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豆白麦-穿过纱一样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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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着胡豆往家走,走着走着,突然仰起头,朝着天上大喊了一声,胡铁啊胡铁,你到底在什么地方,你真的扔下我和儿子不管了吗?

    明知道胡铁不可能听到她的声音,可她还忍不住地喊了起来。

    收了工,去接胡豆。

    托儿所门口,一群小朋友在玩游戏,一看,小朋友围成了圈,胡豆在中间。

    看到一群孩子跟胡豆玩,有点高兴,没有马上走过去,站在一边看。一看,看出了不对劲,站在中间的胡豆,怎么会低着头弯着腰。再一看,别的小朋友,全叉着腰,举着小拳头。

    再听从他们嘴里发出的声音,不是儿歌,而是口号。口号很有节奏,但喊的却是:胡豆是个小坏蛋,打倒胡豆,胡豆是个小坏蛋,打倒胡豆……

    不但光是喊,其中几个个子高一点的小朋友,真的冲了过去,把胡豆打倒在地,还用脚往他身上踏。

    两个阿姨,戴着红袖章,看见孩子这么闹,不但不管,还站在一边咧着嘴笑。

    白豆大叫着,跑了过去,把打胡豆小朋友推开,把胡豆抱了起来。

    两个阿姨不愿意了,说白豆大喊大叫,把孩子吓着了。白豆说,他们这样欺负我的孩子,你们为什么不管?

    阿姨说,这些孩子是在闹革命,你的孩子,本来就是反革命的崽子,就该被打。

    气得白豆朝着她们呸了一口唾沫。

    反革命的老婆也这么猖狂,真是太不像话,两个阿姨顺手抄起了一根扁担,就朝白豆砸过去。白豆怕伤着了胡豆,只得把身子一偏,让扁担砸在了肩膀上。

    两个阿姨还要继续用扁担打白豆,被一个人喊住了。

    这个人是杨来顺。

    白豆说,杨来顺,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让我们娘俩活了。

    杨来顺说,你这是什么话,别人打你们,我帮你们,不让她们打,你不说我好,还要责怪我。

    白豆说,要不是你,别人咋会这么欺负我们娘俩。

    杨来顺说,不想被欺负也很容易啊,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白豆说,你要让我做什么?

    杨来顺说,发表一个声明。

    白豆说,什么声明?

    杨来顺说,声明和胡铁划清界限,断绝夫妻关系,我保证你们母子再也不会被欺负。

    白豆说,这是胡铁的儿子,我是胡铁老婆,我们没法断。

    杨来顺说,那我就没办法了。

    白豆说,看在我们曾是夫妻的分上……

    杨来顺说,夫妻……怎么,想我了,本来也不是不可以的,说真的,你比翠莲不知强多少倍,但你要是和白麦比起来,就像是烂杏子和鲜桃子相比。

    白豆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来顺说,白麦不但脸比你长得好看,身子比你长得更好看,干起来,更是你比不了的……

    白豆说,你说什么,你把白麦……

    杨来顺说,怎么,你吃醋了?

    白豆说,杨来顺说,原来觉得你坏,但没有想到你这么坏。

    杨来顺凑近了白豆说,我是坏,胡铁好,可胡铁那么好,怎么就扔下你们娘俩不管,让你们在这活受罪?

    抱着胡豆往家走,走着走着,突然仰起头,朝着天上大喊了一声,胡铁啊胡铁,你到底在什么地方,你真的扔下我和儿子不管了吗?

    明知道胡铁不可能听到她的声音,可她还忍不住地喊了起来。

    白豆的喊叫,不知道胡铁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不过,杨来顺是听到了。

    听到白豆的喊叫,晚上睡在床上的杨来顺做了个噩梦。开始不是噩梦,开始是个好梦。梦到了白麦。白麦脱光了衣服。

    一下子把白麦扯了过来,让她趴到了桌子上。

    激动得不行,正要贴上去。看到了一个人站在眼前。

    一看到这个人,身子马上变成了一块冰。因为这个人是胡铁。

    没错,杨来顺真的看到了胡铁。不但看到了胡铁,还看到胡铁手中的刀子。刀子在胡铁手中翻来转去,分明是随时都要飞出去的样子。

    杨来顺急了,一下子拔出了手枪,端起手枪对准了胡铁。并且大声喊叫,胡铁,你吓不住我,你有刀子我有枪,你的刀子再快,也没有子弹快。

    说着,杨来顺真的扣动了扳机,子弹飞出去了,也打在了胡铁身上。但中了子弹的胡铁没有倒下,还直直地站在那里。

    胡铁说,杨来顺,告诉你,只要我在,你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说完了这句话,胡铁就像一阵风,没有了影子。杨来顺拉开门要去追,却摔到了床下面。

