙必定准时出现督促自己吃午饭,而如今,又只剩他一人了。

    仙婢离笙从前在警幻仙子处当差,本该有大好的前程,后来被青岚太后假意赐给紫宸,表面是给足了紫宸面子,可实际是想让他更加不好过罢了。

    离笙没少给他脸色看,但该给的起居饮食却从未落下。

    古来被白帝带走的,甚少有活着回来的,她们的离开在情理之中。再者离笙本就该前途远大,这些时日实是委屈了她。他不怪她们。

    紫宸漫无目的在浴仙宫内走动,走着走着便来到后院。浴仙宫后有一片汪洋,琼珠清泉,波澜浅碧。岸边高柳新蝉,薰风徐徐,初夏的蝉鸣舒适又惬意。

    自从修得银发,白帝设下的禁制便不再对他起作用,就算很久不吃东西他也并不觉得饿。紫宸在岸边随意找了棵柳树,仰躺在草地上小憩,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他突然觉得时间都静止了。

    “瑶音一定喜欢这里……”

    紫宸心一惊,“怎么想到她了?”

    微风吹过,杨柳轻拂面颊。他发现,浴仙宫其实挺美的,从前自己行事匆匆,从未停下来看过眼前的风景,实则错过了不少东西。那些人,那些事。

    有多久没有放松过了?很久了,久到他都不记得他曾经是否开心过……

    紫宸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睡意正浓便听见前院里噼里啪啦,人声鼎沸,十分喧闹。不得已起身,赶去前殿便见一众宫女鱼贯而入,大大小小的箱子抬了几十只往西厢去了。为首的仙官忙里忙外,将所有行礼一件不落收拾妥帖。其余人则开始打扫,不多时整个浴仙宫便焕然一新,亮晃晃犹如到了龙王的水晶宫。

    “敢问仙家,是谁搬进来了?”

    仙官头也不抬,面无表情,“第十四位主神。”

    “第十四位主神是?”

    “雪卿。”

    “哪个雪卿?”

    “前任白帝,白帝雪卿。”

    这时,雪卿身着一袭血色长衫,漆黑如缎的长发落在身后,迎着众人缓步而来,在紫宸身边站定。来来往往的仙子婢女跪了一地,紫宸神色坦然,不为所动。

    二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落下风。

    “快跪下。”管家拉了拉紫宸的袖子低声训斥,示意他跪下。

    “如今我已不是白帝,紫宸与我同为主神,尚且比我早来浴仙宫一些时日,地位旗鼓相当,自然不必行礼。”雪卿摆了摆手,看着紫宸皮笑肉不笑,“日后你们见了他,也要恭敬些。”

    “是。”

    “你们先下去罢。”雪卿屏退了众人,大殿上便只剩了他与紫宸。

    “你不走?”

    “您还有话跟我说,我怎敢离去?”

    雪卿轻笑一声,面露嘲讽,“听闻你自诛仙塔出来便性情大变,温驯了许多,可在我看来,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莫不是扮猪吃老虎?”

    “紫宸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明白的。”雪卿绕到紫宸身后坐下,又为自己沏了一杯茶,“在我面前能心怀坦荡不急不慌的,你是第一个。”

    “众生平等,我从不觉得你可怕。何况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紫宸今日能得此修为,瞒不住您,何必自讨没趣?”

    “哼,后生可畏。从前你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如今你胸有成竹,自然不怕了。喝茶。”雪卿回眸浅笑,随手将茶盏朝紫宸掷去。看似简单,实则暗含了几分劲气。紫宸不加闪躲,徒手去接,表面不为所动,暗地里却已虎口发麻。

    “以后我们既是同窗又算同寝,该好好相处才是。”

    “能与白帝结识,是紫宸的福气。”

    “哪里哪里,你太谦虚。不过就算你是小辈,帝位之争,我也不会相让。”

    “紫宸亦当尽力而为。”

    “如此甚好。”

    二人表面友善,实则暗潮汹涌,针锋相对。就连空气都随之剑拔弩张一般。

    这时,大门外传来一阵吵杂,尖锐的女声打破了二人表面的平静,但相隔太远故听不真切,雪卿皱眉,唤来管家。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回殿下,不知哪家豢养的凡人小妾在外头找相公,扰了殿下清净,我立刻命人将她轰走。”

    “嗯。”雪卿摆摆手,不再当回事。

    紫宸闻言却通体一震,急急赶往大门。

    只见门外站了一个戴面具的女子,手里还提了一篮青菜两篮鸡蛋。

    “走不走?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你们是谁?我来找我相公,为什么不让我进!”

    “给我把她的嘴堵上扔出去!”

    “放开我!呜——”

    紫宸赶到之时,瑶音正做了个后空翻,被扔在大马路上。鸡蛋散落在一旁,碎了一地。瑶音披头散发,满身脏污。

    “住手!”随着紫宸话音刚落,只见一股强大的劲气震退了众人。

    “夫君?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又要见不到你了!”瑶音脱离了束缚,见到紫宸就像见到了救世主,立刻奔上前去,却因太过激动忘了膝上的伤,踉跄下眼看又要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在众人的惊愕下,只见紫宸飞身上前将她牢牢接住,拥在怀里。鸡蛋和菜叶沾染在他月白的衣衫上,显得突兀又凌乱。

    “宸宸……”瑶音激动之下,在紫宸面上印下了一吻,紫宸通身一震。

    “主神的夫人怎么会是凡人?”

    “从前只听闻凡人做妾,紫宸怎会娶为正妻?”

    “看她戴着面具,莫不是因为很好看?”

    “再好看也不能娶个村妇啊,今儿个这是什么扮相?从娘家提来鸡蛋接济夫婿?”

    “紫宸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刚被我们殿下放出来罢了,二人倒是相配。”

    “哈哈哈,就是就是……”

    众人轻笑,窃窃私语。

    瑶音闻言有些尴尬,笑了笑,挣扎着从紫宸身上下来,替他拂去了身上的菜叶,“鸡蛋暂时弄不掉了,你脱下来,我给你洗。”瑶音拉着紫宸的手朝里走,可刚走一步便觉膝盖钻心的疼。

    见她皱眉,紫宸心下了然,不顾众人的嘲笑,一把将瑶音打横抱起。

    “你快放我下来。”瑶音大囧。

    “不给抱?”

    “不、不是,可她们都看着呢。”

    “她们喜欢看尽管看。你是我夫人,我想抱你,谁都不能阻止。”

    “哦,好吧,”瑶音想了想,喜笑颜开,“夫君,人家好想你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算时辰,他们可以说是一年半没见了。

    “傻瓜。”紫宸扬起嘴角,难得发自内心一笑。虽然对他而言,已经过万年不见,可他突然觉得怀中娇笑着的人,也许是世上最后一个真正需要他的人了,对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

    紫宸抱着瑶音刚迈上台阶,便见雪卿站在台阶之上,对他们笑道:“又见面了。”

    雪卿?他怎么在这里?

    瑶音原本满含笑意的脸立刻没了血色,立刻别过脸,将头深埋在紫宸怀里,“我不认识他。宸宸,我好痛,快带我回宫休息。”

    “好。”紫宸未加细想,便径直走进浴仙宫。雪卿含笑,未加为难,做了个请的手势。紫宸朝他低头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去。过后,瑶音才敢偷偷抬起眼,只见雪卿背着双手看着他们,眸中星星灭灭,神色莫测。瑶音心中大急,不知如何面对。

    她该怎么解释自己就是瑶音?如何以一个凡人之躯活了千年后又能跑到诛仙塔里不靠外力活了万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只觉自己已经一个头两个大,脑子明显不够用了。

    我该怎么办?思来想去,发现大不了就是跟他说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故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嗯,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的。瑶音深吸一口气,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雪卿静静地看着二人离去,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嘴角露出诡笑,伸手招来两名婢女,道:“你们跟了我多久了?”

    “回殿下,一千三百年了。”

    “紫宸绝非池中物,但他的夫人不过是个凡人,终究不能登大雅之堂。你们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世家小姐,取而代之应当很简单。眼光放长远些,若能成为紫宸之妻,将来帝妃之位,指日可待。”

    婢女面面相觑,良久才道:“谢殿下提点,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如此甚好。”雪卿抬眼看了看刺目的阳光,伸了个懒腰,笑道:“本宫乏了,你们好自为之,希望很快会传来好消息。”

    “是。”

    ……

    ……

    (7)

    紫宸将瑶音抱回寝宫,为她打来热水清理了伤口,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出浴后便见紫宸被一干西厢的婢女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紫宸在里头,端坐在桌旁,微笑。

    “这头发颜色真好看,怎么做到的?”

    “公子要不要喝茶?沐春锦新茶,白帝最喜欢这个。”

    “这些都是平常白帝爱吃的,您也尝尝?”

    看着满眼莺莺燕燕,瑶音十分窝火,恨不得拿出扇子把她们全都扇到天边去。瑶音走上前,冷笑道:“你们张口闭口就是白帝,不知道我最讨厌白帝么?”

    “你?”众人停下献媚,转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瑶音,笑道:“你是谁?”

    “我是紫宸的夫人,这里的女主人。”

    “女主人?我看不像吧。”

    “主神夫人又如何?到底是个凡人吧?凡人如何同仙人相提并论?你浑身上下充满了乡土气息,哪里配得上主神?”

    “你们!”

    “听说你们连拜堂都没有过,既无三媒也无六聘,算什么夫妻?”

    “你们都给我闭嘴,这里不欢迎你们,回你们西厢去!”瑶音大怒下了逐客令,众人不为所动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模样,气的瑶音直接拿出笤帚将她们打了出去。

    “什么素质,真低贱。”

    众人笑骂了几句便也离去了,对她们来说,瑶音的所作所为不是重点,重点是紫宸。她们来了好一会了,紫宸居然一句话都没说过,着实没意思。

    瑶音见她们走了,这才在紫宸身边坐下,“从前没有人跟你打交道,如今人气大增啊,可惜招惹的都是妖蛾子。紫宸?你怎么不说话?”

    瑶音在紫宸面前晃了晃,发现他毫无反应,立刻又推了推,紫宸这才回过神,“你怎么来了?洗完了?”

    “嗯……刚刚你在做什么?”

    “修炼。”

    “修炼?”

    紫宸点点头,“刚刚白帝送来一群喜鹊,在外头叽叽喳喳吵闹不休,我拒绝不得于是只能入定修炼了。”

    “喜鹊?”瑶音噗嗤一笑,指着满桌丰盛菜肴,“这些都是喜鹊做的?”

    “大概也是白帝送来的。”紫宸一脸呆滞,不加思索。

    “好了,原谅你了。”瑶音转怒为喜,弄得紫宸一脸莫名,“夫人,你为什么不开心?”

    瑶音看了他半晌,道:“夫君,你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你吗?”

    “不会。”紫宸不假思索,斩钉截铁。

    “她们都看不起我,笑我是个凡人,配不上你。”

    “夫人,你记住。只要我足够强大,任何流言蜚语都不能伤害到你我,既然不能伤害,你我又何必在乎旁人的眼光。”

    “那,如果我有事骗了你,你会不会不高兴?”

    紫宸想了想,“不会。”

    “为什么?”

    “你不会害我。”

    “你不好奇我哪里欺骗你?”瑶音十指交叠,心怀忐忑,还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跟他说,便听紫宸淡淡道:“给你坦白的机会,我就原谅你。呃,瑶音。”

    瑶音蓦然抬头,一脸惊愕,“你知道我是瑶音?”

    紫宸点点头,“你身上的味道,我闻了一万年。把面具摘了吧,虽只是初夏,可到底天热了。”说完,伸手摘掉了覆在瑶音面上的金漆面具,露出她原本的绝世容颜。

    “你怎么都不惊讶?”

    “刚刚见到你,我就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

    紫宸别过头,上下打量她,笑道:“这几件衣服,你在诛仙塔里穿过。刚刚你连衣服都忘了换,光戴个面具有什么用。”

    “……”瑶音心中惴惴,“既然你都知道了,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不想。”

    “为什么?你不怕我还有事瞒着你?”

    “谁都有曾经,哪天你想说了,我随时愿意听。但是我看得出,现在你还不想说。”

    瑶音闻言,简直感动得快要落泪,直扑到他怀里,蹭道:“得夫如此,瑶音死而无憾。”

    “说什么傻话,有我在,你不会死。”

    “那我们就好好的在一起。”

    “嗯。”

    “然后生一大堆孩子。”

    “嗯。”

    “今晚就生。”

    “嗯……不可。”

    瑶音颓然抬头,“为什么?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既无三媒也无六聘,我不可委屈你。”

    “那都是形式主义,我不在乎。”

    “乖,一日为妻,终身为妻。我要把最好的给你。”

    “……真好,你一点都没变。”瑶音突然想起,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在凤凰山顶,紫宸也是这样的表情,对自己说着同样的话。那时的她便觉就算身后是火海,她都不会害怕。如今这分安全感更加深厚,她感恩这一切。

    “你说什么?”

    “呃,我说我饿了……”

    紫宸指着满桌佳肴,笑道:“吃吧。”

    “千万别吃白帝送来的东西,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毒。”

    “那我去做。”

    “不要,我去。男人不能下厨,我做给你吃。我学了这么多年,就想做给你吃。”

    “……”紫宸闻言,想要问什么却最终没有问出口,最终只点了点头,“去吧。”

    瑶音一蹦三跳走出门,途经西厢,偶见雪卿慵懒的躺在院子里的贵妃榻上小憩,身边两名随侍的仙女正一搭一搭的摇扇子。

    “真享受。”瑶音突然兴起,躲在灌木丛里拿出婆娑袋,从里头掏出来一堆蛇虫鼠蚁朝雪卿掷去,“咬不死你也能吓死你。”

    “呀,这是哪里来的。”

    “下界污秽怎会来到吉祥天!”

    片刻后,昆虫大军已经攻陷了雪卿所在的位置,尖叫声此起彼伏,只见两名婢女已经惊得花容失色,雪卿脸色也没好到哪去。瑶音看着这一幕觉得十分受用,忍不住笑出了声。

    雪卿抬头看了灌木丛一眼,心下了然。一拂袖,一干虫子便集合成团浮在空中,“下界生物也是生灵,莫要伤了性命,扔远一些便是。”说着,一大团虫子便朝瑶音飞了去,瑶音大惊,立刻打开袋子,那些虫子便从哪来回哪去了。

    瑶音松了口气,心中只叹:“真是只老狐狸。真无趣。”瑶音刚想离开,便听雪卿跟两名婢女调笑道:“派你们去做的事做得怎么样了?”

    “殿下放心,那个凡人已经被姐妹们气得不轻,想必很快就会自己走人。”

    “做得好。”

    听到这,瑶音‘霍’地站起身,指着雪卿骂道:“果然是你在背后指使,你到底是谁有什么阴谋?”

    雪卿毫不惊讶,笑道:“我是雪卿。”

    “雪卿?你分明是夜九!”

    “姑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哼,不管你是谁。这次你休想拆散我和紫宸!”

    “哦……原来你是瑶音,”雪卿笑了笑,“果然那张脸是假的。这张多好看,何必成日里戴着个面具?”

    “她是那个凡人?”婢女闻言皆是大惊,比见了鬼魅还可怕。同样的穿着打扮,换了张脸就是完全不同的身板气质,直觉得不可思议。

    “我从没想过拆散你们,我只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

    “玩笑?你让你的婢女去勾引紫宸只是开玩笑?目的呢?”

    “让你生气啊,看你生气,特别好玩。”

    “你!”

    “好了,不逗你了。我们还要当许久的邻居,交恶可不好。我不过还记得你当日的一往情深,生死相随。如今太平盛世一派和谐,试探试探罢了。”

    瑶音盯着雪卿,恶狠狠道:“我告诉你,让这些庸脂俗粉离紫宸远些,这些都是徒劳,除非你亲自出手,否则,旁人我还真不怕!”

    “我亲自动手?勾引紫宸?”雪卿瞪大了眸子,一副了然的模样,“实是断袖情深。”

    “……我懒得跟你说。”瑶音翻了个白眼,大步离去。

    “别停下来,继续扇。”雪卿笑了笑,继续假寐。

    旁边的婢女见雪卿睡着了,便低声道:“你绝不觉得,殿下今天笑得太多了?”

    “是,这辈子的笑都和在今天笑完了。”

    “很好笑吗?”

    “不觉得啊……”

    婢女面面相觑,十分不解。

    第二日一早,白帝退位的消息震惊了三十三重天。雪卿加入元帝选拔的行列,十三主神变成十四位,将从十四位主神里选出白帝和元帝。虽然大家知道这只是走个过场,但对主神们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不论雪卿最后能不能重新回到白帝之位,能与他同窗学习三个月对他们来说算是莫大的天恩。何况,白帝还是单身。同窗什么的,最容易擦出火花了。

    十二主神宫中人头攒动,沐笙宫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十四位主神就像展览品一样被大家参观。除了看白帝,也有不少人为紫宸侧目。那一头闪亮的银发,实在是太骚气了。

    二人同排而坐,惹得前排的主神也不时回头。司墨在台上吞吞吐吐,完全失了之前的气度。雪卿觉得十分无趣,面上表情越来越不好看。

    “古来为帝王者……”

    “哎。”

    “为帝王者不拘……不拘……”

    “哎,哎。”

    雪卿眼神冰冷,直叹气。

    司墨汗如雨下,更加说不出话来,呆了半晌,道了句:“我这就去禀明天君,请他另寻高明。”

    “先生去哪儿?”众神倶是大惊。

    司墨擦了擦汗,收拾好课案上的讲义,满脸尴尬,“我教的东西都是白帝、都是雪卿所著书上之言,你们让我当着他的面再讲一遍,这如何使得?反正我教不下去,这活没法干了。司墨告辞。”说完,拔腿就跑,留下众神面面相觑,很是无语。

    紫宸叹了口气,推了推雪卿,“起床了。”

    雪卿的眼神突然从凌厉变得迷蒙,一脸呆萌,“怎么了?”

