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2]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3]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4]。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5]上,顾[6]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
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云:‘经始灵台[7],经之营之,庶民攻[8]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9]。王在灵囿[10],麀鹿攸[B11]伏,麀鹿濯濯[B12],白乌鹤鹤[B13]。王在灵沼,於牣[B14]鱼跃。’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鳖。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汤誓》[B15]曰:‘时日害丧[B16],予及女偕[B17]亡。’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B18],则移其民于河东[B19],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B20],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填然[B21]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B22]。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
曰:“不可;直[B23]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B24]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B25],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林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B26]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B27]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B28]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B29],涂有饿莩而不知发[B30];人死,则曰:’非我也,岁[B31]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B32]。”
孟子对曰:“杀人以梃[B33]与刃,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
“以刃与政,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
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B34]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第五章梁惠王曰:“晋国[B35],天下莫强[B36]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B37];西丧地于秦七百里[B38];南辱于楚[B39]。寡人耻之,愿比死者一洒[B40]之,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B41],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B42];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
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B43],“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第六章孟子见梁襄王[B44],出,语[B45]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B46]问曰:‘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B47]。’”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之?对曰:‘天下莫不与也[B48]。王知夫苗乎?七八月[B49]之间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B50]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B51],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B52]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B53]之?
[注释][1]梁惠王:即魏惠王魏营,战国时魏国的君主,公元前369—前319年在位。魏国原都城在安邑(今山西夏县西北),后为秦所迫,于前361年迁都大梁(今河南省开封市),故魏国又称梁国,魏惠王又称梁惠王。[2]大夫:官名。夏、商、周三代官制,分卿、大夫、士三级。[3]乘(射ng):古代兵车一车四马为一乘。当时常以兵车的多少表示国家的大小。[4]餍(yàn):满足。[5]沼:池塘。[6]顾:看、望。[7]经始:开始。灵台:周文王时建造的一座台,供游览和观察天象用。[8]攻:治理工作,建造。[9]子来:像儿子为父亲效力一样赶来出力。[B10]灵囿:王的园林。[B11]麀(yōu):母鹿。攸:所。[B12]濯濯(zhuó):肥胖而光泽的样子。[B13]鹤鹤:羽毛洁白的样子。[B14]牣(rèn):充满的样子。[B15]《汤誓》:《尚书》里的一篇。[B16]时:是,这个。害:曷,何不。丧:灭亡。[B17]女:汝,你。偕(xié):一同。[B18]河内:春秋时魏国地名,在今河南济源一带。凶:指遇到灾荒。[B19]河东:春秋时魏国地名,在今山西运城一带。[B20]加:更。加少:减少。[B21]填然:击鼓的声音。[B22]曳(yè)兵而走:拖着兵器逃跑。[B23]直:只是。[B24]数罟(cù gū):密网。[B25]斤:一种横刃的斧头。斧斤以时入山林:仅在特定的时节砍伐树木。[B26]豚(tún):小猪。彘(zhì):猪。[B27]谨:重视。庠(xiáng)序:古学校名,周代叫庠,殷代叫序。[B28]颁白:斑白。颁白者:指头发花白的老年人。负戴:背负重物。[B29]检:检点,收敛。[B30]涂:道路上。饿莩(piǎo):饿死的人。发:指开仓济贫。[B31]岁:指年成不好。[B32]安:安心乐意。承教:接受教诲。[B33]梃(tǐng):棍棒。[B34]俑:古代用于殉葬的木偶或陶偶。[B35]晋国:这里指魏国。战国初韩、赵、魏三家分晋,称为三晋。故梁(魏)惠王自称魏国为晋国。[B36]莫强:没有比它更强的。[B37]东败于齐,长子死焉:指前341年,马陵之战,魏败于齐,主将庞涓被杀,太子申被俘。[B38]西丧地于秦七百里:马陵之战后,魏国国势渐衰,秦屡败魏国,迫使魏国献出河西之地和上郡的十五个县约七百里地。[B39]南辱于楚:指前324年,魏被楚将昭阳击败于襄陵,魏国失去八邑。[B40]比(bì):替,为;一:全,都;洒:洗刷。[B41]地方百里:方圆百里的土地。王(wàng):动词,称王于天下。[B42]易:疾,速。耨(nòu):锄草。易耨:及时锄草。[B43]陷溺其民:使人民陷于困苦的境地。[B44]梁襄王:梁惠王的儿子,名嗣,公元前318年—前296年在位。[B45]语(yù):动词,告诉。[B46]卒然:突然。卒同“猝”(cù)。[B47]一:统一。[B48]与:服从,跟随。[B49]七八月:这里指周历,相当于夏历的五六月。[B50]淳(bó)然:兴起的样子。[B51]人牧:治理人民的人,指国君。[B52]由:同“犹”,好像,如同。[B53]沛然:大水奔涌的样子。御:抵抗。
[鉴赏]仁政是孟子最为喜欢谈论的一个话题,可以说这是贯穿《孟子》全书的一个论题。此书展示了他在各个时期,在各种场合,以各种各样的表述方式,从不同的学术领域以及思想理论层次,充分地展开了这一论题所涵盖的所有一切,从而将仁政的观念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
开宗明义,《孟子》首篇首章就揭示清楚了全书的主旨:以仁义而不以功利为指导来做人、处世、立国、治天下。孟子在一开始就揭示了二种完全不同的人生观和政治哲学观的根本对立。梁惠王一见孟子就问他的到来将会怎样有利于魏国,虽然梁惠王提出这样的问题反映了他以及一般君主日常所关心与追求的,然而孟子作为一个崇尚精神价值的儒学思想家立即从这样的发问敏锐地意识到当时现实政治中盛行的一种迷误,并以此为论题,提出了立国的精神基础问题。在他看来,应当把仁义而不是功利规定为国家政治的最高价值观念。梁惠王最关切的是功利,孟子尖锐地指出一个国家把功利放在首位,就会造成严重的政治后果。他认为如果一个国家上从君主、下至百姓都只热衷于谋私利,那么整个社会就会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相互残杀,从而祸患无穷。此外,追求私利的欲望如果被挑引出来,就将会无止境地膨胀,即使地位再高,权力再大,贪利之心还是不能得到满足,最后不弄到弑君篡国的地步是不会甘休的,这正是只讲利、而不讲仁义的必然结果。
王道政治的根本内容,根据孟子所规定的,是关心人民的福利,为人民提供各种生活与生产的基本条件,他在各种场合都阐述,并且强调了这一主张,这是他对中国古代政治学说做出的伟大贡献。梁惠王在他的林苑里欣赏着眼前的怡人景物,颇为得意地问孟子,贤人是不是也能享受这种快乐。孟子抓住这一机会,向他宣传“与民同乐”的思想。孟子并不单纯地否定享乐本身,而是以文王为例来说明,统治者只有与民同乐才会享受到真正的快乐。他又以夏桀作为反例,说明了君主如果将自己个人享乐建立在百姓的痛苦之上,人们必然将会对其恨之入骨,因此也就根本没有任何真正的乐趣可言。
正是出于仁政的理念,孟子就针对统治阶级糜烂的生活与残暴的政治展开了猛烈的批判。他指出:老百姓没法吃饱肚子,他们却用粮食喂养犬马;路上处处可见饿死的尸体,他们也不开仓济贫;百姓饿死了,他们却归罪于天灾,这就如同用刀子杀了人,然后推卸责任说“这不怪我,是刀子杀的”。孟子指出,行暴政将会致使无数人死亡,这同用刀子杀人没有什么区别。他把统治者的暴行比喻为“率兽食人”,也就指明了实行苛政的统治者如同野兽一般凶残的杀人犯,是致使千百万无辜百姓死亡的罪魁祸首。孟子愤怒的言辞反映了他对统治者的罪行的强烈痛恨,对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穷苦无告百姓的深切同情。这些激烈而又犀利的言语都是在直接面对统治者的时候所说的,以上这些言辞能充分显示出孟子敢于批判强权的大无畏精神,作为社会良心的代表所应具有的深刻而又敏锐的政治洞察力。这些在后来就演变成为后世中国知识分子为民请命的清议传统,逐渐成为了制约封建专制君主暴行的有力因素。
梁惠王上:保民而王第七章齐宣王[1]问曰:“齐桓、晋文之事[2],可得闻乎?”
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3]乎?”
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
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4]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曰:“可。”
曰:“何由知吾可也?”
曰:“臣闻之胡龅[5]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6]。”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7],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8]之。”“不识有诸?”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9]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B10]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曰:“王无异[B11]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B12]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B13]焉?”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曰:“无伤也,是乃仁术[B14]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10]也。”王说[B16]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B17]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B18]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曰:“有复[B19]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B20],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B21]之末,而不见舆薪[B22]。’则主许之乎?”曰:“否!”“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B23]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B24],不为也,非不能也。”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B25],何,以异?”曰:“挟太山以超北海[B26],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B27],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老[B28]吾老,以及人之老;幼[B29]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B30]。《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B31]言举斯心[B32]加诸彼而已。散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B33],然后知轻重;度[B34],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
“抑王兴甲兵[B35],危士臣,构怨[B36]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
王笑而不言。
曰:“为肥甘[B37]不足于口与?轻暖[B38]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B39]不足视于目与?声音[B40]不足听于耳与?便嬖[B41]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
曰:“否。吾不为是也。”
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B42],朝秦、楚[B43],莅中国[B44],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未[B45]而求鱼也。”
王曰:“若是其甚与?”
曰:“殆[B46]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
曰:“可得闻与?”
曰:“邹人与楚[B47]人战,则王以为孰胜?”
曰:“楚人胜。”
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B48],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B49]矣!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B50]于王之市,行旅[B51]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B52]其君者,皆欲赴朔[B53]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
王曰:“吾昏,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似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曰:“无恒产而有恒心[B54]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一苟无恒心,放辟邪侈[B55],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B56]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B57],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B58],奚暇治礼义哉!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B59],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B60]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B61],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B62]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B63]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注释][1]齐宣王:名辟疆,战国田齐第四代国君,公元前319—前300年在位。[2]齐桓、晋文之事:指春秋时齐桓公、晋文公称霸于诸侯的业绩。[3]王(wàng):实行王道。[4]莫之能御:没有人能抵御。[5]胡龅(hé):人名,齐宣王近臣。[6]衅钟:新钟铸成,杀牲取血以涂其缝隙。这是古代的一种祭仪。[7]觳觫(hú sù):恐惧战栗的样子。[8]易:调换。[9]爱:吝惜,吝啬。[10]褊(biǎn):狭窄。[B11]无异:莫怪。[B12]隐:恻隐,怜悯。[B13]择:区别。[B14]仁术:行仁道的巧妙方法。[B15]庖厨:厨房。[B16]说:通“悦”。[B17]引自《诗经·小雅·巧言》。忖度(cǔn duó):揣想、推测。[B18]戚戚:心动的样子。[B19]复:告,报告。[B20]钧:古代重量单位,三十斤为一钧。[B21]秋毫:动物秋天新生的毫毛,很细。[B22]舆薪:整车的柴草。[B23]见:被。[B24]前一个“王”指齐宣王。后一个“王”用作动词,指行王道。[B25]形:情状。[B26]挟(xié):夹在腋下。太山:泰山。超:越过。北海:渤海。[B27]为长者折枝:向年长者弯腰行礼。一说为年长者按摩肢体,或为年长者折取树枝。[B28]老:用作动词,意为尊敬爱戴。[B29]幼:用作动词,意为爱护。[B30]运于掌:运转于手掌之中,形容十分容易。[B31]引自《诗经·大雅·恩齐》。刑:同“型”,意为示范,作榜样。寡妻:指国君的正妻。御:治理。家邦:家族与邦国。[B32]斯心:此心,指仁爱之心。[B33]权:用秤来称。[B34]度(duó):用尺来量。[B35]兴甲兵:发动军队。[B36]构怨:结怨。[B37]肥甘:指肥美香甜的食品。[B38]轻暖:指又轻便又暖和的衣服。[B39]采色:即彩色,指悦目的色彩。[B40]声音:指美妙的音乐。[B41]便嬖(pián bì):国君身边受宠幸的人。[B42]辟土地:拓大疆土。[B43]朝秦、楚:使秦楚来朝贡。[B44]莅:君临,统治。中国:指中原地区。[B45]缘:攀登。木:树。[B46]殆:恐怕。[B47]邹:国名,即邾国,又名邾娄,国土很小。其地在今山东邹县东南。楚:当时的大国。[B48]方千里者九:《礼记·王制》“凡四海之内九州,州方千里。”这里泛指海内有九倍于方圆千里的土地。[B49]盖(hé):何不。反其本:回过头来寻求根本方法,即实行仁政。[B50]商贾:来往贩卖的叫“商”,定居销售的叫“贾(gǔ)”。藏:指储藏货物供出售。[B51]行旅:外出旅行的人。[B52]疾:痛恨。[B53]朔:同“诉”。赴朔:前来申诉。[B54]恒:常。恒产:指赖以生活的固定产业。恒心:处于常态的本心,即善心。[B55]放辟邪侈:指淫荡歪邪的行为。[B56]罔:通“网”。罔民:设下网罗使民众陷于其中。[B57]制民之产:规定民众的产业。[B58]赡(shàn):足。[B59]五亩之宅;指住宅及其周围土地。[B60]豚(tún):小猪。彘(zhì):猪。[B61]勿夺其时:不要耽误他们的农时。[B62]谨:重视。庠(xiáng)序:古学校名,周代叫庠,殷代叫序。[B63]颁白:斑白。颁白者:指头发花白的老年人。负戴:背负重物。
[鉴赏]这是《孟子》一书最为著名的章节之一,无论是从论述仁政学说的角度来看,还是就论辩术、游说技巧与散文艺术而言,都堪称是经典性的著作。
本章的全部内容都在于论述保民而王的理念。这里所说的“王”,意为“王天下”。所谓“王天下”就是取代周王,统一中国,也就是由一强大的诸侯国兼并列国,最终统一天下。在春秋末年,孔子曾力图维护和加强周天子的地位,企图以此恢复中国的统一。到战国中期,周天子的权威已降低到了可有可无的地步,孔子这一主张已就无法得以实行,此时各诸侯强国都在考虑怎样统一中国,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孟子不再回避王天下的问题,并且,这一问题还成了整本《孟子》的中心论题。在本章里,他在同齐宣王的谈话开头,就主动将话题转移到了后者极感兴趣的王天下这一问题,这不仅表现了孟子能够始终从谈话对象的实际出发,善于把控游说主动权,而且也很好地显示出了他能够与时俱进的思想风格。
保民而王这个思路是针对法家统一中国的政治路线而提出来的。法家大力主张君主以法治国,以术驾御群臣,从而确立君主的绝对权力,推行富国强兵的政策。孟子认为这样是实行霸道,因此极力主张王道路线,也就是行仁政以取得人民拥护,依此来战胜强敌,最后统一中国。法家的路线是直接为称霸天下的目的而服务的,其富国强兵的效果可谓立竿见影,在秦帝国覆亡之前,其危害还没有充分暴露的时候,最为那些有抱负的统治者所欣赏。而仁政却主要是诉诸道德,其目的是要实现理想政治、建立一种美好的社会,王天下则是它的长期效应,这种主张在最讲军事实力的战国时代,显得有些迂阔,不切实用,因此,讨论王道政治的可能性也就成为了孟子仁政学说的首要理论问题。所以孟子敏锐地抓住了齐宣王“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的发问,并且结合了齐王的思想实际对这一问题进行了阐述。
孟子是性善学说论证仁政政治的可能性的,理论依据以人皆有恻隐之心。孟子的高明就在于他以齐宣王本人的事例,即齐宣王不忍看用于祭祀的牛在宰杀前恐惧而发抖的样子,来说明统治者也有恻隐之心。在为齐宣王以羊换牛这一自相矛盾、被人误认为吝啬的做法巧作辩解的过程之中,孟子不仅以对齐宣王的行为的理解与赞赏而获得了他的好感,从而为之后的游说营造了一个良好的气氛,而且说明了即使是那些不顾百姓的死活、热衷于战争的专制君主也具备行仁政的思想条件,也就是恻隐之心。孟子对于齐宣王怜悯献牲之牛的描绘不仅说明了仁政的可能性,而且还提供了儒家性善论第一个经典性例证,为他的仁政学说提供了坚实的哲学基础,使其政治学说能够与哲学理论完全融为一体,显示出了其理论、逻辑、论证方法以及表达方式的完美统一。
根据孟子的说法,推恩正是王天下最简单,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他说:“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既然如此,它为何总是不能为统治者所理解与接受,并进一步加以实行呢?由此,孟子合乎逻辑地列举出了妨碍君主实行推恩与仁政的原因,就是穷兵黩武的军政,横征暴敛的苛政以及追求穷奢极侈的生活。齐宣王以其“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之“大欲”来为自己开脱,但是孟子却指出,这正是欲与天下之人为敌,达不到王天下之目的,可见其实行的也是称霸天下的政策。
孟子在批判霸道政治的过程中,清楚地提出了儒家政治学说的第一原理:得人心者得天下,并且揭示出了所有伟大的政治家成功的奥秘。孟子还进一步指出,要得到人民的拥护,必须关心他们的生活,解决好民生问题。孟子是中国史上第一个关注农民土地问题的思想家,他提出要“制民之产”,以保证农民有五亩宅地与百亩农田。该主张极大地丰富了保民而王的思想内容,使它由一单纯的政治理念变成了切实可行的施政纲领。这一主张虽然在当时并没有获得实现,但是对后世却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此外,由于这篇文章生动的语言、严密的逻辑、贴切的比喻、严谨的结构,成为了中国古代文学宝库之中的不朽精品,历来都是千古传诵的散文名篇。
梁惠王下:与民同乐第一章庄暴[1]见孟子,曰:“暴见于王[2],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
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3]乎!”
他曰,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
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
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犹古之乐也。”
曰:“可得闻与?”
曰:“独乐乐[4],与人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人。”
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众。”
“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5]之音,举疾首蹙頞[6]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7]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8]之美,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
“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9]方七十里,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10]有之。”
曰:“若是其大乎?”
曰:“民犹以为小也。”
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
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B11]者往焉,雉兔[B12]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入。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民以为大,不亦宜乎?”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
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B13],文王事昆夷[B14]。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太王事獯鬻[B15],勾践事吴[B16]。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B17]”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剑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诗》云:‘王赫斯[B18]怒,爰[B19]整其旅,以遏徂莒[B20],以笃周祜[B21],以对于天下。’[B22]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书》[B23]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日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B24]一人衡行[B25]于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B26],毁诸?已[B27]乎?”
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
王曰:“王政可得闻与?”
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B28]也,耕者九一[B29],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B39],泽梁[B31]无禁,罪人不孥[B32]。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B33]”
王曰:“善哉言乎!”
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
对曰:“昔者公刘好货[B34],《诗》云:‘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B35]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囊也,然后可以爰方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对曰:“昔者太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宣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爱及姜女,聿来胥宇。’[B36]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B37]。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注释][1]庄暴:人名,齐国的大臣。[2]王:指齐宣王。见于王:被王召见。[3]庶几:差不多。通常指接近理想状态。[4]前一个“乐”指欣赏音乐;后一个“乐”指快乐。下仿此。[5]管籥(yuè):古代的吹奏乐器。[6]疾首:头痛。蹙頞(cùe):皱起额头。[7]极:穷。[8]羽旄(máo):指旌旗。[9]囿:帝王的园林。[10]传:指古代典籍的记载。[B11]刍荛(chú ráo):指割草打柴。[B12]雉兔:指打鸟捉兽。[B13]汤:商汤王,商朝的创建人。葛:葛伯,葛国的国君。葛国是紧邻商的小国,存今河南宁陵北十五早。商汤曾赠葛以牲畜。又派人为之种地,给种地者送食物,但葛君却抢掠、杀害他们,连儿童也不放过。汤为此而讨伐葛君。[B14]昆夷:一作“混夷”,周朝初年的两戎部族,曾入侵周,每天三次攻周都城门,文王紧闭城门,不与之交战。[B15]太王:周文王的祖父,即古公亶(dàn)父。獯鬻(xūn yù):又称猃狁(xiǎn yǔn),当时北方的少数民族。獯鬻曾攻打周地,古公亶父因其兵力强大,逃亡到岐山下。[B16]勾践:春秋时越国国君,公元前497年—前465年在位。吴:指春秋时吴国国君夫差。[B17]引自《诗经·周颂·我将》。[B18]赫斯:发怒的样子。[B19]爰:语首助词,无义。[B20]遏:止。徂(cú):往,到。莒:古国名,在今山东莒县,公元前431年被楚国消灭。[B21]笃:厚。祜(hù):福。[B22]引自《诗经·大雅·皇矣》。[B23]《书》:《尚书》。[B24]引自伪古文《尚书·周书·泰誓》。厥:同“其”。[B25]一人:指商纣王。衡行:即“横行”。[B26]明堂:天子接见诸侯用的建筑。这里是指泰山明堂,周天子东巡时所设,汉代尚有遗址。[B27]已:止,不。[B28]岐:地名,在今陕西岐山一带。[B29]耕者九一:指井田制。把耕地划成井字形,每井九百亩,周围八家各一百亩为私田,中间一百亩为公田,由八家共同耕种,收入归公家,所以叫九一税制。[B30]关:道路上的关卡、关口。市:集市。讥,稽查。征:征税。[B31]泽梁:在流水中拦鱼的设备。[B32]孥(nú):指妻子儿女,这里用作动词,指牵连妻子儿女。[B33]引自《诗经·小雅·正月》。哿(gě)以:可以。茕(qióng):孤单。茕独:孤独的人。[B34]公刘:人名,后稷的曾孙,周部族的首领。[B35]引自《诗经·大雅·公刘》。糇(hóu)粮:干粮。橐(tuó)、囊:都是盛物的袋子,橐小囊大。思:语气词,无义。戢:同“辑”,和睦。用:因而。光:光大。干戈戚扬:指四种兵器。戚:一种大斧。扬:即钺。爰:于是。方:开始。启行:出发。[B36]引自《诗经·大雅·绵》。率:沿着。浒:水边。姜女:太姜,太王的妃子。聿:语首词,无义。胥:动词,视察。宇:屋宇。[B37]怨女、旷夫:指没有配偶的男女。古代女子居内,男子居外,所以以内外代指。
[鉴赏]这一部分,分别记录了几段孟子与君主的谈话,虽然没有什么深奥、系统的理论,表面上看起来话题似乎也无关宏旨,然而正是在与君主闲谈游乐之事的过程之中,孟子确立了整个儒家仁政学说的哲学基础,还清楚地阐明了国家的功能,并且规定了政府治国的根本目标,从而进一步地发展了他所主张的仁政学说。
尽管孟子崇义贬利,但是,他所反对的是人们一味追求私利,对于社会的公利以及人民的福利他不但不加以贬低,而且还竭力维护,将它们规定为国家政治的基本目标。他利用所有的机会,向统治者反复地强调民生问题的重要。在游说国君的时候,无论什么样的话题,他都会引导到关心人民的福利。第五章里,齐宣王问他明堂之事,孟子则借机宣传“耕者九一”、“关市讥而不征”,以及关怀鳏寡独孤之类的社会弱势群体的主张;而在齐王披露他有“好货”的缺点的时候,孟子又借机劝说他要使得国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囊”。由此可见,普通大众的生活状况才是孟子时刻都在牵挂的最重大而且十分急迫的问题。
《孟子》的这一部分,字里行间充满了以民为本的思想,处处显示了孟子时时为大众着想。如果说在《梁惠王上》里,孟子游说的时候所说的“仁者无敌”、得人心者得天下,其表达的逻辑仍然是以君主的王天下为目的,以人民的拥护作为达到这一目的的手段,那么在这几章之中,孟子的思想则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他将人民的利益规定为整个国家政治的根本,一切政府活动的出发点,认为统治者的政事应与人民的利益相一致,民生状况应成为统治者的首要关切。由于时代条件的局限性,孟子并没有批判君主制以及封建专制主义,但是,他力图将君主制的危害减少到最小的程度,始终力图将君主制引导到为社会与全体人民谋福利,他的观念快要接近于:人民应当是国家一切活动的最终目的。
公孙丑上:论浩然之气第二章公孙丑[1]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2],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3]否乎?”
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
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4]远矣。”
曰:“是不难,告子[5]先我不动心。”
曰:“不动心有道乎?”
曰:“有。北宫黝[6]乏养勇也:不肤桡[7],不目逃[8],思以一毫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9],亦不受手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如刺褐夫;无严[10]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舍[B11]之所杀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B12],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B13],北宫黝似子夏[B14]。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B15]也。昔者曾子谓子襄[B16]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B17],虽褐宽博,吾不惴[B18]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B19],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
“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B20];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B21];气,体之充[B22]也。夫志至[B23]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B24]其气。”
“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何也?”
曰:“志壹[B25]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B26],是气也,而反动其心。”
“敢问夫子恶乎长?”
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敢问何为浩然之气?”
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B27],养而无害[B28],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B29]而取之也。行有不慊[B30]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B31]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B32]。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B33]之者,芒芒然[B34]归,谓其人曰:’今日病[B35]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何为知言?”
曰:“诐辞知其所蔽[B36],淫辞知其所陷[B37],邪辞知其所离[B38],遁辞知其所穷[B39]。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宰我、子贡[B40]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颜渊[B41]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B42],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
“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
“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B43],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B44]。敢问所安[B45]。”
曰:“姑舍是[B46]。”
曰:“伯夷、伊尹[B47]何如?”
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B48]?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可以仕则仕,可以止[B49]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B50]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B51]所愿,则学孔子也。”
“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B52]乎?”
曰:“否!自有生民[B53]以来,未有孔子也。”
曰:“然则有同与?”
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B54]之,皆能以朝诸侯[B55],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
曰:“敢问其所以异?”
曰:“宰我、子贡、有若[B56],智足以知圣人,汗不至阿其所好[B57]。宰我曰:’以予[B58]观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B59]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岂为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太山之于丘垤[B60],河海之于行潦[B61],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乎其类,拔乎其萃[B62],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
[注释][1]公孙丑:孟子弟子,齐国人。[2]加:犹“居”。加齐之卿相:任齐国的卿相。[3]动心:指因为担任重任向心中有所恐惧疑惑。[4]孟贲:古代勇士,卫国人,一说齐国人。[5]告予:姓告,名不害,战国思想家,曾学于墨子。[6]北宫黝(yǒu):其人其事已不可考。朱熹说他可能是刺客之流。[7]桡(náo):退却。不肤桡:皮肤被刺而不退缩。[8]不目逃:眼睛挨扎不避开。[9]不受:不受辱。褐(hé):粗衣。褐宽博:穿宽大的粗布衣的人,指地位卑下的人。亦即下文所谓“褐夫”。[10]严:惮,畏惧。[B11]孟施舍:人名,事迹无考。[B12]会:指交兵。[B13]曾子:孔子的弟子曾参。[B14]子夏:孔子的弟子卜商。[B15]守约:掌握要领。[B16]子襄:曾子的弟子。[B17]自反:自我检查。缩:与衡相对,意为横直之“直”,引申为理直,有理。[B18]惴(zhuì):惧。此为使动用法,意为使之惧怕。[B19]守气:保持勇气。[B20]不得于言:言论有欠缺。勿求于心:不要从心志上寻求原因。[B21]志:意志、心志。志,气之帅也:志是气的统帅。[B22]体之充:充满体内的力量。[B23]至:极至,最高。[B24]暴:乱,扰乱。[B25]壹:专一。[B26]蹶:跌倒。趋:快步走。蹶者趋者:赵岐注解为“行而蹶者”。[B27]以:同“而”。至大至刚以直:伟大刚强而正直。[B28]养而无害:保养它而不要伤害它。[B29]袭:突击。[B30]慊(qiè):满足。[B31]外之:认为义是外在的。[B32]“必有事焉”四句:顾炎武《日知录》卷七“倪文节(思)谓:当作’必有事焉而勿忘;勿忘,勿助长也‘。传写之误,以’忘‘字作’正心‘二字。言养浩然之气,必当有事而勿忘,既已勿忘,又当勿助长也。叠二’勿忘‘,作文法也。”一说“正”当读为“止”,也通。[B33]闵:同“悯”,忧虑。揠(yà):拔。[B34]芒芒然:疲劳的样子。[B35]病:疲劳至极。[B36]诐(bì)辞:偏颇的言辞。蔽:蒙蔽。[B37]淫辞:过分夸饰的言辞。陷:失误。[B38]邪辞:不上正道的言辞。离:偏离。[B39]遁辞:躲闪含糊的言辞。穷:理屈。[B40]宰我:孔子弟子宰予。子贡:孔子弟子端木赐。[B41]冉牛:孔子弟子冉耕,字伯牛。闵子:孔子弟子闵损,字子骞(qiān)。颜渊:孔子弟子颜回,字子渊。[B42]辞命:辞令,语言技巧。[B43]子游:孔子弟子言偃。子张:孔子弟子颛(zhuān)孙师。一体:犹“一肢”,指一部分。[B44]具体:具有全体。微:微小。具体而微:指具备了孔子的各种德行,只是程度比较微小。[B45]安:居、处。敢问所安:请问您处于哪种位置?[B46]姑舍是:姑且丢下这个问题不谈。 [B47]伯夷:商末孤竹君之子,与其弟叔齐互相让国,逃隐于山中。武王伐纣后,二人义不食周粟,饿死于首阳山。伊尹:商汤的相。[B48]“何事”二句:什么样的君主不可事奉?什么样的民众不可驱使?这是反诘句,意即任何君主皆可事,任何民众皆可使。[B49]止:指停止做官。[B50]速:短促。[B51]乃:至于。[B52]班:同等,并列。[B53]生民:人类。[B54]君:统治。[B55]朝诸侯:使诸侯来朝。[B56]有若:孔子弟子,亦称有子。[B57]汗(wā):低下。阿(ē):阿私、偏袒。所好:所喜欢的人。[B58]予:宰我之名。[B59]等:一律,无论。[B60]丘垤(dié):小土丘。[B61]行潦(lǎo):小水流。[B62]拔:超出。萃:群、聚。
[鉴赏]《孟子》一书的散文,以气势见长,明代王文禄《文脉》说:“或曰:后世无《孟子》七篇,何也?曰:孰养浩然之气也?故自文以气为主,有塞天地之气,而后有垂世之文。”孟子文章之中的这种气势,同他本人在道德修养之上善于培养“浩然之气”是有密切联系的。这一章里记载了孟子与公孙丑谈论培养“浩然之气”的方法,透露了孟子自己道德修养的独特体验。孟子认为,所谓“浩然之气”,是一种非常宏大,十分刚健而正直的道德正气。只要小心护养它而不对它加以伤害,它就会发扬光大,直至充塞于天地之间。这种浩然之气,始终是与“义”和“道”相伴的。实际上,这种浩然之气,是由于“义”的长期积聚而形成的。如果平时的所作所为,哪怕存在一点点的心中有愧,这气也就泄了。告子也讲“养气”,但他总认为“义”是从外部强加的,因此,他主张“不得于言,勿求于心”,即如果在言辞上输了,就不要再去内心中寻找理由。而孟子则不同意这点,因为,孟子认为“气”是受心志所主导的,只要心中有“义”,就不该气馁。而如果心中无“义”,即使强词夺理也终将无用。
此外,孟子还指出这种由“义”而生出的浩然之气,其实每个人心中都会产生。在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仁义的本心。关键是要善于培养,如果认为它没有益处而放弃护养,那就是懒汉;如果性子太急,人为催促它快长,那就是拔苗助长的傻瓜。
在这一章里,孟子还提到了“知言”的问题。所谓“知言”,也就是善于分析、洞察别人的言辞,以在辩论之中抓住对手的要害。孟子具体地介绍了他的“知言”本领:“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也就是:对于那些偏颇极端的言论,要清楚它的片面性在哪里;对于那些夸饰吹嘘的言论,要清楚它的漏洞在哪里;对于那些不合正道的言论,要清楚它在哪里背离了逻辑;对于那些含糊其辞的言论,要清楚它想在哪里打马虎眼。《孟子》的论辩性文章表明,正是凭借这种“知言”的本领,孟子在辩论时总能准确揣摩清楚对手的意图,从而找出对方论点和论据中的漏洞。选准主攻目标,并巧妙地控制住主动权,把握辩论方向,从而占据辩论的上风。
“知言”是属于言辞方面的技巧,“养气”则关乎道德修养。两者兼长十分不易。从前在孔子的弟子中,宰我、子贡是以言辞见长,而冉牛、闵子、颜渊则善言德行,孔子自然是兼而有之。现在,孟子也算是兼而有之了,那么孟子能否算是圣人了?弟子公孙丑便向孟子提出了这各问题。孟子表示,“圣人”这一称号,连孔子都不敢当,我孟子又怎么敢当呢?公孙丑又问,如果与孔子的出名的弟子,如子夏、子游、子张、冉牛、闵子、颜渊等人相比,孟子认为自己应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呢?孟子对这个问题采取了回避的态度,或许他认为自己的地位,应由后人加以评价吧。
公孙丑上:尊贤使能第五章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市,廛而不征[1],法而不廛[2],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关,讥而不征[3],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税[4],则天下乏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廛[5],无夫里之布[6],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7]矣。信能行此五者,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有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如此,则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者,天吏[8]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9]。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10]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B11]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B12]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B13]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B14]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B15],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B16]哉?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唯恐伤人。巫、匠[B17]亦然。故术[B18]不可不慎也。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B19]夫仁,天之尊爵[B20]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B21]而不仁,是不智也。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B22]也。人役而耻为役,由[B23]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也。如耻之,莫如为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
第八章孟子曰:“子路[B24],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大舜有[B25]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B26],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注释][1]廛(chán):市场上储藏货物的场所。征:征税。[2]法而不廛:指官方依据法规收购,不使货物长期积压,以保证商人的利益。[3]讥:稽查。讥而不征:只稽查不征税。[4]助而不税:只依据“井田制”的办法,八家农夫帮助种公田,而不再收税。[5]廛:这里指民居。[6]夫里之布:古代的一种税收名称,即“夫布”、“里布”,大致是按人头和居住地征收货币税。[7]氓:指从别处移居来的居民。[8]天吏:上天派往人间的管理者。[9]不忍人之心:不忍伤害他人之心,不忍心看到他人受苦受难,或受到伤害。[10]乍:突然。[B11]怵惕(chù tì):恐惧的样子。[B12]内:同“纳”。内交:结交。[B13]要:同“邀”。妻誉:求得好声誉。[B14]端:本作“斋”,指植物初生的苗头。[B15]然:“燃”的本字。[B16]矢人:造箭的工匠。函人:造铠甲的工匠。[B17]巫:这里指巫医,即医生。匠:工匠,这里特指做棺材的木匠。[B18]术:这里指选择谋生之术,也就是选择职业。[B19]引自《论语·里仁》第一章。里:居住。里仁为美:与仁人为邻,才是好的。[B20]天之尊爵:即后文所说的“天爵”,孟子认为仁义忠信是上天赋予人的,最可尊贵。[B21]御:阻挡。[B22]人役:别人的仆役。[B23]由:同“犹”,好像。[B24]子路:孔子的弟子,即仲由。[B25]有:同“又”。[B26]据《韩非子》、《史记·五帝本纪》等书记载,传说舜曾经到历山与农夫一起耕田,到雷泽与渔夫一起打鱼,到河滨与陶工一起制陶器。[B27]朝衣朝冠:臣子上朝时穿的衣服、戴的帽子。涂炭:污泥与炭灰,比喻污秽之处。[B28]望望然:责备埋怨的样子。[B29]浼(měi):污染,弄脏。[B30]柳下惠:春秋时鲁国大夫展禽,因食邑柳下,谥号为惠,故后人称柳下惠。污君:污浊的君主。[B31]袒裼(tǎn xī)裸裎(chéng):赤身裸体。[B32]由由然:从容自得的样子。[B33]援:牵,拉。[B34]由:行,经由。不由:不照着做。
[鉴赏]在这一部分里,孟子首先是提出了实施仁政的五项基本政策:第一,尊重贤才,重用各种能人;第二,开放市场,不征重税,政府为客商提供仓库,收购滞销商品,鼓励开展贸易;第三,为旅游与交通提供方便,在关卡对行人只加以检查而并不征税;第四,实行井田制,农民在完成公田的劳务之后就不再需要交税;第五,对于居民,不摊派各种徭役费以及住宅税。这些所有的政策,其主要目的是要发展经济,尽量减轻人民负担,从而藏富于民。由此可见,孟子讲仁政,并不只是口中空谈仁义,而且也为解决社会经济的实际问题提出了一系列切实可行的方针政策,即使在今天来看,它们也充分地体现了以人为本的精神。
在孟子看来,实现仁政最关键的地方就是要执政者以仁爱之心去行仁爱之政。然而,当时的统治者大多数都穷兵黩武,骄奢淫逸,有的还暴虐成性,同他们谈仁政,简直就是与虎谋皮。因此,孟子在论证实行仁政的可能性的时候,主要是在理论上论证人性善。他的逻辑是人皆有同情心,即使是统治者也不例外,只要发扬了这种同情心,“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由此可见,人性善论是直接服务于他的仁政学说的,它构成了整个仁政学说的理论基础。
孟子对人性善的论证,最著名的一个事例则是人看见一个小孩掉入井中时的反应。他假设这种情境是要表明,面对突发事件,人们要当即作出反应,仓促间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受本性的驱使,可见正是本性的显现。而在对这种反应,即所谓的“怵惕恻隐之心”所作的描述与分析中,他反复强调它并没有任何功利的考虑,既不是以此讨好小孩的父母,也不是为了在乡里得到美誉,更不是出于感官上的好恶。换言之,这纯粹发自关爱他人的道德心,毫无私心搀杂在其间。孟子就将这种“怵惕恻隐之心”说成是“仁之端”,也就是仁德的萌芽。
“端”这一用语其中包含了深意;它表明人并不是生而具有仁义礼智的美德,它说的是,人具有能发展为这些美德的天生倾向。他的哲学的主旨是要让人们体认内在的精神生命力,并加以最大限度的扩充与加强。所以在第七章里他虽然指出了不同的职业对人的品行会有重大的影响,但是强调真正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正是人的自主性与自我选择。而在第八、九章中他指明了人只要充分发挥宿觉性和自主性,就能化解自身与环境之中的一切消极因素,进而吸取他人的长处,完善与发展自身,成为杰出人物。由此可见,孟子的人性论并不是他的仁政说的附属,也是人论以及人生哲学的一个极为重要的理论。
公孙丑下:得道多助第一章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1],地利不如人和[2]。三里之城,七里之郭[3],环[4]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5]非不深也,兵革[6]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7]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8],固国不以山谷之险[9],威[10]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乏至,亲戚畔[B11]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孟子将朝王[B12],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B13]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将视朝,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
对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B14]朝。”
明日,出吊于东郭氏[B15]。公孙丑曰:“昔者辞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
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
王使人问疾,医来。孟仲子[B16]对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忧[B17],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趋造于朝,我不识能至否乎?”