    摔醒了的杨来顺,坐在地上,靠着床帮子,点着了一根烟。看来,万里长征只走出了第一步,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正在继续中,杨来顺同志还不能掉以轻心睡大觉啊。

    黑暗中,杨来顺好像听到了警钟般的提醒。

    床上放一个小木箱子,小木箱子上一盏小油灯。油灯旁边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大人,一个是孩子。大人叫白豆,孩子叫胡豆。白豆在给胡豆做衣服。胡豆却不要白豆做衣服,要听白豆讲故事。

    好在做衣服用的是手,讲故事用的是嘴。这两件事可以同时做。白豆说,好好好,娘给你讲故事。

    白豆不会讲故事,白豆讲的故事,是她听来的,也是听妈妈说的,妈妈又是听妈妈的妈妈说的,这么往上推,白豆的故事,就是些很老的故事,老得不知流传多少年了。

    故事和衣服不一样,衣服穿不了几年,就旧了,破了,不能穿了。故事老了,却不会旧,不会破,就能一辈辈地往下传。

    好多故事都是这样:男人出了远门,把女人留在了家中,女人天天等着男人回来。可男人总是不回来。不回来的男人总是在外边喜欢上了别的女人,变了心。

    白豆不讲这样的故事,白豆给胡豆讲的故事,全是英雄好汉的故事。

    白豆说到这里,胡豆就会问,我爹是不是英雄好汉?

    白豆说,当然是。

    胡豆说,那为什么他们全说我爹是坏蛋?

    白豆说,不能光听别人说,你要是见了你爹,你就知道你爹是什么人了。

    胡豆问白豆,我爹咋还不回来?

    白豆说,快了。

    胡豆说,快了是多久?

    白豆就说,快了,就是明天。

    到了明天,到了晚上,又坐到床上小箱子边。胡豆没有忘记白豆说过的话,问白豆,我爹咋没有回来。白豆只好说,我说的是明天啊。明天还没有到啊。你睡一觉明天就到了。

    听说睡一觉明天就到了,胡豆赶紧睡了。胡豆睡了,白豆睡不着。她在想,胡豆再大一点,就不能老说明天这个话了。

    好像知道白豆在愁,门外响起敲门声。走过去,站到门背后,没有马上开门,问是谁。门外的人说,我是胡铁的兄弟,你赶紧开门吧。

    开了门,看到一个男人。男人说,我是老冯。

    老冯走进屋子。老冯说,胡铁来接你了。

    白豆说,怎么不见他人?

    老冯说,他说这里的人都认识他,他在前边的树林里等你,让我把你和儿子接过去。

    白豆说,我怎么能信你的话?

    老冯说,知道你可能不相信,老胡让我带了这个烟荷包。

    一看烟荷包,白麦信了,胡铁坐牢时,去看胡铁,看胡铁的莫合烟没有地方装,就缝了个荷包,让他装莫合烟。

    白豆说,要带什么?

    老冯说,什么都不用带,我们那里什么都有,只要把儿子带上就行了。

    白豆也不再问那么多,抱起还在睡觉的儿子,说,儿子,你不是一直想见你爸爸吗?这回你可真的能见上他了,等到天亮你就能看到你爹的样子了。

    刚走到门口,白豆又退了回来,白豆说,我不能这么走,我得带上白麦一块走,我不能让她留下受罪。

    老冯说,时间怕来不及了。

    白豆说,你在屋子里等着,我去一下就来。

    白麦在屋子里,不但白麦在,老罗也在。

    不想让老罗知道这个事,白豆把白麦喊出来,喊到了门口。

    白豆说让白麦一块走,说走了就不会再受罪了,不再受杨来顺的欺负了。

    白麦想了想,说要走,得带着老罗一块走。

    白豆说,你不是不想和他过了吗,正好借个机会离开算了。

    白麦说,就算我想离开他,也不能这个时候离开啊。

    白豆说,你一定要带老罗走?