    “下课了。”

    “下课了?这么快?”

    “嗯,夫子被你气跑了。”

    “我怎么他了?我刚刚在睡觉。”

    紫宸毫不意外,一派淡然,“确切来说,应该是被你的鼾声吓跑了。”

    雪卿一脸呆滞,半晌丢出一个字,“哦。”

    “怎么办?”

    “迟早要走的,我知他撑不过半日,已经安排好替补,现在应该快到了。”雪卿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瓜子,“你要不要来点?”

    “不要。”紫宸眼也不抬,继续看书。

    “无趣。”雪卿撑着头,懒懒的趴在桌上顾自嗑瓜子。

    坐在前头的花族公主回过头,一脸娇俏,“雪卿殿下,我、我想吃瓜子。”

    雪卿沉下脸,冷冷的撇了她一眼。只一眼,女神便吓得不轻,咽了口口水,一脸惊魂,“殿、殿下,我开玩笑的,打扰了,对不起!”

    雪卿立即弯下眉眼笑道,“乖。吃瓜子会胖哦,我是为你好。”这一举动立即引发四周骚动,就连那个女神也差点晕过去。

    “白帝对我笑了……”

    雪卿收起笑容,对紫宸道:“学着点,想要帝位,你需要人气。”

    “……”紫宸瞥了他一眼,十分无语,“谁是新夫子?”

    雪卿掏了掏耳朵,只听宫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由远及近,“他已经到了。”

    只见青帝慕君衣饰华丽,坐着十六步辇,被众人浩浩荡荡抬进了沐笙宫。步辇上布满了鲜花,显然是一路仙人所赐。整个人看上去一个字形容是骚。两个字是风/骚。三个字是太风/骚。

    “大家好,本君就不自我介绍了。我是谁,三界史上都写了,你们的姐姐妹妹嘴里天天念叨的‘保佑青帝爱上我’中的青帝,就是本上神了,”说着,朝紫宸他们抛了个媚眼,“你们中有几个跟我还挺熟的。”

    紫宸一脸呆滞的看着慕君,“他是慕君上神?”

    “嗯。他一直都没正经,”雪卿则泰然自若,见怪不怪,“九重天上,在我面前说话能不哆嗦的,除了你就只有他了。”

    紫宸点点头,定了定神,随众神一齐起身相迎。

    青帝表现十分豁达,与众神一一拥抱。轮到紫宸时,眼中甚至泛出了泪花,“小宸宸,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紫宸心中惊讶,面上却不作表示,恭恭敬敬唤了句:“师傅。”

    雪卿来了兴趣,“你们早就认识?”

    紫宸刚想回答,却被慕君打断了,“嘘,这是我们的秘密。”

    “哼,有意思。”雪卿笑了笑,继续嗑瓜子。

    羲和见三人有说有笑,心中不免愤恨,刚想插进来便听慕君大喝一声,“主神们,下午好。”

    众神颔首,“见过青帝。”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导师。我不跟你们说虚的,在我看来,力量就代表一切。就像能吸引我的女人,什么样的女人能吸引我?漂亮的女人。什么样的女人才漂亮?有力量的女人。没有力量的女人连我都无法吸引,那么没有力量的男人又如何能统领十方天界?”

    “好!”

    “说得真好!”

    四周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独独紫宸与雪卿一脸木然,似乎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所以,在我这里力量至上,谁能力强谁就能在结业时拿高分。你们可有异议?”

    “青帝万岁!”羲和听了内心狂喜,这里除了雪卿,力量最强的无疑是自己,元帝之位稳如泰山。

    “大家都没有异议么?”

    紫宸想了想,朗声问道:“敢问神君,之前所学的治国之道警世之言又作何用处?”

    众人闻言,窃笑四起。只见紫宸一脸正经,与慵懒的雪卿形成了鲜明对比,两个人就像处在完全不同的世界。这就是拥有力量和没有力量的区别。

    “你们平时成绩占一部分,两个月后,你们会历天劫。天劫将由天君亲自主持,历劫需要文武双全,那时才是定生死之时。治国之道司墨教了许久,想必你们已经听乏了,今日起,我只教实战。因为,”慕君收起笑脸,“若没有力量,你们也许会死在最后的天劫里。”

    话音刚落,众神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表情都有些凝重。

    “这不是危言耸听,为你们编织天劫的就坐在课堂最后,就是他。”慕君伸出食指,指向紫宸。

    众人回头,又是一惊,“紫宸?”

    “的旁边。”慕君咧嘴一笑,“年轻人不要太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再激动也不迟。”

    雪卿摊手,表示默认。

    闻言,大家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三界谁不知道白帝雪卿,红衣飘飘,血海滔滔。经他手上的至少都掉一层皮。沐笙宫里突然一片沉默,大家一副赴死的模样,少了许多生气。

    “你们这样,看来是不想活啊……”

    “慕君师傅,我们不想死。”

    “那就跟我好好学!打起精神来!”慕君朗声大笑:“今天先灵力测试,然后本君才能因材施教。”说完,一拂袖,沐笙宫里十四主神便集体消失在课堂上。下一秒,他们便已置身碧海沧渊上的一座小岛。岛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块突兀的大石。石上镌刻了三个鎏金大字‘探灵石’。

    “探灵石是创/世神君帝宴留下的法器,你们运足力量向它攻击,灵力越高者越能撼动此石,就像这样,”慕君说着,朝探灵石扔去一个火球,巨大的火球在距离探灵石一米处悄然消失,探灵石文丝未动,“这样就是毫无攻击力的表现,可以自觉放弃帝位选拔了。”

    众人张大了嘴,觉得慕君似乎脱线到令人发指,跟着这样的师傅真的有前途吗……

    “开个玩笑。”慕君耸肩,重新驭起惊天闪电,电闪雷鸣下,天摇地动。

    众人开了眼界,反应过来后雷鸣般的掌声再次响起。慕君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激动,“好了,时间有限,羲和,你先来。”

    “是。”羲和落落大方,不疾不徐,运足了气力向探灵石发起攻击,片刻后,探灵石虽不像慕君那般地动山摇,可少说也造成了不小的地震。

    慕君拿出小本子,止不住的点头赞叹,“七级,很好。”

    “下一个骨玉。”

    “青荣……”

    “浮昇……”

    十二主神一一测试完毕,羲和得分最高,面上的自信更加凸显。最后剩得雪卿与紫宸二人,时至傍晚,太阳已经下山。

    “你们谁先来?”慕君头也不抬,在本子上刷刷写着什么。

    雪卿抚了抚长发,“我就不必了吧?”

    “要的,众人平等,你就当表演罢。”

    “哦。”

    大家听闻雪卿也要出手,立刻都变成了星星眼。

    雪卿并不急着出手,反倒转过头对紫宸道:“你先。”

    紫宸侧目,不明白他的用意。

    “别误会,我只是怕我出手了,你就没机会表现了。”

    “未必。”

    “哼,”雪卿扬起嘴角,露出招牌冷笑,“我喜欢你的自信。”说完,只见他抬起手,谁也不见他是如何出手,探灵石便在众人眼前轰然碎裂,最终一片一片,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寂静,悄无声息。

    慕君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真是个怪物。”

    雪卿拿出手帕擦了擦手,看着紫宸森然道:“我代表绝对的权威,至高无上的霸权。跟我斗,没有好下场。”

    “是么?”紫宸不卑不亢,“那我希望我能维系天族的权威。”说着,拂袖之下探灵石一点点集聚,顷刻间便又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慕君瞪大了眸子,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才尴尬笑了笑,“没想到雪卿也会开玩笑,刚刚是他在跟我们秀灵力。好了,最后一个,紫宸。”

    紫宸别有深意看了雪卿一眼,见他毫无表情稳如泰山,便随手掷去一道光,探灵石微微摆动了些许便不再摇晃。

    众人大笑。

    “哈哈哈哈,紫宸果然是吊车尾。”

    “看来诛仙塔把你关傻了。”慕君叹气,“今天课上到这里,明日我会对你们一一指导。”

    “是,多谢慕君师傅。”

    “回去吧。”慕君无精打采,将众人送回了沐笙宫。

    羲和走过来,拍了拍紫宸的肩,假意安慰道:“没事,跟着慕君师傅多学学,总会进步的。”

    紫宸颔首,“谢师兄提点。”

    青荣走到他身前,“你真丢凤族的脸。你根本不配做父王的儿子。”

    “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风白容是我父亲。”

    “哼。”青荣拂袖离去。

    大殿上只剩了雪卿与紫宸。

    “为什么不反驳?让大家重视不好么?”

    “我只需要在历劫时表现出众,现在不必同他们置气。”

    “有气量。我开始看好你了。”

    “我的荣幸。”

    “你不回去么?”

    紫宸摇了摇头,“一会。”

    “哎,学霸什么的最无趣了。”雪卿打了个哈欠,不再理会紫宸,顾自离去了。

    (8)

    紫宸回到吉祥天时已经月上柳梢。道路愈加昏暗,于是他施法将树枝变作了一盏素色灯笼。空荡的四周一如既往的清冷,只剩初夏时节偶尔传来的蝉鸣。白衣,灯笼加银发,孤清的身影缓步穿行在长满青苔的林荫小道上。这样的扮相本该像一只鬼魅,可紫宸却浑身上下都是仙味,出尘脱俗。

    浴仙宫前,瑶音换了一身靑衣在台阶上眺望,急不可耐的模样尽数落在紫宸眼里。温暖的笑意浮现在他面颊,紫宸心中突然一暖,竟有一种想要将她拥在怀中的冲动。

    “瑶……”紫宸顿了顿,最终唤出口:“瑶瑶。”

    瑶音惊讶回头,“你怎么走小路过来了?”

    “小路清净。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在等你。”瑶音一脸急切,“你去哪里了?吃饭了没有?我见你许久不回便去离恨天找你,但是他们说你早就离开了。”

    “……可能是错过了。”紫宸牵起瑶音的手攥在手心,冰冰凉凉的触感似乎跟从前又有所不同,心里有些痒。紫宸分不清这种情愫,只得逃避:“我饿了。”

    “我早就做好饭啦,一直在灶上热着。走,我们回家。”

    “回家?”紫宸愣了愣,“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

    “理由呢?”

    “这里很漂亮。这里有很大的浴室,我可以畅游无阻。”这里更是父神送给我的结婚礼物。瑶音有些期冀,“帝位选拔之后,我们还能住在这里吗?”

    “能。”

    “这么笃定?”

    “因为你喜欢。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会满足。”

    “真好!”瑶音满脸笑容,一副小女人的做派,看上去十分幸福。

    偏殿里,瑶音布满一桌佳肴,正在紫宸吃得津津有味之时,离笙披头散发一脸惨白的出现在门口,“我好饿……”

    “你醒啦?快过来吃。”

    “你、你是谁!”离笙一脸震惊,指着瑶音说不出话来。

    瑶音耸肩笑道:“我是瑶音,之前骗了你,对不起。”

    “你是瑶音?!”离笙摇了摇脑袋,“我应该还没睡醒,我回去接着睡了,晚安。”

    “……”

    紫宸与瑶音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瑶音摊手,将那日离笙吃多的事如实相告,就连婆娑袋在她口中也成了嫁妆,是祖上传下来的好宝贝。

    “夫人容貌绝世,家底殷实,究竟是哪家的小姐?”

    “……”

    就在瑶音犹豫之时,离笙再次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对着紫宸大笑道:“主神,我们府上大变样啊!珠光宝气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夜明珠!我们以后可要小心些,刚刚我就抓到一个小偷。”

    “小偷?”

    “嗯!穿着红衣在走廊上飘来荡去,看着夜明珠不怀好意,我说他是小偷他还不承认,然后我就赏了他一大盆洗脚水,然后他就被我打跑了。穿着红衣就以为自己是白帝么,吓唬谁呢!”

    “你赏了他一盆洗脚水?他还不生气的受用了?哈哈哈哈……”相较笑得前俯后仰的瑶音,紫宸则一派淡定,“他就是白帝。”

    “白帝?”离笙笑容凝固在脸上,“红衣飘飘,血海滔滔的白帝雪卿?”

    “嗯,”紫宸点点头,“他如今已不是白帝,天君颁布诏令,命其与我们同窗修习,重选帝位,如今他是我们的邻居,你要友善些。”

    “嗯,好,”离笙笑了笑,“我果然在做梦。”说完,两眼一黑晕了过去。瑶音吃惊,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她真的又睡着了这才放下心,与紫宸合力将她背回了寝宫。

    “这次估计又得好一会才能醒,接下来你的起居住行都包在我身上吧,我什么都会!”瑶音信心满满,拍着胸脯保证。

    紫宸‘噗嗤’一笑,拍了拍她的头,“你真像个孩子。”

    孩子?几万岁的孩子?好吧,我就当你是夸我年轻了。瑶音在心中默念着。

    二人吃饱喝足后,便去了池边散步。

    日子一天天过去,倒也算平静安逸。只是紫宸日日早出晚归,瑶音不免有些担心,紫宸只说自己在学堂修习,瑶音也没加多问。而今日已经临近子时,紫宸却还未到家。

    瑶音在大门外焦急等待,恰巧遇到宵夜归来的雪卿。

    “你,说的就是你,站住。你把我们家紫宸弄哪儿去了?”瑶音叉着腰居高临下,惹得雪卿身后两名婢女十分不满。

    雪卿抬手制止剑拔弩张的三人,笑道:“既然是你家的,干嘛来找我要人?”

    “明人不说暗话,自从你来了之后紫宸便日日晚归,不是你捣鬼还会有谁?”

    “躺着也中枪,我未免太冤枉了。不过,”雪卿思索了半晌,愈来愈多的笑意浮上面颊,“丈夫晚归一般都是因为有小仨了。”

    “无聊,问你还不如自己去找。”瑶音一副‘问你我真是傻子’的表情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去。

    “我说正经的,你问十个人九个会这么答你!女神节将近,你可要小心些!紫宸现在人气很高哦。”雪卿话音刚落,婢女们也是一惊,平日里十分正经的雪卿怎么一遇到她就像变了个人?简直就是一只油头粉面的老狐狸,还是喜欢说笑话的那种。

    离恨天上,紫宸拖着疲惫的身体刚要往回走,便被骨玉挡住了去路。

    “紫宸。”骨玉的声音甜甜腻腻,酥到了骨子里。

    紫宸面不改色作揖行礼。

    “不要这么见外,叫我小玉就好。”骨玉嫣然一笑凑近他,“我注意你很久了,我喜欢你。”

    “同窗之谊该是相敬相爱,紫宸荣幸。”

    “你知道我的意思,”骨玉沉下脸,“我是羽族长公主,如果你跟我成亲,你可以得到我父王的支持,凤族真正的王子,本来就该是你。”

    “多谢公主垂青,紫宸并不想当凤族之王。”

    “你当真不想?”

    “不想。”紫宸神色淡然,没有一丝忐忑。骨玉盯了他一会便冷哼一声。

    紫宸叹了口气,显得很是疲倦。抬头便见瑶音站在沐笙宫门外,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你们在干嘛?”

    紫宸有些惊讶,半晌才道:“闲聊。”

    “闲聊?深更半夜就你们两个人?”瑶音一步步走进,紫宸这才看见她眼中泛起了泪花,“这些日子夜夜晚归,就因为同她在一起?”瑶音指着骨玉。

    骨玉抬头,面色耀武扬威,看好戏的模样。

    “夫人你听我说……”

    “不用说了,”瑶音打断他,“我不介意你喜欢别人,只要能让我继续待在你身边,我愿意接受她。把她娶回家吧,就算让我做侧妃,我也不建议。只是以后不要这么晚,不吃东西身体会虚。”

    骨玉失笑,“你是不是傻了?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夫妻俩都是神经病!”说完,她便径直离去了。

    紫宸叹了口气,环抱住瑶音,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我跟她没关系。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天天这么晚回家?把我一个人扔在宫里……”说着,瑶音又是鼻尖通红,眼见又要落泪,紫宸立刻从兜里掏出一方锦帕,为她拭去了她眼角的泪。

    瑶音惊愕抬头,只见帕子流光溢彩,星云闪耀。

    “这是?”

    “礼物。本来想女神节前一日再给你个惊喜,但是我不想看到你哭,今日若不解释清楚,我罪过就大了。”

    “女神节?”