使数人要[B18]于路,曰:“请必无归而造于朝!”不得已而之景丑氏[B19]宿焉。
景子曰:“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见王之敬子也,未见所以敬王也。”
曰:“恶!是何言也!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
景子曰:“否,非此之谓也。《礼》曰:’父召,无诺[B20];君命召,不俟驾[B21]。‘固将朝也,闻王命而遂不果[B22],宜[B23]与夫礼若不相似然。”
曰:“岂谓是与?曾子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B24]乎哉?‘夫岂不义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达尊[B25]三:爵一,齿[B26]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B27]莫如德。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以有为也。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今天下地酶德齐[B28],莫能相尚,无他,好臣其所教[B29],而不好臣其所受教[B30]。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则不敢召。管仲且犹不可召,而况不为管仲者乎?”
[注释][1]天时:指阴晴寒暑等气候条件。地利:指城高池深山川险阻。[2]人和:指人心所向,上下团结。[3]三里之城:周围三里的城。郭:外城。三里之城、七里之郭:指比较小的城郭。[4]环:包围。[5]池:护城河。[6]兵:武器。革:甲衣。[7]委:舍弃。[8]域:界限。此处用作动词,意为限制。封疆之界:划定的边界线。[9]固国:巩固国防。山谷之险:山川的险阻。[10]威:用作动词,意为“威慑”。[B11]畔:同“叛”。[B12]朝:朝见。王:这里指齐宣王。[B13]如:此处作“宜”、“当”讲。就见:前往看望。[B14]造:到,拜访。[B15]东郭氏:齐国大夫东郭牙。[B16]孟仲子:赵岐注说孟仲子是孟子的堂兄弟,跟随孟子学习。[B17]采薪之忧:生病的文雅说法。[B18]要(yǎo):拦截。[B19]景丑氏:齐国大夫。[B20]“诺”和“唯”都表示答应,但“唯”比“诺”恭敬,所以按照《礼》的规定,父亲召唤时,答应只能用“唯”,不能用“诺”。[B21]俟(sì):等待。驾:驾车。[B22]不果:结果未成行。[B23]宜:恐怕。[B24]慊(qiàn):不满足,欠缺。[B25]达:通行的。达尊:共同尊敬的。[B26]齿:指年龄、辈分。[B27]辅世:辅助国君管理社会。长民:统率百姓。[B28]酶:类。齐:相当。[B29]其所教:自己能指教的人。[B30]其所受教:自己应接受他指教的人。
[鉴赏]在第一章里,孟子提出了一条千百年来始终颠扑不破的真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孟子首先指出了人是战争中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因素。他比较了决定战争胜负的三项条件:天时、地利、人和,然后正确地指出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所谓“人和”,就是要在国家、社会与军队中保持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和谐关系。接下来,孟子指出了有些军队占据了十分有利的地形,拥有十分精良的武器以及充足的军需物资,但却战败逃窜,他用战史上这些屡见不鲜的案例有力地论证了战争中人的因素比自然与物质上的条件相比,要重要得多。
要怎么才能最充分地发挥人的作用呢?如何才能造成人和的局面?在此,孟子抓住了最主要、也是最关键的方面:得道。也就是说,不是用小恩小惠来笼络人,也不靠权谋等手段来收服部众,而是主持公道,坚持真理,遵循原则,以德服人。总之,就是要以一种崇高的目标去引导、鼓舞人,以一种高尚的精神感化、团结百姓和部众。孟子生动地描绘了正义的事业与崇高的行为所具有的巨大道义作用以及神奇威力:“天下顺之”,也就是会得到天下人的衷心拥护和支持。
则讲述了一个故事,描写了孟子怎样设法推辞齐宣王召见。他起初托词有病,不进宫去拜见齐王,却在次日出门吊唁朋友;齐王专门派医生去他家为他治病,家人谎称他已赴朝廷,并且派人在路上拦住他,让他上朝的时候,他没有办法,就去了一个朋友家过宿,执意不肯听从召唤。显然,在这里,是否服从齐王的意旨,接受他的召见,这不是摆个人架子的问题,而是在为知识分子争地位与权利,孟子在为自己的做法辩护的时候,提出了以德抗位的理念,这就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孟子说有三样东西受到世人的共同尊重,即爵(即权位)、齿(指年长)与德,他这里所说的“德”是广义上的,指精神上的卓越,包括了知识、道德二方面。他认为爵并不比德更高,说:“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意为统治者不能因为据有权位而以傲慢的态度对待掌握真理的人,换句话说,在真理面前,志于道的士人与君王是平等的。
虽然从题材到体裁都不相同,但是都是十分推崇人的价值。而且,它们同孟子的其他篇章一样,观点鲜明,行文富于变化,但都能围绕着主线展开,层层深入,逻辑严密,一气呵成地阐发清楚其观点。离娄上:爱人不亲反其仁第一章孟子曰:“离娄[1]之明,公输子[2]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3]之聪,不以六律[4],不能正五音[5];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6],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7]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圣人既竭目力焉,继之以规矩准绳,以为方圆平直,不可胜用也;既竭耳力焉,继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胜用也;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上无道揆[8]也,下无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国之所存者幸也。故曰:城郭不完[9],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也;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诗》曰:’天之方蹶,无然泄泄。‘[10]泄泄犹沓沓[B11]也。事君无义,进退无礼,言则非先王之道者,犹沓沓也。故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
孟子曰:“三代[B12]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B13];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由恶醉而强酒。”
孟子曰:“爱人不亲,反[B14]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B15]”
孟子曰:“人有恒言[B16],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B17],所恶勿施尔也[B18]。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B19]也。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B20]者,鹯[B21]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则诸侯皆为之驱矣。虽欲无王,不可得已。今之欲王者,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B22]也。苟为不畜[B23],终身不得。苟不志于仁,终身忧辱,以陷于死亡。《诗》云:’其何能淑,载胥及溺。‘[B24]此之谓也。”
孟子曰:“自暴[B25]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B26]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B27]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
孟子曰:“道在迩[B28]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B28],而天下平。”
章孟子曰:“存[B30]乎人者,莫良于眸子[B31]。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嘹[B32]焉,胸中不正则眸子吒[B33]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度[B34]哉!”
[注释][1]离娄:一作“离朱”,传说是营帝时目力极好的人,据说能在百米之外望见秋毫之末。[2]公输子:即公输班,又称鲁班,春秋末年著名的巧匠。[3]师旷:春秋时晋国人,著名盲人乐师。[4]六律:即六个阳律:太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黄钟。[5]五音:指中国古代音乐中的五个音阶:宫、商、角、徵、羽。[6]闻:声誉。被:蒙受。[7]引自《诗经·大雅·假乐》。愆(qiān):过错。率:遵循。[8]揆(kuí):衡量、准则、规范。[9]完:完备、牢固。[10]引自《诗经·大雅·板》。蹶(guì):颠覆,变动。泄(yì)泄:多话的样子。[B11]沓(tà)沓:语多貌。[B12]三代:指夏、商、周。[B13]宗庙:这里指采邑(封地),因为卿大夫先有采邑然后才有宗庙。[B14]反:反思、反问自己。[B15]引自《诗经·大雅·文王》。永言配命:德行永远与天命相配。[B16]恒言:常言,常说的话。[B17]与:犹“为”,介词。与之聚之:为他们聚集。[B18]尔也:如此而已。[B19]圹:同“旷”,旷野。[B20]爵:同“雀”。[B21]鹯(zhān):一种猛禽,像鹞鹰。[B22]艾:即陈艾,可用于灸病,且存放时间越久疗效越好。[B23]畜:同“蓄”,积蓄。[B24]引自《诗经·大雅·桑柔》。淑:善,好。载:句首语助词,无义。胥:相,皆。及:与。溺:落水。[B25]暴:伤害。[B26]非:非议,诋毁。[B27]旷:空。[B28]迩:近。[B29]亲其亲,长其长:前一个“亲”和“长”作动词,后一个“亲”和“长”作名词,宾语。[B30]存:察。[B31]眸(móu)子:眼珠。[B32]嘹:明。[B33]吒(mào):不明,朦胧。[B34]度(sōu):藏匿。
[鉴赏]在这几章里,孟子进一步地阐发了得人心者得天下、仁者无敌的儒家理念。虽然这些观点已经在前面得到了十分精彩的阐述,但是在这里,它们又获得了更为深刻的表述,而且还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因此显示出了更大的说服力。
为了能够利用现成的国家机构来推行仁政的学说,使之对现实的政治以及社会产生直接而且巨大的影响,孟子在游说各诸侯国的君主的时候花费了很大的心机。考虑到要让统治者易于理解与接受,在这里,孟子并没有从道义的角度来讲仁政,而是着眼于统治者与一般人的根本利益作为切入点,以此来阐述行仁政的必要性。孟子提出了一条对于统治阶级来说有巨大警醒作用的法则:是否实行仁政,这直接关系到国家、政权的兴衰存亡,以至于个人是否能够保存生命。对于这种问题,只要不是太过无能的君王,那些打算有所作为的政治家是肯定会加以关注的。
在进一步深入地阐述上述种种思想的过程之中,孟子提出了一条十分重要的原理:“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也就是说仁政关系到人民的根本利益,是人民的迫切要求;因此,人民是仁政的天然支持者,所以,仁政是政治家能使用的最有号召力的旗帜,能够迅速地壮大自己的力量,进而战胜强大的敌人。一个政治家只要能够高举仁政的大旗,政治、军事局面就将会出现神奇的改变:所有那些为非作歹、看似强大无比的统治者就会将民众驱赶到这个施行仁政的政治家的营垒,本来很强大的敌人,实际上却变成了有利于他发展壮大的力量。水獭为渊而驱鱼,鹞鹰为丛而驱雀的精妙比喻,以及桀为商汤、纣为周武王驱民的历史事例,更是将这一关乎政治、军事成败的最大秘密清楚地揭示了出来。
离娄下: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如寇雠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1],则臣视君如寇雠[2]。”
王曰:“礼,为旧君有服[3],何如斯可为服矣?”
曰:“谏行言听,膏泽[4]下于民;有故而去,则使人导之出疆,又先于其所往[5];去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里。此之谓三有礼焉。如此,则为之服矣。今也为臣,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膏泽不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搏执之[6],又极[7]之于其所往;去之日,遂收其田里。此之谓寇雠。寇雠何服之有?”
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8]。”
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
孟子曰:“非礼之礼,非义之义[9],大人弗为。”
孟子曰:“中也养[10]不中,才也养不才,故人乐有贤父兄也。如中也弃不中,才也弃不才,则贤不肖之相去,其间不能以寸[B11]。”
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
孟子曰:“仲尼不为已甚[B12]者。”
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
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B13]之心者也。”
第十四章孟子曰:“君子深造[B14]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B15]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B16],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B17]也。”
孟子曰:“以善服[B18]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
第十八章徐子[B19]曰:“仲尼亟[B20]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孟子曰:“原泉混混[B21],不舍昼夜,盈科[B22]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B23]。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B24]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过情[B25],君子耻之。”
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B26],庶民去之,君之存之。舜明于庶物[B27],察于人伦[B28],由仁义行,非行仁义[B29]也。”
孟子曰:“禹恶旨酒[B30]而好善言。汤执中[B31],立贤无方[B32]。文王视民如伤[B33],望道而未之见[B34]。武王不泄迩[B35],不忘远。周公思兼三王[B36],以施四事[B37],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孟子曰:“王者[B38]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B39]作。晋之《乘》[B40],楚之《梼杌》[B41],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
[注释][1]土芥:泥土杂草。[2]雠(chóu):同“仇”。[3]礼:指《仪礼》。旧君:指过去侍奉过的君主。服:指穿丧服。[4]膏泽:恩惠,恩德。[5]先于其所往:先派人到他要去的地方为他作好安排。[6]搏:捕捉。之:这里指其家人。[7]极:穷,用作动词,意为使之穷困、走投无路。[8]徙:迁徙,离职。[9]非礼之礼,非义之义:似是而非的礼,似是而非的义。[10]中:符合中庸之道的人。养:教育,熏陶。[B11]其间不能以寸:两者相差无几。[B12]已:太。已甚:过分。[B13]赤子:婴儿。[B14]深造:获得高深的造诣。[B15]资:积累。[B16]原:同“源”。[B17]约:简约,这里指要领,中心思想。[B18]服:取胜,胜过。[B19]徐子:孟子的学生徐辟。[B20]亟:屡次。[B21]原:同“源”。混混:通“滚滚”,水势盛大的样子。[B22]科:坎,坑洼。[B23]是之取尔:“取之是尔”的倒装句,意为取这个罢了。[B24]浍(kuài):田间大沟渠。[B25]声闻:名声,名誉。情:真实,实际情况。[B26]几希:少,一点点。[B27]明于庶物:懂得事物的道理。[B28]察于人伦:了解人类的常情。[B29]由仁义行:顺着仁义的本性而行。行仁义:把仁义当作外部准则或手段而行。[B30]旨酒:美酒。[B31]汤:商开国君主名。执中:坚持中庸之道。[B32]方:框框,标准。立贤无方:举拔贤人没有一成不变的条条框框。[B33]视民如伤:关心老百姓就像关心受了伤的人一样。[B34]而:同“如”。望道而未之见:对道的渴求如同总是看不见道一样。[B35]泄:通“亵”,亵渎。迩:近。[B36]三王:夏、商、周三代圣王,即禹,汤,周文王,周武王。[B37]四事:禹、汤、文、武四人的事业。[B38]王者:指三代圣王。[B39]《春秋》:原为各国史书的通称。后专指据传为孔子所作的鲁国编年史书。[B40]《乘》:晋国史书名。[B41]《梼杌》(táo wú):楚国史书名。
[鉴赏]同《论语》进行比较,总体而言,《孟子》之中的对话、论辩以及议论体裁的文字明显更多,而且篇幅也普遍得以加长。但是,在文体上,它还是继承与发展了《论语》的语录体,书中有很多类似于《论语》的那种简短的语录。它们只表述观点,往往只有二三句话,并没有加以充分的展开与论证,但却思想深邃,耐人寻味。语录体这种体裁,最为适合用来保存民族精神导师的思想成果,虽然缺少逻辑分析,没有记录思维过程,但是其观点鲜明,读后令人印象十分深刻,因此是表达思想权威的观念的有效的手段。这一篇就包含了不少语录,实际上荟萃了许多名句、格言。
《孟子》书多次论及君臣关系,这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论题。孟子坚持认为,君臣在人格之上是平等的,要始终要求君主尊重并且关心臣下。第三、四章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这种理念,提出了臣是否应忠于君,完全取决于君主对待臣下的态度。没有人有义务为昏庸残暴的君主效力。如果士人无罪被杀,那么大夫则可以挂印而去;如果人民无辜被杀,那么士人则可以离开。这样,孟子实际上否定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态度。最令那些迂儒惊恐的是,孟子使用了一种在他们看来堪称是“狂悖”的语言概括了君臣关系:“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这充分地表现了孟子对那些残暴昏庸的君主的鄙视与痛恨。
本篇里有许多语录都是讲述道德修养的,其中有几条都涉及了一个较为重大的伦理学理论问题:怎样将真正的道德与那些道德的假象区别开来,也就是说,要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真实的人。首先,孟子指出了在世人之中,往往可以看到有“非礼之礼,非义之义”。显然,这是指那些为了博取他人好感、表现自己而刻意做的一些善事,或是那种带有功利目的而遵循道德法则的虚伪言行等等。这些行为具有相当大的欺骗性与迷惑力,但是,它们并不是真正合乎道德的。所以,孟子特别强调,君子不该采取这样的行为。
另外,孟子还指出:“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精辟地指明了真正的道德与道德的假象二者的不同之处。“由仁义行”是依仁义之心而行,使得纯真的情感自然显现而出的行为,是为了心灵的需要,而感到不得不做的事情,因此是一种真诚的行动,而且具有一种内在的强大精神动力,如同他在第十八章所说的如“原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而“行仁义”则是将仁义当作是外在的准则来加以实行,内心并没有觉悟,或是出于某种目的刻意为之。因此,决定性的因素是心灵对仁义之心的需要,而不是将仁义道德当成饰物,用来包装自我。
离娄下: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第二十八章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1]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2],则君子必自反[3]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4]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5]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6]哉?于禽兽又何难[7]焉?‘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乃若所忧则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夫君子所患则亡矣。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
禹、稷当平世[8],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颜子当乱世,居于陋巷,一箪[9]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孔子贤之。孟子曰:“禹、稷、颜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B10]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B11]。今有同室之人斗者,救之,虽被发缨冠[B12]而救之,可也。乡邻有斗者,被发缨冠而往救之,则惑也,虽闭户可也。”
公都子[B13]曰:“匡章[B14],通国皆称不孝焉。夫子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敢问何也?”孟子曰:“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支[B15],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B16]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B17]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B18],四不孝也;好勇斗很[B19],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于是乎?夫章子,子父责善而不相遇[B20]也。责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B21]。夫章子,岂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属哉?为得罪于父,不得近,出妻屏子[B22],终身不养焉[B23]。其设心以为不若是,是则罪之大者,是则章子已矣。”
储子[B24]曰:“王使人瞷夫子[B25],果有以异于人乎?”孟子曰:“何以异于人哉?尧、舜与人同耳。”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B26]者。其良人[B27]出,则必餍[B28]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晌良人之所之也。”蚤[B29]起,施[B30]从良人之所之,遍国中[B31]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墦[B32]间,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B33]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B34]从外来,骄其妻妾。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注释][1]存心:保存善心。[2]横(hèng)逆:蛮横、背理。[3]自反:自我反省。[4]物:事。奚宜:为什么会。[5]由:同“犹”。[6]择:区别。[7]难(nàn):责备。[8]稷:后稷,传说为周部族的始祖,又是掌管农业的五谷之神。平世:政治清明的岁月。[9]箪:盛饭的筐。[10]由:同“犹”,如同。[B11]易地则皆然:交换了位置也会做同样的事。[B12]被(pī):同“披”。缨冠:系好帽带。被发缨冠:古人戴帽要先束发,此形容事急仓促。[B13]公都子:孟子的弟子。[B14]匡章:齐国人,曾为齐威王将。匡章的父亲曾杀死其妻,也就是匡章母,匡章可能是因此事劝父为善,被逐出家门。[B15]支:同“肢”。[B16]博弈:赌博下棋等游戏。[B17]从(zòng):同“纵”,放纵。[B18]戮:羞辱。[B19]很:同“狠”。[B20]责善:指责对方的过错并要求他改善。遇:意见一致。[B21]贼恩之大者:最伤害感情的事。[B22]屏(bǐng):弃。出妻屏子:赶走妻子,不与儿子见面。[B23]不养焉:不愿受妻儿之侍奉,以求自罚。[B24]储子:战国时齐国的国相。[B25]瞷(jiàn):窥视。夫子:指孟子。[B26]处室:同居一室。[B27]良人:指丈夫。[B28]餍(yàn):吃饱。[B29]蚤:同“早”。[B30]施(yí):古“斜”字。这里指不从路当中走。[B31]国中:指城中。[B32]东郭:东郊。墦(fán):坟墓。[B33]讪(shàn):讽刺。[B34]施施(yí):得意洋洋的样子。
[鉴赏]《孟子》的这几章,主要是讲述的是“存心”,也就是存养仁德之心的必要性以及方法。同别的儒学大师一样,孟子从来不把自我修养当成完全脱离世俗生活、纯内省的心灵活动,而视其为主客体之间互动的过程。
在孟子看来,“存心”首先可以从人际关系开始,如果遇到有人对自己蛮横无理,那么,首先要做的不是去埋怨他人,更不是以牙还牙,对其加以报复,而是将此事看成是自我完善的契机,立即进行“自反”,即检查自己是否以仁、礼对待那人,如果这方面没有什么问题,那人仍然蛮横无理,就要检查自己是否对那人忠诚。如果在这几方面有所欠缺,就要自觉地清除心灵上的污垢,努力使得仁、礼存养在心。孟子认为,如果自己确实没有可愧疚之处,那就能确定那人是个蛮不讲理的“妄人”,跟“禽兽”没有什么区别,既然跟“禽兽”是没有什么可以计较的,也是说不必跟这种“妄人”一般见识,反而要以仁爱之心去对待他,直至最终感化他。这样,君子就不会为此人与此事而感到烦恼或是痛苦,即所谓君子“无一朝之患”。
在论述个体怎样去面对生活之中的矛盾、艰难与困境的时候,孟子从伦理学以及人生哲学的方面,提出了一条基本法则:“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这里所谓“终身之忧”,说的是永远的担忧,即担忧自己的道德品质不能达到理想境界。在这里他把舜的人格作为理想境界的代表,以此说明这种境界是能够达到的,而且也是应当和必须达到的,因为舜是人,我也是人,舜能做到的,我也应当能够做到;舜为天下人树立了榜样,可以传诸于后世,而我却不能,依然像一没有知觉的乡下人,这才是真正值得忧虑的。纵观《孟子》全书,不难发现他所说的“终身之忧”,还有许多深刻涵义。他指出尤其值得人们担忧的是,如同《离娄下》第十九章所说的,人区别于禽兽之处很微小,如果不注意存养,也许就会丧失人之所以为人的那些最可贵的东西,最终沦为禽兽。由此可见,孟子伦理学上的一个根本观念就是人应当有“终身之忧”,这也是他许多道德理论的基本出发点。这一观念的意义,在于要求人们坚持用最高的真善美作为标准来审视外部世界和自身,在精神追求方面始终不安于现状,时刻对环境与自身的堕落保持高度的警惕。
这里所谓“一朝之患”,说的是指生活中所遇到的麻烦,祸患,或者那些一时在心灵上引起的烦恼、忧虑、痛苦。在孟子看来,“一朝之患”不仅不该转移人们对“终身之忧”的重视,而且还能促进人们关注“终身之忧”。更为重要的是,如果人们真正有了“终身之忧”,能够时时处处都以仁德存养己心,就不会患得患失,而是坦然的面对所遇到的一切,这样也就自然没有“一朝之患”了。由此可见,孟子哲学的一项基本使命就是:力图用追求崇高的精神境界来克服所遇到的问题与烦恼。
万章上: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第五章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
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
“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
曰:“天与之。”
“天与之者,谆谆[1]然命之乎?”
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
曰:“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于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暴[2]之于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曰:“敢问荐之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如何?”
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为也,天也。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3]之南,天下诸侯朝觐[4]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国[5],践天子位焉。而[6]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泰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7]此之谓也。”
[注释][1]谆谆(zhūn):再三嘱咐。[2]暴(pù):暴露,公开。[3]南河:在今河南濮城镇东二十五里。[4]朝觐(jìn):朝见。[5]中国:国家的中央,指首都。[6]而:在这里同“如”,表示假设。[7]引自伪古文《尚书·泰誓》,今文《尚书》无。
[鉴赏]在这一章,记载了孟子与其弟子讨论三代政权交接的合法依据这一问题时所进行的对话,很有意义,因为这其中含有带有民主色彩的政权观。传说中,尧把天下禅让给了舜。可是当万章就此事询问孟子的时候,孟子却予以否定:“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这里包含了一个十分重要的观点——天下并不是属于天子个人的东西。不论是尧舜的“禅让”或是禹启的“世袭”,都只是政权交接的一种表面形式,这种形式本身并不能够决定政权交接的合法性。所谓“天子”并不是政权的所有者,而只是奉命行使政权之人。因此,天子既没有权力将政权“禅让”给贤人,更不能自作主张将政权“世袭”给儿子。
舜得到了天下,那又是谁给予他这种权力的?孟子认为,是“天与之”。表面看来这是沿袭了传统“天命神授”的说法,但是孟子接下来做了进一步解释,却赋予了“天命”、“天意”以全新的意义——“天意”实乃“民意”,“天命”其实就是人民认可并对其授权。孟子专门指出:天子能向天推荐继承人,但却无法让天一定将天下交给继承人。所谓“天与之”,并不是说天有意志,而是说天通过人事以及人的行为来显示天意。
总而言之,统治天下的权力,是人民给予的,天子并没有权力将天下给予别人。在孟子看来,只有那些获得“民意”认可的人,才能掌握天下政权,因为权力乃是属于人民的,天子乃是由民众抬举出来的。只有得到人民认可,才有资格做天子;而那些得到天子任命的人,只有资格做诸侯;那些得到诸侯任命的人,只有资格做大夫——一切的权力,归根到底还是来自于人民大众。他的观念与民主政治里权力属于人民的思想是完全兼容的。然而,遗憾的是在古代中国,人们并没有采用一种制度化的民主程序来实行孟子的这种思想观念。
万章下:孔子为圣之时候者第一章孟子曰:“伯夷[1],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2]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当纣的时候,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3]夫廉,懦夫有立志。伊尹[4]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
“柳下惠[5]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6],必以其道。遗佚[7]而不怨,阨穷而不悯[8]。与乡人处,由由然[9]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10]于我侧,尔焉能浼[B11]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B12]。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B13]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B14]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候者[B15]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B16]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B17]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B18]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万章问曰:“敢问友。”孟子曰:“不挟长[B19],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挟也。孟献子[B20],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乐正裘,牧仲,其三人则予忘之矣。献子之与此五人者友也,无献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献子之家,则不与之友矣。非惟百乘之家为然也,虽小国之君亦有之。费[B21]惠公曰:’吾于子思则师之矣,吾于颜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事我者也。‘非惟小国之君为然也,虽大国之君亦有之。晋平公之于亥唐[B22]也,入云则入[B23],坐云则坐,食云则食。虽蔬食[B24]菜羹,未尝不饱,盖不敢不饱也。然终于此而已矣。弗与共天位也,弗与治天职也,弗与食天禄也。士之尊贤者也,非王公之尊贤也。舜尚见帝[B25],帝馆甥于贰室[B26],亦飨[B27]舜,迭为宾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用[B28]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第四章万章曰:“敢问交际何心也[B29]?”孟子曰:“恭也。”曰:“却之却之[B30]为不恭,何哉?”曰:“尊者赐之。曰[B31]:其所取之者义乎,不义乎?而后受之,以是为不恭,故弗却也。”曰:“请无以辞却之,以心却之,曰:其取诸民之不义也。而以他辞无受,不可乎?”曰:“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礼,斯孔子受之矣。”万章曰:“今有御人于国门之外者[B32],其交也以道,其馈[B33]也以礼,斯可受御与?”曰:“不可。《康诰》[B34]曰:’杀越[B35]人于货,闵[B36]不畏死,凡民罔不譈[B37]。‘是不待教而诛者也。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辞也。于今为烈,如之何其受之?”曰:“今之诸侯取之于民也,犹御也。苟善其礼际[B38]矣,斯君子受之,敢问何说也?”曰:“子以为有王者作,将比[B39]今之诸侯而诛之乎?其教之不改而后诛之乎?夫谓非其有而取之者盗也,充类至义之尽[B40]也。孔子之仕于鲁也,鲁人猎较[B41],孔子亦猎较。猎较犹可,而况受其赐乎?”曰:“然则孔子之仕也,非事道与?”曰:“事道也。”“事道奚猎较也?”曰:“孔子先簿正祭器[B42],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曰:“奚不去也?”曰:“为之兆[B43]也。兆足以行矣,而不行,而后去,是以未尝有所终三年淹[B44]也。孔子有见行可[B45]之仕,有际可[B46]之仕,有公养[B47]之仕。于季桓子,见行可之仕也。于卫灵公,际可之仕也。于卫孝公,公养之仕也。”
[注释][1]伯夷:商代孤竹君之长子,他反对武王伐纣。周立后,他义不食周粟,与其弟叔齐饿死于首阳山。[2]横(hèng)政:不讲道理的政治。[3]顽:有“贪”的意思。[4]伊尹:名挚,商朝初年人,曾辅佐商汤王讨伐夏桀。[5]柳下惠:春秋时鲁国大夫展禽,因家有大柳,因号柳下惠。一说“柳下”是其食邑,“惠”是他的谥。[6]进不隐贤:受到任用时不隐藏自己的才能。[7]遗佚(yì):得不到任用。[8]阨:同“厄”,困。悯:忧愁。[9]由由然:愉快的样子。[10]袒裼(tǎn xī):露臂。裸裎(chéng):露身。[B11]浼(měi):污染。[B12]淅:淘米。接淅而行:淘好了米,等不及做饭就匆忙离开。[B13]速:时间短。[B14]任者:勇于承担重任的人。[B15]时者:顺应时代变化的人,按照具体情况做事的人。[B16]金:指镈(bō)钟等乐器。玉:指石磬等乐器。金声而玉振:奏乐时先击铸钟开头,后击石磬收尾。[B17]条理:动词,使乐曲有层次、节奏。[B18]由:通“犹”。[B19]挟(xié):倚仗。长:年长。[B20]孟献子:春秋时鲁国大夫仲孙蔑。[B21]费:战国时小国,在今山东费县西南。[B22]亥唐:晋国人。晋平公时贤人,不愿为官,隐居穷巷。[B23]入云:是云入的倒装句。云:说。入云则入:叫进入才进入。下数句仿此。[B24]蔬食:粗糙的饮食。[B25]尚:同“上”。帝:指尧帝,也是舜的岳父。[B26]甥:古时称妻子的父亲叫外舅,所以,女婿也称“甥”。贰室:副宫,即天子招待客人的宫邸。[B27]:飨(xiǎng):宴请。[B28]用:以。[B29]交际:指人际交往特别是礼尚往来。何心:以什么样的心态。[B30]却:推却,拒绝。两“却之”连用表示一再拒绝。[B31]曰:这里指被送礼者的心里所想。[B32]御:这里意为拦路抢劫。御人于国门之外者:指在城外拦路抢劫的人。[B33]馈:馈赠。[B34]《康诰》:《尚书》篇名。[B35]越:抢劫。[B36]闵:同“暋”(mǐn),愚顽蛮横。[B37]罔(wǎng):无。譈(duì):怨恨。[B38]礼际:来往礼节。[B39]比:同,一律。[B40]充类至义之尽:推论到道义的极点上来说。[B41]猎较:古时一种风俗,打猎时互相争夺猎物,得之以祭,时俗所尚,以为吉祥。[B42]簿正祭器:根据簿书纠正祭祀所用物品的制度。[B43]兆:始,引申为尝试,试行。[B44]淹:停留。[B45]行可:能实行自己的主张。[B46]际可:君臣之间交往还算可以。[B47]公养:只是被养起来而已。
[鉴赏]对于仕途进退,儒家的基本态度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至于何时可以做官,何时不可做官,古代圣人的做法并不一致。但基本而言,不能为了做官而不择手段,丧失原则;做了官就要尽到责任,努力为民众为国家办实事。
伯夷、伊尹、柳下惠、孔子,这四位都是仁者,但是他们对待做官一事,态度却各不相同。
孟子评论这四位圣人说:伯夷,乃清高之圣人;伊尹,乃负责之圣人;柳下惠,乃随和之圣人;孔子,乃适时之圣人。而且,孔子堪称是集大成者。孟子用演奏音乐来比喻集大成,就是“金声而玉振”。所谓“金声”,也就是在钟声的引导下开始奏乐,而“玉振”则是以玉磬之音来收尾。因此,“金声而玉振”指的是一首乐曲的整个演奏过程,各种音乐的表现手段的恰当配合,最终完美地表达出乐曲的主题。可见,孟子在此处所说的“集大成”,是赞颂孔子不拘泥于特定的道德观念与生活方式,而根据具体的情况灵活作出正确的决定,在不同的情境之中所表现出的各种美德。因此,孟子才说:“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按照孟子的看法,从完善世界的方面来看,坚持原则与适应环境二者同样重要,一定要做到二者兼顾,不能顾此失彼。这实际上也就是实行儒家的中庸之道,将这二方面完美地结合起来,并且巧妙地加以平衡。这样,那种理想人格、最崇高的精神境界就会在这一过程之中出现。
告子上: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第一章告子[1]曰:“性犹杞柳[2]也,义犹桮棬[3]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柘棬。”孟子曰:“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棬乎?将戕贼[4]杞柳而后以为枯棬也?如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桮棬,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第二章告子曰:“性犹湍水[5]也,决[6]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孟子曰:“水信[7]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8]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9]而跃之,可使过颡[10];激[B11]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告子曰:“生之谓性[B12]。”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曰:“然。”“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欤?”曰:“然。”“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欤?”第四章告子曰:“食、色[B13],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孟子曰:“何以谓仁内义外也?”曰:“彼长而我长[B14]之,非有长于我也。犹彼白而我白之,从其白于外也,故谓之外也。”曰:“异于白[B15]马之白也,无以异于白人之白也。不识长马之长也,无以异于长人之长欤?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曰:“吾弟则爱之,秦人之弟则不爱也,是以我为悦者也,故谓之内。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是以长为悦者也,故谓之外也。”曰:“耆秦人之炙[B16],无以异于耆吾炙,夫物则亦有然者也,然则耆炙亦有外欤?”第六章公都子[B17]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B18]兴则民好善,幽、厉[B19]兴则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B20],以瞽瞍[B21]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B22]。‘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欤?’”孟子曰:“乃若其情[B23],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B24]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B25]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B26]者,不能尽其才者也。《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B27]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第七章孟子曰:“富岁[B28],子弟多赖[B29];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B30]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麰麦[B31],播种而耰[B32]之,其地同,树的时候又同,淳然而生,至于日至[B33]的时候,皆熟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B34],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故龙子[B35]曰:‘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B36]也。’屦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于味有同耆也,易牙[B37]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于味也?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B38],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于子都[B39],天下莫不知其姣[B40]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B41]之悦我口。”第八章孟子曰:“牛山[B42]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B43]也,斧斤[B44]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B45],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B46]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B47]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B48]之矣。梏之反覆,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B49]禽兽不远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B50]。惟心之谓与?’”