    白麦说,我不可能这个时候留下他。

    白豆说,行,那就把老罗带上吧。

    让白豆在屋子外面等着,白麦进去跟老罗说。没想到老罗一听,说什么也不走。老罗不走,还有他的道理,并且这些道理听起来,还真的有些道理。

    老罗的道理有两个,一是让一个反革命分子来救他一个老革命,实在是个天大的笑话;二是他一辈子没有当过逃兵,不可能到了这个时候落个逃跑的名声。

    再说了,最近一段日子,老罗已经觉得这个运动没有那么可怕了,虽然生活还是那么艰难,但老罗已经能从中发现一些乐趣了。

    也就是说,尽管四周还有许多人喊着打倒他的口号,但老罗明白,他已经不可能被打倒了。

    这个时候,让他逃跑,实在是没有多少理由。

    老罗不走,白麦一点办法都没有。白麦走出地窝子,给白豆说,你走吧,我走不成,老罗死活不走。

    白豆说,别管他了,你走你的。

    白麦说,我不能把他丢下。

    白豆说,你就甘心让杨来顺那样祸害你?

    白麦说,他不能把我怎么样。

    白豆说,你就不要硬撑了,我都知道了。

    白麦无语,沉默一会儿,低声说你快走吧,实在熬不下去了,我再去找你。

    白麦不走,白豆只能带着胡豆走了。

    走出门。外面是黑夜。可不那么黑。天上有个月亮。有月亮的夜,再黑也不黑,能看到门口停了一辆四轮车,两匹马拉着。

    坐到四轮车上,老冯扯了一下马缰绳,马车动了起来。

    走出了一片房子,走到了野外。老冯说,快到了,老胡就在前边。白豆往前边看,好像看到了一片黑树林。走到了一个桥上,马不走了。桥上突然立起了五个桩子,把马拦住了。

    再一看,五个桩子,原来是五个人。五个人的手中都提着枪,五个人中间的那个人,是杨来顺,杨来顺手里也有枪,是支小手枪。

    老冯说,完了。

    白豆什么也没有说,紧抱着胡豆,胡豆还在睡,她想让胡豆继续睡,不想把胡豆吵醒。

    其实还没有走出家门,白豆就想到了这个事不会那么容易,太多的不容易,让白豆已经学会了不管什么事,都会往坏里想。

    但杨来顺却没有难为她,这让白豆有些意外。

    先问白豆要去什么地方。白豆说,走亲戚。问亲戚是谁?白豆不说。看白豆不说,也没有逼白豆,反而说,现在管得很严,外边很乱,不让到处去。说要是别人,不经过他同意,他不会让走的,可白豆和别人不一样,白豆说要走,他不会拦的。

    听到这些话,白豆没想到。这样的话,别人可以说出来,杨来顺说不出来。可看看这个人,月光虽然没有阳光亮,可不会看错人,说这话的真是杨来顺。

    白豆心想,要是说出亲戚是谁,肯定就不会让走了。好像知道白豆会这么想,杨来顺接着就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要去看的亲戚是谁。白豆赶紧说,你不知道,你不认识他。

    杨来顺说,他是不是姓胡?

    白豆有点发呆。

    杨来顺说,我不但知道他姓胡,还知道他叫胡铁。

    白豆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没想让白豆说话,杨来顺一个人说。杨来顺一直很能说,赶马车时,就很能说,现在,当了官了,更能说了。

    说这个老胡也太不像话了,自己的老婆孩子,也不亲自来接。说着,手伸出去,摸了一下胡豆的脸。胡豆在白豆怀里,白豆转了一下身子,不想让杨来顺摸。

    不摸了,又继续说,我知道老胡不敢回来,怕抓他,其实他多想了,他只要回来,不会有事的。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一个屋子里住过的兄弟,再说了,就是看在你和白麦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和他过不去了。下野地不是以前了,是我说了算,我说他没事,就没人敢动他。你要是这回见了他,让他回来,保证他没事。好了,不多说了,赶紧走吧,你们一家快去团圆吧。

    一摆手,站在桥上的四个桩子没有了。可四轮车不动,老冯看看白豆,白豆又看看杨来顺,还是不相信会真的让她走,杨来顺摆摆手,意思让他们走。

    白豆一咬牙说,走。

    过了桥,白豆还往桥上看,看见杨来顺还在站在那里,招着手,还喊了一声,见了老胡,问一声好。喊声很大,夜很静,喊声不知传出去有多远。

    这是杨来顺,还是个鬼?看不到站在桥上的影子了,白豆还在想。

    四轮车跑得不见影子了,连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了,杨来顺还站在那里。

    身边的人凑过来,问杨来顺怎么就把人放了。杨来顺说,不放了她们,就会有人不放过我们。

    谁?