    紫宸点点头,“女神节各家神女都会出现,百花争艳。我要我的夫人不输旁人分毫。”

    “所以你这些天都是去找材料了?”瑶音拿起锦帕,细数上头的珍宝。一颗一颗纤细的闪耀星辰都是碧海沧渊内的初雨石,间或缀有鲛人泪,繁花梨等等,皆是上界屈指可数的宝贝物件。

    “这只是面纱。衣服前几日已经制好,放在你寝宫的第二个衣柜里。我现在不能允诺你其他的,但我答应你,旁人有的,你都会有,旁人没有的,你也会有。而且,我永远不会背叛你,你是我唯一的妻。”

    “宸宸……”

    “所以,不准再哭了。”

    “嗯!”瑶音一把抱住紫宸,“夫君,我好爱你。”

    “……”紫宸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声惊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悄悄回抱住瑶音的腰。

    这就是爱么?也许吧。

    女神节是三十三重天的传统节日,每年五月的第二个星期便是女神节,一直持续一周。有灯会有焰火,男男女女可在此觅得有情郎,属于仲夏时节的情人节。

    适逢仲夏,乍暖还寒。华灯初上,瑶音便迫不及待拉着紫宸来到六欲天。

    六欲天灯火通明,霓虹闪烁。数条溪水从碧海沧渊缓缓流淌而出,直到流下六欲天,划成一片纵横交错的天河水乡。女神节的花灯便从碧海开始,布满整座碧水宫。

    东方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女神节上花灯之多犹如千树开花,与天空中的焰火交相辉映,竞相争辉。夜幕上流星划过,众多仙人骑着天马仙鹤飞过,女神的家奴驾着马车前来,碧水宫前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这是瑶音从未见过的景象。从前昊月每年都会邀她参加,可她只觉无聊从不理会。这么多年过去,才发觉这竟是自己第一次参加女神节,而自己却已然褪去女神的光环化为凡人,想起来还真是有些内伤。

    瑶音穿着紫宸制的素白流云锦衣,一路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所到之处似乎她便是唯一的一抹色彩,旁人都成了黯淡无光。瑶音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注视,大摇大摆穿梭在各类小摊贩前,并不觉着有何不妥,可紫宸却觉得压力很大。

    “把面纱戴起来。”

    “嗯?为什么?”

    “这次灯会,天君下令所有人佩戴面纱,据说是为了和女儿打赌。”

    “打赌?”

    紫宸点了点头,“风摇筝囊括历届女神节的桂冠,她认为大家是卖了天君的面子,于是这次女神节命所有人佩戴面纱,以风姿定胜负。”

    “我不参加比赛,能不能不戴?”瑶音吃着烤串,很是不舍。

    “不可以,”紫宸从兜里拿出云锦面纱替她戴好,缓缓道:“我不想你被旁人看。”

    “哦。”瑶音吐吐舌头,乖乖做个蒙面女子。却不想额心四瓣眉心玉反倒更加耀目,与流云锦衣相互辉映,摇曳生姿,更平添了一分神秘感。

    “哪家的神女?”

    “是风摇筝吧?”

    “那衣服只有她穿得起。”

    路人议论纷纷。

    瑶音就像没事人一样四处乱窜,导致回头率更高了,紫宸表示压力很大,很郁闷。

    “好漂亮的花灯!”瑶音窜到一摊贩前,兴奋得手舞足蹈。

    摆摊的小神很年轻,一看就是新来的,从没见过离恨天来的女神,红着脸颤悠悠道:“猜、猜灯谜就能赢花灯。”

    瑶音三两下拆了灯上的灯谜,看了几眼就觉得头大,看不懂便索性丢给了紫宸,“宸宸,我想要。”

    紫宸见她好不容易安静了,反倒松了口气,一会功夫便猜尽了灯谜,赢了一手花灯。

    “太厉害了!”瑶音大赞,从他手里挑了一枚最精致的十字宫灯把玩。正在她把玩新鲜之际,一轮启明星划过夜空,光彩夺目,绚烂了九天十地的夜空。启明星过后,是一辆鎏金的马车,金色的丝带系在马车四周,在空中留下一道美丽的光彩。

    “快看,是帝女!”

    “太美了,她每次出场都这么美。”

    四周响起一阵崇拜,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向上瞧。

    夸张的仪仗队,惊艳了大家的眼。瑶音突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

    她突然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像现在这样,仰望着昊月的仪仗队。那是她前世第一次那么近的与他接触。那时觉得很遥远,仿佛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什么干系。而如今,他却站在自己身边,离自己这么近这么近,他们还曾有过一个孩子……瑶音想着便不自觉地挽起紫宸的手,越挽越紧,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又不见了。

    “天帝和公主驾临碧涛阁,众神回避。”

    司仪通报完毕,所有人都涌去了碧涛阁看热闹,原本喧闹的街道,不一会便人去楼空,连小贩也不例外。

    “走,我们也去。”瑶音拉着紫宸的手,朝着人群走去。

    亭台楼阁高床暖枕,大红的纱帘随风摇曳,风摇筝穿了一身大红的纱衣,面上蒙着同套面纱,箜篌四起,风摇筝舞动裙摆反弹琵琶,就算看不见完整的五官也能感觉到她的美艳咄咄逼人,摄人心魂。

    “风摇筝不愧是帝姬,色艺双馨。”

    “快擦擦你的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她再好看有什么用,谁都知道她马上要嫁给白帝了。”

    “白帝不是被废了么?天君能让女儿嫁给废帝?”

    “你懂什么,这叫以退为进!总之你就做梦了,美人咱看看就好。”

    这时的风摇筝,风头已经快赶超从前的自己了,瑶音如是想着。她对风摇筝的舞姿并不感兴趣,反倒是大家的议论更为吸引她。

    这时,天君穿着华服在宫人的簇拥下亮了相。四名宫人随侍在侧,远远瞧去依稀只能看见一个侧脸,可瑶音只一眼便知晓,那不是空青太一。

    “空青太一为什么找人冒充?”

    瑶音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正在纠结之际突然瞥见女子都戴着面纱,这才想起紫宸说过,风摇筝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决议低调行事,以平常女神身份夺得女神节桂冠,如此说来,反弹琵琶的神女也极有可能不是风摇筝,她应当隐藏了身份混迹在人群里。

    正在瑶音冥想之际,一支铃兰突然落在她的怀里。瑶音惊讶抬头,入眼便是紫宸面无表情的脸:“今天你最美。”语气平淡,平淡至极。

    “你真的是在夸我吗?”

    “千真万确。”

    瑶音大汗,甚至还觉得有些冷,“可我怎么感觉不到?”

    “我感觉到了,”紫宸强忍着四周男人狼一样的眼神,淡淡道:“他们都在看你。”

    “是吗?”瑶音像少了根筋,浑然不觉,扫了一眼四周,才发现周围也围了不少人,看着瑶音的眼神竟有些痴迷。

    瑶音弯起媚眼,对紫宸嫣然一笑,“我都习惯了。”

    这话若换了旁人说,大家早就冲上去一顿暴打,可这话是瑶音说的,那便是自信从容,高贵优雅。

    “摇筝公主这次不参加女神节,我、我觉得你最好看。要加油哦!”

    “也算我一份,姑娘加油!”

    “谢谢。”瑶音牵起裙摆,一一向大家点头施礼。不一会,她的跟前便堆起了鲜花山,多到根本拿不下。紫宸的铃兰被压在最底下,早已不见了影子。

    “我在那边等你。”紫宸指了指河边的凉亭,默默走开。瑶音被大家团团围住脱不开身,就算着急也只得随他去了。

    外头喧闹嘈杂,凉亭里却似乎与世隔绝一般,紫宸走近才发现,雪卿着了一身红衣正在此独酌。

    雪卿头也不抬,自顾自喝酒,淡淡问道:“旁人都怕我,你为何不怕?”

    “白帝爱民如子,赏罚分明。紫宸未做错事,何故要怕?”

    “哼,说得不错。”雪卿笑了笑,眯起眼,“你夫人真美。”

    “谢谢。”

    “你爱她么?”

    紫宸狐疑侧目,“冷酷如白帝居然也会八卦旁人的爱情故事?”

    雪卿摊手,“闲聊嘛。”

    “……”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紫宸看着不远处的瑶音。她正接受着众人的花束,眉目有些娇憨,每接一朵便会与之行礼答谢,这是上界神女甚少会有的礼貌。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很完美不是么?”

    “是。”

    “那你为什么不爱她?”

    “我没有不爱她。”我只是不知道什么是爱。紫宸沉默着,突然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他们把她嫁给他,他一辈子对她好就够了,不是吗?爱情与否,他好像从未想过。

    “那换个话题,”雪卿望向瑶音:“你觉得她爱你么?”

    “当然。”

    “这么笃定?”

    “嗯。”

    “你有没有想过,她爱的不是你?”

    “不可能。”紫宸说完,突然觉得刚放下的心又被吊起来了。虽然瑶音一直说着爱说着永远,但他似乎从来都没有看透过她,她就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那么美那么好又那么爱自己,一切都有点说不过去。

    雪卿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她真正爱的人,跟你有一张同样的脸,她全心全意的将你当成他去爱……”

    “雪卿大人。”紫宸打断他,“爱与不爱是我的家事,同你无关。”

    “不要生气嘛,同你开个玩笑而已。”

    “这并不好笑。”

    “可是我觉得很好笑呀。”雪卿看着紫宸一张铁青的脸,觉得无比欢喜,“你看,你还是很爱她的,只是你从前感觉不到而已。”

    “……”

    “如果瑶音爱的是旁人,你会很痛苦,对不对?”

    “……”

    雪卿指向瑶音所在的人群,“她被别人喜欢,你也会不舒服,是吧?”

    “……”紫宸虽不想答他,可他心里清楚,他说的没错。

    “你会吃醋就代表,你、爱、上、她、了。”

    紫宸闻言笑了笑,“她是我妻子,爱她好像不丢人?”

    “不丢人吗?她只是一个凡人,而你,极有可能称帝。”

    “有您和羲和在,我似乎没有希望。”

    “羲和?”雪卿眨眨眼:“那是谁?”

    “……”紫宸无语,翻了个白眼,知道雪卿又在装疯卖傻便索性不搭理他。

    “这个世上能与我一较高下的只有你,旁人无需理会,”雪卿拿起酒壶,为自己斟满酒,又为紫宸倒了一杯,淡笑地与他碰杯:“马上这里就要不安宁了,最后奉劝你一句,凡人是配不上神的,哪怕她再美再好,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人仙殊途,若想成大事,你必然要娶一位女神。”

    紫宸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管好你自己。”

    “考虑考虑我的话,”雪卿看向前方:“若要娶神女,她才是最好的人选。”

    紫宸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紫衣女神捧着大把的鲜花娉婷而来,眉心三颗朱红的眉心玉在昏暗的街道上熠熠生光。

    “风摇筝?”

    雪卿闭上眼,有些不耐的点点头。

    “白帝还真是大方,连自己的未婚妻都能拱手让人。”

    “我不会成亲,”雪卿顿了顿,加了一个期限,“永远。”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目的是‘托孤’?”

    “随便你怎么想,总之,她比瑶音适合你。”

    “呵,不必。妻子,只会有一位。永远。”紫宸说完,来人将巧走进亭子。

    路上行人那般多,敢踏进亭子的却只有她,天君之女,风摇筝。她刚踏入亭子,便将怀抱的花束献宝似的递给雪卿,随后摘下面纱咧嘴笑道:“看,就算旁人不知道我是帝姬,我也照样吸引人。”

    雪卿摊手,“我从来没有否认你的美,只不过……”

    “不过什么?”

    “有人比你更美。”雪卿抬手一指,便将手中的木兰花枝投向瑶音。只见瑶音在不远处的人群中闪闪发光,周身的鲜花已经多如牛毛,洋洋洒洒堆成了几座山。雪卿的花束并未引起大骚动。

    风摇筝面色惨白,险些要晕过去,“她是谁!”

    “不知道,好像是个凡人。”

    “凡人怎会有眉心玉!”

    “也许是画上去的,也许是情郎送的,都有可能。”

    “这些不是关键,关键是你怎么能把花给她?你明知道我的身份,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比我漂亮,你故意气我的对不对?你为了打击我故意抬高旁人对不对?这对我不公平!你不会真喜欢那个女人吧?”风摇筝拉着雪卿的袖子,不依不挠。紫宸觉得身边就像有几百只麻雀在飞舞,顿时觉得心烦意乱,于是朝二人行了个礼便要离去。

    雪卿实在挣脱不了风摇筝,索性一掌击在她耳后,下一刻,她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雪卿对着紫宸的背影呼喊:“仔细想想我的话,若想成大事,江山美人你只可择其一。”

    “多谢您费心。紫宸选择瑶音。”

    紫宸闪身进入人群,将瑶音打横抱起,下一刻二人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瑶音只觉‘嗖’的一声,再睁开眼,二人已经在河对岸的秋千上了。

    “宸宸?你怎么把我带这来了?”

    “这里清静,”紫宸顿了顿,“怎么,舍不得那些花?”

    “怎么会?我只喜欢这一朵。”瑶音从背后摸出一束铃兰,花白叶绿,造型娇艳,正是紫宸赠予的那支,保存得十分完好,“怎么了?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面对瑶音热情如火的双眸,紫宸突然觉得脸一红,竟有些不好意思。紫宸搓着双手呆呆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但是我对你好像还一无所知,你……”

    “嘘。”瑶音突然捂住紫宸的嘴,指着前方柳树下的八旬老翁,“你看那。”

    “怎么了?一个老人家在乘凉而已,有何不妥?”

    “不对,你仔细看。”

    紫宸细细瞧了瞧,才发现老翁正靠在柳树旁,月白的衣袖大半被鲜血染红,神色迷离,看上去很痛苦。在他的身后男男女女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低头询问。

    “想是谁家的凡人家奴偷跑出来罢了,他有主人,我们不必理会。”

    “不行,你必须理。”瑶音一眼就认出这个鹤发鸡皮的老头正是空青太一,现任天君,做出这般模样指不定就是想发现人心中的善,上位之人太无聊,很喜欢玩这种把戏。瑶音推了推紫宸:“你快去帮他。”

    “为什么?天上的凡人一般都有主,我们这样是多管闲事。”

    “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解释,但是你相信我,这么做对你有好处,”瑶音顿了顿,又道:“对你称帝有好处。”

    “不登帝位,行不行?”紫宸又想起雪卿的话,黯然道:“我们两找个地方隐居,永远在一起。”

    “好,”瑶音心中感动,脱口而出,转念一想后又急道:“不好。”

    “到底好不好?”

    “永远在一起很好,不登帝位不好,”瑶音斩钉截铁摇头:“你要名正言顺登极,要为你的母亲正名,要让所有人不能再忽视你的感受,不再受任何委屈。你有这个能力,我相信你。”

    “如果登极的代价是失去你呢?”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瑶音催促他,“快去,可怜的老伯伯正在等待你的救助,我们的事以后再说。”

    “嗯……”紫宸有信心给瑶音幸福的生活,可每当他想起雪卿那双诡秘的眼睛,他便觉得事有蹊跷,并不简单。那种感觉就像一切都被雪卿控制在掌心,他在背后操控一切。而旁人,只是玩具。紫宸暗暗担心,却也没再多说,顺着瑶音所指走向岸边的老头。

    “老人家,你怎么样?”紫宸蹲下身,撩起老翁的袖管,只见深红色的一道伤口触目惊心,紫宸立刻施法为他止了血,白光闪过,伤口在他的帮助下渐渐恢复,最后竟连一点疤都没留下。

    老翁睁开迷蒙的双眼,虚弱无力道:“谢大神搭救……”

    “你没事就好。”紫宸说完便想离去,转头却见瑶音正朝自己打手势,动作幅度十分夸张,意思是让他继续跟老头扯谈。

    紫宸叹了口气,只得又坐下,“老人家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老翁摇了摇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紫宸。”

    老翁突然睁大了双目,眸子里清厉的目光与虚弱的身体形成了鲜明对比,“你凤族世子,第十三位主神,紫宸?”

    “嗯。”紫宸点了点头。

    “你能背我回家吗?”

    紫宸本有些犹豫,可回头看见瑶音的张牙舞爪便认命的蹲下身,将老翁背上身,礼貌道:“您去哪?”

    “碧涛阁。”

    (9)

    目送紫宸二人离去,瑶音重新戴好面纱,突然觉得紫宸不在连世界都安静了,百无聊赖下竟荡起秋千来。周遭萤火飞舞,偶有虫鸣。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纷纷停下步伐,一脸痴傻的看着瑶音,神情就像凡人看到了天神下凡,颓然忘了自己也是神仙。

    “咳咳,”两声熟悉的咳嗽声传来,瑶音转头果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来人带着一副金质面具,只露出嘴唇,右手撑着秋千端起风流潇洒的做派,左手则献给瑶音一支玫瑰。

    “这位姑娘好生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我戴着面纱,你都能看出我面善,不愧是慕君上神的得意弟子,花君宴。”瑶音弯起眉眼,特意在‘花君宴’三字上下了重音。

    “隔着面具你能认出我是花君宴,姑娘好眼力。”慕君抚了抚青丝,不急不燥,“你是我的入幕之宾?可我完全不记得我的追随者里有姑娘这样的身姿气度。”

    “不要叫我姑娘,我有名字,”瑶音微微一笑,“我叫瑶音。”

    “瑶音?这名字好生熟悉,似乎在哪听过,”慕君思忖了片刻,恍然道:“啊,想起来了。曾见过一个瑶音,是主神紫宸之妻,丑之极丑,你们应该只是同名罢?”说着,径自坐在瑶音身边,一同荡起秋千来,“瑶瑶如今年方几何?哪里人士?可许了人家?”

