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豆白麦-蓝蓝的天上白云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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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夏的太阳,火一样,晒化了冰山雪山。冰雪变成了水,就像是奔腾的野马,冲向了大戈壁。野马过后,踏出了一些很深的沟。这样的沟,叫干沟。

    有的干沟,是真的干,一点水也没有。也有的干沟,沟里有沟,沟里的沟留住了些洪水,洪水不跑了,也会在沟里做些水该做的事。把自己周围的野树和芦苇,养得鲜鲜活活。当然,水里还要有鱼。没有鱼的水,是死水,恶水,有了鱼的水,看起来,才有意思。

    下野地就有这么一条干沟,干沟里就有这么一片水,水里有很多的野鲫鱼。

    老牛来到干沟,来到了一片水边,看到野鲫鱼在清清的水里游来游去,老牛咧开大嘴笑了。

    鱼在水里,眼睛看得见,手却不能一下子拿到。不过,老牛有办法捉到水里的鱼。

    把翠莲的缝衣服的针,找出一根,放在油灯的火苗上,烧红了,用钳子轻轻一夹,弯成了个勾。

    有了鱼钩,还要有鱼饵。这也难不住老牛。从玉米地里掰了一个青玉米棒子,放到锅里煮熟了。于是,又嫩又香的玉米粒,变成了诱饵。

    淡黄色的玉米粒,随着鱼钩深入到水中。香味在水中扩散,顿时引得鱼儿围来。野鱼儿哪里见过这样的好食物,个个奋不顾身往上扑,争着去吞吃。

    不到半个时辰,老牛就钓得了一大串野鲫鱼。

    提着鱼跑回家,马上熬了一锅鲜鲜的鱼汤。

    翠莲从场部卫生院回来,一进门,老牛就喊着让翠莲喝鱼汤。

    翠莲当然要喝了,别说是为了牛牛了,就是为了解馋,翠莲也不会对鱼汤和汤里的鱼有半点客气,她捧着大瓷碗一口气干了个底朝天。

    比刮风还要快,下野地的人全知道了十七号那天晚上干了坏事的人是谁了。猛一听全很吃惊,可听听别人说的,自己再想想,也就不惊奇了。反而会想,这个事肯定是他干的,除了他没有人会去干,也没有人能干得出来。

    听说要把胡铁押送到场部保卫科,大家全跑到营部来看。正是早上下地干活的时候,却不往地里走,全往营部这边围。都知道手里干活的工具是胡铁打造的,都见过胡铁,知道胡铁长得什么样子。这会跑来看,不是要看胡铁长得样子,是想看看,这会儿的胡铁,和原先看到的胡铁,还是不是一个样子。一个人,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做了不同寻常的事,好像这个人的长相也会随着不同寻常起来。

    胡铁从禁闭室里走出来,太阳很亮,猛一下从黑屋子出来,不能适应,眼睛不由眯起来,眉头也跟着皱起来。看上去似乎老了一点。

    只是老了一点,不再有别的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平静,平静得几乎没有表情。就像是他不是从禁闭室里押出来的,而是和大家一样听到了钟声后走出屋子的。如果不是有绳子捆着了他的手臂,谁也不会想到他要去军事法庭接受审判,还以为他也是要到地里去给庄稼浇水施肥呢。

    这让大家有点失望,也让大家心里很不舒服。他至少也得在脸上有点羞愧吧,至少也得有点自责吧。他怎么可以到了这个时候还无动于衷像是什么事也没做一样。

    实在是太气人了。

    生气的人们,有的朝他骂起了脏话,有的朝他啐起了唾沫,有的捡起了地上的土坷垃朝他砸去,离他近的甚至用脚朝他踢过去……

    马营长站在营部门口看着,他没有催促大家下地去干活。

    场部保卫科的干事来了,他带胡铁走。

    马营长派车送保卫干事和胡铁走。没有别的车,只有马车。

    老杨把马车赶到了胡铁跟前。

    胡铁和老杨住一个屋子,可胡铁还从没有坐过老杨的马车。

    这回他想坐不想坐,都得坐。捆在身上的绳子,就是要让他明白,他没有自由。他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而别人要对他做什么,他只能让别人对他做什么。