    胡铁。

    说到胡铁,都不吭声了。

    四轮车停在了树林边,老冯吹了一声口哨,不见胡铁走出来,又吹一声口哨,听到背后有马蹄声。

    胡铁没有从树林子里走出来,他从后面赶了上来。

    白豆抱着胡豆扑到胡铁怀里,胡铁伸出手臂抱住了白豆和胡豆,胡铁的胡子好久没刮了,很长,像草一样盖在白豆脸上。白豆觉得像一只鸟,回到了窝里,全身上下一下子暖和了。

    两个人的中间,是胡豆,胡豆已经醒了。白豆说,天天想见爹。胡铁说,儿子,爹也想你啊。白豆晃了一下胡豆,说,还不快喊爹?胡豆喊了一声爹。胡铁答应了一声,把儿子从白豆怀里抱了过来。

    老冯说赶紧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把胡铁骑的那匹马也套在了马车上,三匹马拉着一个马车,可以跑得更快。

    坐在马车上,白豆把头靠在胡铁的肩膀上,说起了遇到杨来顺的事,胡铁让白豆不用说了,说他知道。白豆说,你怎么知道?胡铁说,我在跟前听着呢。白豆说,我怎么没有看见你。胡铁说,我站在桥边的芦苇丛里,你们看不见我。

    坐在前边赶马车的老冯回过头,说,胡大哥,要是当时他们真的不让我们走,你怎么办?

    胡铁说,那我就让他们走。让他们到天上去。

    一听这话,全笑了,连躺在爹怀里的胡豆也笑了,听到胡豆笑,胡铁问胡豆冷不冷。胡豆说,一点儿也不冷,说爹的怀像个火炉子。

    天边泛出了一点青色。天快亮了,起了些雾,不那么浓,像纱一样。青格湖也不远了,过了前面那个山口,再走个几十里地就到了。一说快到了,大家精神起来,连躺在胡铁怀里的胡豆也不睡了,睁开眼,看着胡铁。看到胡铁的胡子那么长,胡豆说胡铁像神话故事中的老爷爷。说到故事,胡豆马上让胡铁给他讲故事,说老听娘讲故事,把娘的故事都听完了。再说了,娘老讲故事,也讲累了,该让娘歇歇了。胡铁一听,说,好好好,以后不让你娘讲故事了,你娘辛苦了,让你娘好好休息休息,我给你讲。胡豆说,一天晚上讲一个。胡铁说,行啊。胡豆说,讲打仗的故事。胡铁说,还想听什么?胡豆说,讲打败妖魔鬼怪的故事。胡铁说,行啊,爹一肚子这样的故事。胡豆说,那你现在就讲。胡铁说,我给你讲一个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胡豆马上说,不讲这个,这个娘讲过了。胡铁只好再换一个讲,讲关公的故事。

    天快亮了,月亮没有了,星星也少了,这一段反而更黑了。

    讲着讲着,胡铁不讲了。不是胡豆不让讲了,胡豆正听得入迷,眨巴着眼睛在听。也不是胡铁忘记了故事情节,讲不下去了,小时候听爷爷讲过的故事,随着年纪变大,反而会记得更清楚。

    不讲故事了,胡铁挥了一下手,让老冯把马车停下来。

    马车停了下来,马蹄子不响了,连轮子转动的声音都没有了。

    极静。死一般的静,静得像一块巨大的坚冰。

    前面是一座山,山中有一条峡谷,峡谷的名字叫库拉其,要到想去的地方,一定要穿过它。到了峡谷的入口,天亮了,还是啥也看不见,峡谷里全是雾,雾像纱一样,虽然很轻,可又大又多,一层层重叠起来,也是沉甸甸的,把路掩埋了起来。

    把胡豆交给白豆,让白豆抱着。要过马缰绳,让老冯坐到一边,一种直觉,一种来自寂静中的细微响动,让胡铁预感到了什么。

    这段路,得冲过去。冲过去了,就没事了,冲不过去,后果就难想了。老冯没打过仗,遇到紧急情况,怕老冯会慌,胡铁决定亲自驾着马车冲过峡谷。

    马车走进峡谷,没走多远,胡铁就停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把耳朵贴到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听了一会。