[注释][1]告子:姓告,名不害,战国思想家,曾学于墨子。[2]杞(qǐ)柳:一种树木,也称柜柳,枝条可以用来编成用具。[3]桮棬(bēiquān):用木材或枝条加工制成的杯盘。[4]戕(qiāng)贼:残害。[5]湍(tuǎn)水:急流的水。[6]决:打开缺口。[7]信:诚,的确。[8]就:趋向。[9]搏:拍打。[4]颡(sǎng):额头。[B11]激:阻拦水流。[B12]性:“性”字从“生”,古代“性”与“生”读音相同,这里用“性”字的构成来说明性是指天生的本性。[B13]食:饮食欲望。色:性欲。[B14]前一个“长”是形容词,意为年长;后一个“长”用作动词,意为尊敬。[B15]异于:这两个字是多出来的,应删。白:使动词,以……为白。[B16]耆(qí):同“嗜”,喜好。炙(zhì):烤肉。[B17]公都子:孟子的弟子。[B18]文、武:指周文王、周武王。[B19]幽、厉:周幽王、周厉王,相传二人都为暴君。[B20]象:舜的同父异母弟。[B21]瞽瞍(gǔsǒu):舜的父亲。据《孟子·万章上》,瞽瞍与象曾图谋害死舜。[B22]微子启、王子比干:二人都是商纣王的叔父。商纣王昏淫无道,二人都曾劝谏。纣王不听,并将比干剖腹取心。微子则离开了纣王,周朝建立后,微子被封于宋。[B23]乃若:至于。情:性情。[B24]才:同“材”,材质,资质。[B25]铄(shuò):用火从外部加热。[B26]蓰(xǐ):五倍。无算:无法计算。[B27]引自《诗经·大雅·烝民》。烝民:指广大民众。秉:执持。彝:常则。懿(yì):美好。[B28]富岁:丰年。[B29]赖:即“懒”。[B30]尔殊:这样不同。[B31]麰(rnóu)麦:即今大麦。[B32]耰(yōu):平整土地用的农具。这里作动词。[B33]日至:这里指夏至。日至有冬至和夏至之分。[B34]硗(qiǎo):土地坚硬不肥沃。[B35]龙子:身世不详,可能是古代一个学者。[B36]蒉(kuì):盛土的草包。[B37]易牙:春秋时齐桓公的宠臣,据说善于烹调。[B38]师旷:春秋时晋国著名的音乐家。[B39]子都:古代著名的美男子。《诗经·郑风·山有扶苏》:“不见子都,乃见狂且。”疑是郑庄公时的公孙闳,字子都。[B40]姣(jiāo):美貌。[B41]刍(chú):本指喂牲口的草料,这里指吃草的家畜。豢(huàn):指吃谷类的家畜。[B42]牛山:齐国都城东南郊的一座山。[B43]郊:用作动词。大国:大都市。[B44]斤:一种横刃的斧子。[B45]息:生息,生长。[B46]蘖(niè):树木被砍伐后再生出的萌芽。[B47]濯(zhuó)濯:光秃的样子。[B48]有:同“又”。梏(gù)亡:被搅扰而致死。[B49]违:离。[B50]乡:同“向”。
[鉴赏]性善论是孟子整个学说之中的一个重要内容,也是孟子其他思想主张的理论基础。对于人性,在战国的中、后期有几种各不相同的看法,除了性善论外,还有四种观点:一、人性无所谓善,也无所谓不善;二、人性既可为善,也可为不善;三、人性有善也有不善;四、性恶论。在孟子的时代,告子所提出的人性无所谓善,也无所谓不善的观点影响最大,孟子就与他展开了四个回合的辩论。
在第一个回合之中,孟子首先指出告子的人性论所具有的危害。告子将人性比作杞柳,将道德仁义比为器皿,认为人性之所以有仁义道德,就好比是用杞柳为材料来制作杯盘。这样,他就阐明了人性本来无所谓善的观点,因为仁义道德是人为而成的。然而,孟子在这里敏锐地发现了一个理论上的重大问题:用杞柳制成杯盘,这就破坏了杞柳这种树木的本性,难道说推行仁义就是要破坏人的本性吗?也就是说,如果将仁义视为人性之外的东西,就存在将人性同仁义对立起来的危险,就会以仁义来束缚人性。结果,后世确实出现了这一严重的现象。当然,这些后果不是告子的人性论的罪过,而是后世的统治者以及那些信奉儒学的假道学而造成的。但是,孟子的驳难至少突出了这一理论问题。
第二个回合辩论的问题是人性是否具有天然倾向。告子的回答自然是否定的,他以湍急的流水作比喻,从东边开缺口水就流向东,从西边开缺口就流向西,人性也类似与此,无所谓善或是不善。孟子则巧妙地利用这一比喻本身所提供的机会,来反击告子。他说水流固然不会必定要朝东流或是朝西流,难道也会不分上下吗?水往低处流,这正是水的本性,与此相似,人性趋于善,这也是人的本性。孟子的这一说法在后来遭到了荀子强力挑战,此为后话。而在这里孟子则清楚地阐明了自己的一个观点:他所谓之人性善并不是说人先天具备美德,只是说人性天然倾向于善,也就是人天生具有道德的萌芽,但是如要让它们成为美德,仍需进行艰苦的自我修养。
第三个回合讨论的问题,是人性概念的本身涵义。告子根据文字学,从“生”字说明“性”字的意义,认为性是与生俱来的,并不是后天形成的,也就不是人为的。虽然孟子在他的书中不断地谈论人的天然倾向,但他更为重视从人的本质来把握人性。孟子十分善辩,他通过解释告子的观点,将“生之为性”归结为“白之为白”,然后用归谬法驳斥了告子:他的观点必将导致将人性与动物之性等同起来。在这个问题上,孟子的思维是:告子只注意到了那些天生相似的现象,而抹杀了不同事物之间所具有的本质区别。
第四个回合争论的是人性的内容以及其具体表现。告子认为,人性也就是“食色之欲”,这与他在前面三个回合之中提出的观点是相一致的。他进一步的说明了自己的看法,并提出仁是人的内在情感,而义则完全是外在之物,也就是说它们并不属于人性。孟子则主要批判了义是外在之物的观点。告子认为,仁乃是自我对家人的情感,而义则是个人与社会之间的一种关系,因此,他作出了内外之分。孟子只是指明义同仁一样,是人的道德观念与情感,因此不可能是外在的,就如同我喜欢秦国的烤肉无异于喜欢自家的烤肉,这种对烤肉的喜爱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外在的东西。应当说,告子和孟子分别触及到的是义的两个不同方面,其实并不矛盾。
在与告子的辩论之中,孟子确立了他的人性论的主要观点,此外,他还针对别的人性论观点,更为深入地展开了他的性善论。这些论述,大都围绕着人性论的另一个重要问题:恶的起源。他在这里将恶归罪于环境,而在另外一些地方则把恶同人的感官之欲相联系,这是由他的性善论的基本立场所决定的。
告子下:人皆可以为尧舜第一章任人有问屋庐子[1]曰:“礼与食孰重?”曰:“礼重。”“色与礼孰重?”曰:“礼重。”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2],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屋庐子不能对。
明日之邹,以告孟子。
孟子曰:“於!答是也何有[3]?不揣[4]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5]。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金[6]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7]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往应之曰:“紾[8]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紾,则不得食,则将紾之乎?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9],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第二章曹交[B10]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孟子曰:“然。”“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曰:“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已矣。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B11],则为无力人矣。今日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之任[B12],是亦为乌获而已矣。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徐行后长者谓之弟[B13],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曰:“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馆[B14],愿留而受业于门。”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第四章宋轲[B15]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B16],曰:“先生将何之?”曰:“吾闻秦、楚构兵[B17],我将见楚王说[B18]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B19]焉。”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B20]。说之将何如?”曰:“我将言其不利也。”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B21]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第六章淳于髡[B22]曰:“先名实[B23]者,为人也;后名实者,自为也。夫子在三卿[B24]之中,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污君,不辞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曰:“鲁缪公的时候,公仪子[B25]为政,子柳[B26]、子思为臣,鲁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于国也!”曰:“虞不用百里奚[B27]而亡,秦缪公用之而霸。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欤?”曰:“昔者王豹处于淇[B28],而河西善讴[B29]。绵驹处于高唐[B30],而齐右[B31]善歌。华周、杞梁[B32]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有诸内必形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髡未尝睹之也。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髡必识之。”曰:“孔子为鲁司寇[B33],不用,从而祭,燔肉[B34]不至,不税冕[B35]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B36],不欲为苟去。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第七章孟子曰:“五霸[B37]者,三王[B38]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天子适诸侯日巡狩,诸侯朝于天子日述职。春省[B39]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B40],庆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B41]在位,则有让[B42]。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B43]。是故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五霸者,搂[B44]诸侯以伐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五霸,桓公为盛。葵丘[B45]之会诸侯,束牲载书而不歃血[B46]。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B47],无以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四命曰:‘士无世官[B48],官事无摄[B49],取士必得[B50],无专杀[B51]大夫。’五命曰:‘无曲防[B52],无遏籴[B53],无有封[B54]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长[B55]君之恶其罪小,逢[B56]君之恶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
[注释][1]任:春秋时国名,故址在今山东济宁。屋庐子:孟子的弟子。[2]亲迎:按照古代婚礼,自诸侯到百姓都有新郎亲迎新娘的礼节。[3]於(wū):语气词。何有:有什么难。[4]揣:度量。[5]岑(cén)楼:尖顶高楼。[6]钩:衣带钩。一钩金:即一衣带钩那样一点点金。[7]翅:同“啻“,只。奚翅:岂止。[8]紾(zhěn):折,扭转。[9]处子:处女。[10]曹交:赵岐注为曹国君主的弟弟,名交。[B11]一匹雏:一只鸡。[B12]乌获:传说中古代有大力气的人。任:负担,这里指重量。[B13]弟:通“悌”,悌的基本精神是敬长。[B14]假馆:借住处。[B15]宋轲(kēng):战国时宋国著名学者,一作宋钘,反对战争,主张“见侮不辱”,“使人不斗”。[B16]石丘:地名,所在不详。[B17]构兵:交兵,作战。[B18]说(shuì):劝说。[B19]遇:说而相合。[B20]指:同“旨”,大概,大意。[B21]号:提法,名义。[B22]淳于髡(kūn):复姓淳于,名髡,战国时齐国著名辩士。[B23]先:注重。名:名声。实:指功业。[B24]三卿:指上卿、亚卿、下卿。一说指相、将和客卿。[B25]公仪子:即公仪休,曾任鲁国相。[B26]子柳:即泄柳,鲁缪公时曾任卿。[B27]百里奚:秦穆公时为大夫。传说曾以五张羊皮的身价卖身为奴,后被秦穆公重用。[B28]王豹:卫国人,一说齐国人,善于唱歌。淇:水名,源于河南林县,向东南流入卫河。[B29]河西:黄河之西,指卫国境内。讴:唱歌。[B30]绵驹:齐国人,也善于唱歌。高唐:齐国西部城邑,今山东禹城西南。[B31]齐右:齐国西部。[B32]华周、杞梁:都是齐国人,据《说苑·善说》二人作战而死,其妻向城而哭之,城为之崩塌。[B33]司寇:司法官。[B34]燔(fán)肉:祭肉。按照古礼,宗庙社稷等祭祀结束后,须将祭肉赐给大夫。[B35]税(tuō):同“脱”。不税冕:形容匆忙,连祭祀时戴的帽子都等不及脱,这是夸张的说法。[B36]以微罪行:找个较小的错误为借口离开鲁国(隐藏真正的原因)。[B37]五霸:有好几种说法,除齐桓公、晋文公二人通常都被列入外,秦穆公、宋襄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等人亦曾被列入其中。[B38]三王:指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B39]省:视察。[B40]庆:奖赏。[B41]掊(pǒu)克:聚敛,这里指善于聚敛的人。[B42]让:批评,处罚。[B43]六师移之:出兵讨伐。[B44]搂:挟持。[B45]葵丘:地名,在今河南考城东三十里。[B46]束牲载书而不歃(shà)血:捆缚了祭品,把盟书放在上面,但没有歃血。[B47]无易树子:不要改换已经确立的太子。[B48]士无世官:士人不能世袭官职。[B49]摄:兼职。[B50]得:得当。[B51]专杀:专断擅杀。[B52]曲防:到处筑堤防。[B53]遏籴(dí):阻碍别国来采购粮食。[B54]封:把土地封赏给人。[B55]长:助长。[B56]逢:逢迎。
[鉴赏]伦理学之中有一个十分紧要的大问题,就是怎样把道德的纯洁性与可行性结合起来,也就是说既要保持道德的高尚,又不能使它高不可攀。儒家历来都特别重视这个问题,以为圣人之道不远人,远人不可为道。《中庸》提出君子之道如同走远路,要从近的地方开始;又像是登高,必定是从低处出发,但是不一定能达到山顶;在这里孟子则着力阐发了这个道理。
首先,礼同人在日常生活中的欲望与需要是并行不悖的。在儒家看来,礼不抹杀人的日常需要,而且它还使人的日常生活能得到保证,保持和谐。儒家历来强调在精神性方面,礼要高于日常生活,但是他们竭力避免将礼同人的日常生活对立起来。在第一章里,孟子反击了那种有意将这二方面加以对立来非难儒家礼学的做法。任人假设了一个少有的两难处境来逼迫孟子的弟子屋庐子来否定其提出的一般观点:“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亲迎,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虽然屋庐子对这圈套束手无策,但孟子却胸有成竹,他对屋庐子说,回答这种问题并不困难。问题的关键就是要抓住根本,不要以枝节问题去否定根本原则。如果拿男女饮食至关重要的方面与礼的细微方面来进行比较,前者的重要性与首要性自然是很明显的。然而,如果从根本的方面来看,礼的重要性则十分明显。孟子善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因此,他让弟子转问那个任人:扭折兄长的手臂,夺取他的食物,否则就得不到吃的;翻越东邻之墙壁,搂抱他家的处女,强娶为妻,否则就得不到妻子,你会做这种事吗?这样就使对方无言以对。其实,孟子历来重视个体生命的价值,在礼与生命不能两全的时候,他一向都主张只要无损于人的尊严、社会正义,以及人民和国家的根本利益,生命的价值就应当高于礼。
其次,道德修养并不是能与不能的问题,而是为与不为的问题。在第二章里,孟子针对曹交既想行善学圣人,又不知怎么着手的心理状态,强调学习圣人只要按照他们的生活方式去做,有些事其实是不难的。他把尧舜之道归为孝悌,就像与长者同行,如果快步抢在前头,就是不悌;相反,如果慢慢跟在后面,就是尊重长者,这就是悌,就是依照圣人的样子做了。慢走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其实,儒家道德是随处都可入手的,就看你是否愿意去做。因此,在曹交提出要拜他为师的时候,孟子回答说,圣人之道如同大路,并不难找,世人的通病是不愿寻求,如果肯诚心学圣人之道,老师自然会有很多。当然,孟子在这里所说的只是儒家道德的初步,指明了在日常就随时可以学圣人,但并没有将儒家的道德修养降低为简单的行为模仿。
再次,孟子说明了,尽管道德法则不应违背人情,要能为普通人所接受,但是,思想家与社会活动家不应以世人所向往的那些功利目的去迎合他们,而要以高尚的精神来引导整个国家与社会。第四章的宋轲打算去楚、秦两国,以战争不利于他们自身来说服他们罢兵。孟子从他一贯的立场出发,指明了在一个国家,君臣上下、乃至整个社会都只知逐利,必将祸患无穷,只有以仁义为指导,才是王道。应当指出的是,宋轲以利害关系去说服罢兵,并不等同于要整个国家都去追逐利益,在这里,孟子悄悄地转换了论题;而且以利害关系去说服统治者停战也可以一试的办法,如果完全不谈及利害关系,就过分理想主义了。然而,就以什么样的观念去引导社会而言,孟子在这里所说的实在是包含了真理。
告子下:天将降大任于是人第九章孟子曰:“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1],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2],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第十一章白圭[3]曰:“丹之治水[4]也愈于禹。”孟子曰:“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邻国为壑[5]。水逆行谓之洚水[6]。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第十二章孟子曰:“君子不亮[7],恶乎执[8]?”第十三章鲁欲使乐正子[9]为政。孟子曰:“吾闻之,喜而不寐。”公孙丑曰:“乐正子强乎?”曰:“否。”“有知虑乎?”曰:“否。”“多闻识乎?”曰:“否。”“然则奚为喜而不寐?”曰:“其为人也好善[10]。”“好善足乎?”曰:“好善优于天下[B11],而况鲁国乎?夫苟好善,则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B12]而来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则人将曰:‘诎诎[B13],予既已知之矣。’诎诎之声音颜色距[B14]人于千里之外。士止于千里之外,则谗谄面谀[B15]之人至矣。与谗谄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第十四章陈子[B16]曰:“古之君子何如则仕?”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礼貌未衰,言弗行之,则去之。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君闻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B17]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第十五章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B18],傅说举于版筑[B19]之间,胶鬲[B20]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B21],孙叔敖[B22]举于海,百里奚[B23]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B24]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B25]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B26]于虑,而后作。征[B27]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B28],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第十六章孟子曰:“教亦多术[B29]矣,予不屑[B30]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
[注释][1]乡:同”向”,向往。乡道:向往正道。[2]约:缔约。与国:盟国。[3]白圭(guī):名丹,字圭,曾任魏国相,善于筑堤治水。[4]丹之治水:据《韩非子·喻老》记载,白丰治水的方法主要是筑堤塞穴,所以孟子指责他“以邻国为壑”。[5]壑(hè):沟壑,这里指受水处。[6]洚(hóng):大水泛滥。[7]亮:同“谅”,诚信。[8]恶:何,如何。执:操守,保持。[9]乐正子:复姓乐正,名克,孟子的学生。[10]好善:指乐于听取善言并采纳之。[B11]优:充裕。优于天下:治天下都足够了。[B12]轻:易,容易。轻千里:不以千里为远。[B13]池(yí)池:自满自足的口气。[B14]距:同“拒”。[B15]谗:说坏话陷害人。谄:巴结奉承。面谀:当面讨好逢迎。[B16]陈子:即陈臻,孟子弟子。[B17]周:接济。[B18]畎(quǎn):田间小沟。舜发于畎亩之中:传说舜曾经耕于历山。[B19]傅说(yuè):商朝武丁时的相。版筑:在夹板中填土,再夯实成墙。传说傅说曾筑傅岩墙,后为帝武丁所举用。[B20]胶鬲(gé):殷代贤人,纣王时隐居民间。周文王在贩卖鱼盐的商人中找到他,举拔他为大臣。[B21]管夷吾:即管仲,曾辅佐齐桓公建立霸业。士:这里指狱官。[B22]孙叔敖:楚庄王时楚国的令尹,曾在海边隐居。[B23]百里奚:秦穆公时为大夫。传说曾以五张羊皮的身价卖身为奴,后被秦穆公重用。[B24]拂乱:打乱。[B25]曾:同“增”。[B26]衡:同“横”,意为阻塞。[B27]征:征兆,迹象,这里用为动词,意为表现为。[B28]法家:掌握法度的大臣。拂(bì):借为“弼”。拂士:辅弼之士。[B29]术:方法、方式。[B30]不屑:不值得。
[鉴赏]整个儒学的核心就是主张修身为本,由此,不少人错误地以为,儒家关心的只是个人道德行为。其实,儒家心目中首要关切的是全社会的精神价值取向,修身为本是服务于这一目的的,这也是贯穿《孟子》全书的一个主要论题。
战国时期是个崇尚功利的时代,不断发生的残酷战争迫使统治者拼命想要增强实力,这也是强调富国强兵的法家在当时大为兴盛的根本原因。孟子在第九章里,指出了,这种时代的追求和思想路线的荒谬以及危害。他从根本上否定了那个时代所崇尚的价值取向。根据他的分析,那些受到人们广为赞赏的“良臣”,其长处就是为国君开辟土地,增加财富,还有就是擅长于外交之道,能争取到盟国的支援,擅于带兵、指挥有方,战则必胜。但是孟子指出,如果国君不志于仁,那么这些能臣的才能就是为暴君增加财富,辅佐这种暴君就是为害于天下。他还预言,如果坚持这种路线,即使将天下都交给他,他也是坐不稳的。由此,孟子将当时人们视为的“良臣”,轻蔑地称其为“民贼”,也就是为害百姓之人。
在这里,孟子并不是要否定治国才能的作用,也不是想要刻意贬低那些杰出的政治家、理财家、外交家与军事家的个人影响,他的 “民贼”之说,只是一种批判手法,从后果来揭露了功利主义的本质所在,着重说明了精神价值导向才是决定国家命运的最重要的因素。否则,不论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能人,即使一时能取得巨大的成就,最终也必定会毁于一旦。秦国二世而亡可说是孟子此说的明证。
“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这一道理同样适用于国家。如果国内没有严守法度的大臣,如果无人对国家政治进行监督,又没有外患形成压力,这个国家往往就很容易垮。总之,逆境与忧患能刺激人们奋发图强,努力壮大自己;而长期处于安乐之中,人们就容易怠惰,人心容易涣散,从而导致国家衰落。孟子的这些见解,不论是在古代还是在今天,都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尽心上:万物皆备于我第一章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妖寿不贰[1],修身以俟[2]之,所以立命也。”第二章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3]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4],非正命也。”孟子曰:“求则得之[5],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第四章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6]而诚,乐莫大焉。强恕[7]而行,求仁莫近焉”第五章孟子曰:“行之而不著[8]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第六章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9],无耻之耻[10],无耻矣[B11]。”第七章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B12]者,无所用耻焉。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B13]?”第八章孟子曰:“古之贤王好善而忘势[B14]。古之贤士何独不然?乐其道而忘人之势,故王公不致敬尽礼,则不得亟[B15]见之。见且由不得亟,而况得而臣之乎?”第九章孟子谓宋句践[B16]曰:“子好游[B17]乎?吾语子游。人知之亦嚣嚣[B18];人不知亦嚣嚣。”曰:“何如斯可以嚣嚣矣?”曰:“尊德乐义,则可以嚣嚣矣。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第十二章孟子曰:“以佚道[B19]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民[B20],虽死不怨杀者。”第十三章孟子曰:“霸者之民驩虞[B21]如也,王者之民嗥嗥如[B22]也。杀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B23],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夫君子[B24]所过者化,所存[B25]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第十四章孟子曰:“仁言不如仁声[B26]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第十五章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B27]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B28]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第十六章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B29]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B30]。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B31]也。”第十七章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第十八章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B32]者,恒存乎疢疾[B33]。独孤臣孽子[B34],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第十九章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容悦[B35]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有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第二十章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B36]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B37],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B38]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第二十一章孟子曰:“广土众民,君子欲之,所乐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B39]不存焉。君子所性,虽大行[B40]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B41]定故也。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B42],见于面,盎[B43]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
【注释】[1]妖(yāo):短命。寿:长寿。不贰:专一不变。[2]俟(sì):等待。[3]岩墙:高而危险的墙。[4]桎梏:刑具。桎梏死者:指犯罪被处死。[5]之:指人的善性。[6]反身:自我反省。[7]强:勉力,努力。恕:指推己及人的恕道。[8]著:明白。[9]无耻:没有羞耻之心。[10]无耻之耻:对于没有羞耻之心感到羞耻。[B11]无耻矣:这里指不再有羞耻之事。[B12]机变之巧:指运用权谋机诈与算计的技巧。[B13]何若人有:怎能比得上别人呢?[B14]势:指权势地位。[B15]亟:急速,立刻。[B16]宋句践:人名,姓宋名句践,不见于他书,生平不详。[B17]游:指游说诸侯。[B18]嚣嚣:形容人自得自在,不介意得失的样子。[B19]佚:通“逸”。佚道:使百姓过安逸生活的政治路线。[B20]以生道杀民:指不得已而运用刑杀的手段,而出发点和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民众更好地生活。[B21]驩(huān):同“欢”。虞:通“娱”。[B22]嗥嗥(hào)如:广大自得的样子。[B23]庸:酬谢功劳。[B24]君子:指圣人。[B25]存:停留之处。[B26]仁言:有关仁德的说教。仁声:体现仁德的音乐。[B27]良能:天生的本能。[B28]孩:幼儿的笑。孩提之童:指抱在怀里刚会笑的幼儿。[B29]豕(shǐ):猪。[B30]几希:很少。[B31]沛然:大水奔涌的样子。御:抵抗。[B32]德慧术知:德行、智慧、道术、才能。[B33]恒:常常。存乎:在于。疢(chèn)疾:灾患。[B34]孤臣:被疏远的臣子。孽子:古代常一夫多妻,非嫡妻所生之子叫庶子,也叫孽子,地位卑贱。[B35]容悦:取悦于人。[B36]王:用作动词,指做天下的王。不与存:不在其内。[B37]故:指灾难病死等不幸事故。[B38]怍(zuò):惭愧。[B39]所性:视为本性的。[B40]大行:指理想、抱负行于天下。[B41]分:本分,职分。[B42]色:气色。睟(suì)然:颜色润泽的样子。[B43]盎(àng):显露。
[鉴赏]这一部分构建了儒家人生哲学的基本框架,论述了人们应怎样去度过一个富有意义的、成功而且愉快的人生,着重说明了树立什么样的幸福观。为此,孟子深刻地阐述清楚了个人奋斗以及个人命运之间的关系。
孟子的整个人生哲学,其理论基础就是心性学说。他的心性论是其对儒家哲学最重要的贡献之一,因此后世学者将他视为儒家心性之学的主要奠基者。在本篇的第一章所提出的尽心、知性、知天的这一递进关系正是他的心性学说的最高概括,包含了十分丰富的思想。根据孟子的哲学,人之本性,也就是人之所以不同于动物的地方,就是恻隐心、羞恶心、辞让心和是非心,这是人人生来皆有的,它们正是仁、义、礼、智的萌芽,潜藏了人的完善与发展的全部可能性,乃是人最宝贵的。因此把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最充分地加以发展和实现,也就是对人性有了最为深刻的认识。真正地认识了人性,就会有仁的自觉,这样就能去体认、把握天道。因仁爱生,乃生生不已之意,而天道正是生生不已之道。仁既是人的精神生命力,也是宇宙生命力的表现。另外,天还代表了神圣性与必然性,因此,一个人只要“存其心”、“养其性”,就会明白自己所必须要做的事情以及那些必须要接受的命运,在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时实行仁义之道。这就是孟子所谓“事天”,也就是说,实行自己无可推卸的神圣使命。他认为,如此一来,人自然就有了安身立命之处。
有了安身立命之处以后,人自然就会有羞耻之心,对于那些自己心灵上的污垢,品行和才能上的缺点以及思想言行之中的错误就会有一种非常敏锐而又痛切的感觉。正是有了这种羞耻之心,人才会痛改前非,真正地发奋努力,这样才能有所作为。
虽然君子以“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为乐,但是,这还不是他们安顿性命的根基之所在。因为,是否能够平天下,定四海之民,这还决定于各种外部条件,君子把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处置于崇高精神追求之中,而不是决定于外部事物。这样,他们安顿性命的根基,不会因为自己身居要职而有所增加;也不会因为自己身居陋巷而有所减少。正因为此,这个根基才是最坚实的。孟子专门指出,君子安顿性命的根基乃是扎根于心灵之中的仁、义、礼、智。只要建立了这种根基,不论个人的命运如何,他们的心神总会恬静怡然,在生活中总能自得其乐——这正是儒家所崇尚的理想人格、理想的人生态度以及生活方式。