    瑶音有一搭没一搭的踢腿,随口答道:“年龄我就不说了,省得吓着你。我祖籍离恨天,现居吉祥天浴仙宫,恰恰是紫宸的妻,正妻。”

    “你真是瑶音?”慕君脸色突变,一把摘下自己的面具想要将她看个清楚,可奈何隔着面纱瞧不真切,只能看到她额上的眉心玉,确与瑶音相仿。

    “慕君上神,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呀?”

    慕君惊愕抬头,“你怎知我是慕君?”

    “青帝的画像早已传遍三十三重天,哪怕孤陋寡闻如我也见过不少次,你让我如何不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就知晓。”

    “……”慕君霍然起身,“你耍我?”

    “上神误会了,明明是你想耍我不是?”瑶音一脸调笑,看他生气的模样觉得十分受用,“不怀好意的是你,我只是顺着你的戏往下演而已。”

    慕君瘪瘪嘴,蹙眉道:“你穿成这副模样想干嘛?真丑。”

    “丑?”瑶音晃了晃手中的玫瑰,“丑你还送我花?”

    “你!算我倒霉,你赶紧回家玩去,别在这欺骗大家感情。”慕君说完便穿戴好面具,正欲离去却不想被瑶音拽住了衣角,“不逗你了,坐下聊聊呗。”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慕君一副‘跟你聊天我会长针眼’的表情,满脸嫌恶的瞥了她一眼,甩开她的手,“本君今日乏了,尔等平民需回避,不得越礼。”

    “我们可以聊紫宸呀。你是我夫君的师傅,也就是我的师傅。”

    慕君闻言回头,瑶音对他眨了眨眼睛。

    “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问哪方面?”

    “紫宸,我和紫宸。”

    瑶音想了想:“全部。”

    慕君驻足,“全部?”

    瑶音点头,“从你在虚妄山将他救起收为入室弟子,然后又将他举荐成为主神,一路走来这些我都知道。”

    “紫宸告诉你的?”

    “紫宸什么都没跟我说。”

    “那你如何知晓?”慕君看着瑶音一脸戏谑,只觉此人古怪得紧,又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凡人。”

    “凡人能知晓上下五千年?”

    “我无所不知。除此之外,我还知道大名鼎鼎的花花公子青帝慕君也有心中挚爱,只是此人似乎失踪了。”瑶音神色轻松荡着秋千,相较之下慕君的眉头都快拧成一团了,他冷哼道:“我的过去就算被你侥幸猜中些许又如何?”

    “猜?我可不靠猜,”瑶音浅笑盈盈,缓缓道:“那个为你流了一百年眼泪的女孩,难道你不想知道她去哪了?”

    慕君像遭雷劈一般通体一震,怔怔道:“你说什么?”

    “哎呀,看来传言是真的,”瑶音故作夸张,捂嘴惊道:“传闻说您是世上最后一株狐尾草,需他人百年眼泪才可化形飞升。照你的反应,看来所传非虚呀。”

    “谁告诉你的?”慕君沉下脸,一步步逼近瑶音,反手便扣住了她的脉门,“说清楚,本君可饶你不死。”

    “放手!疼!”

    慕君稍稍松开了些,可瑶音感觉得到他的怒气值已经满槽,便不再同他开玩笑,悄然道:“我父亲告诉我的。”这么说,应该不算骗人吧?

    “你父亲?是谁?”

    “……帝宴。”

    “谁?大点声,名字见不得人么?”

    瑶音吸了口气,又道:“帝宴,神君帝宴。”

    “……”

    慕君闻言站直了身子,盯着瑶音看了半晌,最后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瑶音连忙追上去,“我说的是真的。”

    慕君目不斜视,只当瑶音不存在。

    “喂,你太没礼貌了。”瑶音情急之下拉住慕君的衣袖,“你帮我办一件事,事成之后我就告诉你她的下落。”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慕君转过头,神色冰冷,“帝宴只有一女,现在在苍山下面躺着,你是琼华吗?从坟墓里爬出来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能找到你想找的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一个丑陋的疯婆子?若不是看在紫宸的面上我早将你打入鬼界永世不得超生,再敢胡言乱语我定不饶你,滚。”

    “我……”瑶音说到一半,便被眼前突然出现羲和打断。羲和手执一束牡丹,对瑶音笑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认识一下?”

    慕君渐行渐远,眼看就要消失不见,瑶音心下有气,急道:“滚开。”

    “有个性,我喜欢,”羲和抚了抚头发,“可能你还不认识我,我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认识你,你是主神之一,羲和上神,”瑶音神色冰冷,渐渐失去耐心,“麻烦您让一让,我还有事。”

    “别急着走嘛,姑娘家住何方?婚配与否?”

    “哼,你真的不认识我了?”瑶音冷哼一声,“当初可是你亲手将我许配给紫宸的,您都忘了?”羲和闻言,一脸狐疑的打量着瑶音,看了半晌才惊觉她额上的眉心玉十分眼熟,这才想起正是‘彼岸’茶楼的瑶姬。

    “你是瑶姬?”

    “没错。”

    “贱妇又来装神弄鬼!上次戴着面具,这次戴个面纱,已为人妇也不知检点,真恶心。”

    “嘴巴放干净点,我如何不知检点?不知检点的好像是您,”瑶音晃了晃手中的牡丹,笑道:“我绾了发髻表明已为人妇,分明是你在招惹我。”

    “我招惹你?”羲和冷哼一声,眼见周围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索性大喊道:“走过路过别错过,凤族世子紫宸之妻丑绝人寰,却在这装神弄鬼糊弄人,大家都来看看,看看这面纱下的脸究竟有多丑!”羲和说着,一把摘下瑶音的面纱,刹那间,天地都跟着安静了。瑶音吃痛皱眉,再睁开眼时,便听四周一阵惊呼。

    羲和吞了口口水,怔怔道:“你、你是瑶姬?”

    “货真价实,”瑶音一把夺回面纱,没好气道:“看够了吧?可以滚了?”

    “你别走!你真是瑶姬?你之前的脸……”

    “我逗你玩不行么?”

    “不可能!你是凡人,障眼法瞒不过我,你站住!”羲和一把抱住瑶音,“你是我的!”

    “滚!”瑶音怒极攻心一巴掌扇拍在他面门,众人见状,连忙上前帮忙,可奈何此处竟无一人是羲和的对手,瑶音被他禁锢着,再使不出力气。

    “都给我住手!”

    一声大喝,让众神为之一颤。羲和回头,便见慕君铁青着一张脸,冷酷严峻,这是他从未有过的表情,“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还不放开!”

    “拜见青帝。”

    众神俯首,羲和也只得慢慢放开瑶音,瑶音立刻跑开了去,躲在慕君身后。

    “都散了吧。”青帝发话,众神只得颔首。立刻作鸟兽散了去,而瑶音的美貌传说却从此传开了去,为众神之向往。

    “多谢上神搭救,刚刚真是好可怕呀。”瑶音一脸笑嘻嘻,看得慕君也有些心神荡漾。他冷哼一声,清了清嗓子,“行了,别装了,看你这样也不像害怕。我该叫你琼华呢还是瑶音呢?”

    “你信了?”

    慕君点点头。

    “就因为这张脸?”

    虽然不想承认,但似乎确实如此。慕君无奈的点点头。

    “早知道脸好使我就不跟你废话了,”瑶音嘟囔着,“这么说,你答应我的条件了?”

    “你且说说看,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小事而已,难不倒你,”瑶音咧嘴一笑,“我要为雪卿织梦。”

    “织梦?”慕君眯起眼,“不太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据我所知,十四位主神,十四个梦境。雪卿在位时造了十三个,独独没将自己算进去。而他的梦境,天君交由你来织。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说过,我无所不知,”瑶音顿了顿,笑道:“把织梦的机会让给我,我保证让他爽。”

    慕君闻言浑身一抖,只觉眼前人长了一张女神的脸,却生了一颗妖女的心。

    “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虐在他身,爽在吾心。你不期待看到雪卿灰头土脸么?我能让大家开心。”瑶音凑近慕君,嫣然一笑。

    “休想用美人计,”慕君回之一笑,“这是原则问题。”

    “夫人?”

    瑶音闻言回头,便见紫宸略有些迟疑的看着自己和慕君。瑶音大惊,立刻拉开了自己与慕君的距离,一路小跑到紫宸跟前,“宸宸你别误会,我……”

    “误会什么?”紫宸神色清明,朝慕君行了一礼,“紫宸参见慕君上神。”

    “免礼。”

    “宸宸,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个老翁呢?”

    “我将将把他送到碧涛阁便听见这边有骚乱,怕你出事便赶来了。”紫宸温柔的理了理瑶音鬓角的碎发,又重新替她戴上面纱,“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嗯……”瑶音沉浸在紫宸的温柔里,心下却有些惴惴,虽然事实不是这样,可感觉就像是偷情被抓了个正着。

    子夜的钟声想起,古老的钟声带来了女神节的高/潮节目——魁首之争。只见大批的人群朝瑶音涌来,还不待她来得及惊讶,便被众人高举过头顶扶上了女神花车。她是众望所归的花魁之选,当之无愧。

    “花魁!花魁!花魁!”

    紫宸和慕君悄然跟在人后,一个步履轻快,神色轻松,相比之下慕君却显得心事重重。

    另一边,风摇筝‘恰巧’在这时苏醒,睁眼便见瑶音在一路鲜花的簇拥下被抬到了碧涛阁,端坐在女神之位上。

    “她怎么……”

    “她是本届的魁首哦,”雪卿笑了笑,“囊括了九成九的鲜花,包括我的在内。”

    “不可能!”

    “这是事实,我的公主殿下,你输了。而且,对方只不过是个凡人。”

    “我不信!”风摇筝怒极攻心,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身而起,径直落在瑶音身边,一脸狞笑道:“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不是凡人!”风摇筝趁众人不备,一把将瑶音拎在手中,闪身的功夫,二人便来到了诛仙台。

    瑶音面如平湖,十分淡定,“你想做什么?”

    “看不出来么?”风摇筝面对瑶音,一步步将她逼到悬崖边,“推你下诛仙台,看看你这副皮囊里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你想多了,我只是个凡人。”

    “那你便活该灰飞烟灭!”风摇筝运足了气力向瑶音袭去,哪知慕君从天而降,将瑶音抱在怀里,转身躲过了风摇筝的劲气。而风摇筝却因蓄力过猛,掌势出手便收不回,整个人向前倾去,翻下了诛仙台。

    “你没事吧?”

    “没事。”瑶音神色如常,摇了摇头。

    随后赶到的雪卿恰巧看见这幕,嘴角浮现一抹妖异笑容,“瑶音没事,风摇筝可就惨了。”话音刚落,只见一抹月白裙摆闪过,跟着翻下了诛仙台。

    “紫宸!”瑶音大急,认出将将的身影正是自己的夫君。情急之下探出大半个身子在崖边,可茫茫云海无边无际早已没了紫宸的影子。

    “紫宸——”眼看瑶音也要跟着跳下去了,慕君连忙拉住她,“你冷静一点。”

    “诛仙台!他跳的是诛仙台!古来跳下去的全都有去无回,连渣都剩不下,你们教我如何冷静?”

    “你别哭了,”雪卿走到崖边看了看,“他没那么容易死。”

    雪卿话音刚落,只见一声凄厉的凤鸣从下方传来,紧接着一只火红的凤凰燃烧着全身的翎羽冲破云海翱翔空中,巨大的双翅遮天蔽日,朝诛仙台飞来。雪卿眼疾手快发出一道治愈之光,从凤爪上接下昏迷的风摇筝。

    火凤伴随着凄鸣渐渐缩小了身体,最终昏倒在瑶音跟前。

    “紫宸!”瑶音立刻上前想要抱住他,却在即将碰到紫宸的一瞬被慕君拉开了去,只见紫宸通体火红,翅膀依旧在燃烧。

    雪卿叹了口气,“你想死吗?诛仙台下的戾气化为九天业火焚烧一切,亏得紫宸是凤凰身才得以存活,你现在碰他,是找死。”

    “我不怕死。”

    “你死了紫宸怎么办?”

    瑶音深呼一口气,一字一顿,“我、不、会、死。”说完,俯身将紫宸抱在怀里。

    说来也奇怪,紫宸身上的火焰在碰到瑶音的一瞬便尽数熄灭。雪卿与慕君皆是一怔。瑶音神色紧张满脸泪痕,就像一件已经注定失去的宝物失而复得,牵动她的心魂。

    后来的三天紫宸一直处于原形,到第四天才将将恢复人形,可依然昏迷不醒。

    三天来瑶音衣不解带陪在他身边,不理会任何人,身边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傍晚,慕君又来探她,见她神色稍有缓和便笑道:“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瑶音为紫宸擦拭手掌,无心理会他。慕君顿了顿,又道:“天君知晓紫宸救了摇筝,要召见他。”

    “召见?这副模样?”瑶音冷笑,指着床/上的紫宸。

    “当然是在紫宸伤好之后。”

    “那你该等到他伤好了再来。”瑶音神色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好像对我很不满?”

    “是。”

    “为什么?”

    “若不是你,紫宸不会受伤。”

    慕君一脸莫名,“冤枉,我可没让他跳诛仙台。”

    “若你没有救我,风摇筝就不会掉下去,他就不会为了救风摇筝受伤。”

    “这么说还真是我的错?你的逻辑真古怪,”慕君失笑,“我对你越来越好奇了。”

    瑶音默然抬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不回答。她现在满脑子只有受重伤躺在的紫宸,旁人实在是无心搭理。

    “风摇筝要推你下去你尚能镇定自若,可一遇到紫宸就像变了一个人,智商为零。”

    “这就是爱情,”瑶音将紫宸的手放进被子,“你不会懂。”

    “你不怕么?”

    “怕什么?”

    “诛仙台。神跳下去都得死,何况你一个凡人?”

    “不怕。”瑶音说着,从发髻上取下慕君心,花瓣在她手中化为紫霄长剑,通体火红。慕君就算离了很远也能感受到它火热的温度,忍不住赞叹:“好剑。”

    瑶音笑了笑,举剑自刎。

    “你做什么!”慕君大惊,想要阻止,可是已然来不及,下一瞬,却见紫霄在遇到瑶音的刹那便化为水状绕开了去。

    瑶音毫发无损,紫霄落在地上,重又化作实体。

    “怎么回事?”慕君定了定神,十分疑惑。

    “看不明白么?”瑶音拾起紫霄,再次刺向自己,结局同刚才一样,“这个世界没有东西可以伤害我,就连自杀都不可以。当然我不会真想自杀,只是演示给你看罢了。”

    “有意思……”慕君摸了摸下巴。

    “怎么样,考虑好了么?雪卿的天劫,由我来织。”

    慕君叹了口气,摊手,“我还能说不么?”

    (10)

    三日后,紫宸身体已经大好,可还是昏迷的时候居多,瑶音不放心便终日陪伴左右。雪卿偶尔来探一次,见到蓬头垢面的她便是一脸嫌恶,“你再不去洗个澡,身上的味儿就能熏死他了。指不定就因为这个他才不愿意醒。”

    瑶音闻了闻,发现确实是有些味道,“劳烦雪卿大人替我照看一会,我去去就来。”

    “去吧去吧,好好洗洗,不用担心紫宸了,烧掉几根毛而已,没事。”

    “……”

    瑶音满脸黑线,虽然犹疑,却还是回到寝宫梳洗了一番。梳洗完毕再次来到紫宸的房里便见紫宸穿着亵衣坐在桌前,虽然面带倦容,却与雪卿相谈甚欢,同桌的还有青帝慕君。

    瑶音突然觉得这番场景让她有点想哭,于是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后便强作淡定的走进去,“宸宸你醒了?还疼不疼了?”

    紫宸和煦一笑:“不疼。”

    “那就好……”

    “雪卿上神和慕君上神同我说这些日子都是你终日陪伴在侧,辛苦夫人了,我已经没事了。”

    “我们是夫妻,这是应该的。但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就出去一会,你就好了?”瑶音看向慕君雪卿二人。慕君咧嘴一笑:“多亏本上神从天君那弄来了对昏迷之人有奇效的月树花蜜,妙药回春。”

    “月树花蜜?那不是风摇筝的宝贝么?”

    慕君呵呵一笑,有些尴尬,“呃,风摇筝是天君的女儿,从她那拿来的跟天君那拿的,没什么差别,是吧?”