    站起来,想了一会,从马车上卸下了一匹马。

    让马头朝着峡谷,拔出刀子,朝着刀屁股扎了一下,那匹马顿时疯了一样,朝前飞奔而去。

    那匹马,马上就要冲过峡谷了,大雾中响起了枪声,枪声又急又密,像放鞭炮一样。

    枪声不响了,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胡铁赶着马车往前跑。快跑出峡谷出口时,看到了那匹马。马躺在血泊中,身上有几十个枪眼。走到马的跟前,蹲下来,看到马还大睁着眼睛,胡铁伸出手,在马的眼睛上抹了一下,让马合上了眼睛。

    马车驶出了峡谷。

    峡谷外,是大戈壁,没有雾,太阳刚出来,很红,像一滴血。

    胡铁把马车又交给了老冯。胡铁转过身对白豆说,儿子没事吧?

    白豆说,睡着了。

    胡铁说,来,让我来抱。

    胡铁紧紧地把胡豆搂在怀中。

    同时,胡铁又伸出一条胳膊,搂住了白豆的肩膀。白豆说,我累了,我想睡一会。胡铁说,睡吧,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这次外出开会,对杨来顺来说,可以说是经了风雨,见了世面。参加会的人,差不多全是各地造反派的头头。大家到了一起,主要任务是总结经验,吸取教训,利于今后更好开展造反活动。

    本来杨来顺还打算把自己的成绩给别人说说,可听了别人的发言后,他就不敢再说话了。

    开大会不敢说,就和个别人说。和他住一个房子的造反派头头,喜欢喝酒,每天晚上,他都会提一瓶酒,俩人边喝边聊天。

    杨来顺说,他开批斗会,把走资派打得皮开肉绽。人家马上说那算什么,打破了皮肉,打出了血,那是只是一般的打法,不算打。要说怎么才算打,那至少得把胳膊和腿打断,当然,要打出威风,那就得把走资派活活打死。那个头头说,他那个地方,已经有三个走资派,变成了残废,两个走资派,被逼得上吊自杀了,还有一个走资派,当场被打死在了批斗会的台子上。

    杨来顺说,他开批斗会时,给走资派吃牛屎。人家一听,又笑起来,说他开批斗会,没有给牛屎。牛屎是草,吃牛屎和吃饭差不多。他说,他们直接把人屎拿来给走资派吃,把人尿拿来给走资派喝。

    杨来顺还想说,他把走资派的老婆搞了。可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因为,开大会时,念了几个通报,就是有几个造反派头头,利用手中的权力,把走资派的老婆搞了。通报说,这些人是腐败堕落,丧失了革命者起码的道德水平,是一种投敌变节行为。轻一点的处理,是撤销他们的职务,开除出组织,重一点就直接判刑了。说真的,当时就听得杨来顺身上直冒冷汗。

    没想到杨来顺没说,那个家伙说了,那家伙多喝一点酒,就忍不住了。他说,没办法,走资派过去是官,找老婆都是好看的,看着实在眼馋。他说,他也搞了几个,不过,他不随便乱干,都是绝不可能被发现的情况下才干。他还说,这个事可不能乱干,出了事,划不来,像他们这样出身底层的人,能得这么个机会可以说是千载难逢,一定不要轻易就丢掉了。

    一席话,听得杨来顺连连点头。

    杨来顺想,回到下野地,和白麦的事,得换一种做法了。

    他杨来顺能混到这个份上,实在不太容易了,他可不能因为女人,把自己的前途葬送了,在女人这个事上,杨来顺已经吃过亏了,不能再吃亏了。

    回到下野地那天夜里,正好是规定白麦要见他的时间。

    到了半夜,杨来顺站在办公室里,一个劲地抽烟,拿不定主意,是去柴火垛还是不去柴火垛。去见吧,怕万一被人看见了,出了事,把自己的政治前途毁了。不去见吧,又难受得厉害,那种折磨,对一个男人来说,也是要命的。

    杨来顺走出了办公室,朝那座熟悉的柴火垛走去,远远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一股血冲上脑门,身体马上像着了火一样,恨不得扑上去马上把白麦摁倒在柴火垛上。

    但是杨来顺没有那么做,他只是站在黑暗里,看着白麦绕着柴火垛转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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