尽心下:民为贵,君为轻第二章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1]不相征也。”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2],取二三策[3]而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4]也?”第七章孟子曰:“吾今而后知杀人亲之重也。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然则非自杀之也,一间[5]耳。”第八章孟子曰:“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6];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第九章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7];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第十章孟子曰:“周于利者凶年不能杀[8],周于德者邪世不能乱。”第十四章孟子曰:“民为贵,社稷[9]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10]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B11]既成,粢盛既絜[B12],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第十五章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B13]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B14],鄙夫[B15]宽。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B16]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而况于亲炙[B17]之者乎?”第二十章孟子曰:“贤者以其昭昭[B18]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第二十一章孟子谓高子[B19]曰:“山径之蹊间介然[B20]用之而成路,为间[B21]不用,则茅塞[B22]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第二十二章高子曰:“禹之声尚文王之声[B23]。”孟子曰:“何以言之?”曰:“以追蠡[B24]。”曰:“是奚足哉?城门之轨[B25],两马之力与?”第二十三章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B26],殆不可复。”孟子曰:“是为冯妇[B27]也。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嵎[B28],莫之敢撄[B29]。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B30]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第二十四章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B31]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第二十五章浩生不害[B32]问曰:“乐正子[B33]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何谓善?何谓信?”曰:“可欲[B34]之谓善,有诸己[B35]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B36]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B37]。”第二十八章孟子曰:“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宝珠玉者,殃必及身。”第二十九章盆成括[B38]仕于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曰:“其为人也小有才[B39],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第三十一章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逾[B40]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B41],无所往而不为义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饫[B42]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饫之也。是皆穿逾之类也。”第三十二章孟子曰:“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B43]而道存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人病舍其田而芸[B44]人之田,所求于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轻。”第三十四章孟子曰:“说[B45]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数仞,榱题[B46]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B47],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B48]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第三十五章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B49]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第三十七章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士狂简[B50],进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狷[B51]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曰:“如琴张、曾皙、牧皮[B52]者,孔子之所谓狂矣。”“何以谓之狂也?”曰:“其志嘐嘐[B53]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B54]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絮[B55]之士而与之,是狷也,是又其次也。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B56]乎!乡原,德之贼也。’“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B57]?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B58]媚于世也者,是乡原也。”万子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絮,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B59],恐其乱苗也;恶佞[B60],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B61],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君子反经[B62]而已矣。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B63]矣。”[注释][1]敌国:指地位相等的国家。“敌”在这里是同等的意思。[2]《武成》:《尚书》的篇名。现存《武成》篇是伪古文。[3]策:竹简。古代用竹简书写。[4]杵(chǔ):舂米或捶衣的木棒。今所见《武成》有“血流漂杵”语。[5]一间:相距不远,表示没有多少区别。[6]御暴:抵抗残暴。[7]妻子:妻子和儿女。[8]周:足。杀:指饿死。[9]社稷:社神和稷神,也就是土地神和谷神,引申指国家、政权。[10]丘:众。丘民:广大民众。[B11]牺牲:供祭祀用的纯色牲畜。[B12]粢盛:祭祀时盛在祭器中的黍稷等。絮:同“洁”,清洁。[B13]顽:有“贪‘的意思。[B14]薄:刻薄。敦:敦厚。[B15]鄙夫:心胸狭窄的人。[B16]兴起:感动奋发。[B17]炙(zhì):烤。亲炙:比喻亲身受到教诲。[B18]昭昭:清楚明白。[B19]高子:齐国人,孟子的弟子。[B20]径:山路。蹊(xī):人行处。山径之蹊:泛指很窄的山间小路。介然:本指意志专一而不旁骛,这里是经常不断的意思。[B21]为间:即“有间”,为时不久。[B22]茅塞:茅草堵塞。[B23]尚:超过,高于。声:音乐。[B24]追(duī):钟纽,即古钟上端用于悬挂的眼。蠡(lí):啮木虫。这里指钟纽因使用时间长久好像被虫咬过要断的样子。[B25]轨:车辙。[B26]发:开仓救济。棠:地名,在今山东即墨南。复为发棠:重新劝齐王打开棠地的粮仓赈济灾民。过去齐国灾荒时,孟子曾劝齐王开棠地粮仓赈济灾民,故有此说。[B27]冯妇:人名,姓冯,名妇。[B28]嵎(yú):山势弯曲险阻处。[B29]撄(yīng):迫近。[B30]攘(rǎng)臂:捋起袖子。[B31]臭(xiù):气味。这里指美好的气味。[B32]浩生不害:姓浩生,名不害,齐国人。[B33]乐正子:孟子的弟子。[B34]可欲:可以追求的,值得喜欢的。[B35]有诸己:善确实存在于他身上。[B36]大而化之:指远大而且融通的境界。[B37]二之中、四之下:指介于善、信之间,在美、大、圣、神之下。[B38]盆成括:姓盆成,名括。[B39]小有才:有点小聪明。[B40]穿逾:钻狗洞翻墙头,指做见不得人的事。[B41]尔汝:古代尊长对卑幼称“尔”、“汝”,若平辈用“尔”、“汝”相称则表示轻蔑。无受尔汝:不愿受到别人的轻蔑。实:真实思想。[B42]饫(tiǎn):取。[B43]带:束腰的带子。朱熹注:“古人视不下于带,则带之上乃目前常见至近之处也。举目前之近事,而至理存焉。”所以,不下带指平常浅近的意思。[B44]芸:除草。[B45]说(shuì):向……进言。[B46]榱(cuī)题:也叫“出檐”,指屋檐的前端。[B47]方丈:一丈见方。食前方丈:吃饭时面前一丈见方摆满了食物。[B48]般(pán)乐:玩乐。[B49]虽有不存:指善的本性丢失不存。[B50]党:故乡邻里。狂简:志向大,但做事粗疏轻率。[B51]狷(juàn):拘谨,有所不为。[B52]琴张:春秋末年人,与孔子同时,《左传》记载孔子曾阻止他赴卫国吊丧。但此人不见于《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曾皙:名点,孔子弟子,曾参之父。牧皮:此人未见他书,无考。[B53]嘐(xiāo)嘐:志高言大的样子。[B54]夷:语气词,转折口气。[B55]不屑不絮:不屑于做不洁之事。[B56]原(yuàn):同“愿”,谨慎善良的样子。[B57]踽(jǔ)踽凉凉:独自走路孤单凄凉的样子。[B58]阉(yān)然:像宦官那样的驯服样子。[B59]莠(yǒu):狗尾草,样子有点像谷子。[B60]佞(nìng):用花言巧语讨好人。[B61]郑声:郑国的音乐。孔子曾说“郑声淫”。[B62]经:常。反经:返回恒常的正道。[B63]慝(tè):邪恶。
[鉴赏]这一部分所涉及的论题十分广泛,其中值得注意的是孟子张扬了人的主体精神,表现出主体的自信、自主决断与强烈的批判意识。例如本篇第二章,孟子毫不隐讳地讲述了他对儒家经书《尚书》其中的某些篇章不满。例如,其中《武成》篇说周武王伐纣之战,惨烈到血流成河,虽然孟子并没有对这一战的实际情况进行严格的考证,但是,他指出,这种说法太过夸张,不可能符合事实。他的仁政理念能够以使他建立起坚定的自信,从而敢于否定神圣的经典中某些说法:行仁义的圣王讨伐无道暴君,必然会顺乎民心,得到最广大的民众的支持,据此他推论,这场战争不可能死那么多人。在这里,理性思维与逻辑判断就造成了对经书的怀疑精神。更令人讶异的是,他竟然由对个别字句的怀疑,进而主张对《尚书》全书也不要盲从“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我们能够从中看出理性的巨大力量。孟子由此开启了疑经思潮,后世的儒学大师不仅继续严格地审视《尚书》的真实性,而且还将怀疑的眼光射向了《周易》、《诗经》、《左传》等书,并且先后在思想与学术上都取得了丰硕成果。
易乾卦瘙棤[1](下乾上乾[2])乾[3]:元亨[4],利贞[5]。
初九[6]:潜龙,勿用[7]。
九二:见龙[8]在田,利见大人[9]。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10],夕惕若[B11],厉无咎[B12]。
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上九:亢龙有悔[B13]。
用九[B14]:见[B15]群龙无首,吉。
[注释][1]这里的符号被称为“卦象”,由六根阳爻(yáo)构成。[2]括号内的文字为《周易》的注释者所加。“下”指下面的三根爻组成独立的卦象,“上”则指由上面的三根爻组成独立的卦象,都是乾卦。从出土的西周文物可以看到,原先的六爻卦是一整体,并非是由两个三爻卦构成的。把六爻卦看成是由两个三爻卦组成是后世易学家的做法。[3]这里的“乾”字在易学上成为“卦名”。乾象征天。[4]元:大。亨:祭祀。元亨:一种隆重的祭祀。这里及以下各卦的注释参考各家之解,但主要取高亨的《周易大传今注》之说,“元亨”以及下文的“利贞”的字义在各个时代有许多不同的理解,传统的注解,可参见下面的《象传·乾》和《文言·乾》。[5]贞:占问。利贞:有利于占问。[6]初:由下往上数第一根爻。由下往上数每一卦的爻,确定它们的爻位,是易学的传统做法。九:指阳爻。每根爻的名称以下的文字称为“爻辞”。[7]勿用:勿动,意思是不要轻举妄动。[8]见(xiàn):同“现”,出现。[9]大人:指有很高地位的人,如贵族。[10]终日:整个白天。乾乾:勤勉努力。[B11]夕惕若:夜里表现出警惕的样子。[B12]厉:危险。咎:灾。[B13]亢:极高之位。悔:较小的不幸。[B14]用:通。用九:六根阳爻其数都为九,按照传统筮法,都要变为阴爻。[B15]见:也读为“现”。
[鉴赏]《周易》的经文,包括了六十四卦每一卦的卦象、卦名、卦辞与爻辞。其产生经历了从西周初年直到春秋的一个漫长过程。在春秋早期,已经出现了《周易》的几种定本,而为学术界所普遍接受的权威定本则出现在汉朝。有许多卦辞和爻辞可能是取自早期祭祀占卜的卜辞。这些卦爻辞都相当简短,每条只有几个字到十几个字不等,但是却极其宝贵。因为它们反映了商周时,社会各方面的状况,包括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宗教等。其中不少文字都饱含深刻的哲理,成为后世哲学阐述的原始材料,对整个中国古代民族精神的构建,以及哲学思想的形成都产生了十分深远的影响。
乾、坤两卦是通行本《周易》的首二卦。它们的卦象,前者六爻都是阳爻,象征了天;后者六根都是阴爻,象征了地。这二卦摆在一起就表现了宇宙的根本法则——阴阳之道。乾、坤二卦放在全书的最前面,表明了它们是六十四卦中最重要的二卦,可说是构成了全书的总纲。
乾卦的卦辞只有四个字:元、亨、利、贞,它们原是祭祀用语,但是在后来却渐渐被理解为分别表示善、美、利物和正四个观念。因此,这四个观念在中国传统思想体系中,被置于头等重要的地位。
显然,乾卦的爻辞的选择与排列都具有深意。它们全是描绘龙在不同的时期与不同地点的各种状态。龙是远古以来华夏民族世代相传的崇拜物,因此,用龙来表现中国人心中的天道极为传神。中国哲人认为天道健而不息,而在乾卦的爻辞中,龙或潜或隐,时而现于田,时而翻腾于深渊之中,时而翱翔于九霄之上,如此生动的形象,展现了人的自强不息、一往无前的精神,可说是对天道最好的喻示。
“初九”指的是第一根阳爻,爻位处于最下面,所以爻辞是“潜龙,勿用”。说的是君子虽胸怀大志,想有所作为,但在他们未受任用的时候,或是受到压制的时候不能轻举妄动。
“九二”指第二根阳爻,爻位较前一爻有所上升,爻辞是“见龙在田”,这表明君子出潜离隐,得到一些信任,此时应当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争取造福于社会。
第三根还是阳爻,表明阳势得到了进一步增强,但没有处于下三爻卦的中位(即第二爻)或上三爻卦的中位(即第四爻),因此被认为是处于危地,当此时,君子应有忧患意识,白天需要时时勤勉努力,夜里也应小心警惕。
第四根阳爻的爻辞是“或跃在渊”,描绘了龙的变化无常。同时,此阳爻处于上三爻卦的下位,这表明君子遇到的情势较为复杂,地位尚未确定,可进可退。
“九五”还是阳爻,这是连续的第五根阳爻,阳势大盛。因此爻辞是“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辞意为,君子正处于高贵之位,可以大有作为。
“上九”指的是最上面的阳爻,爻辞“亢龙,有悔”,指出了物极必反,处在极高的位置之后,如果得意忘形,骄傲自满,妄自尊大,盛气凌人,必将犯下错误,甚至最终遭致失败。
“用九”则通观了乾卦的全部六根阳爻,爻辞 “见群龙无首,吉。”这表明,在群雄纷争的时候,如果没有绝对优势的力量,德才也还不足以服众,就先不要急于争当领袖,或者打算称王称霸,以免成为众矢之的。
龙的隐喻,表现出的理想人格正是乾卦所描绘的刚健精神与神奇智慧的体现。因此,龙的精神对于塑造中国人的民族性格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三国演义》中,曹操煮酒论英雄一节堪称乾卦爻辞的发挥。可以说,整本《三国演义》就是对无数英雄的绘声绘色的刻画,也算得上是对乾卦全部卦爻辞最为生动的诠释。
坤卦瘙棥(下坤上坤)坤[1]:元亨。利牝马之贞[2]。君子有攸[3]往,先迷后得主[4],利。西南得朋[5],东北丧朋。安贞[6]吉。
初六:履[7]霜,坚冰至。
六二:直方[8],大不习[9],无不利。
六三:含章[10],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六四:括囊[B11],无咎,无誉。
六五:黄裳[B12],元吉[B13]。
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B14]。
用六[B15]:利永贞[B16]。
[注释][1]坤:象征大地。[2]牝(pìn)马:雌马。利牝马之贞:对于询问乘牝马出征或出行的占卜吉利。[3]攸:所。[4]迷:迷失方向。主:主人。[5]朋:朋友,一说指古代钱币。[6]安贞:了解是否安全的占卜。[7]履:踩踏。[8]直方:为人正直,品行方正。[9]不习:不熟悉某事和某个环境。[10]含:具有,但不急于表现。章:色彩,花纹,比喻卓越的品质和才能。[9]括:收紧。囊:盛物的袋子。[B12]黄:黄色,在周朝代表尊贵、吉祥。裳:古代男性下身服装,多穿在外衣的里面,似裙。[B13]元吉:大吉。[B14]玄:青色。玄黄:青黄混合之色。[B15]用:通。用六:六根阴爻其数都为六,按照传统筮法,都要变为阳爻。[B16]永贞:有利于关于长期之事的占问。
[鉴赏]坤卦与乾卦是对立卦,象征着大地,由六根阴爻所构成。在《周易》里,阴的概念表示了对立面中次要、被动、顺从、温和、柔弱的方面,因此,坤卦的卦辞是用牝马,也就是柔顺的雌马为隐喻,讲述的乃是处下之道。
坤卦卦象纯阴,显示的是一种极为柔弱的状态。因此,其卦辞说君子有所往,先迷失方向,然而终究会有所归。卦辞里的“后得主”,其中之“主”可以理解为人生的依靠、事业上的领导者,也可解释为信仰、信念。《周易》的基本理念认为世界是处于阴阳消长的动态过程之中,“先迷而后得主”就是对这一过程的反映。《周易》全书,处处扶阳抑阴,也就是说都是在弘扬刚健的精神,以由阴变阳。坤卦的爻辞,用隐喻的方法,对处下之道进行了解说,就是为了促进这种转化。
“初六”是第一根阴爻,爻位在最下面,爻象用霜做比拟。因为在古人看来霜是阴气所凝,虽然其势微小,但是却预示着阴气将盛。因此爻辞说“履霜,坚冰至”,这五字突出了阴积微必著的思想。因此,处下之道首先就要有一种非常敏锐的眼光与深沉的忧患意识,善于发现各种细微难辨的恶化征兆;其次是要对严峻的形势有足够清醒的认识,不能心存侥幸或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此才能采取适当、有效的措施,逐步地改变相互间的力量对比与自己的处境。
自第二根阴爻起,爻辞就告诉人们,处于下位以及不利的情形之下,怎么做才是最明智的。“六二”即第二根阴爻“直方,大不习,无不利”。所谓“直方”就是正直,方正,讲原则。人生处于困境的时候,尤其要牢记《周易》的智慧,努力保持正直的品行,行为一定不能苟且。
第三根阴爻的爻辞,“含章”二字乃是比喻卓越的精神和才能。而第五条爻辞则用“黄裳”来比喻君子内在的美德,同第三爻的意思基本一致。显然,要想改变劣势,就绝对不能依靠不正当的手段,然而,一味循规蹈矩也不能够开辟新的局面。因此,一定要在内里下工夫,只有内在的卓异、杰出的才能以及非凡的精神力量才能改变强弱之势。
“六四”提到的“括囊”意思是收紧袋口,意指守口如瓶。这既是指保守秘密,防止被别人利用,又是为了避免失言。古代的哲人都反对夸夸其谈,孔子就曾提出过:“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论语·子路》又说:“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论语·宪问》)以上这些看法都可以可作是对“括囊”一语的诠释。
与乾卦一样,坤卦也按照了物极必反的理念说明最后一根阴爻。“上六”是连续的第六根阴爻,阴盛至于顶点,意味着即将会有决战,因此爻辞说“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双方都会蒙受损失,但是阴极返阳,新事物、新希望将会在这种斗争中萌发,阴阳消长之后必将出现新格局。
坤卦从令人觉得不寒而栗的初爻爻辞开始,但是到了最后一爻,其爻辞却充满了鼓舞人心的气息与不惧牺牲的英勇精神,中间的爻辞也多有鼓励人们努力的言语。可见,坤卦的处下之道不是要人们总是消极地顺从,而是要人们面对艰险之时要谨慎小心,明智应对,同时还引导人们永远都要积极进取,对前途充满希望。
屯卦瘙棦菱(下震上坎)屯:元亨[1],利贞[2],勿用有攸往[3]。利建侯[4]。
彖曰:屯,刚柔始交而难生[5],动乎险中[6],大“亨”、“贞”[7]。雷雨之动满盈,天造草昧[8],宜建侯而不宁[9]。
象曰:云雷[B10],屯[B11]。君子以经纶[B12]。
初九:磐桓[B13];利居贞[B14],利建侯。
象曰:虽“磐桓”[B15],志行正也。以贵下贱[B16],大得民也。
六二:屯如遭如[B17],乘马班如[B18]。匪[B19]寇,婚媾。女子贞不字[B20],十年乃字。
一象曰:“六二”之难[B21],乘刚[B22]也。“十年乃字”,反常[B23]也。
六三:即鹿无虞[B24],惟入于林中,君子几[B25]不如舍,往吝[B26]。
象曰:“即鹿无虞”,以从禽也。君子舍之,“往吝”穷也。
六四:乘马班如,求婚媾,无不利。
象曰:求而往,明[B27]也。
九五:屯其膏[B28],小贞吉,大贞凶。
象曰:“屯其膏”,施未光[B29]也。
上六:乘马班如,泣血涟如[B30]。
象曰:“泣血涟如”,何可长也。
[注释][1]元亨:大祭。[2]利贞:有利之占问。[3]勿用有攸往:不能有所往。[4]利建侯:利于设立诸侯。[5]刚柔始交:屯下卦为震,以雷为象征,表示阳;上卦为坎,以雨为象征,表示阴;雷雨并作是阴阳二气交战之结果。一说屯为第三卦,位于纯阳的乾卦和纯阴的坤卦之后,是阴阳的首次交锋。难:困难。“屯”字在古代有困难之意。[6]动:震卦的意义之一。险:坎卦的意义之一。[7]大:坎卦卦辞中“元”的意义。“亨”:易传释为美好;“贞”:易传释为正,这里表示规律性。大“亨”、“贞”意谓雷雨合乎时节的出现十分有利于万物的生长。[8]草昧:借为“草木”。一说如草不齐,如天未明。[9]不:当读为“丕”,意为大。不宁:非常安宁。[10]云:坎的象征物。云雷指坎卦卦象是云雷聚集,雷震于下,云行于上。在政治上雷比为刑罚;云为将降之雨,比为恩泽。[B11]屯:古有“聚”意。[B12]经纶:经纬,治国安邦。[B13]磐:巨石。桓:借为垣,墙。[B14]利居贞:有利于占问居住。[B15]磐:也可读为“槃”,意为旋。磐桓:徘徊。[B16]以贵下贱:此句以爻象喻谦虚的政治品质。“贵”指初九阳爻,“贱”指六二、六三、六四阴爻。[B17]屯:聚。屯如:形容许多人集队而行。逭,转。遭如:形容队伍快速转向。[B18]班:旋。班如:形容队伍回旋的样子。[B19]匪:非。[B20]贞:占问。字:出嫁。[B21]“六二”之难:指六二爻辞“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B22]乘刚:“乘”前省略“柔”字,因六二为阴爻,且居于初九阳爻之上,故言“乘刚”。[B23]反:同“返”。反常:回归常道。[B24]即鹿:逐鹿。虞:管理王室、贵族林苑的小吏,打猎时负责赶出禽兽。[B25]几:追逐。[B26]吝:难。[B27]明:弄清了与所追求的目标相关的情况。[B28]屯:聚集。膏:肥肉。[B29]施:施舍。光:广。[B30]泣血:流泪。涟如:泪水不断往下流的样子。
[鉴赏]屯卦在《周易》中是第三卦,紧挨在乾、坤二卦之后。其卦意是难——艰难、困难。《周易》全书充满了现实主义的精神与求实的作风。它在通过乾、坤二卦确立了总纲后,首先考察了人们的生存环境和现实世界。根据《周易》,人们只有从实际情况出发,才能够找出真正有效的方法,才能发现正确的道路去实现目标。
由于是从实际情况出发,《周易》将屯卦的意义规定为难,这并不是仅仅是对生活经验一般总结,而是出于其宇宙观与本体论。《周易》认为,世界是宇宙演变的结果,世间万物则是天地相互作用的产物,这与基督教显然大相径庭。第一卦乾卦象征天,第二卦坤卦象征地,而作为第三卦的屯卦,自然就表示了“天造草昧”,也就是开天辟地时,万物产生的种种艰难。推而广之,屯卦就代表了在任何时代,一种新事物的产生与发展所必定要经历的各种艰辛。由此可见,屯卦是以一种创业者的眼光去观看整个世界的。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屯卦里,阴阳二种力量的交战、冲突所造成的艰难并不全都是消极因素,它从生命哲学出发,认为其中蕴涵着创生的能动力以及勃勃生机。《彖传》就将这种思想表达得十分形象生动。它说:“动乎险中,大亨贞。”“动”是下卦震之意,指雷;“险”是上卦坎之意,指水、雨;“亨”意为美好;“贞”读为正,这里表示合乎时节,合乎规律性。这句话指出了,雷雨合乎时节的出现,对万物生长是十分有利的。由此就使得我们能够认识到,阴阳二气,也就是对立的二种力量的交锋并没有什么可恐惧的,挑战与机遇并存,希望与风险共生,正是大的动荡中才蕴含了希望;事物成长之中遇到的艰难也不足称畏,因为困难只是暂时的,就像雷雨一样不会持久,而新生事物经过暴风雨的洗礼后,将会在人们面前将出现崭新的面貌。由此可见,屯卦,尤其是其彖辞充满了一种积极进取、不畏险阻的豪杰精神。正是这种精神与求实精神的结合,才能保证人们取得成功。
泰卦瘙棯(下乾上坤)泰[1]:小往大来[2];吉,亨。
《彖》曰:“《泰》,‘小往大来,吉,亨’,则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内阳而外阴[3],内健而外顺,内君子而外小人。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也。”《象》曰:“天地交,《泰》。后以财成天地之道[4],辅相天地之宜[5],以左右[6]民。”初九:拔茅茹,以其汇[7]。征吉。
《象》曰:“‘拔茅’、‘征,吉’,志在外[8]也。”九二:包荒[9],用冯河[10],不遐遗[B11]。朋亡[B12],得尚于中行[B13]。
《象》曰:“‘包荒’、‘得尚于中行’,以光大也[B14]。”九三:无平不陂[B15],无往不复[B16]。艰贞无咎[B17]。勿恤其孚[B18],于食有福。
《象》曰:“‘无往不复’,无地际也[B19]。”六四:翩翩[B20],不富,以其邻不戒以孚[B21]。
《象》曰:“‘翩翩,不富’,皆失实也[B22]。‘不戒以孚’[B23],中心愿也[B24]。”六五:帝乙归妹,以祉[B25]元吉。
《象》曰:“‘以祉元吉’,中以行愿[B26]也。”上六:城复于隍[B27],勿用师[B28],自邑告命[B29],贞吝[B30]。
《象》曰:“‘城复于隍’,其命[B31]乱也。”[注释][1]泰:通,表示天地之气、阴阳之气相通。[2]小:指的是坤阴,即此卦之上卦或外卦(即泰卦上面三根爻构成的卦象)。大:指的是乾阳,即此卦之下卦或内卦(即泰卦下面三根爻构成的卦象)。小往大来:阴本来在下,由下而上,故曰“往”;阳本来在上,由上而下,故曰“来”。小往大来有阴阳相遇、相交、相通之象。[3]内:指泰卦下面三根阳爻构成的内卦,是为乾卦。外:指泰卦上面三根阴爻构成的外卦,是为坤卦。[4]后:君主。财:借为“裁”,剪裁。财成:以适当的举措来实现。[5]辅相:辅助。天地之宜:天地山川适时出现或产生的事物。[6]左右:支配。[7]茅:茅草。茹:茅根。以:及。汇:同类。茅草及其同类是危害庄稼生长的杂草,这里比喻为危害国家生存的势力。[8]志在外:志在征讨外邦。[9]包:借为瓠,即今之葫芦。荒:又空又大。[10]冯(píng)河:浮水渡河,这里是说将大葫芦缚于腰间渡河。[B11]遐(xiá):远。遗:遗弃。[B12]朋亡:汉帛书《周易》作“弗忘”,古代“亡”、“忘”通用,因此“弗忘”可以解为朋友未死,也可解为不忘记。[B13]得尚:得到奖赏。中行:途中。一说“中行”为人名。[B14]以光大:(得到奖赏)是因为帮助朋友渡河的行为表现了崇高的品质。[B15]陂(bēi):倾斜的坡。[B16]复:返回。[B17]咎(jiù):凶。[B18]恤:忧虑,担心。孚:诚信,一说即“俘”字,俘虏。[B19]天地际:天地之法则。[B20]翩翩:鸟疾飞的样子,形容人的游荡。[B21]戒:戒备。孚:这里意为被掠夺。[B22]实:财物。失实:失去财物。[B23]不戒以孚:《象传》把这句爻辞解读为“不以诚信给以告戒”。[B24]中心:内心。愿:借为“傆”,狡猾之义。[B25]帝乙:殷代君主,名乙,纣王之父。归:嫁。妹:少女。以:因而。祉:福。帝乙嫁女于周文王,周邦因而得福。[B26]中:正。愿:愿望。[B27]复:同“覆”,倾倒。隍:城下沟,即护城河。[B28]用师:用兵。[B29]告命:请命。[B30]吝:难。[B31]命:用兵的命令。
[鉴赏]泰卦是《周易》中的第十一卦,在六十四卦里具有十分特别的意义。首先,从卦象上看,它可以看作是由二个三爻卦而构成的,即由下乾与上坤构成。而乾卦代表了天,也就是支配的方面,如君、父、夫;而坤则代表的是地,也就是被支配的方面,如臣、子、妻。在传统的观念之中,如果按照上下次序排列,则应是君上臣下,父上子下,夫上妻下。但是,在泰卦中这种位置完全颠倒过来了,这确实耐人寻味。
当然,按照符号的排列法则,必然会出现这样的卦象:下面三根爻全为阳,上面三根爻全为阴,这并不足为奇。但是,根据传统观念,对于这样的卦象应该下一条否定的或是不吉利的断语。然而,《易经》给这一卦象的卦名确是“泰”,含有肯定的意味,因为“泰”字常和“太平”、“至尊”等义相联系。卦辞也说是“吉,亨”。而且其爻辞也大都言吉利。由此可见,《周易》并没有把传统的秩序看成是固定不变的,而是视为动态的。
从卦、爻辞所表达出的意义来看,泰卦可说是在中国最早用文字的形式表述了对立统一以及物极必反的法则。虽然在中国的众多古籍之中,很多都包含了十分丰富的辩证法思想,但是在古代,第一次以最明确的语言概括这一法则是泰卦“九三”的爻辞:“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这二句话包含的意思有二个,其一是相反相成,其二是事物将会向其相反的方向去变化,也就是物极必反。
这里用“无……不……”的句型着重指明了没有例外,说明这种事物的这种存在方式与运动变化的趋势具有普遍性和必然性。因此“无平不陂,无往不复”不是随意选择的卜辞,也不是常见的表达生活哲理的格言,再联系泰卦的卦象,就能够看出,《易经》明显地赋予了这句话以普遍法则的意义。这与卦辞的意义是完全一致的。泰卦被描述为“小往大来”,其中,“小”与“大”这二个对立面、“往”与“来”这一对矛盾都统一在了一个完整的卦象中。乾卦的爻辞仅仅描绘一个事物,也就是龙,与此不同的是,泰卦的爻辞却讲到了几件事,它们虽互不相关,但却都与“无平不陂,无往不复”的道理是相通的,都表明了事物的状况不是固定不变的,总是会向着与原来相反的方向变化,或是变好,或是变坏,关键还是在于人们的主观努力。这一卦的爻辞如果只从字面上去把握,其意义就会显得非常肤浅,甚至会被当作单纯卜辞看待。但是,如果把它们与“无平不陂,无往不复”所蕴含的道理联系起来加以思索,就能逐步地领会《周易》之中的出神入化的智慧。
否卦瘙棲(下坤上乾)《否》:否之匪人[1],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2]。
《彖》曰:“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则是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也,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也[3]。内阴而外阳,内柔而外刚,内小人而外君子[4]。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也。
《象》曰:“天地不交,《否》。君子以俭德辟难[5],不可荣以禄[6]。”初六:拔茅茹,以其汇[7]。贞吉,亨。
《象》曰:“‘拔茅’、‘贞吉’,志在君也[8]。”六二:包承[9],小人[10]吉;大人否[B11],亨。
《象》曰:“‘大人否,亨’,不乱群也[B12]。”六三:包羞[B13]。
《象》曰:“‘包羞’,位不当也[B14]。”九四:有命[B15],无咎,畴离祉[B16]。
《象》曰:“‘有命,无咎’,志行也。”九五:休否[B17],大人吉。其亡其亡[B18],系于苞桑[B19]。
《象》曰:“‘大人’之‘吉’,位正当也[B20]。”上九:倾否[B21]。先否后喜。
《象》曰:“否终则倾,何可长也!”[注释][1]否(pǐ):卦名,象征闭塞之义。匪:非。否之匪人,意思是被闭塞的是不该闭塞的人。[2]小:指的是坤阴,否卦下卦和内卦为纯阴爻。大:指的是乾阳,否卦上卦和外卦为纯阳爻。小往大来:就是说乾阳往外而坤阴入内,比喻君子受到排斥,小人受到重用。[3]无邦:无此邦,意思是此邦将亡。[4]内:提拔到朝廷里担任要职。外:排斥。[5]俭德:节俭的美德。辟:同“避”,避开。[6]荣、禄:都是名词用作动词,意思分别是追求荣华、谋取禄位。[7]拔茅茹,以其汇:此句在取象上与泰圭卜初九爻相同,意思是连根拔掉茅草。[8]志在君:为君除害。[9]包:裹也。承:借为“霄”,烝肉也。包承:指的是祭祀时以物包烝肉。“包承”也解作心怀惩戒之意,如此,庶民可转为吉利,贵族虽处闭塞,也有亨通的时候。[B10]小人:指庶民;小人吉,意思是庶民无牲可献,只有熏肉可供,是小裕之象,故吉。[B11]大人:指贵族:大人否,意思是贵族如果也这样,是没落之象,故否。[B12]不乱群:意指大人心怀惩戒,不使臣民、群众相乱。[B13]包:裹也;羞:熟肉也。包羞:意指祭祀时以物包熟肉,也解作心怀羞耻。[B14]位不当:才德与职位不相称。从爻象上说,“六三”为阴爻,居阳位(第三爻为阳位)。[B15]命:天命,有命,已有天命安排之意。[B16]畴:借为“寿”。离:借为“丽”,意为附。祉(zhǐ):福。[B17]休:犹怵,恐惧的意思。休否:惧怕否闭。[B18]其:将要。[B19]苞:此处取其草木丰盛之意。苞桑:生长茂盛的桑树,桑树以根深蒂固为特点,系于苞桑,就是说可以像系结于茂盛的桑树一样坚固不拔了。[B20]位正当:以正道行其职责,才德足以胜任。以爻位言,“九五”居上卦之中,位正。[B21]倾否:倾覆否闭之势。
[鉴赏]否卦是《易经》里的第十二卦,与第十一卦泰卦一起构成了最为典型的一对对立卦。首先,就卦名而言,“泰”意为通达,而“否”则表闭塞,二者正好代表了二种相反的状态。因此,《杂卦》说:“《否》、《泰》反其类也。”从卦象上看,它们既是倒爻对立卦,也是对爻对立卦,还是倒经对立卦。所谓的“倒爻对立卦”,也被称为“综卦”,说的是纵向上看,对立的二卦卦象,一卦六爻的排列同另一卦上下颠倒之后的六爻完全相同。所谓的“对爻对立卦”,又称为“错卦”,是横向比较对立的二卦的卦象,相同爻位的两爻爻象正好相反。而“倒经对立卦”则指的是把六爻卦看作是内外(或上下)两个经卦(即三爻卦)构成,对立的二卦,其内外卦呈相互颠倒的状态。泰、否二卦的卦象在上述三种意义上,都呈现出对立形态,这在六十四卦中是较为少见的。
从卦序看,泰卦象征了一个事物或过程达到畅通的状态,但是物极必反,《序卦》有云:“物不可以终通,故受之以《否》”,明确指出了否卦在泰卦之后有着泰极否来之意。
从卦义看,泰卦的卦辞乃是“小往大来,吉。亨”。而否卦的卦辞却是“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二卦卦辞所解释的卦象,其意义完全相反,吉凶也刚好相反。文字的表达形式也都是经过精心考虑之后采用的。以“大往小来”对“小往大来”,这说明《易经》已有意要强调突出这二卦在意义上的对立,并且《彖传》和《象传》在解说这二卦的卦义之时,都严格地采取了类似的对比的手法,也是刻意表现了二者的对立。
否卦的卦象是坤下乾上,其象征意义是地下天上,在传统观点看来这反映了正常的秩序,应当是吉利的。然而,否卦以相反相成的眼光来看待世界,认为这样违背了对立统一的法则,造成阴阳相隔,其结果是万物不通,天下失道,故而不吉利。由此可见,泰卦是从正面阐述了天地、上下相交的重要作用,而否卦则是从反面进一步说明了这个道理,二者都阐释了通的观念。《周易》用阴阳相交这一表达方法,论证了阴阳相交的理念,而且它还用对立卦的相互对照的方式,强调了对立面之间的互动对于事物的发展是具有积极作用的。
可见,由通这一概念所表达的相反相成的思想,渗透到了泰卦与否卦的各个方面。对立统一在这二卦中已经成为成熟而深刻的意识,这二卦对于对立统一法则的把握与表达都已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如果说《周易》的第一对对立卦,也就是第一、二卦(乾、坤两卦)主要讲的是一分为二,即确定了世界的二极以及《周易》的二个基本点,那么泰卦与否卦则非常成功地演示了合二为一,也就是阴阳交感、两极互动、对立统一。这样,《周易》就全面地把握了对立统一的这一普遍法则,从而避免了片面性与绝对化。
谦卦瘙棶(下艮上坤)《谦》[1]:亨。君子有终[2]。
《彖》曰:“《谦》,亨,天道下济[3]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4]。天道亏盈而益谦[5],地道变盈而流谦[6],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7]。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8]:‘君子’之‘终’也。”《象》曰:“地中有山[9],《谦》。君子以裒多益寡[10],称物平施[B11]。”初六: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
《象》曰:“‘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B12]六二:鸣谦[B13],贞吉。
《象》曰:“‘鸣谦贞吉’,中心得[B14]也。”九三:劳谦君子[B15],有终,吉。
《象》曰:“‘劳谦君子’,万民服也。”六四:无不利,于为譞[B16]。
《象》曰:“‘无不利伪谦’,不违则也。”六五:不富,以[B17]其邻,利用[B18]侵伐,无不利。
《象》曰:“‘利用侵伐’,征不服[B19]也。”上六: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
《象》曰:“‘鸣谦’,志未得也。可‘用行师’,征邑国也。”[注释][1]谦:卦名,象征谦虚、谦卑。[2]有终:有善终,有美好的结果。[3]天道下济:指日光往下照射,风朝下吹,雨向下降落。[4]地道卑:地的位置在天之下。上行:地气上升。[5]亏:损。盈:满。天道亏盈:指太阳到正午后开始倾斜,月满后渐亏。益:增益。谦:这里指低下者。(天道)益谦:指日从低位上升,月由缺渐圆。[6]变:毁。流:由上往下运动,增益低处,如泥、水降落到低洼处。[7]恶(wù)盈而好(hào)谦:憎恶盈满而喜好谦卑。[8]逾:谕越。[9]地中有山:谦卦上坤下艮,坤作地,而艮表山,地高于山,所以说“地中有山”,意为山本高而自立于卑微。[10]裒(póu):取出。益:增补。[B11]称物平施:称量财物的多寡而平均施舍于人。[B12]牧:放牧,此处指约束、管理的意思。自牧:自我约束。[B13]鸣:名声在外,有声望。鸣谦:即名谦,有名而谦,意为有美誉名声而不傲。[B14]中心得:即心得中,言心得中正之道。[B15]劳:(有)功劳。劳谦:意为居功不傲而谦虚有余。[B16]譞(xuān):明智。一说同“挥”,举止、行动,释为挥手、摆手而表谦虚之义。[B17]以:因为。[B18]用:以。利用:有利于。[B19]不服:指不服王命之人。
[鉴赏]谦卦的卦象是下艮(象征山)上坤(象征地),一般都是山高地低,现在山却在地下,这表示了高大者自居于下位,也就是谦虚的表现。谦卦的卦名、卦象、卦辞以及大多数爻辞,乃至《彖传》与《象传》的解释,都明确地赞扬谦虚,一卦各个部分如此高度集中在一个抽象的概念之上,这在《周易》六十四卦之中是罕见的。此外,谦卦的卦辞与六爻爻辞都言及吉利,其中有一个“亨”,还有三“吉”与三“利”,如此大吉大利,这在六十四卦之中也仅有此卦。谦卦的前三爻都为吉,据于高位的人,谦虚谨慎,能够度过任何艰险。他们坚持遵循正道,虽有声誉,而且有功劳,但是居功不傲,因此万民敬服,结果都是吉利的。后三爻稍次,但也无不利,不论大小之事,都因虚怀若谷,克尽职守,而最后都能得到好的结果。可见,在远古时期,谦的观念已经在中华民族的思想之中占据了突出地位,人们认为,谦虚有百利而无一害,是人们要想成功所必须具备的美德。