    “你就别骗她了,这本就是风摇筝赠的。”雪卿叹了口气,一脸嘲弄,“看不出来吗?紫宸英雄救美,赢得了美人心,于是风摇筝芳心暗许,托天君设下了鸿门宴,看样子是要赐婚哦。”

    “赐婚?”瑶音目光灼灼,看向慕君。慕君被她盯得不行了,只得摆手道:“好吧,事实就是这样,天君设宴今晚召见紫宸,至于是假表彰还是真赐婚我就不知道了。”

    坐在一旁的紫宸闻言便道:“劳烦慕君上神回禀天君,紫宸身体不适,不能赴宴。”

    “为什么不去?当然要去!”瑶音大急,脱口而出。慕君紫宸皆是一惊,只有雪卿还面含笑意,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瑶音鼓着腮帮子,义愤填膺,形态就像个孩子,“天君设宴款待是大喜事,该让那些平日里欺负你的人看看,让天君给你长长脸。”

    慕君张大了嘴,朝她竖起大拇指:“看看,这就叫气量!完全不把帝姬放在眼里嘛。”

    紫宸有些无奈,“去可以,你要跟我一起。”

    “可以吗?我好像不在邀请之列吧?”瑶音看向慕君,慕君看了一眼雪卿,见他无所表示便怔怔道:“好像也没说不可以。”

    “那就这么定了。夫人,换衣服。”

    “好嘞。”瑶音满口应下。丝毫没觉得神态有异。慕君只觉得这夫妻二人都有些不正常,正常女人听到这事早就急得火冒三丈了吧?莫不是他们跟雪卿呆久了,所以脑子坏掉了?慕君扶额,祈祷今夜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妖蛾子。

    傍晚,华灯初上,凌霄殿上一派喧闹。瑶音不戴任何首饰,以一身素服赴宴,却更显得美艳绝伦,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就连与她同席而坐的紫宸也好几次心猿意马,盯着她的脸发呆。

    台阶之上,天君的位子空着,空青太一要等众神列席后才会出现。而帝女风摇筝则早早来到,一身锦衣华服,高贵冷艳,端坐在帝位旁。如今三殿只剩慕君一人,于台阶下独自落座的便是他。雪卿由于被贬,于是被分配到与紫宸共用一席。

    “天君到——”神官敲响了钟声。大殿上众神俯首,除了雪卿。他就像没事人一样自顾自的饮酒,旁若无人。

    “众仙家免礼,平身。”

    “谢君上。”众神起身入席。

    瑶音忍不住讥讽雪卿,“你都不是白帝了,还敢这么嚣张?”雪卿浅酌了一口,头也不抬,“白帝只是虚名,重要的是实力。拜天拜地拜帝君,可惜,他只是个代理。”

    “真够自大的。”瑶音横了他一眼,小声嘟囔着,“若是我父王为天君,定然拆了你的骨头。你可别学他。”说着看向紫宸,只见紫宸面色疑惑,正盯着天君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

    “我好像见过他。”

    雪卿侧目,睨了他一眼,“天君从未召见过主神,你在哪里见过?”

    紫宸思索半晌,才确定道:“碧水边,柳树下,他是那日受重伤的老翁。”

    “是吗?不会吧,”瑶音打着哈哈,“好巧。”

    紫宸眯着眼看向瑶音,“夫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绝对没有。”

    “那你为何坚持让我去帮他?”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何况助人为乐是传统美德,我们该发扬美德。”瑶音心中惴惴,眼看就要编不下去了,这时天君却发话了。

    “紫宸何在?”

    紫宸闻言起身行礼,恭恭敬敬道:“紫宸参见天君。”

    “好,真是年少有为。”空青太一捋了捋胡子,盯着紫宸迟迟没有下文,确切来说,是盯着他的头发。紫宸不急不躁,也便这样站着。大殿上没有人说话,静得连瑶音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

    “父神,”风摇筝嗔怪,“你怎么能让人家就这样站着?”

    空青太一这才缓过来,笑道:“爱卿免礼,快坐下。”

    “谢君上。”紫宸重新落座,瑶音立刻在桌下握住他的手,原以为他会有所焦急,却不想他脉搏平静,并无波澜。

    慕君清了清嗓子,“紫宸,回去后把头发染一下,你这样影响不好。”

    “诶,银发是骄傲,何须遮掩?”天君打断道:“这么多年,本君只见过一人有银发,你们可知晓,他是谁?”

    “谁呀?”

    “你见过么?”

    “没有,听都没听过。”

    众神议论纷纷,却无一人得出结论。

    “不知道很正常,本君也只见过一次,”空青太一叹了口气,“创/世神君帝宴羽化时便是满头银发。他曾说过,银发是地位的象征,也是力量的佐证。可见紫宸修为之高,应当不输帝宴了。”

    话音刚落,众神哗然。风摇筝看向紫宸的目光愈加火辣,恨不得要将他吞下肚一般。

    “紫宸惶恐,不敢与帝宴争辉。”

    “少年莫谦虚,初生之犊不畏虎,你这般年纪就该是年少气盛的模样,太老练沉稳也未必是好事,”空青太一笑呵呵的直点头,突然话锋一转,看向瑶音,“这位是?”

    “这是我的妻子。”紫宸回握住她的手,让她更加贴近自己。风摇筝脸色一沉,目光凶狠,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瑶音现在已经千疮百孔。

    “模样真俊,”空青太一点了点头,看不出喜怒,“瑶音家中可还有亲人?”

    “回君上,还有家父。”

    “不若将令尊一同邀上离恨天来,一家人共享天伦岂不甚妙?”

    瑶音低头,婉言拒绝:“家父经商,还有一间茶馆需要经营,脱不开身。何况,只要心中有对方,距离并不是问题。”

    空青太一抚了抚胡须,笑道:“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确是出人意料。这样的气度出于凡人之身,着实令人惊讶。”

    “天君谬赞了。”瑶音起身,恭敬一礼。

    “爱卿不必多礼,坐下说,今日就是聊聊家常。”空青太一止不住的点头,称赞之一溢于言表。大殿上,众神侃侃而谈,无非是三界的各种问题。而风摇筝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紫宸,要看都要瞪出来了。

    瑶音很不爽,一桌子美食吃起来如同嚼蜡,胸闷难当。两个时辰后,天君宣布退席。“众神礼敬,退席。”随着神官一声令下,瑶音如蒙大赦,拉着紫宸就往外走,却不想被天君单独留下了。

    “五日后,是本君的生辰,爱卿便来寒衣殿小聚一番,与吾等老骨头联络联络感情。”

    瑶音心下没好气,低头腹诽。哼,老骨头?我看你们一个二个都是老狐狸。

    紫宸闻言也是一惊,“紫宸惶恐。”

    “惶恐什么?”风摇筝走上前,“我父神从不办生辰宴,今次为你开了先河,难不成你想拒绝吗?”

    “紫宸不敢。谢天君厚爱。”

    “那,到时见了。”风摇筝嫣然一笑,眼神直接从瑶音头上略过,就像没有看到这个人,而看向紫宸的眸子里却带了些许娇嗔。那是瑶音十分熟悉的眼神,从前她看慕君就是这样的神情。

    瑶音侧目,幽幽道:“我不喜欢她的眼神,很不喜欢。”

    “以后不看她便是,乖。”

    “嗯。”

    这顿饭吃得十分不舒服。瑶音便挽着紫宸的手在林荫道上散步消食。这时,二人突然闻到一阵淡淡的桂花香,花香四溢,香气扑鼻。瑶音的肚子便适时的传来咕噜声。

    “好想吃父亲做的月桂饼。”

    “没吃饱吗?”

    “我哪吃得下?气都气饱了。”

    “还在生风摇筝的气?”

    瑶音摇了摇头,“我生你的气,都怪你,救了风摇筝,现在她眼睛里只有你了,你看到她的眼神没?恨不得把你吃了。”

    紫宸叹了口气,柔声道:“我是为了救你,风摇筝若出事,天君定饶不了你。也罢,是为夫处理不周,让夫人受委屈了,请夫人责罚。”

    瑶音噗嗤一笑,“责罚就算了,不如你陪我去凡间探我父亲罢。”

    “探父是假,吃饼才是真罢?”紫宸刮了刮瑶音的鼻子。瑶音不服,“当然不是,探父吃饼都是假,我就是想让父亲见见你。把心爱的人带给父王看,才是我最大的骄傲啊。”

    “父王?”

    “呃,是这样的。我曾经家境不错,也是王族,后来家道中落便隐姓埋名过着隐居的日子。父亲对此有心病,所以你千万不要问他以前的事情。”

    “原来如此,”紫宸心中一痛,突然觉得眼前人虽然成日里笑嘻嘻,心中却不见得有这般欢喜,紫宸眉目缓和,微笑道:“我知道了。我只会告诉他,从今往后,你是我心中唯一挚爱,我会让你幸福。”

    “爱……你刚刚说,你爱我?”

    “嗯。”

    “太棒了!”瑶音喜出望外,“那你肯跟我睡了?”

    紫宸脸一红,怔怔道:“什么?睡?”

    “我开玩笑呢。快走吧,再晚老人家就要睡了。”瑶音神色激动,拉着紫宸跑向天边。只见白玉栏外,便是层层云海,云海里虚虚浮浮飘着的是离恨天下三十二重天,瑶音直接纵身而起,一跃而下。

    紫宸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护在怀里,“你不要命了?你是个凡人!”

    “对不起,下次不敢这样了。”瑶音吐了吐舌头,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见你们都会飞,我忘了,我已经不会飞了……

    飞过昆仑虚,沿着黄泉而上,天色愈见昏黄。走过忘川,便能看见成片的曼珠沙华竞相开放,一簇连着一簇,神秘而又妖艳。岸边,便是帝宴开设的茶楼。瑶音兴奋得从紫宸身上跳下,一路小跑过去,顽皮的蒙住烧茶人的眼。

    “猜猜我是谁呀?”

    烧茶人愣了一下,‘噗嗤’一笑,“你猜我猜不猜你是谁?”

    “哼,无聊,”瑶音嘟起嘴,“你都不会装一下让我开心开心。”

    “你的味道隔了八百里我也能闻出来,你让我如何装?”

    瑶音莞尔一笑:“那你闻不闻得到我带了谁来见你?”帝宴回头,顺着瑶音的眼神看去,便见紫宸略显尴尬的站在草棚外,神色间有些无措,有些惴惴。

    紫宸见帝宴看向自己,立刻弯腰行大礼,头都快磕到膝盖了。而后,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把通体火红的长剑,两手将之举过头顶递向帝宴。此剑正是瑶音熟到不能再熟悉的神剑紫霄。

    “紫、紫宸拜见岳父大人,初次见面,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岳父笑纳。”

    瑶音推了推帝宴,“你就让人家这么站着?”

    “啊,你就是紫宸,久仰久仰,快过来坐。”帝宴愕然惊醒,从紫宸手中接过紫霄,然后亲昵的挽着他的手,将二人带到桌旁坐下,“你看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就是,你都不告诉我,这把紫霄什么时候拿到的?”瑶音一脸嗔怒。紫宸挠了挠头,并不回答。

    “父亲,你看紫宸这么有心,咱也不能失了礼数啊,你有没有什么见面礼之类的,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紫宸在桌下拽了拽瑶音的袖子,瑶音不加理会,继续讹父君,“紫宸可是世家子弟,寻常宝物可别拿来丢人现眼。”

    帝宴一恍然,拍头道:“啊,对对对,容我想想……”

    紫宸霍然站起身,“紫宸惶恐。”

    “你坐下,又不是见天君,哪来那么多礼数。”瑶音撇撇嘴,好不容易才将紫宸拽下来,便见帝宴一脸腻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来,这个给你,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说着,顺手拔下了三根头发,郑重地交到紫宸手里。

    “多谢岳父大人。”紫宸面不改色,细心将其收在囊中。

    “这是什么?三根毛?”瑶音脸一沉,“你也太小气了。”

    紫宸赶忙道:“岳父已经将世上最好的珍宝赐予我,紫宸不敢再奢求宝物。”

    “他什么时候给你珍宝了?”瑶音撇撇嘴,“难不成你们以前就认识?”

    话音刚落,帝宴与紫宸皆是扶额一叹,“傻女儿,紫宸说的珍宝就是你啊。”

    “是吗,这样啊,”瑶音脸一红,不依不挠,“我不管,紫宸马上要去‘打仗’了,兴许有生命危险,你必须拿点宝贝来护他周全。”

    “万万不可!”

    “你又站起来干什么,坐下!”瑶音无奈,“真受不了你们,只是想回来吃个饼,弄得跟朝圣似的。我不管你们了,我去吃东西。”瑶音叹了口气,转身进屋。

    瑶音走后,帝宴忽然一改笑意,眼神凌厉的看向紫宸。紫宸也直面帝宴的审视,不加躲闪。

    “岳父大人,紫宸会永远对瑶音好,请您放心。”

    “不要叫我岳父,”紫宸心中一紧,不知如何接话,又听帝宴咧嘴一笑道:“跟瑶瑶一样,叫我父亲,这样比较亲切。”

    紫宸松了一口气,“是,父亲大人。”

    “你过几日要去打仗?”

    “嗯。”历劫,应该不比打仗轻松,这么说不算骗人吧?紫宸擦了擦汗,觉得心里虚得慌,直觉眼前人能看穿一切一般,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我有一宝,锦蚕战衣,穿上可功力大增,刀枪不侵。今日便赠与你,祝你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紫宸不能接受您的礼物,”紫宸抬头,对上帝宴的眸子,“我说过,瑶音跟我在一起只需要享受我能给她的全部的关爱,她不需要付出任何。我现在还没能给她盛大的婚礼便拿您的嫁妆,似乎不合情理,紫宸断然不能接受。”

    帝宴点了点头,一脸释然,眸子里全是紫宸读不懂的沧桑,“她的眼光比我好。”

    紫宸微笑,点了点头。二人便一直沉默,紫宸几次想要说什么却又最终没有说出口。帝宴见他这副模样甚是难过,便咧嘴一笑,眼睛又弯成了一条缝,“你想说什么就说罢,在我面前无需害怕,我不吃人。”

    紫宸神色稍有缓和,“您什么都不问便将女儿嫁给我,就不怕我是坏人么?”

    “嫁出去的女儿就像泼出去的水,她整颗心都在你身上,我怕有什么用?”帝宴摊手,“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无权干涉她的人生。”

    “你们在说什么呢?我一走就聊得这么开心。”瑶音左手一块月桂糕,右手一壶沐春锦,狼吞虎咽外,喝茶都能喝出喝酒一般的豪气,“唔,真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帝宴伸了个懒腰,“天晚了,我要睡觉了,老人家皮肤不好,需要保养。你们自便,吃完后记得帮我把桌子收了。”

    “知道了。”瑶音随口应着。只见她动作麻利,顺手便将桌椅收拾齐整,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令人赞叹,“别惊讶,我天天在这里卖茶,习惯了而已。”

    紫宸有些不确定,试探道:“你是瑶姬?”

    “你知道我?”瑶音眨了眨眼,并不否认。

    “传说你被羲和绑了去,然后跳楼自尽了,怎么会……”

    “你都说是传说了,传说不可信,快走吧,回家睡觉了。”瑶音扑到紫宸怀里,却撞上了一物,“好疼,你怀里是什么东西?”

    “岳父大人的头发。”紫宸无辜,他也不知道头发怎么会碰疼着她。

    “那玩意是什么呀,扔了算了。”

    “不行,那是长辈的信物。”

    “什么信物啊,这你也信,他逗你玩呢。”瑶音顾自摸出锦囊,解开扣子便往外倒。只见三根银晃晃的发丝落了出来,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怎么变成银发了?”

    “你看错了,就是三根白头发罢了,老年人嘛,都有这毛病。”瑶音呵呵笑着,立马将头发收在自己腰包里,“看看你还有没有藏宝贝。”说着,她又抖了抖锦囊,只见火红的紫霄剑被抖了出来,落在地上,烧焦了一片彼岸花。

    “它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将他送给岳父大人了。”紫宸捡起紫霄,便要往回走,瑶音立马拉住他:“三根破头发换走小辈的神剑,他可能觉得不好意思吧,于是偷偷还给你了。”

    “可是……”

    瑶音一脸笑嘻嘻,“没什么可是的,下次给他带点糕点茶叶什么的,他更喜欢。”

    紫宸叹了口气,“也好,这把剑本来打算作为恭贺天君生辰之用。只因空手见你父亲不妥,于是便想将它赠予岳父大人。”

    “你把送给天君的礼物送给我父亲?”瑶音脸一沉。

    “夫人,你别误会,我拿到它的时候,天君还不认识我。”

    “你紧张什么?”瑶音‘噗嗤’一笑,“获得天君的青睐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你把讨好他的宝物送给我父亲,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你还没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拿到它的,嗯?”

    紫宸突然驻足,有些犹豫,“这个问题我能不回答么?”

    “能。虽然我很好奇,但就像你说的,夫妻之间偶尔有些小秘密也不失为一种情调,等你想告诉我了再说。”瑶音说完,凑上前轻轻吻了一下紫宸的脸颊,然后红着脸,朝他吐了吐舌头。

    紫宸浑身一震,直勾勾的盯着瑶音,良久也移不开眼眸。

    瑶音被他盯得脸颊通红,第一次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头嘟囔着,“看什么看?不给亲啊?”紫宸心中如小鹿乱撞,似有一股无名火从小腹升起,直窜到头顶。他一把拉住瑶音,将她拉入自己怀中。低头吻上了瑶音的双唇,发疯一般在她的唇上肆虐。

    瑶音惊讶了片刻,便更加火热的配合他,双手齐用,眼看二人就要将对方扒光了。紫宸却突然清醒过来,一把推开瑶音,大口大口的穿着粗气。

    “你怎么了?怎么停下来了?我们继续呀。”

    “不行!”