    胡铁被保卫干事推上马车。

    老杨看着胡铁,老杨说,你不威风了吧,你不日能了吧。

    这话保卫干事听不懂,胡铁听得懂,胡铁瞪了一眼。

    这可把老杨惹火了。老杨说,嗨,你还敢瞪我。你这个该挨枪子的王八蛋。

    胡铁瞪老杨瞪得更厉害了。

    老杨抬手打了胡铁一个耳光。

    胡铁的嘴角流出了血。

    保卫干事说,别胡来,注意政策。

    是啊,敌人做了俘虏,都不能打骂。况且,胡铁曾经还是我们的同志啊。

    再说了,胡铁现在是不是敌人也不一定,法院还没有审呢。

    大约想到了这些,老杨没有接着打胡铁。

    吴大姐代表营部领导去看白豆。

    给她带去了刚从果园里摘下来的苹果。

    白豆说,我好了,可以出院了。

    吴大姐说,不着急,不着急。

    白豆说,我想回下野地。

    吴大姐说,再休养休养。

    白豆说,炊事班人手紧。

    吴大姐说,组织上已经让曾梅去顶你的工作了。

    白豆说,马上要秋收了,缺劳力啊。

    吴大姐说,你现在的工作就是休息。

    白豆说,我……

    吴大姐说,相信组织,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白豆说,我听组织的。

    吴大姐说,有个事,想给你打个招呼。

    白豆说,什么事?

    吴大姐说,考虑你的身体,我们觉得你目前不适合和马营长……

    白豆说,我明白。

    吴大姐说,你不要有别的想法,也是为了你好。

    白豆说,大姐,你放心吧,我说了,我听组织的。

    白豆听组织的话,不让她出院,她就会在医院呆着,让她待多久,她就会待多久,只是她不明白,明明身体没什么了,她要出院,吴大姐为什么不让她出院。

    吴大姐还带来了两封信。

    两封信全是白麦寄来的。

    两封信,相差也就是不到一个月。正好白豆出事,头一封信没有看到。就这样把两封信攒到一起了。

    头一封信是白麦把陈参谋喊来聊天的那天晚上写的。

    第二封信写的还是陈参谋的事。

    白麦在信上说,你没有回信,我想可能你看到我的信后,有点生我气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把陈参谋喊来聊天,并把陈参谋和咱们见过的一个八路军相比。是想干点什么不好的事了。我知道你肯定这么想了,你一觉得我不应该这么做,你就生我气了。

    白麦说,你这么想,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我真的也这么想了。陈参谋一走,剩我一个人,我就开始胡思乱想。想些什么,算了,不说给你了,要是说给你,你不知会怎么看我。同时,我也想到老罗。想到老罗后,不但不能让我不胡思乱想,相反我想得更厉害了。我就想,老罗不让我生孩子,对不起了我。我也得做点什么,对不起他。这样,我就不会觉得自己太吃亏了。这么一想,到了第二天,我就理直气壮地给陈参谋打电话,让他来屋子里和我聊天。陈参谋不敢不来,老罗安排的,我叫他干什么,他就要干什么。不过,他好像也挺愿意来的。他还没有结婚,吃过饭了也没有事,有一个人和她聊天,他当然也愿意。

    白麦说,陈参谋来以前,我全想好了。可真的等到陈参谋坐到我的面前,那些想好的东西,全没有了。像树上落上了好多鸟,陈参谋一来,把它们全吓跑了。我就坐在那里聊天,就想着,陈参谋能干点什么,陈参谋是打过仗的,有好多英勇的故事。我想等着他英勇。我想好了,只要他英勇,不管干什么,我都不生气。

    白麦说,可能你不相信,就这么连着好多天,陈参谋来了,坐在沙发上,我坐在凳子上,我们说话。说啊说啊,说得什么,我都记不得了。就这么一直说到了老罗回来,我们还是这样在聊天。当然老罗回来了,我就不打电话让陈参谋来了。

    白麦说,当天,老罗什么也没有说,也顾不上说,好多天没见我了。一见我,就像是快要饿死的样子。弄得我大半夜不让我睡。第二天上班,坐在办公室里,我一个劲打哈欠。

    白麦说,好像又过了一天。老罗突然问我,说,陈参谋是不是天天来。我愣了一下,心想他怎么知道。再一想,就明白肯定是保姆告诉他的。我心想,身子正不影子斜,我陈参谋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就说,是啊,你不是说,有事喊他来吗?老罗说,你喊他来干什么?我说,来聊天啊。这时,我看到老罗的样子,像是喝了坛子醋,酸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一看老罗这个样子,我心里可高兴了,心想,总算也让你气一回了。我就故意说,陈参谋那个人挺好的,有空了,我还找他聊天的。老罗背转了身,干脆不理我了。

    白麦说,那一阵子,我就想,要是我和陈参谋有点什么,老罗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我想不出来,这没有发生的事,谁也想不出来。