在《周易》里,谦决不是故作姿态,也不仅仅是关乎礼貌一类的小节。谦卦赋予了它许多十分重要的涵义,其中主要有:第一,态度温和,不粗暴,这正是“初六”的爻辞“谦谦君子”中所包含的意义。第二,“裒多益寡,称物平施”,也就是要限制特权,实行平等。第三,“卑以自守”,就是要谦让,不能锋芒毕露。第四,“鸣谦”,就是要有美德而不自矜,有美誉而不自诩,有才华而不自鸣,始终保持低调。第五,“劳谦”,也就是不自满,既是因为有远大的目标,也是意识到功劳其实是依靠众人之力才能获得的。
这里需要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谦这一观念之中具有不自满、不自足的意义,《彖传》正由此来把握与发挥谦的观念,进一步将它规定为事万物最具有生命力的一种状态。在它看来,世界是生生不息的,宇宙的生命力正是表现在有无限的运行空间以及无穷的发展前途。谦则保证了有这样的空间和前途。《彖传》的思想是,谦使人“卑以自守”,因此就不会故步自封、停滞不前,从而必然会为人们打开极其广阔的发展空间。
谦的观念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之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因为“知足长乐”的思想对中国人有很大影响,虽然讲“知足”主要是为了克服人们的贪婪心理,但是有些具有保守倾向的人常以“知足”为由而安于现状。但是,在中国古代,人们的思想中占有崇高地位的《周易》对谦的观念却要求人们在精神上永不自满,不论何时都不能满足于已经取得的进步,这就在很大的程度上抵消了“知足”思想所带来的消极作用,从而使人们能够始终积极进取。
豫卦瘙棷(下坤上震)《豫》[1]:利建侯行师[2]。
《彖》曰:“《豫》,刚应而志行[3],顺以动[4],豫,豫顺以动,故天地如[5]之,而况建侯行师乎?天地以顺动,故日月不过[6],而四时不忒[7];圣人以顺动,则刑罚清而民服。《豫》的时候义大矣哉!”《象》曰:“雷出地奋[8],豫。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9]之上帝,以配祖考。[10]”初六:鸣豫[B11],凶。
《象》曰:“‘初六,鸣豫’,志穷凶也。”六二:介于石[B12],不终日。贞吉。
《象》曰:“‘不终日,贞吉’,以中正也。”六三:盱豫[B13],悔[B14],迟[B15],有悔[B16]。
《象》曰:“‘盱豫’,‘有悔’,位不当也[B17]。”九四:由豫[B18],大有得。勿疑,朋盍簪[B19]。
《象》曰:“‘由豫,大有得’,志大行也。”六五:贞疾[B20],恒[B21]不死。
《象》曰:“‘六五:贞疾’,乘刚也[B22]。‘恒不死’,中未亡也[B23]。”上六:冥豫[B24],成有渝[B25]。无咎。
《象》曰:“‘冥豫’,在上,何可长也?”[注释][1]豫:卦名,象征欢娱。[2]建侯:分封诸侯。行师:出师。[3]刚应:第四爻为阳爻,其上下五阴爻与之相应,象征君主得到臣民拥护。志行:指君主之志得以实现。[4]顺动:豫卦上震为雷,下坤为地,地表顺从,雷表行动,所以是顺动。[5]如:顺应。[6]过:误。[7]忒(fè):差错。[8]奋:动。[9]殷:盛大。荐:进。[10]配:献。祖者:祖先。[B11]鸣:有名。鸣豫:有名而欢娱。[B12]介:古文作“砎”,坚硬。于:如也。介于石:指坚如磐石。[B13]盱(xū):眼向上看,比喻阿谀奉承。[B14]悔:较小之不幸。[B15]迟:缓。[B16]有:同“又”。[B17]位不当:指第三爻为阴,却据阳位。[B18]由:疑为“田”字。由豫:即田猎以行乐。[B19]盍(hé):同“合”,会合。簪(zān):古人用来固定发鬓的饰物。盍簪:意思是头挨着头,比喻相聚。[B20]贞疾:指用来占问疾病。[B21]恒:久,指寿命长。[B22]乘刚:指第五根阴爻位于第四爻阳爻之上,是为柔乘刚之象,比喻臣势威胁到君。[B23]中未亡:第五爻位于外卦之中,象征人遵循中道。[B24]冥:昏暗,黄昏。冥豫:在昏暗之中享乐。[B25]有:汉帛书《周易》写为“或”。渝:败坏。成有渝:已获成功之事可能会败坏。
[鉴赏]豫卦在《周易》里是第十六卦,与第十五位的谦卦成倒爻对立卦,也就是综卦。所谓“豫”,意为欢愉,快乐。一个人具备优秀品质,在事业中取得了大的成就,又保持了谦虚的美德,他在精神上应该是愉快的。因此《序卦》说:“有大而能谦,必豫,故受之以《豫》。”豫卦的爻辞始终都围绕着“豫”字言吉凶,指明什么样的快乐是可取的,什么样的快乐却会遭致灾难。由此可见,豫卦表达了古人的幸福观。《易经》的豫卦把快乐作为有意义的活动而造成的精神愉悦的效果来加以肯定。如“九四”爻辞所说打猎十分快乐,“大有得”,就能理解为不仅提高了武艺,而且获得了许多猎物,朋友欢聚在一起,也增进了友谊。
总的来看,豫卦的重点在于,向世人指出,不能罔顾长远利益,或者是以不正当的手段去追求所向往的东西,以贪图一时的享受。“初六”爻辞所说之“鸣豫”,讲的就是有些人因为有了名声,就耽于虚荣,忘乎所以,甚至最后走向了歧路。爻辞认定这种快乐是短暂的,很快就会尝到苦果,因此判断“名豫”为“凶”。在这里,“凶”虽只有一个字,但却能够让世人警醒。“六三”爻辞之中的“盱豫”,说的是那些以献媚为能的小人,由于讨得了长上的欢心而得意洋洋。但是,根据豫卦,那些行邪道的人,他们的不幸将会接踵而至,他们的得意也是注定不能持久的。“上六”爻辞所说的“冥豫”则指的是那些已经日暮途穷,却依然苟且偷乐,致使事业败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在这样的情况下,唯有另作良谋,方能避免灾祸。由此可见,《易经》反对人们牺牲根本利益去换取那些短暂的欢乐,并且竭力引导人们去追求高尚的娱乐来获得精神上的愉悦,同时否定了那些因为低级趣味而产生的快乐。虽然,豫卦的文字不多,却为中国人的快乐观奠定了积极向上的基调。
剥卦瘙椂(下坤上艮)《剥》[1]:不利有攸[2]往。
《彖》曰:“《剥》,剥也,柔变刚也[3]。‘不利有攸往’,小人长也。顺而止之[4],观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虚[5],天行也[6]。”《象》曰:“山附于地,《剥》,上以厚下安宅。”初六:剥床以足[7],蔑[8];贞凶。
《象》曰:“‘剥床以足’,以灭下也。”六二:剥床以辨[9],蔑;贞凶。
《象》曰:“‘剥床以辨’,未有与[B10]也。”六三:剥之无咎。
《象》曰:“‘剥之无咎’,失上下[B11]也。”六四:剥床以肤[B12],凶。
《象》曰:“‘剥床以肤’,切近灾也。”六五:贯鱼以宫人宠[B13],无不利。
《象》曰:“‘以宫人宠’,终无尤也[B14]。”上九:硕果[B15]不食,君子得舆[B16],小人剥庐[B17]。
《象》曰:“?君子得舆‘,民所载也[B18]。’小人剥庐,终不可用也。”
[注释][1]剥:卦名,象征剥落、衰落之义。[2]攸:所。[3]柔变刚:剥卦卦象下五阴爻,上仅有一阳爻,柔势盛,能改变上九之刚。[4]顺:指下卦坤,坤为地,象征顺。止:指上卦艮,艮为山,象征止。顺而止之:剥卦阴盛,应顺势而为,止而不冒进。[5]尚:贵也,重视。消息:消亡和生息,在卦爻来说,消是指阳爻往而阴爻来,息是指阴爻往而阳爻来。[6]天行:天道。[7]剥:此处指剥去、去掉。以:之也;剥床以足:即去掉床脚。[8]蔑:借为梦。[9]辨:牖,床板。剥床以辨:即剥去床板。[10]与:这里意为帮助。[B11]失上下:指被剥夺之人失去上下支持。[B12]肤:席子。剥床以肤:即去棹床上的席子。[B13]贯:穿。贯鱼:像贯穿存一起的鱼一船右次序。以:用也。宫人:宫中嫔妾的总称。贯鱼以宫人宠:喻指统治者对于宠爱之宫人,如鱼贯排列次序,因此宫人不至于争宠相妒,乃无不利。[B14]尤:过,过失。[B15]硕:大。果:指谷物、牲畜之类。[B16]舆:车。[B17]剥:剥毁。庐:房舍。[B18]载:这里指拥戴。
[鉴赏]剥卦在《易经》里位居二十三。《剥卦卦象下坤(为地)上艮(为山),高山附与平地之上,象征了剥落、衰落。就此卦的六爻而言,阴爻由下而上,一连五根阴爻,最后才有一孤阳居上,因此是柔爻逐渐侵蚀阳刚,阴盛阳衰,这在古代的占筮上表示小人得势而君子困顿不利。由于内卦为坤顺,外卦为艮止,意为必须面对现实,不可轻易妄动。适逢阴毒小人用事,并非君子有所作为的时候,因此君子应该静待时变。
历史上往往有些兴旺的家族甚至国家一夜突然垮掉,一般人也许会归因于突发灾难,或归罪于某个关键人物的疏忽、错误。但是,剥卦才指出了其根本问题所在,那就是:一个实体的主事者以自己的行为挖掉了实体的基石,破坏了它的根本。首先剥卦的卦象指明,在下面作为凶兆的阴爻由一根渐渐增加到了五根,只有一个阳爻孤悬在最上层,这就表明,基础已经完全腐败了,大厦表面的庞大与坚实其实是个假象,只要一阵狂风,它就会立刻倒塌。而爻辞则以寓言的故事的方式,描绘了自我灭亡的过程。人需要靠床安身休息,但是有个蠢人为了眼前之需,却先锯掉了床脚,后来又将床板拆去,最后甚至连床上的席子也取走了。这一寓言虽然情节简单,但是却以十分明显的道理有力地讽刺了那些自毁根基的愚蠢行为。剥卦给人们的启示就是不能罔顾大多数人的利益与意见,一意孤行;不能为了一时的贪婪与快乐,而去做自毁根基愚蠢行为。
《周易》讲述的是成功之道,因此《象传》并没有简单地满足于一般地示警,其主旨在于确立要取得成功的一条重要的法则,即时刻都要牢记必须打下坚实的基础,以巩固自己的根本。这也是《象辞》“山附于地,《剥》,上以厚下安宅”所要说的意思。无论是人生,乃至治国大事,往往难免会遇到艰难之时,如果基础十分牢固,就不难化险为夷。当然,坚实基础是项繁难的工作,也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而人们大多有浮躁心理,常常急于求成,因为不能立即见效而忽视了巩固根基。那些真正有大志向、大智慧的人,在做大事之时必会先抓住根本,以求立于不败之地,而不试图依靠侥幸来取胜。
复卦瘙椃(下震上坤)《复》[1]:亨。出入无疾,朋来无咎。反复[2]其道,七日来复。利有攸[3]往。
《彖》曰:“《复》,‘亨’,刚反[4]。动而以顺行,是以‘出入无疾,明来无咎’。‘反复其道,七旧来复’,天行[5]也。‘利有攸往,刚长也[6]。《复》,其见天地之心乎[7]?注释《象》曰:“雷在地中,《复》。先王以至日闭关[8],商旅不行,后不省方[9]。”初九:不远复[10],无祗悔[B11]。元吉。
《象》曰:“‘不远之复’,以修身也。”六二:休复[B12],吉。
《象》曰:“‘休复之吉’,以下仁[B13]也。”六三:频复[B14],厉无咎[B15]。
《象》曰:“‘频复之厉’,义[B16]无咎也。”六四:中行独复[B17]。
《象》曰:“‘中行独复’,以从道也。”六五:敦复[B18],无悔。
《象》曰:“‘敦复无悔’,中以自考也[B19]。”上六:迷复[B20],凶,有灾眚[B22]。用行师,终有大败;以其国君凶,至于十年不克征[B23]。
《象》曰:“‘迷复’之‘凶’,反君道也。”[注释][1]复:卦名,象征返回、回复之义。[2]反复:往返。[3]攸:所。[4]刚反:震为阳刚之卦,坤为阴柔之卦,所以刚反是指刚反于内,即刚者返回之义。刚者可指君主、父亲、男子、君子等。[5]七日来复:据高亨《周易大传今注》,七日表数七,七日来复是说以七为一周期,如正月阴气始退,到八月而复来;八月阳气始退到正月又渐盛。卦象也如此,卦爻有六,数至第七,则又为另一卦。天行:天道。[6]刚长:指复卦最下之阳爻,《周易》每卦之爻位都是由下而上确定。复卦表明阳、刚开始增强。[7]天地之心:天地之本,即天地万物循环往复的生生不息之规律。[8]以:因此。至日:冬至之日。闭关:封闭城关。[9]后:指君主。省:视察。方:邦国。[10]不远复:不远而返。[B11]祗(qí):大。悔:较小之不幸。[B12]休:欣喜,也作辞官退休。休复:欣喜而返,也作辞官退休,返其故居。[B13]下仁:让其位给仁人。[B14]频:同“颦”,皱眉也。[B15]厉:危险。厉无咎:指人们出行,遇到危险,皱眉而返,知难而退,故无凶。[B16]义:同“宜”。[B17]行:道。中行:中道、中途。中行独复:意思是中途独自而返。[B18]敦:考察。敦复:指经过考察而返。[B19]自考:自我考察。中以自考:意为自我反省以守中正之道。[B20]迷复:迷路后返回。[B22]眚(shěng):灾祸。[B23]克:能。
[鉴赏]复卦在《周易》里位居第二十四,与剥卦成倒爻对立卦,也就是综卦。剥卦的卦象,一根阳爻孤悬于五根阴爻之上,表明阴盛阳衰且阳刚将尽,因此是大凶。但是《周易》总是以动态的眼光看待世界,以为否极泰来,大凶之中也会蕴涵转机,因此就接着推出了复卦。“复”有返回、回复的涵义,预示生机将会再来。从卦象看,虽然上面有五根阴爻相重,阴势盛极,但是下面已有一阳初现,这说明了一阳返回,将要横扫萧瑟之象,再度勃发生机。而从这两经卦的组合来看,复卦的下卦是震,象征雷;上卦是坤,象征地,因此复卦显示的是阳刚初生,如初春之惊雷,必将显威于大地。因此,此卦自然是十分吉利的。
复卦的卦辞“反复其道,七日来复”,本意指的是旅行七天之后,安全回到家里。《彖传》从中体悟出了这样一个哲学道理:事物的运动都有其周期性,这也就是它所理解的“复”。实际上,《彖传》将这种周期性看作为万事万物运动、发展的普遍规律的一种外在表现。“顺动”是《彖传》中出现频率很高的用语,由此可见,它是高度重视客观规律的。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彖传》中有“《复》,其见天地之心乎?”这一说法。通览全部《彖传》或是整本《周易》,不难发现,“天地”一语指的是大自然,从未用来称呼超自然的人格神。既然如此,何来“天地之心”?南宋时学人黄樵仲就曾向老师朱熹提出过这一问题。朱熹则提出“天地”非神,就此而言,可说天地无心。但是,大自然是有秩序的,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在决定着这一切。他说:“若果无心,则须牛生出马,桃树上发李花,他又却自定。”(《朱子语类·理气上》)因此他认为“心”就是“主宰”的意思,就是理。通过朱熹的解释,就能从《彖传》的这一表述之中看见广阔的宇宙中充满了生机。复卦的卦象最为生动地表现了宇宙生命力的深刻涵义,其中一根阳爻处于五根阴爻的最下面,这表明阳气复生于下,虽然力量尚且微弱,但是生机却不可抑制。因此,“一阳来复”这一中国传统的话语,其中蕴含了巨大的鼓舞力量,不论是久病未愈的病人,还是事业困难之人,看见“一阳来复”就会信心十足,以最大的精神力量经受磨难的考验,并争取最后的胜利。
坎卦瘙椀(下坎上坎)《习坎》[1]:有孚维心[2],亨[3],行有尚[4]。
《彖》曰:习坎[5],重险也[6]。水流而不盈,行险而不失其信。维心亨,乃以刚中[7]也。行有尚,往有功也。天险不可升也,地险山川丘陵也,王公设险以守其国,坎的时候,用大矣哉《象》曰:水洊至[8],习坎,君子以常德行,习教事。
初六:习坎,入于坎[9]窞[10],凶。
《象》曰:“习坎”入坎,失道“凶”也。
九二:坎有险,求小得。
《象》曰:“求小得”,未出中[B11]也。
六三:来之坎[B12],坎险且枕[B13],入于坎,客,勿用。
《象》曰:“来之坎坎[B14]”,终无功也。
六四:樽酒簋贰[B15],用缶[B16],纳约自牖[B17],终无咎。
《象》曰:“樽酒簋贰”,刚柔际[B18]也。
九五:坎不盈,祗[B19]既平,无咎。
《象》曰:“坎不盈”,中未大也。
上六:系用徽纆[B20],置于丛棘[B21],三岁不得[B22],凶。
《象》曰:“上六”失道,“凶”“三岁”也。
[注释][1]习:按《周易》行文惯例,卦象后当为卦名,因此这个“习”字当为误入,可能是由于初九爻辞及《彖传》均有“习坎”二字。误为卦名。[2]孚:同“俘”。维:借为“慛”,意为二心。[3]亨:祭祀,指杀俘虏祭神。这句卦辞《彖传》读为“有孚,维心亨”,把“孚”解为诚信;维即“惟”;亨解为美。[4]尚:同“赏”。[5]习:重,指坎卦为两个三爻坎卦相重而成。[6]坎:象征水,卦义为险。[7]刚中:就卦象言,指九二、九五两爻分处下上两经卦之中位,为阳爻,表刚健;就卦义言,指刚健、正中二美德。[8]洊(jiàn):再次。水洊至:水不断地流出,比喻人的道德修养,日有长进。[9]坎:坑。[10]窞(dàn):陷。[B11]出中:不背离中道。从爻象看,九二居下卦之中位。[B12]之:此。[B13]枕:同“沈”,深。[B14]坎坎:多坑洼之地。[B15]樽:酒杯。簋(guǐ):盛饭的器具。贰当为资,形似而误。资借为粢,谷类食物。[B16]缶(fǒu):一种腹大口小的瓦器。[B17]纳约:送进取出。牖(yǒu):窗户。此句言某人被关入牢中,但有亲属送食物。[B18]际:交接。刚柔际:指囚犯受到官吏的压迫;从爻象看六四阴爻处于九五阳爻之下。[B19]祗(zhī):同“坻”,小丘。[B20]系:缚。徽纆(mò):黑色绳索。[B21]丛棘:指监狱,因监狱墙上墙外都种了长刺的荆棘。[B22]得:可能借为“置”。置意为赦免。
[鉴赏]坎卦是《周易》第二十九卦,组成它的两个经卦(三爻卦)都是坎。经卦坎象征着水,卦义为险,因此别卦(六爻卦)坎就表示的是重重危险。此卦的卦辞讲到了俘虏有二心,爻辞写路途多坎坷、被囚于狱中,都讲的是人生中的危险境遇。由此可见,此卦的卦象、卦义、卦辞与爻辞是完全一致的,《彖传》与《象传》也因此而围绕此卦义来阐发思想,这就使怎么认识与对待危险成为了《周易》里的一个十分重要的课题。
坎卦首先告诉人们,在人生的旅程之中有着无数的危险,对此人们需要做好思想准备。整个坎卦,有五次提到了“习坎”,如此反复不断地重复着“重重危险”的卦义,这就表明,《周易》把正确对待危险看作获得人生成功的头等大事。一个人处于险境之中,如果有所警觉,就会采取适当的措施,从而化险为夷;相反,如果麻痹大意,甚至恣意妄为,灾难就必将降临。《周易》自始至终都渗透了一种忧患意识,提倡要时时谨慎戒惧,在它看来,“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文言·乾卦》)。
其次,坎卦提出,人们身处险境之中也必须保持那些美好的品质。许多人在平时对危险没有什么戒备,一旦险情突至,往往手足无措。有人为了自救,不择手段,甚至会陷害亲友。针对这类情况,《彖传》指出:“行险而不失其信”,《象传》则提出:“习坎,君子以常德行,习教事。”《彖传》更加进一步地说明了,应 “以刚中”,也就是说,在临危之时要有刚健精神,思想与行为要合乎中正的原则。险境是对人的考验,如果损人利己,虽然可能一时得计,但是人格低劣,最终必为众人所抛弃;如果品质高尚,能够坚持原则,虽然一时可能会多受磨难,蒙受一些损失,但最终必为众人所赞赏,进而得到他们的支持与帮助,从而逐步化解险情。
再次,也是最应该注意的是,《周易》不是以固定的眼光,而是根据变易、转化的哲学来看待危险。坎卦就主张在险境中要用智慧使得原本不利的方面转变为有利的方面。在它看来,一个事物是否具有危险、能否从危险转变为有利方面,这决定于“时”。坎卦《彖传》说天险难以攀登,但是王公却据以设险,以之阻止敌人的侵犯。这就使人深受启发,任何一个危险的事物都有二方面,即有害和有利这不同的二方面,我们要善于运用《周易》之中的智慧,努力化险为夷。归妹卦瘙椪(下兑上震)《归妹》[1]:征凶,无攸利。
《彖》曰:“《归妹》,天地之大义也。天地不交,而万物不兴。归妹,人之终始[2]也。说以动[3],所归妹[4]也。‘征凶’,位不当[5]也。‘无攸利’,柔乘刚[6]也。”《象》曰:“泽上有雷,《归妹》。君子以永终知敝[7]。”初九:归妹以娣[8]。跛[9]能履,征吉。
《象》曰:“‘归妹以娣’,以恒[10]也。‘跛能履"‘吉’,相承[B11]也。”九二:眇[B12]能视,利幽人之贞[B13]。
《象》曰:“‘利幽人之贞’,未变常也。”六三:归妹以须[B14],反归以娣[B15]。
《象》曰:“‘归妹以须’,未当也。”九四:归妹愆期[B16],迟归有时[B17]。
《象》曰:“愆期之志,有待而行也。”六五:帝乙归妹[B18],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B19]。月几望[B20],吉。
《象》曰:“‘帝乙归妹,不如其娣之袂良’也。其位在中,以贵行也。”上六:女承筐[B21],无实[B22]。士刲羊[B23],无血。无攸利。
《象》曰:“‘上六’‘无实’,承虚筐也。”
[注释][1]归妹:卦名,下兑为泽,上震为雷,象征少女出嫁。归:出嫁。妹:少女之称。[2]人之终始:指的是男女婚配相伴终身;又生子女,开启新的一代,人类得以生息繁衍。[3]说以动:按归姝卦兑下震上意,兑表悦,震表动,意思是男女相爱喜悦而动。[4]所归妹:结果是少女出嫁。[5]位不当:指九二阳爻居阴位,六三阴爻居阳位,九四阳爻居阴位,六五阴爻居阳位。[6]柔乘刚:指六三阴爻位居两阳之上,六五、上六两阴爻位居九四阳爻之上。[7]永终:意思是男女婚配从一而终,永结同心。知敝:意为悟知不能永终的弊病。[8]以:及也。娣(dì):女弟,即妹妹;归妹以娣,指的是先秦时期贵族嫁女,常常以出嫁者的妹妹陪嫁。[9]跛(bǒ):腿或脚有毛病。[10]恒:常也,指常规常例。[B11]承:相助。[B12]眇:盲。[B13]幽人:这里当指深居闺中的少女。贞:占问。[B14]须:借为媭,姊,姐姐。[B15]反归以娣:先秦时期贵族嫁女只以妹妹陪嫁,而不以姐姐陪嫁,所以,归妹以姊就违反常规,将被逐回娘家。[B16]愆(qiān):过。愆期:延期,过期。[B17]时:借为“待”。有时:有所等待,等待时机(再嫁)。[B18]帝乙:殷高宗,纣王之父。归妹:这里是指嫁女给周文王。[B19]君:王后、诸侯夫人之谓。袂(mèi):衣袖,指嫁妆。[B20]几:当作既,月既望,殷周时指阴历每月十五、十六至二十二、二十三日,后指农历望日的次日,阴历十六。[B21]承:捧也。筐:指结婚时献祭于宗庙仪式中新娘所捧的筐,内装果品献神。[B22]实:果实。[B23]士:男未娶称士。刲(kuī):割。刲羊:指结婚献祭宗庙仪式中新郎宰羊祭神。
[鉴赏]归妹卦在《周易》里排在第五十六位,与渐卦既是综卦(即倒爻对立卦),也是错卦(即对爻对立卦),这就是说,这二卦的卦象无论是纵看,还是横向比较,都正好是相反的。所以它们称为“错综卦”。像这种错综卦在《周易》六十四卦中只有四对,另外三对是泰卦与否卦,随卦与蛊卦,既济卦与未济卦。
卦名“归妹”,意为少女出嫁,它的卦象与爻辞全都跟这一主题相关。其卦象为下兑上震,有三种解释都可以表现卦名之义。第一,兑表示的是少女,震表示的是长男。兑与震的组合正好象征了男与女的结合。第二,按照《彖传》的理解,兑表示悦,震表示动,因此说“说(通‘悦’)以动,所归妹也”。这就是说男女两情相悦而将有所行动,进而结婚成家。第三,兑为泽,震为雷,卦象如《象传》所言,“泽上有雷,《归妹》”。古人认为,泽上有雷表明春季将至,古代男女多在春季结婚。此外,雷震于上,泽动于下,在古人看来,这显示了男主女从的涵义,也正好象征了结婚。
爻辞从第一爻直至最后一爻,都围绕着女子出嫁而展开。在归妹卦中能够看到远古贵族婚姻制度以及婚姻与政治之间的关系。“初九:归妹以娣”,这说明,在先秦时期,贵族嫁女常以出嫁者的妹妹作为陪嫁。而“六五:帝乙归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讲述的则是古代一次十分重要的政治联姻。商王文丁之子帝乙为了专心对付东南方的反叛,就对周实行了“和亲”政策,嫁女与姬昌。这对双方都很有利,西伯姬昌为此举办了隆重的婚礼,亲自前去迎亲,成为一时盛事。《诗经·大雅·大明》称这政治联姻为“天作之合”。而《周易·归妹》爻辞则正好是这一重要历史事件的一个旁证。
十分重要的是,此卦《彖传》将男女结合看作世上最神圣的关系,说:“《归妹》,天地之大义也。”中国人并没有西式上帝的观念,在人们心中宇宙间最崇高的东西就是天地,由于《周易》等典籍所确立的这种婚姻观,因此在人们的心目中也同样带有了神圣的色彩。《彖传》说:“天地不交,而万物不兴。”这就是将男女结合比喻为天地之交,说婚姻和家庭是人类文化的产生、延续与发展的前提条件。中国人认为天为父,地为母,这种说法对人在宇宙之中的地位,以及男女关系的重要性,乃至对婚姻与家庭价值的评价之高,在世界各文明之中都是罕见的。正因为此,在中国传统的五伦关系中,夫妇关系被置于首位,还要高于君臣关系。总之,对家庭价值的极为推崇,使得中国传统社会结构能够保持稳定,从而保证了社会秩序的和谐,极大地促进了中国文明的发展。
既济卦瘙椶(下离上坎)《既济》[1]:亨,小,利贞;初吉终乱。
《彖》曰:“《既济》,‘亨’,小者亨也。‘利贞’,刚柔正而位当也[2]。‘初吉’,柔得中[3]也;终止则乱,其道穷也。”《象》曰:“水在火上[4],《既济》。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5]。”初九:曳其轮[6],濡其尾[7],无咎。
《象》曰:“‘曳其轮’,义无咎也。”六二:妇丧其茀[8],勿逐,七日得。
《象》曰:“‘七日得’,以中道也。”九三:高宗伐鬼方[9],三年克之。小人勿用。
《象》曰:“‘三年克之’,惫[10]也。”六四:繻有衣枷[B11],终日戒[B12]。
《象》曰:“‘终日戒’,有所疑也。”九五:东邻杀牛[B13],不如西邻之禴祭[B14],实受其福。
《象》曰:“‘东邻杀牛’,不如西邻的时候也。‘实受其福’,吉大来也。”上六:濡其首,厉[B15]。
《象》曰:“‘濡其首,厉’,何可久也?”[注释][1]既济:卦名,象征事已成。济:渡水。[2]刚柔正:上卦为坎,是阳卦,下卦为离,是阴卦,刚上柔下,是“刚柔正”。位当:指第一、三、五爻皆为阳爻,居阳位,第二、四、六爻皆为阴爻,居阴位。[3]柔得中:指第二根爻为阴爻,居下卦之中位。[4]水:坎卦表示水。火:离卦表示火。水在火上:表明水将灭火,救火之事会成功。[5]思患:思虑后患。豫:当为“预”。豫防:事先预防。[6]曳(yè):拖、拉、牵引。轮:疑借为“纶”,腰间佩带的垂穗,是贵重之饰物。[7]濡(rú):沾湿。尾:这里指衣后之假尾,为西周时人们的饰物中之贱者。[8]丧:失去。茀(fú):借为“帗”,当作发,大巾。[9]高宗:殷王,名武丁,庙号高宗。鬼方:国名,古代俨狁部落之一,是当时中国西北的一个强族;克:胜也。[10]惫:疲惫不堪。[B11]繻(xū):当作濡,沾湿。有:助词,无义。衣枷(rú):衣絮。[B12]戒:提心吊胆、戒备。[B13]东邻:指殷王朝。杀牛:其下汉帛书《周易》有“以祭”二字,意为杀牛的厚祭,与禴祭相对。[B14]西邻:指周王朝。禴(yuè)祭:祭名,祭品薄约,仅用饭菜等,不用大牲。[B15]濡其首:谓渡河而水浸湿其头。厉:危险。
[鉴赏]既济卦在《周易》里位居第六十三,它的阳位(即第一、三、五位)都是阳爻;而阴位(即第二、四、六位)也都是阴爻。由此可见,阴阳各得其位,卦象圆满,象征事情已成。
卦名“既济”意为已经渡过了河,此卦的爻辞也大多是在讲渡河之事。用渡河比喻事情的完成与后人以渡海比喻人生历程有异曲同工之妙。渡河虽然不如渡海那样艰难,但是用于说明一件事情的完成还是恰当的。“初九”爻辞讲的是,渡河之时浸湿了衣服,“上六”甚至还说河水没过了头,差点送了命,事情一度十分危险。这个故事在《周易》之中显然是作为隐喻来表现做事的艰难。而“九三”爻辞“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虽与渡河无关,却更为加强了这方面的意义。可见,用渡河来形容做完一件事情,这里面包含了人生的智慧,它表明做事总会出现各种问题,需要有不惧怕危险的勇敢品质,具备战胜各种艰难险阻的顽强意志与坚韧精神。
值得注意的是即济卦对事情成功之后的描述,卦辞用语是“初吉终乱”,从卦象上看,可解为第一根爻是阳爻,为吉,而最后一根爻为阴爻,乃凶兆;就卦义而言,这明显是警告人们,取得了成功以后,事情并不是已经一劳永逸地彻底解决了。在卦辞的作者看来,如果疏忽大意,就很有可能出大乱子。“上六”的爻辞与卦辞遥相呼应,说“濡其首,厉”也清楚指明,事情完成之后仍然潜伏着危机,人们一定要有忧患意识,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此外,人间之事总是不进则退,如果一味采取保守的态度,最终也肯定是会弊端丛生的。
既济卦是《周易》的第六十三卦。在前面的六十二卦中,从天道到人事,举凡政军、教育之理,《周易》都有所言及,可以说得上已经完成了一部古代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到了这时,此卦以“既济”为名,毫无疑问,具有对前面内容进行总结的性质。但是,从它的卦名、卦象、卦辞与爻辞来看,似乎一点也没有大功告成的感觉。前面的六十二卦,其无所不包的叙述在这一卦里只是比喻为渡过一条河流。既济卦并不是在结束一个过程,而是指明了《周易》到此为止仅仅完成了一个漫长过程中的一步。通过此卦,人们不难领悟到,易理深刻无比,其内容也是无限丰富,任何一种特定的表述都只能揭示它的某一方面的意义,而不可能揭示出它的全部内涵。
即使是以完成一件事而言,既济卦卦辞说“亨”,可见这是十分值得庆贺的。但是,接着它马上就说“小”,就提醒了人们这只是一个微小的成功,不能沾沾自喜,更不应得意忘形。这里卦辞所说的具有普遍的指导意义,无论在什么时代,无论所取得的成就怎样的伟大,它对于志向崇高、目标远大的人来说,或对于一个更伟大的事业来说,都是渺小的,不能把将加以夸大和绝对化。因此,既济卦的卦辞中“小”字虽然只是一个字,却具有很大的力度。它产生过很大的影响,提醒了无数人要在成功面前保持清醒,并且采取谦虚的态度。
未济卦瘙椷(下坎上离)《未济》[1]:亨,小狐汔济[2],濡[3]其尾,无攸利。
《彖》曰:“《未济》,‘亨’,柔得中[4]也。‘小狐汔济’,未出中[5]也‘濡其尾,无攸利’,不续终[6]也。虽不当位[7],刚柔应[8]也。”《象》曰:“火在水上,《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9]。”初六:濡其尾[10],吝。
《象》曰:“‘濡其尾’,亦不知极[B11]也。”九二:曳其轮[B12],贞吉。
《象》曰:“‘九二’‘贞吉’,中以行正也。”六三:未济,征凶。利涉大川。
《象》曰:“‘未济,征凶’,位不当也。”九四:贞吉,悔亡。震用伐鬼方[B13],三年有赏于大国[B14]。
《象》曰:“‘贞吉,悔亡’,志行也。”六五:贞吉,无悔。君子之光[B15],有孚[B16]吉。
《象》曰:“‘君子之光’,其晖[B17]吉也。”上九:有孚[B18]于饮酒,无咎;濡其首[B19],有孚失是[B20]。
《象》曰:“‘饮酒’‘濡首’,亦不知节[B21]也。”
[注释][1]未济:卦名,象征事情未获得成功。[2]汔(qì):借为“赶”,直行。济:渡水。[3]濡(rú):沾湿。[4]柔得中:第五爻为阴爻,居上卦之中位。[5]未出中:未出于中道。[6]不续终:不能继续前进,未能渡过河去。[7]不当位:第一、三、五爻为阴爻,却居阳位,而第二、四、六爻为阳爻,却居阴位。[8]刚柔应:指上下两卦相对应的爻位上的爻象相反,即第一与第四、第二与第五、第三与第六爻都为阴阳相对。[9]慎:审慎。辨物:辨别各种事物。居方:处于某种位置、地位。[B10]濡其尾:见《既济》卦注释。[B11]极:当作儆,警戒的意思。一说“不知极”当解为“不知之极”。[B12]曳其轮:见《既济》卦注释。[B13]震:当是人名,是周的君或臣。用:虚词,无义。鬼方:国名,古代俨狁部落之一,是当时中国西北的一个强族。[B14]大国:指殷国。[B15]光:光辉也。[B16]孚:同“俘”。有孚(fú):《象传》解为有诚信。[B17]晖:光辉也,这里用作动词。[B18]孚:这里意为“罚”。有孚:《象传》理解为有诚信。[B19]濡其首:这里是指饮酒过量,以致酒泼其头。[B20]是:正也。[B21]节:节制,不知节即是酗酒过度。
[鉴赏]未济卦在《周易》里位居第六十四,也是最后一卦。它与第六十三位的既济卦是“错综卦”。“济”的意思是渡河,“未济”从字面上看,是说没有渡过河,表示一件事没有完成。结束整部《易经》的一卦却以“未济”命名,这就表明了,任何一个完成都是新问题的产生,也是迈向新目标的开始。
未济卦的彖辞主要是通过分析卦象来阐明这一哲理的,由此,我们就能把握成与未成、新与旧、生与死的辩证法。未济卦的前一卦,即既济卦第一、三、五爻都是阳爻,并且都处于阳位,而其第二、四、六爻都是阴爻,并且都处于阴位,阴阳全都各得其位,达到了圆满,这在《周易》六十四卦之中是绝无仅有的,也表明事情获得了应有结果。与此相反,未济卦的阴阳爻均不得其位,这在六十四卦中也只有该卦如此,这表示事情并没有成功,但是《彖传》专门指出:“虽不当位,刚柔应也。”这就是说产生了新的对立面与新的矛盾,因而新的变化正在酝酿之中。这也就意味着改变旧局面的新契机正在形成,或是新的生命正在萌发。
未济卦的卦辞,在推出卦名之后即断为“亨”,然而,事情并未成功怎么会“亨”呢?《彖辞》的说法是“柔得中”。这里指的是第五爻为阴,是为“柔”,其处于上卦之中位,故云“柔得中”。在中国的哲学中,柔本意是指被支配的、弱小的方面,显然,这在于企图成功的人看来,这种爻象并不会令人鼓舞,但是,一个“中”字却能够扭转乾坤,能使未成功之事变得亨通。在这里,《彖辞》要说的意思很明显,即使一个人的力量弱小,但是如果被安排在适当的位置,采取合适的方法,其事业也一样会获得发展。同样,卦辞之所以说到“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是由于“未出中”。从爻象看,第二爻在下卦之中,下卦坎为水,代表险,因此陷于水中,未能出;而从卦辞上说,小狐狸过河的结果不好,是因为其没有采取恰当的方法,以至于深陷水中。这里是要告戒那些缺乏经验,但又自以为是的新手做事不能莽撞,必须采取正确的方法去解决面临的问题。
总之,《周易》所勾画的世界并不是封闭孤立的世界,而是一个开放的世界,平衡总是暂时的,每个完成都只是一个阶段的终点。阴阳之间的不平衡与互动必然会打破原有的平衡,从而展开新的环节与阶段,进而寻求新的平衡。世界就是在这平衡与不平衡之间,成与未成的无穷更替之中不断向前发展的。
文言乾《文言》曰[1]:“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君子体仁[2]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3]足以和义,贞固[4]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贞。”
初九[5]曰:“潜龙[6]勿用”,何谓也?子[7]曰:“龙,德而隐者[8]也。不易乎世[9],不成乎名[10]。遯世[B11]无闷[B12],不见是而无闷。乐[B13]则行之,忧[B14]则违[B15]之,确[B16]乎其不可拔[B17],‘潜龙’[B18]也。”
九二曰:“见[B19]龙在田,利见大人[B20]”,何谓也?子曰:“龙德而正中[B21]者也。庸言[B22]之信,庸行[B23]之谨[B24]。闲邪[B25]存其诚,善世[B26]而不伐[B27],德博[B28]而化[B29]。《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君德[B30]也。”
九三曰:“君子终日乾乾[B31],夕惕[B32]若厉[B33],无咎[B34]”,何谓也?子曰:“君子进德[B35]修业[B36]。忠信[B37],所以进德也;修辞[B38]立其诚,所以居业[B39]也。知至[B40]至之[B41],可与言几[B42]也;知终[B43]终之[B44],可与存义[B45]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骄[B46],在下位而不忧[B47]。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
九四曰:“或跃在渊,无咎”,何谓也?子曰:“上下[B48]无常,非为邪也;进退[B49]无恒,非离群[B50]也。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B51]也,故‘无咎’。”
九五曰:“飞龙[B52]在天,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同声相应[B53],同气相求[B54];水流湿[B55],火就燥[B56];云从[B57]龙,风从虎。圣人作[B58]而万物祝[B59];本[B60]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
上九曰:“亢龙有悔[B61]”,何谓也?子曰:“贵[B62]而无位[B63],高而无民[B64],贤人在下位而无辅[B65],是以动而‘有悔’也。”
“潜龙勿用”,下[B66]也。“见龙在田”,时舍[B67]也。“终日乾乾”,行事也。“或跃在渊”,自试[B68]也。“飞龙在天”,上治[B69]也。“亢龙有悔”,穷之灾[B70]也。乾元“用九[B71]”,天下治[B72]也。
“潜龙勿用”,阳气潜藏[B73]。“见龙在田”,天下文明[B74]。“终日乾乾”,与时偕行[B75]。“或跃在渊”,乾道乃革[B76]。“飞龙在天”,乃位乎天德[B77]。“亢龙有悔”,与时偕极[B78]。乾元“用九”,乃见天则[B79]。
《乾》“元”者,始而亨[B80]者也。“利、贞”者,性情[B81]也。乾[B82]始能以美利利[B83]天下,不言所利[B84],大矣哉!大哉乾乎!刚健中正,纯粹精[B85]也;六爻发挥[B86],旁通[B87]情[B88]也;时[B89]乘六龙[B90],以御天也;云行雨施,天下平也[B91]。君子以成德[B92]为行[B93],日可见之行[B94]也。“潜”之为言也,隐而未见[B95],行而未成[B96],是以君子弗用也。君子学以聚[B97]之,问以辩[B98]之,宽[B99]以居[B100]之,仁以行之。《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君德也。
九三重刚[B101]而不中[B102],上不在天[B103],下不在田[B104],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
九四重刚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B105],故“或[B106]”之。“或”之者,疑之也,故“无咎”。
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B107],与日月合其明[B108],与四时合其序[B109],与鬼神合其吉凶[B110]。先天[B111]而天弗违[B112],后天而奉[B113]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亢”之为言也,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其唯[B114]圣人[B115]乎?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B116]者,其唯圣人乎坤《文言》曰:《坤》至柔[B117]而动[B118]也刚[B119],至静而德方[B120]。后得主[B121]而有常[B122],含万物而化光[B123]。坤道其顺[B124]乎!承[B125]天而时行[B126]。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B127]。臣弑[B128]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由[B129]辩之不早辩也。《易》曰:“履霜,坚冰至[B130]”,盖言顺[B131]也。
“直[B132]”其正[B133]也,“方”其义[B134]也。君子敬[B135]以直内[B136],义以方外[B137],敬义立而德不孤[B138]。“直、方、大[B139],不习[B140],无不利”,则不疑其所行也。