    “为什么?”

    “花轿,嫁衣,红盖头,一件都不能少。我还没有迎你过门,我们不能这样。”

    “你!”瑶音再忍不住,只听‘啪’地一声,扬起手便赏了他一个耳光,“回家!”

    “哦。”紫宸连忙捡起衣物,追上她的步伐,却不敢超越她,眼巴巴的跟在身后。

    “真是个呆子。”不远处的彼岸茶楼,帝宴关上了窗,再忍不住笑意,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飘荡在鬼来鬼往的三途河边,造成了不小的震荡。

    (11)

    从那日之后,瑶音两天没跟他说话。日子回到寻常,雪卿与紫宸坐在沐笙宫里,百无聊赖地听着慕君在讲堂上讲课,一个时辰过去,雪卿已然眼皮打架,哈欠连天。慕君见他实在是撑不住了,于是下令大家两人一组真操实练。

    “你们谁想跟雪卿交流交流术法?”

    众神闻言,火速找到了自己的搭档开始切磋,对雪卿是退避三舍。

    慕君摇头直叹气,“雪卿休息,紫宸跟我练。”

    紫宸抬头,神色平淡,“我愿同雪卿一组。”

    “哦?”雪卿抬眼笑道:“被天君表扬一番就开始自我膨胀了?你不知道我出手势必见血么?”

    “膨胀不敢,只不过不想搞特殊,”紫宸万年一张冰山脸,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至于见血,紫宸不怕。”

    “万一我不小心送你见了鬼君呢?”

    “那紫宸三百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罢。”

    雪卿‘噗嗤’一笑,“太谦虚。我如今哪伤得了你?顶多让你手脚残废而已。离历劫之日不到十天了,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跟我比划?”

    “比划不敢,切磋而已。”

    两人针锋相对,你来我往,看得旁人十分揪心,慕君急道:“你俩有完没完,到底打不打了?”

    二人一齐抬头,“我们已经打完了。”

    “打完了?”

    “嗯,棋逢对手,旗鼓相当。”雪卿慵懒的伏在桌上,左手撑着头,面色轻松。可桌下的右手却在止不住的颤抖。紫宸则相反,左手在下,伤的不轻。右手却依然在桌上书写,面不改色。

    “不可能吧?都没见他们打。”

    “紫宸怎么可能是雪卿的对手?”

    四周一阵唏嘘。雪卿扫了他们一眼,大家立刻闭了嘴,“你们不知道紫宸被天君召见,受邀参加天君的生辰会么?”

    “什么?!”众人大惊。羲和面色五颜六色,勉强挤出一抹干笑道:“雪卿大人,您说的是真的吗?”

    “我说的还能有假?”雪卿撩起紫宸的发丝,一脸妩媚,“天君说,能有此银发的古来只有帝宴一人,我真是羡慕得紧。”

    众人哗然,叽叽喳喳讨论不休。

    “都给我闭嘴,课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慕君大喝一声,大家这才闭了嘴。

    “青荣啊,你哥哥现在十分了得,帝位该是囊中取物才是,你该以他为荣。”雪卿旁若无人继续调笑,其他人皆是一脸菜色。

    “你也闭嘴!”慕君随手抓起戒尺扔下去,雪卿轻松避过,戒尺不偏不倚正中羲和面门。雪卿一脸抱歉,“最近我有些话唠,大概是历劫之日将近。届时,在座各位到底是骡子是马便能见分晓。紫宸我看好你,加油哦。”雪卿说完,起身伸了个懒腰,“我乏了,先回去休息了。对了,别忘了给天君准备贺礼。”

    “快滚!”慕君一脸嫌恶,就差没踹他一脚。

    雪卿神色复杂,回眸一笑,“没大没小,从前你可不敢这么同我说话。”

    “现在我是君,你是臣!”

    “是是是,你大你厉害,”雪卿打了个哈欠,“顺便说一句,你上课真无聊,真不知从前是怎么教出昊月的。”

    “滚。”慕君怒极,根本无心理会他话中的言语。听到‘昊月’二字,反倒是紫宸心头一跳。

    莫不是写了《三界赋》的昊月?

    紫宸抬头,只见慕君张牙舞爪,要不是被青荣和羲和拦着,便是要与雪卿拼命的模样。紫宸扶额,“该是我听错了罢。”这样的慕君确实不像有师尊之德。

    待雪卿走远,慕君突然平静下来,就像刚刚一切都没有发生。变脸之快,令人咋舌。

    “好了,大家自己看看书,紫宸跟我来。”

    紫宸一怔,随他走向殿外。

    慕君叹了口气,“雪卿此人我看不透,对你是亦正亦邪。明面上抬举你,暗地里却想踩死你。羲和他们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未达目的不择手段。马上便是历劫之期,此时不宜树敌。一会他们若有越举,你还需多忍让些。”

    “是。紫宸明白。”

    “另外天君生辰,礼物可曾备好?”

    紫宸颔首,“回的师傅话,已经备好了。”

    “是什么物件?”

    “神剑紫霄。”

    慕君一怔,“陀螺国的至宝?你什么时候弄来的?”

    “我知晓紫霄剑会在近期临世,恰巧在坠下诛仙台的那日,见到夜摩天上天光乍现,救了摇筝公主后便顺道去了一遭。”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原是我小瞧你了。”慕君闻言,止不住的惊叹,“你进去吧,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紫宸惶恐,连忙行礼,“您永远是我师傅。”

    “我何德何能做你的师傅?如今你的法力已在我之上。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分明是想扮猪吃老虎。”

    “紫宸不敢。”

    “罢了罢了,你去吧,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

    “是,紫宸告退……”紫宸犹豫了片刻,还是退了出去,转过墙角,便见羲和伏在墙角,侧耳偷听。二人四目相对,羲和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道:“不、不要太相信慕君。”

    “不相信他难道相信你么?”

    “女神节那晚我亲眼所见,瑶音为了勾引慕君有意支开你,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

    紫宸一怔,随即沉下脸,“你为什么说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我没有骗你。她是我送给你的。在此之前,她便主动送上门爬上我的床,但是我不为所……”

    “你若再说一个字,信不信我让你从这个世上消失?”紫宸眼神冰冷,羲和被他盯得背脊发寒。虽然他并不确定紫宸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但也不敢再说下去。于是强作镇定道:“瑶音做梦都想当帝妃!她只是把你当跳板,想要进入离恨天,嫁给慕君才是她的目的。若有一天她背叛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多谢关心,可惜我一个字都不信。”紫宸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他。

    “哼,好心当做驴肝肺。”羲和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紫宸叹了口气,转身却看见家婢离笙。

    “离笙?你怎么来了?”许久不见,瘦了一圈。

    “瑶音让我来给你送午饭,”离笙走进来,面色犹疑,显得十分担心,“主神。羲和说的是真的吗?”

    “不是。”

    离笙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那就好。”

    翌日清晨,一声尖叫打破了浴仙宫的平静。离笙一路小跑,唤醒了睡梦中的紫宸。

    “主神,不好了!紫霄剑断了!”

    紫宸瞬间清醒过来,披了件衣服便赶往书房。只见紫霄从中断成了两截,通体呈现死一般的墨色,毫无生气。

    瑶音闻声赶来,见状亦是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我一早起来就见这样了,我不知道,”离笙不知所措,说话吞吞吐吐,“这里只有瑶音姑娘来过。”

    “你的意思剑是我损毁的?”

    “离笙不敢,只是,除了您,旁人根本不知道剑放在这里。”

    瑶音下意识拉住紫宸的袖子,“不是我,我不可能这样做。”

    紫宸揽住瑶音的肩膀,安慰道:“小事而已,别担心。”

    “主神,这不是小事!贺礼名单已经报上去了,若换了礼物可是欺君之罪,免不了要遭人非议,您……”

    “别说了,事已至此,说多无用。”紫宸叹了口气,拿起紫霄,只见剑身已毁,灵气失了个底朝天,修复是不可能的了。瑶音见紫宸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心疼道:“我有办法,可是,你不能问我为什么。”

    紫宸侧目,面带疑惑。只见瑶音从发髻上摘下一朵发簪,簪子晶莹剔透成花状。瑶音稍一凝神,花朵便化作了紫霄长剑的模样,通体莹红,与紫宸手中的紫霄分毫不差。

    瑶音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神剑紫霄临世的消息已经走漏,天劫将近,眼红你的不少。于是昨日我来换剑,目的就是想要预防此类事情的发生。断掉的那把,是假的。”

    紫宸仔细辨认一番,确定了瑶音那把确是真剑无疑。

    离笙大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可能!这把剑一定是假的!事有蹊跷,一定有诈!”

    “你为什么总是针对瑶音?”

    “主神,您不觉得她有问题吗?她来历不明,神神秘秘。自从她来了以后,府里便出了许多怪事。旁的不说,就说您。自从她来了,你为她受过多少次伤?哪次不是要命的险事?”

    “行了,不要说了。这不怪瑶瑶。”

    “我知道您爱她,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继续被她蛊惑下去,”离笙站起身,一把掰开瑶音的掌心,露出她掌中暗红的凤凰印记,“昨晚,我见到了毁剑之人。我一路尾随,看见他与羲和在争执,推搡之间被羲和击毙。虽然夜色昏黄,但我分明看见他的右手,有和瑶音一般模样的凤凰印记。我连夜查史书,才知道这枚印记其中的含义。您是凤凰族人,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罢?”离笙顿了顿,声音抬高了八度,“瑶音是青岚派来的细作,凤凰图腾是誓死效忠青岚的印记,这就是铁证!”

    “不是这样的!”瑶音大急,看向紫宸。只见紫宸平静的站着,对此无所表示。

    “主神,你早该将她赶出府去,红颜祸水,留她下来定是个祸害。”

    “不是,你们相信我,我不是……”瑶音看向紫宸,发现他眼神清冽看着自己,挂在嘴边的话便说不下去了。被最重要的人误解,是一件很悲哀的事,瑶音眼圈微微泛红,一副受了伤的兔子样。紫宸叹了口气,目光温柔下来,轻轻将瑶音揽在怀里,“傻瓜,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主神!我没有说谎,你不能相信她!”

    “别说了,”紫宸沉下脸,断然打断道:“你们是我最亲近的人,我相信你们无论做什么,出发点都站在我这边,紫宸很感激。但我希望你们也能信任对方,就像信任我一样。”

    “我……”离笙还想说什么,却在看到紫宸的眼神后放弃了。紫宸的眼中,透着一抹深深的失望。离笙心惊了,她不明白这种失望是来源于自己对瑶音的不友善,抑或是,他知道了真相……

    离笙叹了一口气,默默退出去,眼中尽是失落。

    “你不要怪离笙,想必,她是受了奸人的挑拨,怕你加害与我所以才嫁祸给你。”

    “只要你相信我,我什么都不怕,”瑶音微微一笑,“我也相信离笙仙人,她不会害你。”

    “嗯。”紫宸会心一笑,拥住瑶音的双肩。他愈加觉得,他们之间好像认识了很久很久,久到看到她,就像能看到自己。

    早餐过后,瑶音服侍紫宸梳洗完毕,便送他上了天君钦赐的华光马车。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赴宴吗?”

    瑶音摆摆手,撇嘴,“再看到他们,我怕我会忍不住做傻事。”

    紫宸噗嗤一笑,“我会早点回来的。”

    “嗯。”

    紫宸上车后,便听到一个声音在耳畔悄然响起,声音清脆,似是一个小童子,却听不真切他在说什么。紫宸观察了些许,才确定是怀里的紫霄剑在同自己说话。

    紫宸拔出剑鞘,声音霎时清晰,只见紫霄剑身莹红的血光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莹润的月华。好似在紫宸手中,得到了净化一般。

    “主人!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你是谁?”

    “我是慕君心啊。”

    “慕君……心?”

    瑶音心神不宁了一整日,直到子时也没有等到紫宸回来。

    第二日一早,她收到紫宸捎来的一封信。信上说自己在六欲天一切都好,爱妻勿念。一连数日皆是如此。除了早上一封信笺外,紫宸再无旁的音讯。天君生辰是家宴,知道内情的并不多,很不幸,除了慕君,旁人瑶音一个也不认识。

    而慕君就像愣子一样,一问三不知。只说他很早就离席了,让天君很没面子。

    瑶音很是担心,便偷偷下界去寻了几次,皆吃了闭门羹。寒衣殿守卫森严,除非动用眉心玉的力量,否则根本进不去。但她在与紫宸重遇的那刻就告诫过自己,若非到绝路,否则绝不借用他的力量。信笺上确是紫宸的笔迹无疑,也亏得每日这一封信才不至于让她发疯。

    历劫之期转眼即到,时隔数日,瑶音才在主神祭上看见自己的夫君。

    远远看去,紫宸一脸疲惫,瘦了一圈。瑶音心中泛起无数个问号,却只能挨到历劫前家眷告别时才能与他相见。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紫宸被安排在最后一个,瑶音才刚刚牵到他的手便听礼官吹响号角,下令众神下界。

    “你去哪里了?”

    “我在夜摩天的炉窑里。”紫宸显得有些犹豫,就像有诸多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时间不多了,我长话短说。我看到了紫霄剑神。”

    “剑神?”瑶音皱眉,突然心头一跳,这才想起当年是昊月先碰到了紫霄,与之定下契约的,是昊月。所以,她从来都看不到什么剑神。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不喜欢慕君心这个名字。”

    神官再次催促,下了最后的诏令。紫宸急忙从怀中取出一枚精致的戒指,递给瑶音,匆匆丢下一句“等我回来”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雪卿有意无意向这边看来,眸子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瑶音被他的笑意弄得一阵无名火起,冷哼道:“笑吧,一会你就该哭了。”

    众神下界后,大多数人便散了。但在广场上搭起帐篷彻夜等待的忠实粉丝也为数不少,瑶音和离笙就是其中的两个。

    “主神这一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离笙叹了口气,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歉意,“你不怪我么?也许是我的话才让主神不愿见你。”

    “不是你的问题。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可惜我猜到了结局,却没能给他一个好的开头。”瑶音看着手中的戒指,若有所思,“不管怎么样,紫宸一定会平安归来。然后脚踏祥云迎我为后。”

    离笙恶寒,“你真是想当帝妃想疯了。”

    “你不懂。”

    “我还真看不懂你。紫霄是我亲眼看着羲和毁掉的,你却能变出一把一模一样的来,你真是一个凡人?”

    瑶音噗嗤一笑,“你看我像吗?”

    “不像,”离笙斩钉截铁,“一点儿也不像。”

    “那你还问?”瑶音满含笑意,却不再跟她说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手中的戒指发呆。

    也不知剑神到底跟紫宸说了什么,让他看上去那么纠结……

    梦中千年,天界一日。

    接下来的几天,主神们陆续历劫归来,却独独少了雪卿与紫宸。

    直到第十日,雪卿才晃晃悠悠的回来了,一脸胡渣竟没人认出他来。瑶音见他神色凄迷就像被洗脑了一般,突然心中一痛,觉得自己这样做好像有点太过分了?

    又过了三日,紫宸一脸疲惫地归来了,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魂魄,见到瑶音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昏倒在她身上,瑶音将他安顿好,便怒气冲冲的跑去找慕君。

    “紫宸怎么会这样?雪卿到底给他织了个什么梦!”

    “你别激动,”慕君叹了口气,“你自己看罢。”

    慕君拂袖,前方水幕的碧波上便映出了紫宸幻梦中的景象。

    梦中的一切都很熟悉。除了人物都换了张脸换了个名字,女主角的脸被换成了风摇筝外,其余一切都与瑶音上辈子一模一样。昊月错手杀了琼华,琼华过万年转世投胎……幻境一直持续到昊月为了琼华放弃自己才结束。瑶音脑子里就像重温了噩梦,深有感触,气得浑身颤抖。

    “这、这个梦是雪卿织的?”

    慕君点了点头,“此劫马上要作为典型公诸于世,既然瞒不住你,我便提前告诉你,天君似乎已经确定要立紫宸为帝,而天后,必然是摇筝。”

    慕君后面的话瑶音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名字。

    夜九!你骗得我好苦!

    “你没事吧?”

    瑶音一脸阴冷,诡异的笑容浮现在她面上,看得慕君一阵胆寒。

    “好了,我不说了,走一步算一步罢。”慕君立刻转移话题,“话说回来,雪卿回来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听人说他成日浑浑噩噩说着胡话,好不容易缓过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里,谁都不让进,已经三天了。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瑶音诡异一笑,咬牙切齿,“本来我还觉得那样对他太残忍了些,看完紫宸的天劫之后,我发现还真是便宜他了。”看完紫宸的天劫幻境,瑶音已经百分百肯定,这个雪卿就是夜九,跟她一齐穿越而来的夜九!

    慕君又叹了口气,“好吧,这不是我关心的问题。我关心的是作为交换条件,你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救我一命的小女孩究竟去哪了?”