    白麦在信上说,我说是说,老罗在,我哪敢把陈参谋找来聊天呀。我那样说,也就是故意气他。

    躺在床上,读白麦的信。没有读得太懂。不明白那么多天,陈参谋天天到白麦家,陈参谋怎么可能只是坐着呢。经历了眼前这个事,白豆对男人好像有了一点新看法。她觉得男人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是天也不管了,地也不管了,就管自己。

    放下白麦的信,她在想,要不要把自己遇到这个事,说给白麦听。想到了好长时间,也没有想好要不要说给白麦听。

    白豆觉得要在信上讲清楚这个事,实在太难了。问题是这个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还没有搞清楚。到底能不能搞清楚,她也不知道。

    又过了半个月。半个月里,下野地发生了个大事。马营长又娶老婆了。娶的是曾梅。曾梅剪了好多的喜字和窗花,全用上了,一点儿也没有浪费。这些喜字和窗花,明明是给另一个叫白豆的女人用的,怎么会全归了自己。曾梅觉得像是做梦,做梦也不会梦到这样的事。下野地的人都去参加了马营长的婚礼。男人都抽到了喜烟,女人们都吃到了喜糖。男人和女人们都喝到了喜酒。老杨那天用马车拉回来的东西,一点儿也没有浪费。

    婚礼上没有白豆。

    白豆没有去。

    白豆连知道都不知道这个事。

    再大的事,不能亲眼看到,又没有人给你说,你除非是神仙,不然的话,你不可能知道。

    白豆不是神仙,她只是个女人。

    马营长婚礼过后的第二天,白豆接到通知,可以出院了。

    老杨赶着马车来接白豆出院。看到白豆,老杨愣了一下,有点不认识似的看着白豆。

    白豆还是那个白豆,可白豆和过去有点不一样了。

    胖了一点。

    却白了许多。

    胖了一点,让白豆的丰满,得到了进一步的强调。被强调的主要部分是胸脯和屁股。

    白了许多。一白遮三丑。而白豆本来就不丑,再加上这一白,白豆的脸上就有红晕从皮肤下透出来。女人白了,很容易让人想到奶水,想到羊脂玉,想到刚蒸好的白面馒头。

    看到白豆这个样子,愣了一下的老杨,在心里却有一种压不住的欢喜。

    马车在路上走。

    老杨把马营长结婚的事告诉了白豆。

    老杨说,马营长结婚了。

    白豆说,噢。

    老杨说,和你的同屋。

    白豆说,噢,是曾梅。

    老杨说,曾梅调炊事班了。

    白豆说,噢。

    老杨说,你早都知道了?

    白豆说,我才知道。

    可听白豆说话的口气,好像这事她早就知道。好像说的这事和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真是让老杨觉得有些奇怪。

    路过那块玉米地,玉米已经没有那么青绿了。

    老杨没有让马车停下来,去折甜的玉米秆。白豆连看都没有去看那块玉米地。

    走过玉米地后,老杨说,胡铁被抓起来了。

    白豆说,为什么?

    老杨说,那天晚上,就是他对你使的坏。

    白豆说,是他?

    老杨说,就是他,保卫科把他抓起来了。

    白豆说,会是他?

    老杨说,不是别人,就是他。

    白豆说,怎么可能是他?

    显然,这是一件让她没有想到的事,她的表情是意外、惊愕的。

    前边传来铁锤的敲打声。

    让马车停下,白豆跳下马车,朝铁匠铺跑过去。

    跑到铁匠铺跟着。

    看到炉子里的火,随着风箱的鼓动,依然像旗子一样飘舞,看到铁砧上的钢材在铁锤下火星四溅。

    一切都和过去一样,只是那个打铁的人,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看到了白豆,打铁的人对她笑了笑。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他问这个女人是不是有什么事。

    白豆没有笑,也没有说话。

    白豆转过身走向马车。

    天上有一群大雁飞过,大雁向南飞去,一会排成了个一字,一会又排成了人字。大雁也有组织,在组织里,大雁也很听话。排在后面的大雁,从不会飞到前面去。

    成群的大雁飞过去后,又有一只大雁飞过来,不知是它力气不够用了,掉了队,还是在某地歇时贪玩迷失了方向,找不到了队伍,还是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被赶出了雁阵。

    大雁从不单飞,单飞的大雁一定有什么原因。这原因我们无法知道,我们只能听到它的叫声十分伤心。

    我们还知道,大雁飞过去后,天会变凉变冷。

    不管天怎么变化,我们的日子还得过下去,该发生的一定要发生,不该发生的也有可能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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