阴虽有美,“含”之[B141]以“从王事[B142]”,弗敢成[B143]也。地道[B144]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无成”而代[B145]“有终”[B146]也。
天地变化,草木蕃[B147];天地闭,贤人隐。《易》曰:“括囊[B148],无咎无誉[B149]”,盖言谨也。
君子“黄”[B150]中通理[B151],正位[B152]居体[B153],美在其中而畅[B154]于四支[B155],发[B156]于事业,美之至也阴疑于阳[B157]必“战”,为其嫌于无阳[B158]也,故称“龙”焉。犹未离其类[B159]也,故称“血”[B160]焉。夫“玄黄”[B161]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黄。
[注释][1]《文言》曰:《文言》解释的是《易》中诸卦爻辞的理论意义,与《易》中诸卦爻辞原来占卜涵义不同。如《易·乾》:“元亨,利贞。”元,大;亨,即“享”字,是供物祭祀神灵;利,利于;贞,即占,占卜。《文言》解释元为“善之长”,亨为“嘉之会”;利为“义之和”;贞为“事之干”。长,成长;嘉,美、善;会,会合、聚合;和,相应;贞,正;干,古为“斡”字,躯体,即主体。[2]体仁:实行仁德。[3]利物:对人、物有利。[4]贞固:正而坚定,即坚持正道。[5]初九:《周易》每卦六爻,爻分阴阳,阳爻为“一”,称“九”;阴爻为“——”,称“六”。从爻所处位置来说,最底下为初,依次为二、三、四、五、上。其中初、二象征“地”,三、四象征人,五、上象征“天”。从爻位来说,初、三、五是奇数,属于阳位,二、四、六(或上)是偶数,属于阴位。乾卦“初”是阳爻,故为“初九”。《彖传》《象传》《文言》《系辞》等都是解释诸卦中爻位(即爻象)、爻辞中的含义。[6]潜龙:潜伏之龙。按马融解释:“物莫大于龙,故借龙以喻天之阳气也。初九建子之月(即阴历十一月),阳气始动于黄泉,既未萌芽,就是潜伏,故曰潜龙也。”[7]子:孔子。[8]德而隐者:有德而隐居不仕者。[9]不易乎世:不为世俗而改易品行。易,改易、转移。[10]不成乎名:不求成名。成,求。[B11]逐世:避世隐居。[B12]闷:苦闷。[B13]乐:高兴、喜欢。指自己喜欢之事。[B14]忧:忧患。指有忧患之事。[B15]违:避免。[B16]确:坚定不移。[B17]拔:改变、移动。[B18]潜龙:指隐居的君子。[B19]见:同“现”。[B20]大人:贵族、有地位者。[B21]正中:正,正直。中,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B22]庸言:日常之言。[B23]庸行:日常之行。[B24]谨:谨慎。[B25]闲邪:闲,防止。邪,邪僻。[B26]善世:使世风变善。善,使……善。[B27]伐:夸耀自己功劳。[B28]德博:德泽广博。博,广大、博大。[B29]化:感化。[B30]君德:人君之德。[B31]乾乾:勤勉努力。[B32]夕惕:夜里也保持警惕。[B33]厉:危险。[B34]咎:害。[B35]进德:提高品德。[B36]修业:研习学问,发展事业。[B37]忠信:指君子讲忠信。[B38]修辞:修饰言辞。[B39]居业:保有功业。[B40]知至:适可而止。[B41]至之:达到这种程度。[B42]几:征兆。[B43]终:结果。[B44]终之:达到这一结果。[B45]义:通“宜”,指合宜。[B46]骄:骄横、骄傲。[B47]忧:忧虑。[B48]上下:或上或下。[B49]进退:或进或退。[B50]群:族群。[B51]及时:指及时作事业。[B52]飞龙:此爻在九五之位,五为天位,故称飞龙。[B53]应:应和。[B54]求:求取。[B55]湿:低湿处。[B56]燥:干燥处。[B57]从:随从。[B58]作:兴起。[B59]覩:同“睹”,看见。[B60]本:扎根。[B61]亢龙有悔:意思是居高位者须戒骄傲自满,否则便有败亡之危。亢,至高。[B62]贵:尊贵。[B63]无位:没有地位,上九阳爻居阴位是无位。[B64]无民:丧失民心。[B65]无辅:没有得到(贤人)的辅佐。贤人即君子,处九三之位。[B66]下:指龙潜在下,比喻隐居潜伏,以待时而进用。此后数语从人事来解释。[B67]时舍:适时而止。指做事恰到好处。时,适时。舍,止。一说是“暂时住在民间”,恐误。因为从上文解释来看,“见龙在田”是“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都是指一种合宜的行为,故仅说居于民间则不准确。[B68]自试:自试才能。[B69]上治:在上位治理国事。[B70]穷之灾:指阳爻达到顶点,物极必反而有危险。穷,顶点、极点。[B71]用九:即通九,指六爻皆来自数九,则九爻辞断事。[B72]治:太平。[B73]潜藏:潜藏于地下。初九为地、为阴历十一月至十二月,故天寒地冻,阳气乃藏于地下。此后数语从天道变化来解释。[B74]文明:文,文采。明,鲜明。九二为阳气出土,故万物始生。[B75]行:进。九三为阴历三、四月,草木始为繁盛,君子与时俱进。[B76]革:变革、变易。九四为阴历五、六月,天气渐热,相对冬春而言,天气变易较大。[B77]天德:九五为阴历七、八月,万物成熟,是为天所成就。[B78]极:达到极点。上九为阴历九、十月,天气由热趋寒,万物由盛而衰,故为极。[B79]天则:天的法则。[B80]始而亨:开始通顺。[B81]性情:即乾元使万物得性情之正。[B82]乾:天。[B83]利:使……利。[B84]所利:所利之物。[B85]精:精美。[B86]六爻发挥:指乾卦的六爻发生作用。[B87]旁通:即广通、广泛通达。[B88]情:指天道、人道之情状。[B89]时:适时。[B90]六龙:卦象指六爻。[B91]平:太平。[B92]成德:成就德业。[B93]行:名词,(自己的)行为。[B94]行:动词,行动。[B95]见:显现。[B96]未成:没有成就。[B97]聚:积聚、积累。[B98]辩:通“辨”,辨别。[B99]宽:宽容。[B100]居:原指居住,此指君子存心。[B101]重刚:九二阳爻,九三又为阳爻,是为重刚。[B102]不中:没有处在中位。前三爻的中位为九二,后三爻的中位是九五,故九三处位不中。[B103]上不在天:指九五之位。[B104]下不在田:指九二之位。[B105]中不在人:九三是人位,九四不在人位。[B106]或:同“惑”,疑惑。[B107]合其德:合天地之德。指大人之德与天地好生之德相合。[B108]合其明:指大人明察与日月光辉相合。[B109]合其序:指大人的恩威与四时顺序相合。[B110]合其吉凶:大人的赏罚与鬼神的福祸相合。[B111]先天:先于天时而行事。[B112]天弗违:天不会违反他。[B113]奉:尊奉。[B114]唯:是。[B115]圣人:王肃本作“愚人”。根据上下文,此二字应为“愚人”。[B116]正:正确。指圣人对进退存亡处置正确。[B117]至柔:极其柔顺。[B118]动:变动,即阴阳交感而化生。[B119]刚:指外柔内刚。[B120]方:方正。坤为阴,属地,天圆地方,故地“德方”。[B121]主:指天道。[B122]常:常道。[B123]化光:化,化生、化育。光,“广”字假借,即广大。[B124]顺:即柔顺。[B125]承:承奉。[B126]时行:依时而行。即春生夏长秋获冬藏的时候序。[B127]殃:灾殃。[B128]弑:按当时伦理观念,臣杀君、子杀父,均为弑。[B129]由:原由、缘故、原因。[B130]履霜,坚冰至:踩着霜,坚硬的冰就要来临。[B131]顺:顺着时令。指履霜而坚冰至。[B132]直:地道顺天道而行,故为直。[B133]正:正确。[B134]义:合宣。[B135]敬:主敬。[B136]直内:使内心正直。直,使……正直。[B137]义以方外:行事合宜使自己对外事方正不偏。[B138]孤:孤独无援。[B139]直、方、大:三者均为坤道。[B140]不习:不熟悉(之事)。[B141]含之:含,含蓄。之,指坤道之德。[B142]从王事:从事王事。[B143]成:有所成。[B144]地道:坤为地,故为地之道。下面“妻道”、“臣道”均为坤卦之义。[B145]代:代替(天道)。[B146]有终:有结果,指化育万物。[B147]蕃:繁盛。[B148]括囊:扎住口袋。[B149]无咎无誉:没有灾殃也没有赞誉。[B150]黄中:黄,黄色衣裳。中,指在内。《象》“黄裳元吉,文在中也。”[B151]通理:通达道理。[B152]正位:端居其位。[B153]居体:符合礼制。[B154]畅:畅发。[B155]支:同“肢”。[B156]发:表现。[B157]阴疑于阳:疑,同“拟”,即势均力敌。阴阳势均力敌。则阴不从阳,故两者必战。[B158]嫌:当读为“疑”,同“拟”。“无”为衍文。“嫌于无阳”即拟于阳,指上六阴达到于极盛,其势力等于阳,龙:刚健之象,为阳物。[B159]未离其类:并未离开它的本类(阴类)。坤为阴,虽占阳位,但仍是阴类。[B160]血:释上六爻辞“龙战于野,其血玄黄”。[B161]玄黄:天玄地黄,原指天地颜色,但阴阳相战,两龙相斗,两败俱伤,故流血,其色玄黄。
[鉴赏]《文言》为“十翼”之一,据传是孔子所作,对《周易》乾坤二卦的微言大义,作了精湛的阐发,启人深思。其中心思想是在论述儒家的处世哲学,教人树立“进德修业”的人生理想,以及坚持“刚健中正”的理想人格。
《文言》的思想,首先注重的是舒张阳刚之气,使人能奋发向上 “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也就是说待人接物要如同天无私覆一样;做事须光明正直,如日月经天;做人则要刚健自雄,一身正气,“云行雨施,天下平”,其心可昭日月。
另外,《文言》还倡导阴柔之道,教人要顺从时势,灵活应变。“在上不骄,在下不忧”。另外,在时机来临之时,当进取则应该勇于进取;如果时不我利,该罢休时则应该毅然罢休。切忌一意孤行,“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从而走向事物的反面,这样就是所谓的“亢龙有悔,穷之灾也”。
然而,无论是进取或退遁,均应当“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始终保持刚健中正的独立人格 “闲邪,存其诚”。闲邪,也就是要抑制利欲之心的冲动;存诚,就是要做到永葆赤诚之心。《文言》里所阐扬的这些处世哲理,正好切中“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中华民族精神。系辞上天尊地卑,乾坤[1]定矣。卑[2]高以陈,贵贱[3]位矣。动静[4]有常[5],刚柔[6]断[7]矣。方[8]以类聚[9],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10],在地成形[B11],变化见[B12]矣。
是故刚柔相摩[B13],八卦相荡[B14],鼓[B15]之以雷霆,润[B16]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B17]。乾知[B18]太始[B19],坤作成物[B20]。乾以易知[B21],坤以筒能[B22]。易则易知[B23],简则易从[B24]。易知则有亲[B25],易从则有功[B26]。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B27]乎其中[B28]矣。……易与天地准[B29],故能弥纶[B30]天地之道。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B31]。原始反终[B32],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B33],游魂为变[B34],是故知鬼神之情状[B35]。与天地相似[B36],故不违;知周[B37]乎万物而道济[B38]天下,故不过[B39];旁行[B40]而不流[B41],乐天知命,故不忧;安土[B42]敦乎仁[B43],故能爱;范围[B44]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B45]而不遗,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故神[B46]无方[B47]而易无体[B48]。
一阴一阳[B49]之谓[B50]道,继[B51]之[B52]者善也,成[B53]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B54],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B55]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B56]矣。
显诸仁,藏诸用[B57],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盛德大业,至矣哉!富有之谓大业,日新[B58]之谓盛德,生生[B59]之谓易[B60]。成象[B61]之谓乾,效法[B62]之谓坤,极数知来[B63]之谓占,通变[B64]之谓事[B65],阴阳不测[B66]之谓神。
夫易广矣,大矣,以言乎远则不御[B67],以言乎迩[B68]则静而正[B69],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B70]矣。夫乾,其静也专[B71],其动也直[B72],是以大生焉。夫坤,其静也翕[B73],其动也辟[B74],是以广生焉。广大配[B75]天地,变通配四时,阴阳之义配日月,易简之善配至德。……是故阖户[B76]谓之坤,辟户[B77]谓之乾,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见[B78]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制而用之[B79]谓之法[B80],利用出入[B81],民成[B82]用之,谓之神。
是故易有太极[B83],是生两仪[B84],两仪生四象[B85],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B86]。是故法象莫大乎天地,变通莫大乎四时,悬象著明[B87]莫大乎日月,崇高莫大乎富贵,备物致用,立功成器[B88]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探赜[B89]索[B90]隐[B91],钩[B92]深致[B93]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B94]者,莫大乎蓍龟[B95]。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则[B96]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B97]见吉凶,圣人象[B98]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乾坤其易之缊[B99]邪!乾坤成列[B100]而易立乎其中矣。乾坤毁则无以见易,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
是故形而上[B101]者谓之道[B102],形而下[B103]者谓之器[B104],化而裁之[B105]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措之天下之民[B106],谓之事业。
是故夫象,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B107]诸其形容,象其物宜[B108],是故谓之象。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B109],以行其典礼[B110],系辞[B111]焉以断其吉凶,是故谓之爻。极天下之赜者存乎卦[B112],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B113],化而裁之存乎变,推而行之存乎通,神而明之[B114]存乎其人,默而成之[B115],不言而信[B116],存乎德行。 下……天地之道,贞[B117]观[B118]者也,日月之道,贞明者也,天下之动,贞夫一[B119]者也。夫乾,确然[B120]示人易矣;夫坤,隋然[B121]示人简矣。爻也者,效此者也,象也者,像此者也。爻象动乎内[B122],吉凶见乎外,功业见乎变,圣人之情见乎辞[B123]。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B124]曰位,何以守位日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B125]、禁民为非曰义。
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B126],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B127],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B128],以类[B129]万物之情。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B130]以渔,盖取诸离[B131]。包牺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B132],耒耨[B133]之利,以教天下,盖取诸益[B134]。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盖取诸噬嗑[B135]。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B136],通其变[B137]使民不倦,神而化之[B138],使民宜之。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B139]。……易曰:憧憧往来,朋从尔思[B140]。子曰:天下何思何虑[B141]?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B142]而百虑[B143],天下何思何虑?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B144]而明生焉。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往者,屈也;来者,信[B145]也;屈信相感[B146]而利生焉。尺蠖[B147]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B148],以存身也。精义[B149]入神[B150],以致用也;利用[B151]安身[B152];以崇[B153]德也。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穷神知化[B154],德之盛也。……子曰:危者[B155]安其位者[B156]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乱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天地絪缊[B157],万物化醇[B158],男女构精,万物化生。……子曰:乾坤其易[B159]之门[B160]邪?乾,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B161]而刚柔有体[B162],以体[B163]天地之撰[B164],以通神明之德。……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B165],周之盛德也,当文王与纣之事也,是故其辞危[B166]。危者使平,易[B167]者使倾,其道甚大,百物不废,惧以终始[B168],其要[B169]无咎。此之谓易之道也。
[注释][1]乾坤:乾坤为两卦名,就其象征的事物来说,是指天地。[2]卑:低。指爻所处位置。[3]贵贱:指天贵于地。[4]动静:天地动静。[5]常:常则。[6]刚柔:天刚健地柔顺。[7]断:区分、区别。[8]方:事物的性质。[9]类聚:指事物因性质相同而聚合。[10]象:天象。[B11]形:形体,指一切事物的有形之体。[B12]见:现、呈现。[B13]刚柔相摩:从卦象来说,是阴阳两爻错综相合,就事物来说,指阳刚、阴柔互相交感摩擦。[B14]八卦相荡:就卦象来说。指八卦激荡所形成的六十四卦,就事物说,指天、地、雷、山、火、水、泽、风八类事物的相互作用。[B15]鼓:震动。[B16]润:滋润。[B17]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得到乾道者成男性,得到坤道者成女性。[B18]知:主管。[B19]太始:初始,指事物最初的开端。[B20]作成物:使万物成形。[B21]易知:以平易为主。知:为人所知。[B22]简能:以简易为能。[B23]知:理解。[B24]从:遵从。[B25]有亲:容易亲近。有,无意义。[B26]有功:功业、功绩。[B27]成位:指人居于天地中的位置,即指人在天地之中的作用。[B28]其中:指天地之中。[B29]准:符合。[B30]弥纶:普遍包括、普遍包含。[B31]幽明之故:隐晦彰显的原因。隐晦,指事物无形,彰显,指事物有形。[B32]原始反终:考察开端返归终始。原,考察、探研。反,归结、返归。[B33]精气为物:精气聚而为形体。物,指人。[B34]游魂为变:灵魂离开形体而起变化。[B35]情状:情实状况。[B36]相似:相合,指圣人与天地之道相合。[B37]知周:知,智慧。周,周遍。知周即对事物考虑十分周到。[B38]道济:道,道德。济:救济、救助。[B39]过:过失、过错。[B40]旁:当读为方,正直。旁行:行为合于正道。[B41]流:流散,即放纵。[B42]安土:安居乐业。土,指所居之处。[B43]敦乎仁:厚于仁德。[B44]范围:效法、模仿、仿效。[B45]曲成万物:普遍助成万物。曲成,多方设法使之有成就。[B46]神:神妙、神奇。[B47]方:方所、固定场所。[B48]体:形体。[B49]一阴一阳:即又阴又阳。阴阳两爻不孤立存在,天地万物都有阴阳这两个对立面。[B50]之谓:就是。[B51]继:承受。[B52]之:指一阴一阳之道。[B53]成:具备、具有。[B54]谓之:称它。全句意思是,仁者见到道的一个方面,便称它为仁。[B55]日用:原指日常生活,此作平时经常使用。[B56]鲜:少。[B57]显诸仁,藏诸用:指阴阳之道表现为仁德,隐藏于其生育万物之作用中。[B58]日新:日日更新。[B59]生生:生而又生,即生生不息。[B60]易:变易。[B61]成象:即前文所说“在天成象”。[B62]效法:据前文“乾知太始,坤作成物”,指坤效法乾。[B63]极数知来:极,穷极。数,变易之数。知,推测。来,未来。[B64]通变:通顺达变。[B65]事:人事。[B66]阴阳不测:阴阳变化莫测。[B67]不御:无止境。[B68]迩:近。[B69]正:不邪僻。[B70]备:完备。[B71]专:专一。[B72]直:刚直。[B73]翕:闭、合。[B74]辟:同“闭”,隐蔽。[B75]配:相匹配。[B76]阖户:关闭门户。[B77]辟户:开启门户。[B78]见:同“现”,显现、显示出来。[B79]制而用之:制成器物而使用。[B80]法:效法。[B81]出入:有所改进。[B82]成:都。[B83]太极:指天地未开辟时的混沌合一状态。[B84]两仪:就筮法说是阴阳两爻,就事物说是天地。[B85]四象:就筮法说是太阳、太阴、少阳、少阴,表示春夏秋冬四时。[B86]大业:伟大事业。[B87]悬象著明:悬象,天象。著明,极其光明。[B88]成器:造成器物。[B89]赜(zé):繁杂。[B90]索:求。[B91]隐:隐晦。[B92]钩:追寻。[B93]致:达、抵达。[B94]亹亹(wěi):勤勉不倦。[B95]蓍龟:蓍,筮。龟,卜。[B96]则:效法、仿效。[B97]垂象:显示天象。[B98]象:象征。[B99]蕴:蕴藏。[B100]成列:指乾坤各有六爻,六爻排成列。[B101]形而上:有形之上,即无形。[B102]道:事物变化的规律。[B103]形而下:有形。[B104]器:具体器物。[B105]化而裁之:自然的演化而人为的制裁。[B106]举而措之天下之民:把道与器施于天下之民。[B107]拟:模拟。[B108]象其物宜:象征事物之所宜。[B109]会通:相通,指事物之间的联系。[B110]典礼:典章制度。[B111]系辞:系于卦、爻象下之辞,即卦、爻辞。[B112]卦:卦象。[B113]辞:卦、爻辞。[B114]神而明之:通晓神妙之理。明,通晓、明白。[B115]默而成之:默然而成功。默,不做声、不开口。[B116]不言而信:不说话而使人相信。信,使……信。[B117]贞:正。[B118]观:(天地之道)以象示人。[B119]一:指恒常不变的秩序。[B120]确然:刚健貌。[B121]隋然:柔顺貌。[B122]内:卦内,指在卦象中变易。[B123]辞:爻辞、卦辞。[B124]大宝:最贵重的东西。[B125]正辞:严正言辞。[B126]观法于地:观察地上事物的形式。法,法则,此作形式。[B127]地之宜:即土地适宜种植之物,宜,作特产。[B128]神明之德:神妙显著的德性。神,神奇、神妙。明,著明、显著。[B129]类:类似、类比。[B130]佃:即“田”,打猎。[B131]离:离卦,离为绳,两离相重,象结绳为网罟。[B132]斫木为耜,揉木为耒:斫(zhuó),砍、削。揉:弯曲。耒耜(lě nsì):是古代翻土的农具。全句意为砍削弯曲木材,成为耒耜。[B33]耨(nòu):锄草农具。[B134]取诸益:取之于益卦。益卦震下巽上,震为动,巽为木,圣人观益卦,见木在土中动,于是发明了耒耜。[B135]噬嗑:卦名,卦象为震下离上,离为日象,震为大路,表示日照大路,圣人观此卦而发明集市。[B136]作:继之而起。[B137]通其变:指改变旧器具而推广之。[B138]神而化之:指巧妙运用。[B139]自天祐之,吉无不利:“大有”卦上九爻辞。[B140]憧憧往来,朋从尔思:“咸卦”九四爻辞。憧憧,心神不定;从,跟从、随着;尔,你。[B141]何思何虑:意为何须多思虑。[B142]一致:目的一样。[B143]百虑:想法多端。百,泛指多。[B144]相推:相推移,即交替。[B145]信:同伸。[B146]相感:互相感应。[B147]尺蠖(huò):蛾的幼虫。[B148]蛰:潜伏。[B149]精义:指研究出的精妙道理。[B150]入神:进入神妙境界。[B151]利用:利,便利;用,应用。[B152]安身:安定身心。[B153]崇:提升,提高。[B154]穷神知化:穷究神妙的事物,认识事物变化之理。[B155]危者:危险,危险的事物或事情。[B156]安其位者:安于他统治地位的人。[B157]絪缊(yīn yùn):指天地间阴阳两气交合时的状态。[B158]醇:同“纯”。[B59]易:变易。[B160]门:门径、根源。[B161]合德:德性配合。[B162]有体:各有自己的形制。阴爻为柔,阳爻为刚,相合而为各卦,各卦有自己的形制。[B163]体:体现、呈现。[B164]撰:度数。[B165]殷之末世:商朝的末年。[B166]危:危惧、担忧。[B167]易:慢,引申为懈怠。[B168]惧以终始:始终抱着危惧担忧的心情。[B169]要:总归。
[鉴赏]《系辞传》分上、下二篇,分别列为《易传》十翼的第六、七篇,系是对《易经》卦象与文辞之义理的解释与发挥。相传作者为孔子,但是根据不足,此书作者后世多有猜测,但是都难有确论。
宋代的大儒张载曾指出:“观《易》必由系辞(传)。”意思是说由《系辞传》入手,方才是解易经、求易理的正途。就易学史的角度看来,《系辞传》不仅通论了周易经文义理,也是《易传》十翼的总论,其通过对《易经》卦象与卦辞的创造性诠释,促使《周易》由占筮之书转变成了哲理之书。
《系辞传》一书以“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作为构造整个思想体系的指导,以天道、地道、人道这三才之道为立论之依据。所谓的“三才之道”,根据《说卦传》的解说,“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其要旨在于“推天道以明人事”,联系天道阴阳,来推断与落实于人道的仁义之德。从思想渊源来看,它显然借鉴了道家的宇宙观与人生论思想来阐释天人关系,进而在此基础上论证与阐述了儒家的思想主张以及道德观念。
序卦有天地[1]然后万物生焉。盈[2]天地之间者唯万物,故受[3]之以《屯》。《屯》者,盈也。《屯》者,物之始生也。物生必蒙[4],故受之以《蒙》。《蒙》者,蒙也,物之也。物穉不可不养也[5],故受之以《需》。《需》者,饮食之道也。饮食必有讼,故受之以《讼》。讼必有众起,故受之以《师》。《师》者,众也。众必有所比[6],故受之以《比》。《比》者,比也。比必有所畜[7],故受之以《小畜》。物畜然后有礼,故受之以《履》。履而泰,然后安,故受之以《泰》。《泰》者,通也。物不可以终通,故受之以《否》。物不可以终否,故受之以《同人》[8]。与人同者,物必归焉,故受之以《大有》。有大者,不可以盈,故受之以《谦》。有大而能谦必豫[9],故受之以《豫》。豫必有随,故受之以《随》。以喜随人者必有事,故受之以《蛊》。《蛊》者,事也。有事而后可大,故受之以《临》。《临》者,大也。物大然后可观,故受之以《观》。可观而后有所合,故受之以《噬嗑》[B10]。嗑者,合也。物不可以苟合而已,故受之以《贲》[B11]。《贲》者,饰也。致饰然后享则尽矣,故受之以《剥》。《剥》者,剥也。物不可以终尽剥,穷上反下,故受之以《复》。复则不妄矣,故受之以《无妄》。有无妄然后可畜,故受之以《大畜》。物畜然后可养,故受之以《颐》。《颐》者,养也。不养则不可动,故受之以《大过》。物不可以终过,故受之以《坎》。《坎》者,陷也。陷必有所丽[B12],故受之以《离》。《离》者,丽也。
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B13]。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恒》。《恒》者,久也。物不可以久居其所,故受之以《遯》[B14]。《遯》者,退也。物不可以终遯,故受之以《大壮》。物不可以终壮,故受之以《晋》。《晋》者,进也。进必有所伤,故受之以《明夷》。夷者,伤也。伤于外者必反于家,故受之以《家人》。家道穷必乖[B15],故受之以《睽》[B16]。睽者,乖也。乖必有难,故受之以《蹇》[B17]。蹇者,难也。物不可以终难,故受之以《解》。解者,缓也。缓必有所失,故受之以《损》。损而不已必益,故受之以《益》。益而不已必决[B18],故受之以《央》[B19]。央者,决也。决必有遇,故受之以《姤》[B20]。姤者,遇也。物相遇而后聚,故受之以《萃》。萃者,聚也。聚而上者谓之升,故受之以《升》。升而不已必困,故受之以《困》。困乎上者必反下,故受之以《井》。井道不可不革[B21],故受之以《革》。革物者莫若鼎,故受之以《鼎》。主器[B22]者莫若长子,故受之以《震》。震者,动也。物不可以终动,止之,故受之以《艮》。艮者,止也。物不可以终止,故受之以《渐》。渐者,进也。进必有所归,故受之以《归妹》。得其所归者必大,故受之以《丰》。丰者,大也。穷大者必失其居,故受之以《旅》。旅而无所容,故受之以《巽》。巽者,入也。入而后说[B23]之,故受之以《兑》。兑者,说也。说而后散之,故受之以《涣》。涣者,离也。物不可以终离,故受之以《节》。节而信之,故受之以《中孚》。有其信者必行之,故受之以《小过》。有过物者必济,故受之以《既济》。物不可穷也,故受之以《未济》,终焉。
[注释][1]天地:这里也指乾、坤两卦。[2]盈:充盈、充满。[3]受:继也。[4]蒙:幼小的样子。[5]徲(zhì):同“稚”,物之小者,幼稚的事物。[6]比:依附,辅佐,顺从。[7]畜:积蓄。指辅佐长上者得俸禄而有积蓄。[8]此句说人处于逆境就努力争取他人的理解和帮助。[9]豫:同“愉”。[10]噬(shì):咬。嗑(hé):同“合”。噬嗑:口中咬有食物。[B11]贲(bì):精美的装饰。[B12]丽:依附。[B13]错:通作措,措施、实施。[B14]遯(dùn):退避。[B15]乖:背离。[B16]睽(kuí):背离,违背。[B17]蹇(jiǎn):跛,困苦。 [B18]益:这里指水不断增加。决:河流决口。[B19]央(kuài):决。[B20]姤:音gòu。[B21]井道:指井壁、井底。革:变更,这里指疏井,去除沉积之物。[B22]器:指鼎。政权的象征物。[B23]说:通“悦”。
[鉴赏]《序卦》一篇,解释了《易经》六十四卦的排列顺序,产生的年代当早于西汉初年,因为在《淮南子·缪称训》中引用了《序卦》里面的话。自殷、周开始,在后来的数千年之中,《周易》六十四卦的排列次序曾先后出现了许多版本,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易经》,其卦序就同现在的通行本不尽相同。但是,今本的卦序至迟至战国晚期已为社会与学界所普遍接受,成为主流的一种排列方式,因此,《序卦》就以它为依据,寻求相邻两卦之间在意义上的相互联系。
今本六十四卦的排列原则,主要是考虑的是符号上的联系,以意义之间的联系为辅。全部的六十四卦都严格按照对立卦的概念、以二卦一组来进行排列的。今本卦序的通例是按倒爻对立卦来进行排列,也就是说将一对综卦放在一起,如此排列的便有二十八对。然而,其中有四对对立卦各自上下颠倒之后,没有发生变化,仍然是自身,这就是是乾与坤、坎与离、颐与大过、中孚与小过,所以,它们是以对爻对立卦的关系而排列在一起的。至于一组对立卦如何放置,有些是出于哲学观念的考虑而决定的,如将乾坤两卦放在了第一、二位,这是考虑到它们所代表的天与地是宇宙的二极,也是世界万物之源;既济、未济二卦放在最后,是由于《周易》认为世界的发展不是封闭的,任何一个完成都是一个新阶段的开始,也就是未济之意。
而《序卦》则没有从符号的对立来看卦序,它是从观念上的联系来看卦序的。它以为每一卦在意义上而言,都是承上启下的,换言之,它以外所有的对立卦排列在一起,是由于它们在意义上是有联系的,而且全部相邻的二组对立卦之间在观念上也都是相关的。然而,一般而言,相邻的二组对立卦之间,无论是在意义上还是在符号上都并没有必然的联系。此外,还有不少对立的二卦,其先后次序并不能够从逻辑上推导出来。因此,《序卦》将六十四卦拼接成一条环环相扣的意义链条,自然就免不了有些牵强附会之处。尽管如此,《序卦》努力探索事物之间、观念之间的关系,并且努力探寻事物或是观念合乎逻辑的发展过程,力图将《周易》六十四卦变成一个条理分明的思想体系,这是具有很大价值的理论尝试,它较大地丰富了中国古代哲学的思想内容。
杂卦《乾》刚《坤》柔,《比》乐《师》忧[1]。《临》、《观》之义,或与或求[2]。《屯》见[3]而不失其居,《蒙》[4]杂而著。《震》起也,《艮》止也,《损》、《益》盛衰之始也,《大畜》时也,《无妄》灾也[5]。《萃》聚而《升》不来也,《谦》轻[6]而《豫》怠也。《噬嗑》食也,《贲》无色也[7],《兑》见而《巽》伏也[8]。《随》无故[9]也,《蛊》则饬[10]也。《剥》烂也,《复》反也,《晋》[B11]昼也,《明夷》诛也[B12],《井》通而《困》相遇[B13]也。《成》速也,《恒》久也,《涣》离也,《节》止也,《解》缓也,《蹇》难也。《睽》外[B14]也。《家人》内也。《否》、《泰》反其类也。《大壮》则止,《遯》则退也。《大有》众也,《同入》亲也。《革》去故也,《鼎》取新也。《小过》过也,《中孚》信也,《丰》多故也,亲寡《旅》也[B15],《离》上而《坎》下也[B16]。《小畜》寡也,《履》不处也[B17],《需》[B18]不进也,《讼》不亲也,《大过》颠也,《姤》遇也。柔遇刚也。《渐》女归待男行也[B19]。《颐》养正也,《既济》定也。《归妹》女之终也,《未济》男之穷也。《央》决[B20]也,刚决柔也。君子道长,小人道忧[B21]也。
[注释][1]《比》乐:比卦卦义为辅佐君主,受到任用,得到俸禄,故乐。《师》忧:“师”为军队,转义为战争,担忧战败。[2]与:给予。“与”和“求”都是对民而言。[3]见:通“现”,指物初生而出现于地上。[4]蒙:萌发。[5]按高享言,“灾”前当有一“不”字。此“不”字已误入下句“《萃》聚而《升》不来也”中。[6]轻:通“劲”,意为强。[7]贲:饰。无色:装饰用色彩太多,等于无色。[8]兑:悦。见:通“现”,意思是为他人欣赏就能受到任用。巽:在巽卦爻辞中意为伏,这里表示隐居。[9]故:事。无故:《象传》解释随卦卦义为休息。[10]饬(chì):整治。《象传》解释蛊卦为“振民育德”。[B11]晋:晋卦卦象是日出地上。[B12]明夷:明夷卦卦象是日入地中,象征贤人受罚。诛:这里意为罚。[B13]遇:这里意为“遏”。[B14]睽外:《序卦》解释睽卦言人离家在外。[B15]此句字序有误,当为“《旅》寡亲”。[B16]离上:离为火,火势向上。坎下:坎为水,水向下流。[B17]履:在地上行走。不处:不停在原地。[B18]需:这里意为驻足有所等待。[B19]归:女子出嫁。待男行:等待男子亲迎而行。[B20]决:决定。[B21]忧:当读为“消”。
[鉴赏]《易经》“十翼”包括《杂卦》与《彖传上》、《彖传下》、《象传上》、《象传下》、《文言》、《系辞上》、《系辞下》、《序卦》、《说卦》。《杂卦》是“十翼”的最后一篇,也是“十翼”之中最为简短的著作,仅以寥寥二百来字便概括《易经》的全部内容,一般是以一、二字来概括一卦的主旨与特点。它并没有依照今本《周易》六十四卦的次序,而是错综交杂地讲说各卦的意义,所以被称作“杂卦”。此文看似“杂”,但也有规律可循。全文差不多都是以二卦为一组,对它们的卦义来进行比较。文中大过卦以上并论的二卦都是对立卦,但是也许出于押韵的需要,符号成对立形态的二卦,其先后排列顺序往往与今本卦序相反。本文全篇皆用韵文,这样就便于人们记诵卦名与卦义,这也是它能够流传至今的原因之一。
在解说卦名与卦义的时候,《杂卦》对于经意、《彖传》、《象传》和《序卦》各有所取,既继承了它们各自的思想成果,也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它的主要贡献有二,一是进一步深化了《周易》的思想体系,二是进一步发展了中国古代哲学的方法论和范畴论。书尧典曰若稽古[1],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2],光被四表[3],格于上下[4]。克明俊德[5],以亲九族[6]。九族既睦,平章百姓[7];百姓昭明,协和万邦[8];黎民于变时雍[9]。
乃命羲、和[10],钦若昊天[B11],历象日月星辰[B12],敬授民时[B13]。分命羲仲[B14],宅嵎夷[B15],日旸谷[B16]。寅宾[B17]出日,平秩东作[B18]。日中[B19],星鸟[B20],以殷仲春[B21]。厥民析[B22],鸟兽孳尾[B23]。申命羲叔[B24],宅南交[B25],曰明都[B26],平秩南讹[B27],敬致[B28]。日永[B29],星火[B30],以正仲夏。厥民因[B31],鸟兽希革[B32]。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B33]。寅饯纳日[B34],平秩西成[B35]。宵中[B36],星虚[B37],以殷仲秋。厥民夷[B38],鸟兽毛毨[B39]。申命和叔,宅朔方[B40],曰幽都[B41]。平在朔易[B42]。日短[B43],星昴[B44],以正仲冬;厥民隩[B45],鸟兽氄[B46]毛。帝曰:“咨[B47]!汝羲暨[B48]和。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B49],以闰月定四时[B50],成岁[B51]。允厘百工[B52],庶绩咸熙[B53]。”
帝曰:“畴咨[B54],若时登庸[B55]?”放齐[B56]曰:“胤子朱[B57],启明[B58]。”帝曰:“吁[B59]!嚣讼[B60],可乎?”