    “告诉你可以,但你不要后悔。”

    “做梦都想知道的事,怎么会后悔?”

    瑶音收起笑意,犹疑了半晌,最终还是牵起了慕君的手,将他的食指指向自己额心。在他的手指碰到眉心玉的一瞬,只见朱红淡墨的眉心玉发出一抹华光,一闪即逝。

    慕君原本大笑着,笑到一半却突然顿住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爬上他的面颊,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顷刻间,他整个人的气场都随之一变,就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一夕之间变成了历经沧桑的老翁,眸子里是大惊之后的平静,死一般的沉寂。

    “想起来了?”瑶音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好久不见,慕君师傅。”

    紫宸转醒的消息刚一传到离恨天,天君便召开了朝会。

    目的是宣召三帝。紫宸被急召到离恨天,走的匆忙,去时只告诉瑶音,要在浴仙宫等他。

    放榜之日,举天同庆。满天神佛皆在,独独缺了慕君与雪卿。

    雪卿历劫过后便重病缠身,现在还在休养。而慕君据说是突然辞去了青帝之位,弃冠而去隐于山中修炼,至于要闭关多久,谁也不知道。于是青帝空悬,此次朝会,将会宣布三帝人选。论实力来说,三帝无疑是雪卿,紫宸,还有近日屡建奇功的战神翊圣。悬念似乎只剩帝位不同职权范围不同罢了。

    风摇筝一身铠甲,英气逼人,手执玉轴圣旨,居高临下。

    “青帝,雪卿。”

    “元帝,翊圣。”

    风摇筝宣布完前两位帝君人选后,几家欢喜几家愁,羲和自知无望,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直到风摇筝叫了三遍他的名字,他才缓过神,“我?”

    风摇筝点点头,“白帝羲和上前听封。”

    羲和大喜过望,险些晕过去,踉踉跄跄走上前,下跪接旨。

    ……

    三帝人选尘埃落定,羲和被封为白帝,是为禁军统帅,帝位在三人中最高。元帝翊圣掌管三军,位列兵马大元帅。而雪卿显然不如从前受宠,被天君削了军权,只给了他一个青帝的闲职。

    众神齐贺,羲和已经乐开了花。他一脸自负,站在台阶上笑问紫宸:“失望吗?”

    紫宸站在下方,神色并没有什么不同,“紫宸自知自己为儿女情长所绊,担不起天下重任,如此结果,并无怨艾。”

    “希望这是你的真心话,”羲和笑了笑,“从今往后,你见到我,不,见到本君便要行五体投地的大礼,恭恭敬敬称我一声,白帝。还不跪下?”

    “快跪下!”同窗皆站在羲和身后起哄。

    “众神留步,”这时,御座上的空青太一睁开了双目,“普天同庆是好,可本君还没有宣布退朝。”凌霄殿立刻安静下来。空青太一缓缓道:“今日除了授封三帝外,还将册立一帝。”

    “还有一帝?”众神哗然。

    “帝宴羽化后,我自危难中承接帝位,但终究只是代掌天君。如今我已寻得适宜人选,我宣布,凤族世子紫宸将继承我的衣钵,承袭天帝之位。三日后,赐与小女摇筝完婚,而后登极为帝,一统三界。”空青太一语毕,大殿之上是死一般的沉寂。羲和一行人已经完全没了血色,干巴巴的站在那,形如砧板上的鱼肉。

    “不行。”紫宸依旧一张万年冰山脸,神色却是说不出的坚定,“紫宸何德何能娶公主为妻?”

    “诶,爱卿不要谦虚。历劫的情况本君都知晓。天界在你的打理下井井有条,而你对小女的爱更是让本君为之感动,天君之位,实至名归。”

    “紫宸已许婚配,不敢委屈帝姬当侧妃。何况,天劫只是梦境,算不得真爱。”

    “胡闹!摇筝嫁给你,必然是正妃。那瑶音只是一介肉体凡胎,过个十年二十年也便光华不再,让她做个填房也便罢了。你莫不是打算守着她的尸首过一生?”

    “天君明鉴,”紫宸说着,直直跪下,骨头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震击了众神的心,“紫宸来离恨天的初衷不过是为母后正名。母后青衫乃是凤王风白容的发妻,风白容为了名利娶了凤族公主青岚为妻,最终害得我与母后天人永隔。紫宸若娶了风摇筝为妻,此等背信弃义的行为又与风白容何异?”

    “那瑶音岂能和摇筝相提并论?”空青太一神色凌冽,显然已经怒极。紫宸不卑不亢,并不打算妥协,“如若不能坚持自己的原则,那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又有什么意义?若有一天变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紫宸宁死,不为瓦全。”

    “本君成全你!”空青太一拍案而起,一道红光乍现,数根红线穿过紫宸的身体,封住了他身上所有筋脉,“不要妄想逃跑,这是帝宴的发丝所制,龙须与天地成一体,任何法力都伤不到它。你便在此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放你走。别怪我没提醒你,瑶音是个凡人,可等不了你几年!”

    紫宸神色痛苦,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谢、谢天君。”

    “哼。”空青太一拂袖而去。

    (12)

    众神面面相觑,默然退出了凌霄殿。此事一波三折耐人寻味,可说到底,这是天家的家事,他们不敢参合。若这时候去踩紫宸一脚,没准哪天他就想通了,一跃成了天君,那时不就吃不了兜着走了?羲和顿时失了成为白帝的喜悦,胸中是说不出的气闷。

    天家之事,旁人不敢妄加评论。紫宸被囚之事,竟成了机密。瑶音一连几日没有紫宸的消息,一颗心又开始七上八下起来,但她发现,浴仙宫已经被重重包围,严密到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瑶音气急之下,想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瑶音一脚踹开雪卿寝宫的门,入眼便是华服加身的雪卿,正悠哉的喝茶,看上去并无疯癫之像。

    “疯了也是装的?”

    “诶,你误会了,”雪卿星眸含笑,“我这么做也是想让你高兴高兴,消消气罢了。”

    “你到底要骗我多少次?夜、九?”瑶音气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既然你还活着,那帝瑶呢?你把帝瑶弄哪儿去了!”

    “别冤枉我。你想想,我好像从来没否认过我是夜九罢?”雪卿挑开瑶音的手,“至于帝瑶,我只能说抱歉,我找不到她。”

    “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雪卿摊手,“此事,帝宴也知晓。”

    “父神?”瑶音愕然。雪卿点点头,“帝宴一开始就知晓我的存在,他来找过我。但是我们都寻不到帝瑶的气息,为了让你宽心,我们只能骗你。帝瑶失去十九层狱的供养,已经死了。”

    “……”瑶音双拳紧握,瑟瑟发抖,努力镇定了许久才重又接受了这个事实,平静道:“紫宸呢?”

    “在上面。”雪卿指了指天,“他要当天君了。”

    瑶音狐疑,“天君?你会让紫宸骑到你头上?”

    “我当天君当够了。何况,以三帝之尊也能达成我的心愿。”

    瑶音冷哼一声,“紫宸上任就不会让你独揽大权了。”

    “我无所谓啊,富贵闲人就此一生,也不错。对了,”雪卿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不想当天帝还有一个原因。空青太一必要人迎娶他的女儿为后。所以现在,紫宸要么是洞房花烛,要么是牢狱加身。我很好奇,江山美人,紫宸会怎么选?”

    “我相信紫宸。”

    “前世他在天君的位子上孤独了万年,经历过孤独,所以对他而言,你是重要的。但今生他还没有得到过权力,选择或有不同。”

    “我怎么觉得你像一只老狐狸?”

    “你怎么就确定昊月一定选你?”

    “经历了那么多若还不了解他,我怎么当他的妻?”

    “可他曾经确实抛弃过你。”

    “他一定有苦衷。”

    “你没有看水镜?”

    “没有。”

    “你不想知道当初他为什么要打你下鬼界?”

    “我确信我爱他,他爱我。过去你和他之间是怎么回事,我不需要知道。”

    “你们还真是默契十足。”雪卿笑了笑,“昊月面对三界尚能镇定自若,唯独遇到你,便只剩下卑微。彼时我同他说,你会爱他是因为你忘记了慕君,你的金身在花君宴手里,只要将你放回去,届时,你能重新回到大神女之位,也能得到慕君的爱。有情人终成眷属,皆大欢喜。他很天真,真的认为让你回到慕君身边就能让你幸福。”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往事如烟无需再提。”瑶音神色淡然,似乎一下子释然了很多事,“从前一直是他救我,如今该是我救他了。”

    “需要我帮忙么?”

    “不必。”

    瑶音从浴仙宫消失的那一刻,消息就已经传到了离恨天上。

    空青太一摇了摇手中的信笺,“怎么处理?”

    “杀了她不好玩,我要让她知道,我们之间究竟有多大的差距。”

    “你小心些,她没那么简单。”空青太一沉声道。

    “她能复杂到哪里去?我的事情我自己处理,还请父神宽心。”风摇筝狡黠一笑,化作了紫宸的模样,端坐在御座之上。而瑶音果然没有让她失望,没过多久,她便出现在凌霄殿上。空荡荡的大殿,二人遥遥相对。

    “紫宸!”瑶音满脸欣喜,向他跑去。

    “站住,”风摇筝朗声道:“你怎可直呼本君名讳?”

    瑶音凝眉,“我是瑶音啊。你不认识我了?”

    “认识,但我们不熟,”风摇筝顿了顿,“不可否认你很漂亮,但漂亮有什么用?你能给我好的前程吗?娶了摇筝我就是天帝,成为三界第一人,这些你能给我吗?”

    瑶音怔了怔,随后目光坚定道:“你不是紫宸。”语气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你什么意思?”风摇筝蹙眉,着实没想到只三句话便被她识破了。

    “你根本不了解紫宸,”瑶音冷笑,满脸嘲弄,“紫宸的感情纯粹认真,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爱你的前提是忘记了我,当他梦醒后记起一切,他根本不会爱上我之外的任何人!”

    “哈哈哈哈哈……”‘紫宸’一阵大笑过后,渐渐恢复了原形。

    “果真是你。”

    “是我又如何?”风摇筝面带讥讽,不无骄傲,“陪他历劫的是我,你们就算有诛仙塔上万年的情谊也抵不过我在梦中给与他的感情。”

    “那都是雪卿写出来的故事,如何可以当真?”

    “怎么不能当真?在梦里,他的感情是纯粹的认真的,哪怕梦醒了也忘不掉!”

    “真的忘不掉吗?如果他爱你,今天你就不会站在这里冒充他,何况,你的梦只做了一半。难道你不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么?”

    “什么一半?”摇筝一怔,“别想编故事来骗我。”

    “梦境中大神女坐拥紫宸的爱孤寂一生,你认为,她会甘心如此一生?”

    “紫宸灰飞烟灭,活不过来了。”

    “所以我说你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爱他。山不过来我过去,爱就该是不顾一切的想要在一起。”瑶音悲凉一笑,“让我告诉你,梦的下半场,是什么样子。”说完,她走台阶,一把握住风摇筝的手腕,将她的食指拉向自己额心。

    瑶音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涌入风摇筝的脑海。

    风摇筝头疼欲裂,立刻甩开了瑶音的手,“不可能!妖法,一定是妖法!你骗我!”

    “我就站在你眼前,我就是证据。”瑶音摊手,墨色的长发从发根到发梢,愈见银白。

    “琼华早就死了!我才是长公主,这个世界是我父君的!”风摇筝勃然大怒,抄起一顶宫灯砸向瑶音。瑶音泰然自若,并不闪躲,宫灯在遇到瑶音的一瞬便化作了雾气穿过瑶音的身体,在她身后再次凝结,直至落在地上,裂成几段,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风摇筝震惊之余,拿起身边能拿到的一切扔向瑶音,可结果都一样,不管去势多凌厉,遇到瑶音的一瞬便成了棉花糖。风摇筝显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如同发了狂一般,打碎了凌霄宫中的一切。

    “省省力气吧。我即天地,这个世界的一切皆与我相连,我自己都无法毁灭自己,何况是你?”瑶音冷静的陈述一切,风摇筝听完,失魂落魄跌坐在地,冷笑连连,“哈哈哈哈,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瑶音收起所有的表情,正色道:“紫宸在哪里?”

    “哼,你们不是心意相通么?你自己去找啊,不过他被龙须封了经脉,怕是撑不到你去了。”风摇筝神色痴傻,已经疯了一半,看向瑶音的眸子里却仍旧满含恨意,让人摸不透她到底是真疯还是假傻。瑶音怒极,反手给了她一巴掌。只见她脸颊立刻肿了老高,嘴角也开始溢出鲜血。

    风摇筝冷哼一声,擦掉嘴角的鲜血,“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紫宸在哪里。”

    “你以为我会需要你告诉么?”瑶音转身,肆意一笑,“还有一个梗雪卿没有写进去,那就是昊月死前,将他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全数赠予了我,我的眉心玉便是他的生魂石。”风摇筝脸色一变,只见瑶音双手一拂,平地掀起一阵风,莹润的光华自她额间绽放,霎时便席卷了整个离恨天。

    探到紫宸的气息出现在诛仙台上,瑶音立刻便消失在凌霄殿上。至于风摇筝最后怎么样,她并不关心。

    瑶音来到紫宸身边时,紫宸已经面色苍白,气若游丝。他的身上缠满了银丝,鲜血顺着丝线往下淌,场面是说不出的妖异血腥,骇人心魄。

    “紫宸!”瑶音大急,立刻去拉那些线,但每次触碰到它们,便会牵动全身的丝线,瑶音想尽了办法也弄不断它们。一番折腾下来,紫宸愈加鲜血淋漓。

    “有你这么救人的么?”瑶音惊讶回头,便看见雪卿凝重的眉眼,“这是帝宴的头发,遇强则强,”雪卿一脸无辜,叹了口气,“我在草地上捡到的,恰逢天君生辰,我懒得准备礼物,便送给他了。”

    瑶音哭笑不得,原来自己随手扔掉的物件,最后却被当成了宝物献给了空青太一,最终害得紫宸身负重伤,命悬一线,“我去找父神!”

    “来不及了,他的气息已经很微……”雪卿说到一半,便见一阵刺目的光华闪过,再睁开眼时,瑶音的眉间便剩了四个血窟窿。雪卿大骇,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你疯了?”

    “只要能为他续命,我做什么都愿意。”瑶音神色如常,竟似感觉不到痛处。昊月的七色琉璃被她攥在手里,嵌入了紫宸的眉间。一阵光华过后,紫宸的面色稍稍红润了些,可也没有想象中的大好。

    紫宸微微睁开眼睛,却因双目亦被缠上龙须而满眼血红。眼前猩红一片,辨不清瑶音的面。

    “紫宸,你怎么样?”瑶音满眼期待,“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见父君,他能救你!”

    紫宸晃了晃手,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量,从怀中拿出一物,正是染血的慕君心。

    “紫霄?它不是被你送给空青太一了么?”

    紫宸强忍着痛楚,挤出几个字,“敲晕礼官,改了礼册。”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它对你有特殊的意义,我怎么能送给旁人?”紫宸咳咳一笑,却不想咳出了两口鲜血,咳嗽声再止不住,紫宸昏昏沉沉,已经近乎弥留。

    “他怎么会这样?”瑶音看向雪卿,一脸焦急。

    “没用的,除非,你能在同一时间焚毁所有的丝线,否则,它们便会遇强则强,越长越疯,”雪卿大骇,“你别看我,我说的是真的,你父王就是个怪物,全身都是宝。”雪卿本想同她开开玩笑,缓和缓和气氛,却不想这句倒提醒了瑶音。

    “诛仙台,诛仙台的戾气足以焚毁它们了罢?”

    “你想干什么?”雪卿尴尬,勉强扯出一抹笑意,“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对吧……”

    还没等雪卿说完,瑶音便抱着紫宸,自诛仙台上纵身而下。娟白的身影夹杂着紫宸的血液,雪卿呆立当场,突然有一种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幻觉。这时,凄厉的凤鸣霎时响彻九霄,火凤泣血,振翅而上,诛仙台下的景色是说不出的波澜壮阔,可他的周身,却找不到瑶音丝毫的气息。

    “帝宴一定会杀了我。”

    雪卿说完,一跃而下。

    ……

    巍巍玉凰山顶,瑶音与雪卿同台而立。

    “值得吗?你什么力量都没有了。甚至,连死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值得,”瑶音微笑,泰然自若,“帝君在手,天下我有。”

    “当日在诛仙台,不少人亲眼看见你跳下去。如今你仙格已失,紫宸根本探不到你的气息。他去忘川边找过帝宴,帝宴只高深莫测地道了句‘儿孙自有儿孙福’,旁的一句也不肯多说。”

    “所以呢?”

    “所以大家都认为你已经死了。若昊月不来寻你,你便打算在此孤寂一生?”

    “他不会的,他一定会找到我,”瑶音笑了笑,“我们之间的感情除了爱,还有肝胆相照的义气,不离不弃的默契,以及铭心刻骨的恩情。我相信他一定会踏着七色云彩来迎娶我。”

    “还真是两心相知,骗不倒你,”雪卿莞尔一笑,指向天际,“他已经来了。”

    宝马香车雕满路,望不见美人目。只见天边横亘了数匹天马,朝着玉凰山疾驰而来。赤红的绸带在天边飘摇连绵,场面是说不出的熟悉,气势却百倍于从前。

    瑶音眼里流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欣喜,“这是……”

    “天君大婚,天后的仪仗队。”

    “紫宸来了?”