帝曰:“畴咨,若予采[B61]?”驩兜[B62]曰:“都[B63]!共工方鸠僝功[B64]。”帝曰:“吁!静言庸违[B65],象恭滔天[B66]。”
帝曰:“咨!四岳[B67],汤汤洪水方割[B68],荡荡怀山襄陵[B69],浩浩滔天[B70],下民其咨[B71],有能俾乂”[B72]?佥[B73]曰:“于[B74]!鲧[B75]哉。”帝曰:“吁!咈[B76]哉,方命圮族[B77]。”岳曰:“异哉,试可乃已。”帝曰:“往!钦哉[B78]!”九载,绩用弗成。
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巽朕位[B79]?”岳曰:“否德忝帝位[B80]。”曰:“明明扬侧陋[B81]。?”师锡帝曰[B82]:“有鳏[B83]在下,曰虞舜。”帝曰:“俞[B84]!予闻,如何?”岳曰:“瞽[B85]子,父顽,母嚣,象傲;克谐[B86],以孝烝烝[B87],义不格奸[B88]。”帝曰:“我其试哉!”女于时[B89],观厥刑[B90]于二女。厘降二女于妫汭[B91],嫔于虞[B92]。帝曰:“钦哉!”
[注释][1]曰若:一作越若或粤若,发语词。稽:考察。曰若稽古:周代成语,用于追述前代著名人物事功的开端。[2]钦:严审。明:明察。文:文采。思:善虑。安安:温和宽厚。允:诚信。恭:恭谨。克:能。让:谦让。[3]光:光耀。四表:四方边缘。[4]格:至、达到。上下:天地。[5]克:能够。明:显示表彰。俊德:才智品德兼备的人。[6]九族:古代指以己为本位,上经父、祖、曾祖,而至于高祖;下历子、孙子、曾孙,而及于玄孙,上下九代之内,所有同姓的直系旁系亲族包括其妻妾,合称九族。一说以外祖父、外祖母、姨母之子、妻父、妻母、姑母之子、姊妹之子、女儿之子及己之同族为九族。[7]平:辨别。章:彰明。百姓:百官族姓。[8]万邦:天下各国总称。当时部族众多,各自为国。[9]黎民:众民。于变:接受尧的教诲而化变。时:犹似随四时代序而合于时宜。雍:和悦、和谐。[10]羲、和:羲氏、和氏为重黎氏,世代为掌管天地四时之官。[B11]钦若:敬顺。昊天:广阔苍茫的天宇。[B12]历:推演计算。象:观测。[B13]敬授民时:将所制定的历法授于民众。[B14]羲仲:羲氏家族同辈中的老二。[B15]宅:居于。嵎夷:一作郁夷,东方某地区,所在不明。[B16]旸(yáng)谷:或作阳谷、汤谷,传说中的日出之处。[B17]寅宾:恭敬地等候迎接。[B18]平秩:辨别事情缓急,确定先后次序。东作:在古代时空统一观中,东方与春天相合。东作即春天的农事耕作。[B19]日中:昼夜时间相等之日,指春分。[B20]星鸟:星名,相当于朱雀中央的张宿。[B21]殷:正,确准。仲春:春季的第二个月,一年中的二月。[B22]析:散于田野,以从事农作。[B23]孳:生育繁殖。尾:牝牡交接。[B24]申:再。羲叔:羲氏家族同辈兄弟中的老三。[B25]南交:旧说南方交阯之地,不可信。当为黄河流域的南部某地区。[B26]明都:极南明亮之处。[B27]南:用来代指夏季。讹:发动。南讹:夏季所从事的农作。[B28]敬致:太阳运行达于南方极至,对此加以测定、记载,并举行一定的仪式加以礼敬。[B29]永:长。日永:白昼最长的一天,为夏至。[B30]星火:大体相当于苍龙中央的心宿。[B31]因:就居高处。[B32]希革:羽毛稀疏。[B33]昧谷:传说中的西方日入冥昧之地。[B34]寅饯:恭敬地送行。纳日:落日。[B35]西成:秋天收获的农事。[B36]宵中:夜与昼等长,指秋分。[B37]星虚:相当于玄武中央的虚宿。[B38]夷:平地。[B39]毨(xiǎn):重生而盛。[B40]朔方:北方某地区。[B41]幽都:极北幽暗之地[B42]在:观察。朔易:由今冬更新为来春。[B43]日短:白昼最短的一天,是为冬至。[B44]星昴:大体相当于白虎中央的昴宿。[B45]隩(yù):室内。[B46]氄(róng):柔软细密的绒毛。[B47]咨:感叹声。[B48]暨:与。[B49]期(jī):一周年。旬:十日、十天。[B50]以闰月定四时:中国历法为阴阳合历,以太阳运行一周为一年,以月亮一度圆缺为一月。又规定一年十二个月,春夏秋冬四季各三个月。然而,地球绕日一周为365天多,一个朔望月为29日多。十二个月的长度为354或355天,与年值相差十一天多。为足此差数,求得年值与月值的最小公倍数,在若干年内设几个闰月来调节,以此保障四季的运行均衡。[B51]岁:年。[B52]允:用。厘:制定。百工:百官。[B53]庶:众。熙:兴。[B54]畴:谁。咨:访问。[B55]若时:顺应四时。登庸:擢用。[B56]放齐:尧时官员。[B57]胤(yìn):后嗣。朱:尧之子丹朱。[B58]启明:智慧通达。[B59]吁:表示惊讶之词。[B60]嚣:语无忠信。讼:争辩。[B61]若予:顺从我。采:事,办理公共事务。[B62]驩兜(huān dōu):驩即欢。尧时官员,与共工相善。[B63]都:赞美之声。[B64]共工:尧时官员,治水不当造成洪水泛滥,被尧诛杀或流放。方(páng):周遍。鸠:聚集。僝(zhuàn):显示。[B65]静言:漂亮话。庸违:做着违背命令的事。[B66]象:好似。滔:即慆,轻慢。天指天子、指尧。[B67]四岳:官名。[B68]汤汤:水势涌流之状。割:危害。[B69]荡荡:大水奔突涤除所遇之物。怀:包围。襄:水面升高淹没陆地。[B70]浩浩:盛大的水势无有际涯。滔:趋赴。[B71]咨:哀叹,愁苦。[B72]俾乂(yì):使之得到治理。[B73]佥(qiān):都。[B74]于:赞叹之声。[B75]鲧(gǔn):尧时官员,禹之父亲。受命治水,以堤防相御,失败后被流放羽山。[B76]咈(fú):违背乖戾。[B77]方命:放弃教命。圮(pǐ):毁。圮族:危害同族。[B78]钦哉:谨慎一心地干吧。[B79]庸命:顺用天命。巽:践,继任。[B80]否:鄙陋。忝(tiǎn):辱,不配。[B81]明明:明察贤良之人。扬:推选。侧陋:隐居卑微之人。[B82]师:众人。锡帝:赐言于尧。[B83]鳏(guān):病,困苦。[B84]俞:表示肯定的语气。[B85]瞽:双目失明的瞎子。[B86]克谐:克制自己达到家庭和谐。[B87]烝烝:孝德美厚。[B88]义不格奸:处理事务不至于邪恶。[B89]女:嫁女。女指尧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姊妹。时:是,指舜。[B90]刑:型,法度、规范。[B91]厘(lí):饬命。妫汭(guī ruì):妫水的弯曲处。妫水,源于历山,在今河南永济南六十里。[B92]嫔(pín):女子出嫁为妇叫嫔。虞:舜所建朝代名。这里指舜。舜之后世有以虞为姓者。
[鉴赏]《书经·尧典》主要记叙的是尧事,这部分一共可分四段。首段,赞颂尧的德行与事功。次段,记叙了任命羲和观天象、定历法的事情。第三段,讲述了尧询问群臣、举用人才的过程。末段则是议定天子——部落联盟领袖候选人。
关于《尧典》的成书年代,有殷末周初至汉武帝时种种的不同说法。对此,王世舜先生在《尚书今译》里说:“我们可以将这个时期当作是《尧典》的流传时期。在流传之中,由于后人的不断润色或是附益,因而也就有了从殷末周初到秦汉不同阶段的时代色彩。”尽管它并不是当时的原文记录,但是我们仍然能从其中看到古代中国原始社会末期的社会状况、政治制度以及思想意识。
文中所记载的官员任职乃至帝位继承,并不是由天子一人内定,而是由众人所议决的。这同近现代所了解的原始部落管理制度,具有一定的相似之处。这些记载是真实可信的,反映了中国原始居民曾有过的民主制度与民主意识。而且这在周代还有所残存,这在《左传》中的某些篇章有所论及。
《尧典》中,有一个重要的思想,这就是:“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这是一种科学探索精神,由前后相关的四个层次构成。它从观察日月星辰的运行起始,而后还将观察的结果加以计算,再综合各种计算结果用于制定历法,最终的目的乃是用历法来指导人的活动。
由此可见,无论是从政治制度史、思想史的角度,还是从科学发展史的角度来看,《尧典》都是一篇非常重要、极其宝贵的古代文献。
禹贡禹敷[1]土,随山刊[2]木,奠[3]高山大川。
冀州[4]:既载壶口[5],治梁及岐[6]。既修太原[7],至于岳阳[8]。覃怀抵绩[9],至于衡漳[10]。厥土惟白壤[B11],厥赋惟上上错[B12],厥田惟中中[B13]。恒卫既从[B14],大陆既作[B15]。岛夷皮服[B16],夹右碣石入于河[B17]。
济河惟兖州[B18]:九河既道[B19],雷夏[B20]既泽,澭沮会同[B21]。桑土既蚕[B22],是降丘宅土[B23]。厥土黑坟[B24],厥草惟繇[B25],厥木惟条[B26]。厥田惟中下,厥赋贞[B27],作十有三载乃同[B28]。厥贡漆丝,厥篚织文[B29]。浮于济、漯[B30],达于河。
海、岱惟青、州[B31]:嵎夷既略[B32],潍、淄其道。[B33]厥土白坟,海滨广斥[B34]。厥田惟上下,厥赋中上。厥贡盐缔[B35],海物惟错[B36]。岱畎丝、枲、铅、松、怪石[B37]。莱夷作牧[B38]。庺[B39]篚屎丝。浮于汶[B40],达于济。
海岱及淮惟徐州[B41]:淮沂其乂[B42],蒙羽其艺[B43],大野既猪[B44],东原底平[B45]。厥土赤埴[B46]坟,草木渐包[B47]。厥田惟上中,厥赋中中。厥贡惟土五色[B48],羽畎夏翟[B49],峄阳孤桐[B50],泗滨浮磬[B51]。淮夷嫔珠暨鱼[B52],厥篚玄纤缟[B53]。浮于淮泗,达于河。
淮海惟扬州[B54]:彭蠡[B55]既猪,阳鸟[B56]攸居。三江既入[B57],震泽抵定[B58]。筿荡既敷[B59],厥草惟夭[B60],厥木惟乔[B61]。厥土惟涂泥[B62]。厥田惟下下,厥赋下上上错[B63]。厥贡惟金三品[B64],瑶、琨、筿、荡、齿、革、羽、毛惟木[B65]。岛夷卉服[B66]。厥篚织贝[B67],厥包[B68]桔柚,锡贡[B69]。沿于江、海,达于淮泗。
荆及衡阳惟荆州[B70]:江汉朝宗[B71]于海,九江孔殷[B72],沱潜既道[B73],云土梦作乂[B74]。厥土惟涂泥,厥田惟下中,厥赋上下。厥贡羽毛齿革,惟金三品,杶干栝柏[B75],砺砥砮丹,惟笛簵楛[B76],三邦底贡厥名[B77]。包匦菁茅[B78],厥篚玄纁玑组[B79],九江纳锡大龟[B80]。浮于江、沱、潜、汉,逾于洛[B81],至于南河[B82]。
……九州攸同:四隩[B83]既宅,九山刊旅[B84],九川涤源[B85],九泽既陂[B86],四海[B87]会同。六府[B88]孔修,庶土交正[B89],底慎财赋[B90],咸则三壤成赋[B91]。中邦锡土姓[B92],祗台德先[B93],不距[B94]朕行。
五百里甸服[B95]。百里赋纳总[B96],二百里纳铚[B97],三百里纳秸服[B98],四百里粟,五百里米。五百里侯服[B99]。百里采[B100],二百里男邦[B101],三百里诸侯[B102]。五百里绥服[B103]。三百里揆文教[B104],二百里奋武卫[B105]。五百里要服[B106]。三百里夷[B107],二百里蔡[B108]。五百里荒服[B109]。三百里蛮[B110],二百里流[B111]。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B112]。禹锡玄圭,告厥成功。
[注释][1]敷:分布、划分。[2]刊:砍、削、刻。[3]奠:定。用高山大川做标记划定九州区域。[4]冀州:古九州之一。[5]既:先、已经。载:通“事”,从事,指治水工程。壶口:山名,在今山西吉县西南。[6]梁:山名,在今陕西韩城县西。岐:山名,在今陕西岐山县东北。[7]太原:今山西太原一带,汾水上游。[8]岳阳:地区名。指太岳山(今山西霍山)以南,黄河以北地区。[9]覃怀:地名,在今河南武陟、沁阳一带。抵(zhǐ)绩:获得功绩。[10]衡:同横。漳:漳水,在覃怀以北。横漳,即漳水横流入河处。[B11]白壤:洪水退后,地表呈白色,或为盐碱所致,故称白壤。[B12]赋:赋税。上上:禹把赋税等级分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等,上上为第一等。错:交错,指或出一等赋税,或出二等,视收成情况交错征收。[B13]中中:第五等,可见白壤并不很肥沃,其土质属中等。[B14]恒:水名,即今河北曲阳县北横河。卫:水名,源于河北灵寿县东北,南流与滹沱河汇合。从:顺。指恒、卫二水治理好后顺流入海。[B15]大陆:泽名,在今河北钜鹿县西北。作:耕作。[B16]岛夷:住在东方海岛上的民族。皮服:用兽皮缝制服饰。岛民以此作贡物。[B17]夹:接近。右:右侧。碣(jié)石:山名,在今河北抚宁、昌黎二县界。[B18]济:济水,分黄河南北两部分,源出河南济源县西王屋山,汉代由武陟入黄河,又由黄河分流入山东,经利津入海。兖州:在今河北、山东间。[B19]九河:九言多数,九河不一定确指九条河,而是黄河下游许多岔流的总称。道:开通。[B20]雷夏:湖泊名,在今山东菏泽东北。[B21]澭(yōng):黄河支流,在菏泽与沮水会合入雷夏湖。沮(jū):澭水支流。[B22]桑土:适宜桑树生长的土质。蚕:养蚕。[B23]降丘:从丘陵高地上搬下来。宅土:安居在平地上。[B24]坟:膏肥。[B25]繇(yóu):繁茂,茂盛。[B26]条:修长。[B27]贞:与九同,即下下,第九等。[B28]作:耕种。载:年。同:与另八州相同。[B29]篚(fěi):盛物的竹器。织文:带有彩色花纹的丝织品。[B30]浮:漂浮于水上,即乘船由水运而来。漯(tà):水名,黄河支流。古漯河自河南浚县与黄河分流,至山东朝城折向东北,由高宛县入海。[B31]海:渤海。岱:泰山。青州:渤海与泰山之间地区,即山东半岛。[B32]嵎(yú)夷:地名,传说为东海中日出之地。略:简易。嵎夷僻远,故治之疏略。[B33]潍:潍水。源于山东五莲县西南箕屋山,流经诸城、高密、安丘、潍县、昌邑入菜州湾。淄:水名,源于山东莱芜县东北,北流经博山、临淄、广饶,汇入小清河,入莱州湾。道:疏通。[B34]斥:斥卤,盐碱地。[B35]缔(chī):细葛布。[B36]错:错杂。[B37]畎(quǎn):山谷。枲(xǐ):一种大麻,其茎皮可作麻布原料,不结实。铅:指锡。怪石:怪异的石头,如玉石之类。[B38]莱夷:古莱州、登州一带居住的民族。夷:中原人称边远的东方人为夷。作牧:从事放牧。[B39]庺(yǎn):柞树,其叶可饲蚕。[B40]汶:水名,源出今山东莱芜县北,西南流,古时入济,今入运河。[B41]海:黄海。淮:淮河。徐州:东至黄海,北至泰山,南至淮河之间一带为徐州。其区域相当于今之江苏、安徽北部,山东南部。[B42]沂(yí):水名,源于山东沂水县东北,南流经临沂入苏北。乂(yì):治理、安定。[B43]蒙:山名,在今山东蒙阴县西南。羽:山名,有两处,一在山东郯城东北,一在山东蓬莱东南,相传皆为舜杀禹父鲧处。艺:种植。[B44]大野:巨野泽,在今山东巨野县。猪:通潴,水汇聚之处。[B45]东原:地名,今山东东平县一带,汶水、济水之间。抵平:得到平治。[B46]赤埴:红色黏性土壤。[B47]渐包:包又作“苞”,繁茂生长。渐包即逐渐繁茂地生长。[B48]土五色:青黄赤白黑五色土壤。贡献给天子,作为分封诸侯时的象征社稷之物。[B49]夏:大。翟:雉、野鸡,雄性尾羽彩色,可用于旗上饰物和舞蹈者所持。全句意谓:羽山谷中有大山鸡。[B50]峄(yì):山名,又名邹山、邾峄山或邹峄山,在今山东邹城市东城。阳:山之南坡向阳处。孤桐:长于空旷处的桐树,木质好,可用于制好琴。[B51]泗:水名,源出今山东泗水县,南流由江苏清河县入淮。浮磬:石在水边,半淹半露如浮于水,此石作磬声佳,故称浮磬。[B52]淮夷:居住在淮河下游的少数民族。嫔(bīn)珠:嫔为能产珠的贝类,嫔珠即是这种贝类产的珠。[B53]玄:黑色。纤:细绸。缟:白绢。全句意谓,用竹筐装着黑色的细绸和白绢。[B54]淮海:淮河、黄海。扬州:北至淮河,东南至黄海之间地域为扬州,相当于今江苏、安徽南部及江西东部地区。[B55]彭蠡(lǐ):泽名,即今鄱阳湖。[B56]阳鸟:鸿雁之类的鸟。一说认为鸟或为岛之误,阳岛指扬州沿海诸岛。[B57]三江:长江下游的松江、娄江、东江三支流;或以三为“多”,即多条河流。入:流入海。[B58]震泽:即今江浙之间的太湖。抵定:治理获得成功。[B59]筿(xiǎo):小竹。荡(dàng):大竹。敷:分布。[B60]夭(yǎo):草木茂盛貌。[B61]乔:高大。[B62]涂泥:土壤潮湿。[B63]下上上错:下上为第七等,下上之上当指第六等,错即在六七等之间交错。[B64]金三品:三种等次的金属,上等为金,中等为银,下等为铜。[B65]瑶:美玉。琨:美玉。齿:象牙。革:犀牛皮。毛:旄牛尾。惟:与,及。[B66]卉服:用草编织的衣服,如蓑衣之类。[B67]织贝:用线串连起来的精美小贝壳。[B68]包:包裹。[B69]锡:同赐。锡贡:进奉贡品。[B70]荆:山名,在今湖北南漳县南。衡阳:衡山之南。衡山在今湖南衡山县。荆山至衡山南为荆州,相当于今江西西部和湖南、湖北一带。[B71]朝宗:诸侯朝见天子,春天称朝,夏天称宗。此喻长江、汉水奔流向大海,如同诸侯朝见天子。[B72]九江:通常以沅、渐、元、辰、叙、酉、澧、资、湘九水皆入洞庭,称为九江。亦以九为许多,表示很多条河。孔:大。殷:盛大。[B73]沱:水名,长江支流,在今湖北枝江县。潜:水名,汉水之流,在今湖北潜江县。[B74]云土梦:即云梦,古大泽名。据汉魏人记载,其地当在湖北潜江县西南。作:耕作。乂:治理。[B75]杶(chūn):木名,即櫄,可制琴。干:柘木,木质坚固,可制弓。栝(guā):桧木。[B76]砺砥:磨刀石。砮(nǔ):石制箭头。丹:丹砂,红色颜料。簵楉(jū nlù):美竹名。楛(hù):木名,可作箭杆。[B77]三邦:湖泽地区的三个诸侯国。名:名产、特产。[B78]匦(guǐ):匣子。菁茅:一种带毛刺的茅草,祭祀时用以滤酒。[B79]纁(xūn):黄赤色。玄纁为彩色丝绸。玑组:用细丝绳穿起来的珍珠串。[B80]大龟:长一尺二寸之龟为大龟,得此大龟则必须奉献于上。[B81]逾:离舟陆行称逾。由汉水至洛水有数十里陆路,逾于洛即由汉水下船,经一段陆路行走,再入洛水舟行。[B82]南河:黄河自潼关东流的一段称南河。[B83]隩(ào):同墺,可定居的土地。[B84]九山:上文导山段所列之九条山脉,即岍及岐至荆山,壶口、雷首至太岳,底柱、析城至王屋,太行、恒山至碣石,西倾、朱圉、鸟鼠至太华,熊耳、外方、桐柏至陪尾,崤冢至荆山,内方至大别山,岷山之阳至衡山。[B85]九川:导水段所列之九条水系,即弱水、黑水、黄河、漾水、长江、沇水、淮河、渭水、洛水。涤源:疏通其水源。[B86]九泽:雷夏、大野、彭蠡、震泽、云梦、荥波、菏泽、孟猪、猪野。陂(bēi):堤防、圩岸。[B87]四海:犹言天下,古人地理观念所及之人类活动区域。[B88]六府:水火金木土谷为财货所聚,称六府。[B89]庶土:四海之内的众多土地。交:俱。正:征。[B90]底慎财赋:慎重确定赋税规则。[B91]咸:都、皆、全部。则:规则、准则。三壤:按土壤的肥瘠,大致分为三个档次。成:定。[B92]中邦:九州之地。锡土姓:赐诸侯土地和姓氏。[B93]祗(zhǐ):恭敬。台:以。金文中“以”常作“台”。[B94]距:违背抗拒之意。[B95]五百里:指王城四围五百里以内之地。甸服:甸指王城郊外之田,即王田,为天子之领地。服指为天子治田纳税之事。[B96]纳:交纳。总:全禾,即把谷物和秸秆一并上交。[B97]铚(zhì):古代一种短小的镰刀,用来割下谷物之穗。纳铚就是交纳谷物之穗。[B98]秸服:去掉穗柄和芒尖,还带有外壳的谷物。[B99]侯服:由甸服四周再向外延伸五百里之地域。[B100]采:事,指替天子负担各种差役。[B101]男邦:又作任国,古音男、任相近而通假。任国即负担邦国之差役。[B102]诸侯:同为王者斥候,即负责侦察、候望,平定盗贼。[B103]绥服:绥,安,天子安邦。[B104]揆文教:揆,度。揆度王者之文教,加以推行。[B105]奋武卫:奋扬武威,卫护王者之境。[B106]要服:要,约束。受王者约束之地域。[B107]夷:平易。按王者的教化和睦相处。[B108]蔡:减赋。[B109]荒服:相距遥远,政教荒忽,因循故俗而治理的区域。[B110]蛮:听从其俗,羁縻其人。[B111]流:流移不定。[B112]朔:北方。声教:政令教化。
[鉴赏]关于本篇的成书年代,历来说法不一,有不少现代学者认为,大约是在战国时期,但是近期考古却表明,其中的有些文字片断乃是西周中期的材料。禹是著名的治水英雄与夏代的开国君主,贡乃是由下向上贡献方物之称。《禹贡》假托大禹治水的历程,以自然分区的方法,记录了九州的划分,以及山川的走向与方位,乃至物产、贡赋与交通等情况,是我国古代最早的一部有价值的地理学与经济史著作。
《禹贡》汇集了我国先秦的地理知识。后世有许多地理学著作,都尊它为开山祖。汉以后的研究者不下数百家,著名的有程大昌的《禹贡论》、《禹贡山川地理图》及傅寅的《禹贡说断》等,而清朝胡渭的《禹贡锥指》,更是一部集大成的著作。历来对此书的研究几乎成了一种专门学问,由此可见,《禹贡》一篇在中国学界的影响十分广大与深远。
《禹贡》详细地记载了先秦时期,我国各地的物产,为我国的古代经济史提供了极其丰富而且宝贵的史料。从其中,我们不仅可以考证古代各地的植被、动物和植物的种类与分布,而且还能研究各地农业、手工业与采矿冶炼业的发展。此外,《禹贡》还极为详尽地叙述了各地进贡物品的路线,借此又能使我们了解到先秦时的交通运输状况。《禹贡》表明,早在先秦时期,我国的经济就总体上来看,在当时已经开发到了一个相当高的水平了。
本篇是按照所谓大禹治水的过程来进行展开的,它列举了各地的治水工程,详细讲述了这些工程完成后所产生的各种效益。各项工程都遵循了大禹所倡导的方法:疏而不堵。自古以来,儒家都有熟读《禹贡》可以治河之说,由此可见,它对我国古代治水事业产生了十分巨大的影响。这种影响并不是指按照其中的规定来开展水利工程,而是主要表现在极大地促进了人们对水利工程的重视。我国古代水利事业的发达以及农业的大发展与这样的认识有着直接的关系。此外,《禹贡》里所提倡的疏导法,在后来成为了我国历来治水的优良传统,也使得后世的许多重大水利工程能够获得成功。
盘庚上盘庚迁于殷[1],民不适有居[2]。率吁众戚出矢言[3],曰:“我王[4]来,既爰宅于兹[5],重[6]我民,无尽刘[7]。不能胥匡以生[8],卜稽[9]曰:其如台[10]?先王有服[B11],恪谨[B12]天命,兹犹不常宁[B13]。不常厥邑,于今五邦[B14]。今不承于古,罔知天之断命[B15]。矧日其克从先王之烈[B16]。若颠木之有由蘖[B17],天其永[B18]我命于兹新邑,绍复先王之大业[B19],底绥[B20]四方。”盘庚敩于民[B21],由乃在位[B22],以常[B23]旧服,以正[B24]法度,曰:“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B25]。”王命众,悉至于庭。
王若曰:“格[B26]汝众,予告汝训汝,猷黜[B27]乃心,无傲从康[B28]。”
古我先王,亦惟图任旧人共政[B29]。王播告之修[B30],不匿厥指[B31]。王用丕钦[B32],罔有逸言[B33],民用丕变。今汝聒聒[B34],起信险肤[B35],予弗知乃所讼[B36]。
非予自荒[B37]兹德,惟汝含德[B38],不惕[B39]予一人。予若观火[B40],予亦拙[B41]谋,作乃逸[B42]。
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B43]。若农服田力穑[B44],乃亦有秋[B45]。汝克黜[B46]乃心,施实德于民,至于婚友,丕乃[B47]敢大言,汝有积德!乃不畏戎毒于远迩[B48],惰[B49]农自安。不昏[B50]作劳,不服[B51]田亩,越其罔有黍稷[B52]。
汝不和[B53]吉言于百姓,惟汝自生毒[B54]。乃败祸奸宄[B55],以自灾于厥身。乃既先[B56]恶于民,乃奉其恫[B57],汝悔身何及!相时俭民[B58],犹胥顾于箴言[B59],其发有逸口[B60],矧予制乃短长之命[B61]!汝曷弗告朕[B62],而胥动以浮言?恐沈于众[B63]。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响迩[B64],其犹可扑灭?则惟汝众自作弗靖[B65],非予有咎[B66]“迟任[B67]有言曰:‘人惟求旧,器非求旧,惟新[B68]。’”古我先王,暨[B69]乃祖乃父,胥及逸勤[B70],予敢动用非罚[B71]?世选尔劳[B72],予不掩尔善。兹予大享[B73]于先王,尔祖其从与享之。作福作灾,予亦不敢动用非德[B74]。
予告汝于难,若射之有志[B75]。汝无侮老成人[B76],无弱孤[B77]有幼,各长于厥居,勉出乃力,听予一人之作猷[B78]。
无有远迩[B79],用罪伐厥死[B80],用德彰厥善。邦之臧[B81],惟汝众;邦之不臧,惟予一人有佚[B82]罚。
凡尔众,其惟致告[B83]:自今至于后日,各恭尔事[B84],齐乃位[B85],度[B86]乃口,罚及尔身,弗可悔!