    “不是,”雪卿摇摇头,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将左手环在胸前,单膝下跪,“白帝雪卿,奉天君昊月之命,协以引路人,来此迎接天后瑶音。”

    “昊……月?”

    雪卿点头,“紫宸登极之后,改帝号昊月。下传三界,将迎娶长公主为后,这个长公主,自然是琼华长公主。”

    瑶音心中一暖,再止不住泪水,“……终于等到了。”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穿红么?就为等这一天能将你送上花轿。你肯定无法想象,我有多讨厌红色,”雪卿说着拿出血玉后冠,为瑶音穿戴齐整。血玉后冠在遇到瑶音的一瞬便变换了模样。后冠白玉为底,莹润光洁,冠首的血玉妖异夺目,其上淡金色的流苏垂在两侧。身上的流云锦衣也渐渐被晕成了耀目的大红,周身围绕着天河里的银丝带,如同缀满了璀璨的星光。

    “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也算是还债了。”雪卿说完,抬手一指,一条彩虹桥便横埂在玉凰山巅。桥的另一头,便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昊月身着红衣大氅从天马上一跃而下,踏上彩虹桥,一步步向瑶音走来。

    动作轻盈潇洒,气度非凡。

    入目是熟悉的眉眼,也是记忆里最熟悉的那个人。

    “美人冠玉,当娶为妻。”

    瑶音幽幽地盯着他,“可我已经没有眉心玉了。”

    “那就,美人曾冠玉,必须娶为妻。”

    瑶音噗嗤一笑,“还有呢?”

    “三界为聘。”

    “……好。”瑶音满意的笑了。

    十宴

    帝女无疆番外——十宴

    番外……十宴

    (一)周庄往事。

    又是一年春来晚。已过三月,仍旧是满庭飘舞着雪花。院子里的腊梅早已凋谢,只剩下突兀的枝干在风雪里摇曳,好似在嘲笑,嘲笑我这个愚蠢的女人。我发了疯似的怒吼着:“来人——把皇宫里所有的梅树全部砍掉,我不想看见关于梅的一切!”太监宫女战战兢兢的在我身边穿行,看着那些梅树一颗一颗的倒下,我的心里不自觉的舒畅。“哈哈哈哈哈——梅玉蕊,我看你怎么和我斗!”我笑着,看着镜中的自己,披头散发,就像冷宫里的怨妇。我,梅玉蕊,是这个宫殿的女主人,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天底下最可笑的女人。

    红砖黄瓦的皇宫像个巨大的牢笼,黑夜日夜笼罩着我,让我辨认不清真实的自己,失去了当年所有的风姿。如今的我,只是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背弃了当初的始终,忘记了国仇,忘记了家恨。只记得当年红缨白马上风姿绰绰的他。

    十年前,九州战乱,烽火连天。秦国大将奉执缨奉皇命统领十万铁骑,挥师南下。两年间发展成百万雄师,一统中原,为秦打下万世基业。

    江南,周庄小镇。

    “小姐——”随着一声惊呼,央儿捂住双眼。白马嘶鸣,身披坚甲的男子急转马头,马蹄急停,男子下马,站在地上惊得瑟瑟发抖的人儿面前。丫鬟央儿立刻上前扶起小姐。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楚一,红缨白马,风流横溢。锐利的双眼,挺拔的身姿,犹如苍穹中桀骜的雄鹰,天大地大,任其翱翔。只是那一瞬,已决定了沧海桑田。就算命运的转轮不停的转动,唯一不变的,是他冰冷的双眼里,那不曾熄灭的火焰。他对我说:“我叫楚一。”略带命令的的语气,在那一刻,我俩的红线已被他强行系上。不允许我有挣脱的余地,他就这样硬闯进我的心底。

    地上的人儿颤抖着单薄的身子,瞪大了双眼惊惧的看着我,姣好的面庞,眉上画了一枝青绿的藤蔓,头上碧玉的簪子前后摇晃,宛若她娇小的颤抖的身体。然而只是一瞬,她便移开了眼眸。地上散落了一地的书,当我停下马,她居然冲到我的脚下,将一本集子从我脚下抽离。莫名的生气,我不允许她为了别的事物忽略我,我想她的眼里只有我,哪怕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拉起她的手腕,道:“我叫楚一。”

    “你叫什么名字?”

    她奋力挣脱着手腕,但这对我来说只是徒劳。只要是我想要的,没有人能逃离我的手掌心。我放开她的手腕,她颓然的摔倒在地上,看着她紧皱的双眉和泛红的手腕,心里隐然抽痛。那时我还不明白这是怎样的情愫,女人对我来说,只是泄欲的工具。直到很多年后,当我再次拥有她,我才知道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保护她,保护我心爱的女人不受到任何伤害,我要将全世界所有的幸福赠予她。

    “说,你叫什么名字。”

    “苏……苏雪见。”她小声道。将她的名印入心底,扬鞭而去。

    世上两大才女。北有秦国八王爷独女梅玉蕊,南有楚国宰相千金苏蔓菁。呵,苏蔓菁,字雪见,如果早知苏蔓菁有雪见之名,就不会有之后发生的事情了。或者在那日我便强掳了她去,也不会再有日后的追悔莫及。可惜,世界上没有假如,也没有如果。

    我的军队封锁了周庄,楚国已经名存实亡。楚国一干大小官员皆已逃难,连那个小娃娃皇帝也已死在我的刀下,唯一剩下的便是由宰相苏丞和楚将军刘茗死守的周庄。当我将苏丞和刘茗的首级装入匣子里时,我好似瞟到一抹翠绿从墙角掠过,只是一瞬。

    我没有屠城的习惯,屠城是对自己的权势本领没有把握的人才做的事,我相信在我的攻打下,没有哪一个国家的叛军敢卷土重来。可是,我却再也没有找到那个叫蔓菁的女子。

    (二)南国旧梦

    国破家亡,虽然知是早晚的事,可是没想到来的这么破然这么残酷。爹爹的最后一眼我没有见到,娘亲拼死才将我送出周庄。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切相忘,勿惦念,虽国仇犹在。奉执缨,秦大将,勿记家恨未消,望儿珍重。国仇家恨怎可忘,奉执缨,我虽为一介女流,但我可比那些望风而逃的叛国匹夫。

    变卖了及笄时母亲送我的发簪,凑够了盘缠,来到京都。这里确实比周庄繁华百倍,可再是车水马龙,任它喧闹,我也只觉,路上只有我一人,我融不进这个城市,融不进这个国家。

    偌大京城,我一介女流,如何可以见到权倾朝野的兵马大元帅?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满面憔悴,灰色的衣衫,随意扎起的发髻,当时的我,就算是我娘,也不会认出来,那是苏蔓菁。此时,天空飘起雪花,本是一天正午,路上却行人稀少,更多的是孩子在外玩耍,为了雪花而兴奋。

    文苑。心中一凛,肃然起敬。天下才子聚集之地,文人辈出。其中不乏当朝大官员,也许……文苑大门向天下所有才子打开。那天,在文苑的寒江亭里,聚集了很多人,其中的一个,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素衣女子眼波流转,笑道:“落尽琼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无香。”众人称好,“好一个梅玉蕊。”一长相怪异,衣衫褴褛的年轻人称赞道:“将雪比作梅蕊,更将自己比作落入凡间的雪花,很好很好。”原来她就是京都第一才女,梅玉蕊。她微笑了一下,不再看那怪异男子。好似大家对她的称赞都是理所当然。

    确实不错。不过我不喜欢她的孤傲。恃才傲物,她还不够资格。“如此这般,那今天的赢家就是梅姑娘了。”老者道。我走过去,轻声问那怪异男子道:“敢问大哥,他们在做什么?”他耸耸肩,回答道:“看谁能作出最好的诗句描绘雪,赢家又是她,哎。”他有些感叹的苦笑着。

    我轻声道:“对琼瑶满地,与君酬酢,白雪嫌却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就是这首词,将我拖离我的命运,越来越远,我该听爹爹的话,从此隐姓埋名,平淡终生,国仇家恨统统忘却的。可是,我没有。

    我微笑的走过去,拿起笔,在宣纸上慢慢勾勒出长空万里,三山环绕,寒梅傲雪独立,雪花兀自翻飞的画稿,最后在左上角题字:顾自飞花,满地绯华。落上署名:雪见。

    “好一幅丹青妙笔,雪见姑娘,老身文渊阁大学士……”接下来他说的话我完全没有听到,我只看见,楚一自人群中走来,一把将我搂在怀里。他的气息萦绕在我身边,他的怀抱,那么温暖,那么坚强,在那一瞬间,我拥有的是天荒地老。我的身体,似要被他嵌进胸怀,他夺走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找的你好辛苦。”一瞬间,三载的相思,三载的孤寂,三载的不知所措全部释放出来,泪水不自觉的留下,像要将所有所有的委屈全都告予他知。

    “我找的你好辛苦。”千言万语我只能说出这一句,阔别三年,我总算再见到这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女子。雪见——雪见——

    “嫁给我。”我以命令的口气道:“嫁给我!”我肩膀上的衣服被温热的泪水打湿,三年前的她,灵气逼人,如今的她,满目尽是疲惫,是我不好,让战火连累了她,在外漂泊,无依无靠。以后我会千倍的对你好。

    我的雪见,雪见。

    (三)鹊巢鸠占

    楚一将我安置在一个大臣的家里,还让他收我做干女儿。大臣官拜二品,却对楚一恭敬至极。我不知何故他要这样做。也没有人告诉我原因。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我的干爹将我赶出府邸,不闻不问。我跌跌撞撞的走着,八王府外,张灯结彩,红绸盖地。不远处,一队人走来,红通通的一片,好不惹眼。

    为首的红缨白马,宛若三年前的他。

    “大将军迎娶八王千金了……”

    “大将军迎娶八王千金了……”

    “大将军迎娶八王千金了……”

    耳边不停回想着这句话,奉将军,奉执缨,字楚一。为什么不早一点让我知道,为什么他是杀死我父王的人,为什么他要是秦国的大将军,为什么他要迎娶梅玉蕊……

    当我回复知觉时,我躺在一间茅舍里,那天的怪异男子在我身边,他道:“我欣赏你,苏蔓菁。”

    “你怎么知道。”

    “我曾经见过你,在你及笄那天,你的一曲《御寒梅》,好词,好曲,好舞姿。”他笑着:“最重要的,是好人品。”

    我苦笑,不置可否。“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连报仇的心都没有,我不知道还剩下什么。”

    “我可以帮助你,你想要什么?”

    “我想成为梅玉蕊,可以么?”我笑道,“我嫉妒她,没有国恨,没有家仇,却有他,我现在只要想起他都觉得罪恶,可是我却不能不想他。”

    “把这个喝了。”男子递给我一杯酒,我一饮而尽,意识渐渐模糊,只听他道最后一句:“我叫花君宴。”

    花君宴!

    再次醒来,我已躺在满布红绸的房间里,大红双喜,红绸对烛。身边的他睡得正酣,眉头却紧皱着。我摇了摇头,坐起来,一定又在做梦了。梳妆镜里,梅玉蕊正苦笑地摇着头。

    梅玉蕊!

    是花君宴,没错,他将我和梅玉蕊的脸调换了。那个传说中拥有巫术的男人,很多年以前被烧死在刑台上的巫师。传说中的人物,真的存在?身边的他,太不真实。

    未来的几个月,我一次又一次拿起匕首,却一次又一次地放下。在我们成亲,不,是梅玉蕊和执缨成亲八个月后,皇帝驾崩,未留下任何后代,由仅剩的皇家血亲八王即位,即位当天死亡,原因不明。奉执缨以雷霆之势,掌握朝纲,立八王独女梅玉蕊为皇后,自立为王。改国号为齐。

    就这样,我成了皇后。披着梅玉蕊面皮的苏蔓菁。也许从开始嫉妒玉蕊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是蔓菁,只是一个凡夫俗子,遍地都能寻得到的小女人。

    (四)宫廷争斗

    本以为我的一生将在他的陪伴中度过,却不想,在我被封为皇后以后,他便再未踏入我的寝宫。

    登基第二天,他便以皇后之礼迎娶了一位妃子。那个人的名字,叫苏蔓菁。苏贵妃,哈,苏贵妃。当他和她终日游山玩水,柔情蜜意时,他可曾想起过我,在冰冷的宫殿内独守空闺,帮他批阅奏章有多难受?我不怪他对苏蔓菁的好,但是我伤心他爱的是一副皮囊还是真正的苏蔓菁。

    他不曾发现我眼神中的改变么?他不曾发现那个女人看着我时发出的寒光么,如果是苏蔓菁,她不会有那样的表情。可是,他却只认得那副皮囊。

    三月十四日,苏贵妃小产,而我的丫鬟,受不住严刑拷打,将我告发,说我用红花配以菊茗害苏贵妃小产。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完全没有当年才女的风貌,完全是一个妒妇,”执缨道:“就凭这一条,我可以将你打入冷宫,如今天下早已是我的,我不再需要你,我不会再让你伤害蔓菁一分一毫。”

    再接着,圣旨到了。念及我肚中胎儿,暂时还留在坤宁宫内,但是废黜皇后之名,贬为妃子,赐号:悔妃。希望我能有悔过之心,不再兴风作浪。

    同年十月十日,我产下一名男孩,取名冉稷。我只见过他一面,之后我再没有见过他。全天下人只知道,他是苏贵妃的嫡亲骨肉。而我的孩子早在三月便胎死腹中,紧接着,我被打入冷宫。我不再恨,也不再念想。唯一能改变一个女人的,那便是孩子。只要他好,我怎样都无所谓。为了再见他一面,我得活下去。

    次年十月,送饭的老太监着孝服,我诧异,询问之,他道:“太子离世,溺死。”天塌地陷,我的世界唯一的支柱也已然倒塌。而那个男子,红缨白马上的他,早已变成双手鲜血,他不再英俊,不再潇洒。自那天以后,苏贵妃有来探望我,她说了一席话,便离去了。

    “苏蔓菁,当年我让父王逼他娶我,他娶梅玉蕊只是权宜之计,为了稳固他的地位,为了找个机会自立为王,是你没有等他。是你自己福薄,你怨不得人,我恨你,同时我可怜你。”

    十月十日,废后悔妃缢死在冷宫中。墙上了了写了几句诗,谁染尽衣冠,谁倾尽樽前,谁画尽春风,谁调尽红颜,谁挥长剑,谁道天上人间。

    (五)万般皆空

    “小姐——”随着一声惊呼,央儿捂住双眼。蔓菁猛然抬头,满脸泪水,弄花了她的妆容。红缨白马上的他傲然挺立,看了她一眼,凡夫俗子,居然会被马匹吓成这样,执缨扬鞭而过,没有做任何停留。

    蔓菁跌跌撞撞走回家,看到马上的男子手起刀落砍掉父亲的头颅。她的心是平静的,走过去,让他的剑刺入自己的身体。

    她终于再见到他,她所魂牵梦萦的人。

    那一切都只是梦,但是她不想重温。

    同年,收复九州五国的兵马大元帅奉执缨,迎娶八王千金,京都第一才女梅玉蕊。次年生下一子,取名冉稷。

    三十年后,兵马大元帅解甲归田,新皇帝赐予他御造监这一闲职。又过了十年,皇帝下令修葺皇宫,在冷宫一角,奉执缨看到墙上的一手好字,由衷赞叹,妙笔丹青,无人可及。

    谁染尽衣冠,谁倾尽樽前,谁画尽春风,谁调尽红颜,谁挥长剑,谁道天上人间。

    是谁拥有这样的才气,是谁拥有这样的故事,是谁在回忆从前。

    窗外下起大雪,惊觉春/色晚,白雪穿庭作飞花。好熟悉的词,我怎么会想起这个,是谁所作呢,真的想不起来了。

    *********

    死后,我在奈何桥畔等了千年,却始终没有等来他的魂魄。

    怨气集聚,我竟变成了这等身姿。

    我看着镜中那肩胛上的一抹绿藤萝,暗自发笑。

    身上还残留了闻人通天的气息,我多想留恋,可是却如何也没有理由,再续前缘。

    情爱是什么?这一问就问了千古,可又有谁能答出个所以然?。

    千年后,花君宴将我从炼狱中拉起,而那时我已经变成了夜修罗。他是鬼族的君王,我尽得他的真传。

    我游游走走,玩笑人间。

    后重入夜明宫,鬼族却已换了主人。花君宴隐居,落玉执掌鬼族。

    在凌驾于万人之上的祭台上,我发现了他。

    潇洒俊逸,宛若当年。

    原来……楚一并非凡人,而是夜明宫的护法之一,闻人通天。

    真真假假,如幻如灭。

    可是你已不记得我,你我连着的那根红线,早已断了……

    (作者有话说:“谁染尽衣冠,谁倾尽樽前,谁画尽春风,谁调尽红颜,谁挥长剑,谁道天上人间。”摘自歌曲。文中多次借鉴古诗词,出处请自行百度,最近实在累趴了,实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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