[注释][1]殷:旧说为亳,误。当为今河南安阳殷墟。[2]适:悦,乐意。有:语助词。[3]率:因此。吁:召唤。戚:贵戚。矢:陈述。[4]我王:系盘庚自指。[5]爰:变易。爰宅指变更居处。兹:此。[6]重:重视。[7]刘:杀害。孙星衍释此句为“无为水灾所害”。[8]胥:互相。匡:救助。[9]卜:占卜。稽:稽考。[10]台(yí):疑问代词。其如台:将如何。[B11]服:法度。[B12]恪:敬。谨:顺从。[B13]常宁:长久定居。[B14]五邦:指五次迁都。[B15]断命:决断的意旨。[B16]矧(shěn):况且。克:能够。烈:功业。[B17]颠:倾倒。由:枯木萌芽。蘖:树木被砍伐后重生的枝条。[B18]永:使永久。[B19]绍:继续。复:复兴。[B20]底(zhǐ):定。绥:安。[B21]敩(xiào):觉醒。民:臣民。此句意为盘庚认识到臣民不愿迁徙。[B22]由:原因。在位:贵戚重臣。[B23]常:遵循。[B24]正:整顿。[B25]无:不许。伏:隐匿。小人:指平民。攸:所。箴:规诫。[B26]格:来。[B27]猷:通“由”,为了。黜:除去。[B28]傲:傲慢。从:追求。康:安逸。[B29]惟:思,考虑。图:谋划。旧人:指世代从政的贵族阶级。[B30]播:公布(政令)。修:治。[B31]匿:隐瞒。厥:其,指代先王。指:通“旨”,意旨。[B32]用:因此。丕:大。钦:敬重。[B33]罔:无,没有。逸:错误。[B34]聒(guō)聒:大嚷大叫。[B35]起:编造。信:读为伸,申说。险:邪恶之言。肤:浮夸之言。[B36]讼:争辩。[B37]荒:废。[B38]含:隐藏。德:德政。[B39]惕:通“施”,给予。[B40]观:通“爟”,爟火指热火,此处比喻君王的威严。一说“观”如字,指明察秋毫。[B41]拙:通“灿”,火不发光的样子。比喻像爟火一样把威严藏在内里。[B42]作:因此。乃:你们。逸:放纵。[B43]若网在纲二句:以纲比君,以网比臣。比喻臣民要听从君主的命令。[B44]服:治。穑:收获庄稼。[B45]乃:于是。秋:收成。[B46]黜:除去。[B47]丕乃:岂不。[B48]戎:大。毒:毒害。戎毒:指反对迁徙的贵族毒害臣民。远迩:远近。[B49]惰:懒于。[B50]昏(mǐn):通“歧”,努力。[B51]服:治,指耕作。[B52]越:在。其:指田亩。[B53]和:宣布。[B54]惟:是。自生毒:自己埋下祸根。[B55]败:败露。宄(guǐ):作恶。[B56]先:引导。[B57]奉:承受。恫:痛苦。[B58]相:看。时:此。俭(xiān):小。[B59]胥:都。顾:顾及,看。箴:箴言,规劝的话。[B60]发:说出。逸口:从口中说出的错话。[B61]矧:况且。制:操纵,掌握。短长之命:生杀的权力。[B62]曷弗:何不。朕:我。[B63]恐沈于众:恐怕在民众中造成深刻的影响。[B64]响迩(xiǎngěr):响,朝着。指靠近。[B66]惟:因为。弗靖:不善。[B66]咎:过错。[B67]迟任:古代贤人名。[B68]旧:指旧臣。惟新:指迁新都。[B69]暨:及,与。[B70]胥:相与,皆。逸:安乐。[B71]非罚:非分的惩罚。[B72]选:通“纂”,继续。劳:劳绩。[B73]享:祭祀。[B74]非德:不合乎道理的惩罚、赏赐。[B75]志:准的,即射箭的靶子。[B76]老成人:上年纪的人。[B77]弱孤:欺凌。[B78]猷(yóu):已,止。作猷:或行或止。[B79]远迩:指关系亲疏。[B80]厥:其。本句指以刑罚惩戒其罪行。[B81]邦:国。臧:善。[B82]佚:失,过错。[B83]致告:转达。[B84]恭:奉,努力做好。[B85]齐:整,指严肃认真的样子。位:职事。[B86]度:通“杜”,杜绝。
[鉴赏]《盘庚》记载的是商王盘庚率民众由耿地迁至殷地(即河南安阳地区)的这一段史事,其中保存了商代政治思想,是关于商代历史的重要文献,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很高。
《盘庚》一共分为三篇,本处所选的是上篇,记载的是盘庚迁殷后对贵族的训话。商自成汤之后屡次迁都,在约400年间一共迁都五次。至盘庚之时,因旧都迫近山水,水患日益严重,并且贵族阶级的内部矛盾也愈发尖锐。鉴于此,他最后作出了迁都的决定。但是有一些贵族竭力反对迁都,因此盘庚就对其进行劝导,最终缓和了贵族内部的矛盾,使商朝能够得以振兴。
《盘庚》上篇共可分为四段:第一段自“盘庚迁于殷”起至“王命众,悉至于庭”止,记载的是盘庚迁殷以后,发现民心不安,于是便召集大臣至王庭议事。第二段自“王若曰”起至“作乃逸”止,盘庚训诫与会的众执政者,人民之所以有怨言,是由于大臣们私心太重,对此,他已有所察觉。第三段自“若网在纲”起至“非予有咎”止,盘庚告诫众贵族不要自取祸咎,一定要施德于民。第四段自“迟任有言”起至“弗可悔”止,盘庚向与会者表示,仍然会继续施用先王之制,重用旧臣,以此安抚贵族们,同时还要求他们要勤勉其事。
商代时期,文明已发展到了很高的程度,其政治体系也已经初具规模。但由于尚处于较早的历史阶段,其中的新旧成分纷杂,体现在《盘庚》篇,也就是强调敬天、任旧臣与尚德重民的政治理念的相杂其间。
“敬天”就是说要重视天命。当盘庚率领商人迁殷之后,“民不适有居”,于是纷纷抱怨不已。于是,盘庚召集贵戚近臣,告诉他们迁都乃是上天的意志。正是由于“先王有服,恪谨天命”,所以辗转迁都五次。而这一次也是天命昭示,要我们在新邑发展,复兴“先王之大业”,故而惟有谨从。相反,如果“不承于古,罔知天之断命”,既不遵循先王之传统,又不了解上天所作的决断,那就无从继承“先王之烈”。这里的“天命”一说只是思想形式的一种,表达了一种使命感,也就是“克从先王之烈”,“绍复先王之大业”,而“天命”说赋予了这种使命以神圣性。而正是这种神圣的使命感所产生的巨大精神力量,才使得中华民族能够不断兴旺发展。
洪范惟十有三祀[1],王访于箕子[2]。王乃言曰:“呜呼!箕子。惟天阴骘[3]下民,相协厥居[4],我不知其彝伦攸叙[5]。”
箕子乃言曰:“我闻在昔,鲧陻洪水[6],汩陈其五行[7],帝[8]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畴[9],彝伦攸馯[B10]。鲧则殛[B11]死,禹乃嗣兴[B12]。天乃锡[B13]禹‘洪范’九畴,彝伦攸叙。
”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B14],次三曰农用八政[B15],次四曰协用五纪[B16],次五曰建用皇极[B17],次六曰义[B18]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B19],次八曰念用庶征[B20],次九曰向[B21]用五福,威用六极[B22]。
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B23],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B24],土爰稼穑[B25]。润下作成[B26],炎上作苦,曲直作酸[B27],从革作辛,稼穑作甘[B28]。
二、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貌曰恭,言曰从[B29],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B30]。恭作肃[B21],从作义,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
三、八政:一曰食[B32],二曰货[B33],三曰祀,四曰司空[B34],五曰司徒[B35],六曰司寇[B36],七曰宾[B37],八曰师[B38]。
四、五纪:一曰岁[B39],二曰月[B40],三曰日[B41],四曰星辰[B42],五曰历数[B43]。
五、皇极:皇建其有极[B44]。敛时五福[B45],用敷锡厥庶民[B46],惟时厥庶民于汝极[B47],锡汝保极[B48]。凡厥庶民,无有淫朋[B49],人无有比德[B50],惟皇[B51]作极。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B52],汝则念之。不协[B53]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B54]之。而康而色[B55],曰:‘予攸好德[B56]。’汝则锡之福,时人斯[B57]其惟皇之极。无虐茕独[B58],而畏高明。人之有能有为,使羞[B59]其行,而邦其昌[B60]。凡厥正人[B61],既富方谷[B62],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B63],时人斯其辜[B64]。于其无好德[B65],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B66]。
无偏无陂[B67],遵王之义;无有作好[B68],遵王之道;无有作恶[B69],遵王之路。无偏无党[B70],王道荡荡[B71];无党无偏,王道平平[B72];无反无侧[B73],王道正直。会其有极[B74],归其有极,曰,皇极之敷言[B75],是彝是训[B76],于帝[B77]其训。凡厥庶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B78]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六、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B79],三曰柔克。平康[B80],正直;疆弗友[B81],刚克;燮友[B82],柔克。沈潜[B83],刚克;高明[B84],柔克。惟辟[B85]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B86]。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B87]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僻[B88],民用僭忒[B89]。
七、稽疑:择建立卜筮[B90]人,乃命卜筮。曰雨,曰霁,曰蒙[B91],曰驿[B92],曰克[B93],曰贞[B94],曰悔[B95],凡七。卜五[B96],占用二[B97],衍忒[B98]。立时人[B99]作卜筮,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汝则有大疑,谋及乃[B100]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身其康疆,子孙其逢[B101],吉。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逆,庶民逆,吉。卿士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庶民逆,吉。庶民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卿士逆,吉。汝则从,龟从,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内[B102],吉;作外[B103],凶。龟筮共违于人,用静[B104],吉;用作[B105],凶。
八、庶征:曰雨,曰旸[B106],曰燠[B107],曰寒,曰风,曰时[B108],五者来备,各以其叙,庶草蕃庑[B109]。一极备[B110],凶;一极无,凶。
曰休征[B111]:曰肃[B112],时雨若;曰义,时旸若;曰哲[B113],时燠若;曰谋,时寒若;曰圣,时风若。
曰咎征:曰狂,恒雨[B114]若;曰僭[B115],恒旸若;曰豫[B116],恒燠若;曰急,恒寒若;曰蒙,恒风若。
曰:王省惟岁[B117],卿士惟月,师尹惟日。岁、月、日时无易,百谷用[B118]成,义用明,俊民用章[B119],家用平康。日、月、岁时既易,百谷用不成,义用昏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宁。
庶民惟星,星[B120]有好风,星[B121]有好雨。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月之从星[B122],则以风雨。
九、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B123]六极:一曰凶短折[B124],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五曰恶,六曰弱。
[注释][1]惟:发语词。有:又。祀:年。惟十有三年:十三年。[2]王:周武王,姓姬名发。箕子:殷纣王叔父。[3]阴骘(zhì):不言而决定。[4]相:相互。协:和。厥:天所生之人。[5]彝伦:常理。攸:所。叙:顺。[6]鲧(gǔn):禹之父亲。陻(yīn):堵塞。鲧以陻治水,失败后,被撤职流放。[7]汩(gǔ):乱。陈:排列。五行:水、火、木、金、土各自的运行,即它们各自的规律。[8]帝:上帝,至高无上的神。[9]畀(bì):给予。洪范:大法,根本法则。畴:种类。[10]馯(dù):败坏。[B11]殛(jí):诛责,在此指流放。[B12]嗣(sì):继承。兴:兴起,此指受命治理洪水。[B13]锡:赐予。[B14]次:第。用:做。[B15]农:勉,努力。政:政事。[B16]协:合。五纪:五种记录时间的方法。[B17]建:建立。皇:大。极:至高无上,这里指至高无上之准则。[B18]义(yì):治理。[B19]稽:考察。疑:疑惑、疑难之事。[B20]念:思虑。庶:多。征:征兆。[B21]向:通享,享受。[B22]威:畏惧。六极:六大困厄。[B23]润下:水自高往低处流,润湿所经之处。[B24]从:顺。革:变革。从革:顺从人意,在锻铸中变革形态。[B25]爰(yuán):表语气的助词。稼穑:种植与收获,指庄稼。[B26]润下作咸:江河湖泊中的水味淡,但最终流入大海,海水味咸。[B27]曲直作酸:树木的果实多酸味。[B28]甘:甜。[B29]从:顺。这里指语言要顺理。[B30]睿:通达。[B31]作:产生。恭作肃:态度恭敬会形成严肃的作风。[B32]食:以粮食为主的所有食品。[B33]货:指衣料及以天然物质制造用作一般等价物的货币。[B34]司空:金文作司工,掌管工程的官员。[B35]司徒:金文多作司土,掌管土地和人民的官员。[B36]司寇:掌管司法事务的官员。[B37]宾:掌管诸侯朝觐的官员。[B38]师:掌管军事的官员。[B39]岁:岁星,即木星。以岁星在空中运行一周为一岁,即一年。[B40]月:月亮。以月亮在空中运行一个圆缺,为一月。[B41]日:太阳。以太阳在空中运行一周为一日,即一天。[B42]星辰:选取日、月、木星以外的星象,用作分辨一年四季十二个月的标志,尤其是以北斗七星在空中运行定时。[B43]历数:推算岁时节候的次序。将其所得编为一定的系统,是为历法。[B44]皇:君王、天子。建:建立。极:至高准则。[B45]敛:聚。时:此。五福:寿、富、康宁、攸好德、考终命。[B46]用:以。敷:布。锡:赐。厥:其。[B47]时:此。汝:指君王、天子。于汝极:对于你所确立的至高无上原则加以拥护奉行。[B48]保极:保有至高无上的原则。[B49]淫朋:在交游中结成的朋党、集团。[B50]比:勾结。德:心意。比德:与淫朋之义相似。[B51]皇:君王、天子。[B52]猷:谋虑。守:执守。[B53]协:合。[B54]受:宽容。[B55]第一个“而”:如果。康:和谐。第二个“而”:你。色:态度表情。[B56]攸:所。好:喜爱。德:德行准则。[B57]斯:将。[B58]茕独:孤独无所依靠的人。[B59]羞:进。[B60]邦:国。其:将。[B61]厥:语助词。正人:正长,正职长官。[B62]谷:禄位。[B63]而:你。有好于而家:于王室有好处。[B64]斯:就。辜:罪。[B65]于:对。其:那些。[B66]用:为。咎:恶。[B67]陂(běi):颇,不平坦。[B68]好:私自一己之好。[B69]恶:私自一己之恶。[B70]党:偏私。[B71]荡荡:广阔。[B72]平平:齐一均等。[B73]反:违反。侧:倾侧。[B74]会:聚集。其:那。[B75]敷:宣布、公布。敷言:公之于众的言论。[B76]彝:法。训:教。[B77]帝:上帝。[B78]近:亲附。[B79]刚克:以强硬威严的办法取胜。[B80]平康:太平安康。[B81]友:亲近。[B82]燮(xiè)友:和善可亲。[B83]沈潜:亦作沉潜,深沉隐伏。[B84]高明:高妙精明。[B85]辟:天子。[B86]玉食:美食。[B84]而:指天子。[B88]用:奉行。侧:倾侧。颇:偏颇。僻:邪恶。[B89]用:因而。僭:过分。忒:同慝,恶念。[B90]卜:以龟甲兽骨灼于火上,据其裂纹占卜。筮:以蓍草若干根,运用数数方法占卜。[B91]蒙:古人以天气下降所造成的空中昏暗。[B92]驿:即圈,此种卦兆,今已不明。[B93]克:凌犯。[B94]贞:卦的下面三爻,即下体,内卦。[B95]悔:卦的上面三爻,即上体,外卦。[B96]卜五:前五种用甲骨占卜。[B97]占用二:后二种用蓍草占卦。[B98]衍:推演、演述。忒:变化。[B99]立:设置。时人:指上述的卜者、筮者。[B100]乃:你。[B101]逢:大。子孙其逢:指人丁滋生,家族鼎盛。[B102]内:家内之事。[B103]外:对外之事。[B104]静:静守无所举动。[B105]作:举事。[B106]旸(yáng):日出,指晴天。[B107]燠(yù):炎热。[B108]时:是,此。[B109]蕃:生长茂盛。庑:芜,丰盛。[B110]一:指上述五种气象中的任何一种。极:过甚。[B111]休征:美好的征兆。[B112]肃:敬,这里指认真办事。[B113]哲(zhé):明智。[B114]恒雨:长期下雨。[B115]僭:差错无序。[B116]豫:安逸。[B117]省:即眚,过失。岁:指过失影响一年。[B118]用:因。百谷成因岁、月、日时无易。[B119]章:显,指提拔任用。[B120]星:指箕星。[B121]星:指毕星,[B122]月之从星:月亮在空中运行,以二十八宿为坐标。箕、毕是二十八宿中的二宿,[B123]考终命:老寿而终。[B124]凶短折:未成年而死为凶。
[鉴赏]关于本篇的成书时代,古人多认为作于周初,而五四以来的学者则多持战国说,刘起纡先生《(洪范)成书时代考》之说比较有代表性,认为本篇原写于商末,自西周到战国期间,传播者对其有所增益润色,也可能还进行了整理加工。
《洪范》从头到尾都贯穿了“天”这一观念,而且有“稽疑”这一大法来专门讲说占卜定吉凶的种种问题,这在儒家论述政治学的著作中是比较罕见的。在《洪范》中认为天是一种人格神,繁殖了下界的臣民,而且是天把“洪范九畴”传给了大禹,用以治国安民。天与人事相互感应:天子办事恭谨,政治清明,就会风调雨顺;相反,如果天子行为狂妄,胡作非为,就会经常发生洪涝、干旱种种灾害。总之,天就是宇宙与人间的最高级主宰。
《洪范》思想的又一个突出特色则是竭力地加强了天子的权威。它在“皇极”里提出了,周王应当确立至高无上的原则,臣民则应服从这些原则,以此来要求自己,努力为天子办事。“三德”又规定了,只有天子才能给人以奖赏或是惩罚。《洪范》要求极大地强化周王的权力,就是要以天子为天下之主,以此来维护天下的秩序与安宁,防止国家分裂从而导致诸侯国之间的战争。在古代中国的广大地域范围之内、在那么长的时期里都能保持一个统一的局面,这与《洪范》所表述的政治理念的作用是紧密相关的。
《洪范》里最有价值的思想,就是在“八政”里将农业生产与工商贸易确定为所有政务之中最为重要的二项,将它们当作治国的头等大事。这很好地表现了《洪范》对民生问题的高度重视。《洪范》还指出,政府应当设法使人民生活幸福。此外,它还列出了治国的基本要务,包括交通、建筑、教育等方面的事情。与此相对照的是,它把军事放在了“八政”的最后一项,后来这种做法逐渐成为一个传统,因此,中华民族历来都以爱好和平而闻名于世。
康诰惟三月哉生魄[1],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东国洛[2],四方民大和会。侯、甸、男邦[3],采、卫百工、播民[4],和见士[5]于周。周公咸勤[6],乃洪大诰治[7]。
王若曰[8]:“孟侯[9]!朕其弟,小子封[10]。惟乃丕显考文王[B11],克[B12]明德慎罚,不敢侮鳏寡,庸庸[B13],祗祗[B14],威威[B15],显[B16]民,用肇造我区夏[B17],越[B18]我一二邦,以修我西土[B19]。惟时怙冒[B20],闻于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殪[B21]戎殷,诞受厥命越厥邦厥民[B22]。惟时叙乃寡兄勖[B23],肆汝小子封在兹东土[B24]。”王曰:“呜呼!封,汝念哉!今民将在祗通乃文考[B25],绍闻衣德言[B26]。往敷求于殷先哲王[B27],用保乂[B28]民。汝丕远惟商耇成人[B29],宅心知训[B30],别求闻由古先哲王,用康[B31]保民。弘于天[B32],若德裕乃身[B33],不废在王命。”
王曰:“呜呼!小子封,恫瘝[B34]乃身,敬哉!天畏棐忱[B35],民情大可见,小人难保。往[B36]尽乃心,无康好逸豫[B37],乃其义民。我闻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惠[B38]不惠,懋[B39]不懋。”
已[B40]!汝惟[B41]小子,乃服惟弘[B42]王应保殷民,亦惟助王宅[B43]天命,作新民[B44]。王曰:“呜呼!封,敬明乃罚[B45]。人有小罪,非眚[B46],乃惟终[B47],自作不典[B48],式尔[B49],有厥罪小,乃不可不杀。乃有大罪,非终,乃惟眚灾[B50],适[B51]尔,既道极厥辜[B52],时[B53]乃不可杀。”王曰:“呜呼!封,有叙时[B54],乃大明服,惟民其敕懋和[B55]。若有[B56]疾,惟民其毕弃咎。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义。非汝封刑人杀人,无或[B57]刑人杀人。非汝封又曰劓刵人[B58],无或劓刵人。“王曰:“外事[B59],汝陈时臬[B60],司师[B61],兹殷罚有伦[B62]。”又曰:“要囚[B63],服[B64]念五六日,至于旬[B65]时,丕蔽要囚[B66]。”王曰:“汝陈时臬,事罚[B67]。蔽殷彝,用其义[B68]刑义杀,勿庸以次汝封[B69]。乃汝尽逊[B70],曰时叙[B71],惟曰未有逊事[B72]。已!汝惟小子,未其有若汝封之心[B73]。朕心朕德惟乃知。”“凡民自得罪,寇攘奸宄,杀越人于货,暋[B74]不畏死,罔弗憝[B75]。”王曰:“封,元恶大憝,矧惟不孝不友[B76]。子弗祗服厥父事[B77],大伤厥考心。于父不能字厥子[B78],乃疾[B79]厥子。于弟弗念天显[B80],乃弗克恭厥兄[B81],兄亦不念鞠子哀[B82],大不友于弟。惟吊兹[B83],不于我政人[B84]得罪,天惟与我民彝大泯乱[B85]。曰:乃其速由文王作罚[B86],刑兹无赦。”
不率大戛[B87],矧惟外庶子、训人[B88],惟厥正人越小臣诸节[B89],乃别播敷[B90],造民[B91]大誉,弗念弗庸[B92],瘝厥君[B93],时乃引恶[B94],惟朕憝[B95]。已!汝乃其速由兹义率杀[B96]。亦惟君惟长[B97],不能[B98]厥家人,越厥小臣、外正,惟威惟虐[B99],大放[B100]王命,乃非德用义。汝亦罔不克敬典[B101],乃由裕民[B102],惟文王之敬忌[B103],乃裕民曰:“我惟有及[B104],则予一人以怿[B105]。”
王曰:“封,爽惟民迪吉康[B106],我时其惟殷先哲王德[B107],用康义民作求[B108]。矧今民罔迪不适,不迪则罔政在厥邦。”
王曰:“封,予惟不可不监,告汝德之说于[B109]罚之行。今惟民不静[B110],未戾[B111]厥心,迪屡未同[B112],爽惟天其罚殛我[B113],我其不怨。惟厥罪无在大,亦无在多,矧日其尚显闻于天[B114]?”
王曰:“呜呼!封,敬哉!无作怨,勿用非谋非彝蔽时忱[B115]。丕则敏德[B116],用康[B117]乃心,顾[B118]乃德,远乃猷[B119],裕乃以民宁[B120],不汝瑕殄[B121]。”
王曰:“呜呼!肆[B122]汝小子封,惟命不于常,汝念哉!无我殄享[B123]。明乃服命[B124],高[B125]乃听,用康义民。”
王若曰:“往哉!封!勿替[B126]敬,典[B127]听朕告,汝乃以殷民世享。”
[注释][1]惟:句首语助词。魄:又作朏、霸,月光。哉生魄:一名既生霸,其在一月中所指具体日期,各家说法不一。王国维认为商周以月纪时,将一月顺次分为以下四期:初吉、既生霸、既望、既死霸。也有以其为每月初二或十五的。[2]周公:武王弟。名姬旦,助武王灭商。武王死,辅助成王。基:始。东国:国土的东部。洛:洛邑,在今洛阳。[3]邦:国。侯、甸、男:诸侯国的不同等级。[4]采、卫:诸侯国的不同等级。百工:百官。播民:播迁之民,被迫迁徙的殷民和其他部族之民。[5]士:即事,服役。[6]咸:全都。勤:慰劳。[7]洪:代,代替成王。诰治:为政训词。自“惟三月”至“诰治”的四十八字,与下文内容不一,北宋苏轼认为是《洛诰》之简错杂于此。其后,学者多持此说。[8]王:成王。若:如此、这样。[9]孟侯:诸侯之长,诸侯领袖。[10]小子:周代对年幼者的称呼。封:姬封,即康叔,初封于康(今河南禹县西北)。平定管蔡武庚之乱后,周公以商故都周围地区封予,建国卫,都沫(今河南淇卫)。[B11]惟:只。乃:你。丕显:英明。考:父。[B12]克:能。[B13]庸庸:任用理当被任用者。[B14]祗(zhǐ)祗:敬重理当被敬重者。[B15]威威:惩罚理当被惩罚者。[B16]显:显示,公告。[B17]用:施行,指施行明德慎罚。肇:开始。区:地区。夏:华夏。[B18]越:跨越,由……起。[B19]西土:国土的西部。[B20]时:是、此。怙(hù)冒:勤勉。[B21]殪(yì):死。在此作动词,为灭亡之意。[B22]诞:大。前一厥字指天,后二厥字指殷。越:统治。[B23]时叙:承顺。寡兄:大兄,指成王。勖:勤勉。[B24]肆:因此。汝:你。兹:此。东土:指前商都及其周围。[B25]在:观望。祗:敬。通(yù):遵循。乃:你。文考:父亲文王。[B26]绍:继续。闻:听取。衣:依。德言:德教。[B27]往:往后。敷:普遍。哲:圣明。[B28]乂(yì):治理。[B29]丕:语助词。远:深远。惟:思。商:殷商。耇(gǒu):老。考耇人:德高望重的老人。[B30]宅:同度,忖度。心:心思,指殷民的思想、心理、情感。训:教导。[B31]康:安乐。[B32]弘:弘扬。天:天道。[B33]若:如果。裕:充满。[B34]恫(tōng):痛。瘝(guān):病。恫瘝,指苦心志劳筋骨,勤于为政治民。[B35]棐(fěi):非。忱:信,诚。[B36]往:前往封地。[B37]豫:乐。[B38]惠:顺服。[B39]懋(mào):勉力。[B40]已:同“噫”,感叹词。[B41]惟:虽。[B42]服:责任。惟:是。弘:大。[B43]宅:度量。[B44]作新民:改造殷民使之弃旧从新。[B45]敬:谨慎。明:严明。[B46]眚(shěng):省悟。[B47]乃:你,指犯罪者。终:始终。[B48]不典:不合法典规定。[B49]式:样式,样子。尔:如此。[B50]灾:哉。[B51]适:偶然。[B52]道:法律。极:穷尽。厥:他。辜:罪。此句意为按照法律来追究他的罪行。[B53]时:是,这。[B54]有:能。叙:顺。时:是,这。[B55]敕(chì):勤劳之意。和:协和。[B56]有:于,对待。[B57]或:有人。[B58]劓(yì):割劓。副(èr):刵耳。劓、刵,在古代都是肉刑。[B59]外事:外朝之事。[B60]陈:宣布。时:是,这。臬(niè):法律。[B61]司师:治理民众。[B62]殷罚:殷商的刑罚。伦:法。[B63]要:察劾。要囚:劾实囚情。[B64]服:思。[B65]旬:十日。[B66]丕:乃。蔽:断狱、判决。[B67]事罚:从事惩罚。[B68]义:宜。[B69]勿庸:不用。次:恣。[B70]尽:全。逊:谦恭。[B71]时叙:即叙时。[B72]惟:应当。未有逊事:此句宜理解为未有一事不谦恭。[B73]若:如。心:心思。[B74]暋(mǐn):强悍。[B75]憝(duì):怨恨。[B76]矧(shěn):亦。惟:是。友:友爱兄弟。[B77]祗:敬。服:治理。厥:其,指子。[B78]字:爱。厥:其,指父。[B79]疾:恶,厌恶。[B80]天显:天所显示的。[B81]克:能。恭:恭敬。厥:其,指弟。[B82]鞠子:稚子。哀:哀其缺乏教养。[B83]吊兹:至此。[B84]政人:执政之人。[B85]彝:法。泯乱:混乱。[B86]乃:你。其:即将。由:根据。[B87]率:遵循。戛:常,常法。[B88]矧:亦。惟:是。外庶子、训人:都是官名。前者掌管公卿子弟教育,后者掌管一般教育。[B89]惟:和。厥:其,指外庶子、训人。正人:官名。越:与。小臣:官名。节:表明官员身份的符节。[B90]乃:就。别:另外。播敷:公布政令。[B91]造:诈。造民:以讹言蒙骗民众。[B92]弗庸:不执行法律。[B93]瘝:疾恶。君:国君。[B94]时:是。引:助长。[B95]惟:是。憝:厌恶。[B96]由:根据。兹:此、这,指上述罪行。义:宜。率:法。率杀:依法处死。[B97]君:国君。长:执政官。[B98]能:善。不能:不能善于教导管束。[B99]越:和。小臣、外正:官吏名。惟威惟虐:作威肆虐。[B100]放:逆。[B101]克:能。敬典:敬重法典。[B102]由:由此。裕民:诱导民众。[B103]敬忌:尊敬与畏惧。[B104]及:汲,努力之意。[B105]予一人:成王自称。怿(yì):高兴。[B106]爽惟:句首发语词。迪:道。吉:善。迪吉:走上正道。[B107]时:是。惟:思虑。[B108]作求:达到所追求的最终目的。[B109]于:与。[B110]不静:不安定。[B111]戾:安。[B112]迪屡:屡次教导。未同:民众未曾认同所说,服从统治。[B113]其:将。殛:诛责。[B114]矧:况且。尚:还。[B115]彝:法。时:是,指代康叔的治国之志。忱:诚。[B116]丕则:于是。敏德:仁爱而顺时者。[B117]康:安。[B118]顾:顾念。[B119]猷:谋略。[B120]裕:丰裕。以:于。[B121]瑕:疵,指过错。殄(tiǎn):灭绝。不汝瑕殄:不会因你的过错而要灭绝你。[B122]肆:当今。[B123]殄享:灭绝祭祀,指被殷民推翻统治地位。[B124]明:勉力。服命:职责。[B125]高:扩充。[B126]替:废除。[B127]典:常常。
[鉴赏]本文乃是周公借成王之名,教诲康叔治国之道在于:明德慎罚,勤政亲民,以此来永保政权不失。
在《康诰》里,周公不断地提到天,但是应该注意的是,周人天的观念并不同于夏商二代。《礼记·表记》的作者曾经说过:“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周公对其兄弟姬封所说的话,尊崇天、帝一类的话,较之其他周人所说的话提得更多。这也许是姬封所受的封地,那里的居民是迷信天的殷人。与其说这些话是给姬封听的,毋宁说假天之威,使殷人认同“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从而安心去做周的顺民、卫的顺民。
在政治思想方面,周公强调德刑并用,主张明德慎罚是其思想的核心。周公进一步地强化了周人重德的倾向,并且他还总结古代的治国经验说,以德治国乃是古圣王开创的优良传统(“绍闻衣德言”)。因此他教育姬封自身要有美德(“德裕乃身”),不能贪图享受,同时大力地推行德教,并教育人民要做到孝、恭、慈、友,努力遵守法律。他认为唯有如此才能将国家治理好,从而使社会保持安定。
《康诰》证明了,中国自商朝起就有法律,那种认为古代中国有德而无法的观点是无稽之谈。另外,周公吸收、发展了古代政治思想,提倡德刑并用,这成为了后世历代所沿袭的一个传统。
梓材王曰:“封[1]!以厥庶民暨厥臣,达大家[2];以厥臣达王,惟邦君。汝若恒[3],越[4]曰:‘我有师师[5]:司徒、司马、司空、尹旅’[6]。曰:‘予罔厉[7]杀人。’亦厥君先敬劳[8],肆徂[9]厥敬劳。肆往奸宄[10]杀人历人[B11]宥[B12],肆亦[B13]见[B14]厥君事戕[B15]败人宥。”王启监[B16],厥乱为民[B17],曰:“无胥[B18]戕,无胥虐,至于敬寡[B19],至于属[B20]妇,合由以容[B21]。”王其效邦君越御事[B22]:“厥命曷以引养引恬[B23],自古王若兹监,罔攸辟[B24]。”惟曰:“若稽[B25]田,既勤敷菑[B26],惟其陈修[B27],为厥疆畎[B28];若作室家,既勤垣墉[B29],惟其涂暨茨[B30];若作梓材[B31],既勤朴斫[B32],惟其涂丹雘[B33]。”今王惟曰:“先王既勤用明德,怀为夹[B34],庶邦享作[B35],兄弟方[B36]来,亦既用明德。后式典集[B37],庶邦丕享。皇天既付中国民越厥疆土于先王[B38],肆[B39]王惟德用,和怿先后迷民[B40],用怿先王受命[B41]。已,若兹监[B42]”惟曰:“欲至于万年,惟王子子孙孙永保民。”
[注释][1]封:康叔,周武王同母弟。[2]达:涌达,指传达。大家:指卿大夫。此句应为“以大家达厥庶民暨厥臣”,同样,下一句应为“以王惟邦君达厥臣”。惟:与。[3]若:这,这样。恒:常。[4]越:及,并且。[5]师师:众多的官员。[6]司徒:古代中央官员,管理土地和人民。司马:古代中央官员,管理军政和军赋。司空:古代中央官员,管理建筑、水利工程。以上合成“三公”。尹旅:众大夫。[7]罔:不会。厉:滥杀无辜。[8]敬劳:尊敬、慰劳。[9]肆徂(cú):赶快去。[10]肆往:过去、以往。奸宄:内外作乱的人。[B11]杀人历人:杀努力的人。[B12]宥:宽恕。[B13]肆亦:同“肆往”,过去。[B14]见:刺探。[B15]戕(qiāng):残害人的肢体。[B16]启监:指分封诸侯,统治臣民。[B17]乱:即“率”,大抵。为:教化。[B18]胥:相。[B19]敬寡:即矜寡、鳏寡,老而无妻谓之鳏,老而无夫谓之寡。[B20]属:附属、从属,指地位低下。[B21]合:同样。由:教导。容:宽容。[B22]效:教。邦君:诸侯王。越:以及。御事:指王室近臣。[B23]引养引恬:长治久安。[B24]攸:所。辟:邪僻。指犯上作乱。[B25]稽:种。[B26]敷:播种。菑(zī):新开垦的土地。[B27]惟:思考。陈修:修治。[B28]畎(quǎn):田间水渠。[B29]垣墉(yōng):墙。[B30]塈(xì):涂屋顶。茨:以茅草盖屋。[B31]梓材:良材。[B32]朴:去皮。斫(zhuó):加工。[B33]丹雘(huò):油漆用的红色颜料。[B34]怀:来。夹:辅。[B35]庶:众多。享:献,即纳贡。[B36]方:国。[B37]后:国君。式:乃。典:经常。集:聚会。[B38]付:给予。越:与。厥:其。[B39]肆:今。[B40]和怿(yì):心悦诚服。迷民:顽民。[B41]用:因而。怿:终,完成。[B42]若兹:如此。监:总结经验教训。
[鉴赏]此文与《尚书》之中的《康诰》、《酒诰》一样,也是周公以周成王之名去教育周武王的同母少弟康叔的一篇诰词。《梓材》的中心论题,始终是围绕着如何才能使国家“引养引恬”的问题来展开的。对此,周公共提出了四项治国大政方针,第一,要关心、尊重下属。第二,不要滥杀无辜,要宽恕有罪之人,以此来安抚人心。第三,要关心、爱护百姓。第四,要努力实行德政,这也是周公所倡导的治国主要手段。
《梓材》的文字,不仅表现了周公卓越的政治理念,而且还反映了周公高尚的人格。他对周朝之政怀有十分强烈的责任感,始终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诗经·小曼》)的心态去对待摄政大任,对年幼的康叔能否肩负起使命一直都放心不下,因此,对其可能会遇到的问题作了极为细致周到的考虑,还提出了一些具体可行的意见,教导康叔应当怎样治国。他的胸襟十分广阔,虽然终身同殷人作了艰难的斗争,但仍能以周朝的根本利益为重,没有被对殷人的仇恨所蒙蔽。他既主张维护、发扬传统,又从实际出发,采取高超的手段,化解了仇恨。实际上,《梓材》成功地塑造了古代一个英明的政治家的形象。
就艺术手法而言,本文最大的一个特色乃是广泛地采用比喻,题目“梓材”两字原意乃是良材,这个题目就寓有深意,它使人认识到治国要像木匠加工上等木材那样勤奋努力,锲而不舍,同时,治国还要精心谋划,实施正确的政策,运用高明的政治艺术,方能达到国安民康之目的。诰词还把治国比为种庄稼,要考虑开垦土地,开挖沟渠,播下种子。这些比喻都说明理政不能掉以轻心,而要不辞劳苦,深谋远虑,并且笃行不倦,才能够达到长治久安的目的。这些比喻不但生动确切,而且涵义极为丰富,使深奥的政治学说变得容易理解。因此,《梓材》一文,在艺术上也达到了十分成熟的地步。
多士成周[1]既成,迁殷顽民[2],周公以王命诰,作《多士》。
惟三月[3],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商王士。
王若[4]曰:“尔殷遗多士,弗吊旻天[5],大降丧于殷。我有周佑命[6],将天明威[7],致王罚,敕殷命终于帝[8]。肆[9]尔多士,非我小国敢弋[10]殷命,惟天不畀允罔固乱[B11],弼[B12]我,我其敢求位?惟帝不畀。惟我下民秉为[B13],惟天明畏。”
我闻曰:上帝引逸[B14]。有夏不适逸[B15],则惟帝降格[B16],向于时夏[B17]。弗克庸帝[B18],大淫泆有辞[B19],惟时天罔念闻[B20],厥惟废元命[B21],降致罚。乃命尔先祖成汤革夏,俊民甸四方[B22]。
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祀[B23]。亦惟天丕建[B24],保乂[B25]有殷。殷王亦罔敢失帝,罔不配天其泽。
在今后嗣王,诞罔显于天,矧曰其有听念于先王勤家[B26]。诞淫厥泆,罔顾于天显民祗[B27]。惟时上帝不保,降若兹大丧。惟天不畀,不明厥德。凡四方小大邦丧,罔非有辞[B28]于罚。
王若曰:“尔殷多士,今惟我周王丕灵[B29]承帝事,”有命曰:“割[B30]殷,告敕[B31]于帝。惟我事不贰适[B32],惟尔王家我适[B33]。予其曰:惟尔洪无度[B34],我不尔动,自乃邑[B35]。予亦念天即于殷大戾[B36],肆不正[B37]。”
王曰:“猷[B38]告尔多士,予惟时其迁居西尔[B39],非我一人奉德不康宁[B40],时惟天命。无违!朕不敢有后[B41],无我怨。”
“惟尔知,惟殷先人有册有典,殷革夏命。今尔又曰:‘夏迪简[B42]在王庭,有服[B43]在百僚。’予一人惟听用德,肆予敢求尔于天邑商[B44]。予惟率肆矜尔[B45],非予罪,时惟天命。”王曰:“多士,昔朕来自奄[B46],予大降尔四国民命[B47]。我乃明致天罚,移尔遐逖[B48],比事臣我宗多逊[B49]。”王曰:“告尔殷多士,今予惟不尔杀,予惟时命有申[B50]。今朕作大邑于兹洛,予惟四方罔攸宾[B51];亦惟尔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逊。尔乃尚有尔土,尔乃尚宁干止[B52]。尔克敬,天惟畀矜尔;尔不克敬,尔不啻不有尔土,予亦致天之罚于尔躬。今尔惟时宅尔邑,继尔居,尔厥有干有年于兹洛。尔小子乃兴,从尔迁。”王曰,又曰“时予[B53],乃或言尔攸居[B54]”。
[注释][1]成周:西周之东都洛邑,故址传说在今河南洛阳市白马寺之东。[2]殷顽民:殷灭亡后一部分不愿臣服周的贵族、官吏。[3]惟:虚词,无义。三月:指周成王元年三月。[4]若:虚词,无义。[5]弗:不。吊:善。旻(mín)天:天,也指秋天。弗吊旻天:命运不好,天不保佑。[6]佑命:助天行道。[7]将:奉行。明威:天的圣明和威严。[8]敕(chì):君主之命令。终于帝:不再为帝。[9]肆:现在。[10]弋(yì):夺取 [B11]畀(bì):给予。允:谄媚,花言巧语。罔:以不实之词欺骗人。固:通“怙”,仗持。固乱:依仗暴乱。允罔固乱:指殷王室、贵族为非作歹的行为。[B12]弼(bì):帮助,这里是说天助。[B13]秉:执。为:作为。秉为:秉承上帝意旨,有所作为。[B14]引:牵引。逸:失。引逸:牵引使不至于跌倒。[B15]有夏:夏朝。适:节制。逸:放纵。[B16]格:格人,知天命、有德之人。[B17]向:规劝。时:这。[B18]克:能够。庸帝:听从上帝。[B19]泆(yì):放荡,放纵。辞:这里指对天不敬的言语。[B20]罔:不。念:顾念。闻:通“问”,过问,询问,表示关心。[B21]厥:于是,乃。元命:天命。[B22]俊民:贤明之人。甸:治理。[B23]罔:无。恤:慎重。[B24]丕:大。丕建:大力支持。[B25]乂(yì):治理。[B26]矧(shěn)曰:更说不上。听念:想念,追忆。家:基业。[B27]显:明。天显:上天英明的教诲。民祗:百姓疾苦。[B28]辞:罪责。[B29]丕:大。灵:善。[B30]割:消灭。[B31]告敕:回命,报告。[B32]我事:即事我。适:读为“敌”。贰适:怀有二心。[B33]我适:与我(指周王)为敌。[B34]洪:大,非常。度:法度。[B35]自乃邑:指商王纣子武庚勾结管叔、蔡叔、霍叔发动叛乱。[B36]即于:既已。大戾(lì):大祸。[B37]肆:于是,故。正:治罪。[B38]猷(yóu):发语词。[B39]尔:你们。迁居西尔:迁尔居西。西:指成周,在商都朝歌西南。[B40]不康宁:指西迁使殷民不安宁。[B41]有后:延误。[B42]迪:任用。简:选拔。[B43]服:事。有服:任职,服务。[B44]肆:所以。敢求:怎敢求。天邑商:商首都朝歌,周人认为是按天意所建。[B45]率:用。肆:赦免,宽恕。矜:怜悯。[B46]奄:古国名,在今山东省曲阜东。[B47]降……命:下达命令。四国:指管、蔡、商、奄四个诸侯国。[B48]遐逖(tì):遥远的地方。[B49]比事:就近服役,也可解为顺从地效劳。我宗:我国。逊:顺从。[B50]命:命令。申:申述。[B51]罔:无。攸:所。宾:接受朝贡。[B52]宁:安宁。干:劳作。止:休息。[B53]时予:顺从我。[B54]言:教导。攸居:安于所居。
[鉴赏]武王伐纣以后,所面临的一个重大问题就是怎么对待殷人。殷人不但人数众多,而且具有悠久的文化传统,在东方各诸侯国之中都有巨大的影响力,但是其贵族亡国后极其仇视周朝,一直图谋复辟。这一问题对于周初的统治者无疑是一个严重的挑战。而且,殷人的不服与周贵族内部的权力斗争还交织在一起,就使得问题更加复杂化了,因此,这个问题就长期困扰着周初的统治者。有很多文献都反映了以周公旦为代表的周初政治家,在成功解决这一难题之时所表现的高尚品质、卓越的政治理念、智慧和才能,就本篇而言它们主要有以下三点:第一,人道地对待敌方人民与宽容地对待战败者。第二,以华夏优秀传统继承者的姿态,去肯定商朝政治和文化中美好的地方。第三,文告命令殷贵族西迁成周,这一决定表现了周初以周公为代表的政治家所具有的远大战略眼光与卓越的治国才能。
此外,周公还采取了其他一些措施来对付殷人,如封周武王弟康叔于殷朝故地,让他去直接管理殷氏士族与商都朝歌周围的地区。历史证明了,西周初年所采取的对付殷人的这一系列政策是十分成功的,不久之后,殷人就完全融合于华夏民族之中,不会再威胁西周社会的稳定。周公这种迁移危险的政治、社会集团的做法,后世许多朝廷都纷纷效法,而且都达到了维护政治安宁和社会秩序的目的。
无逸周公[1]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2],先知稼穑[3]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4]。相小人[5],厥[6]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7]。既诞[8],否则[9]侮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10]。”周公曰:“呜呼!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B11],严恭寅[B12]畏,天命自度[B13],治民祗惧[B14],不敢荒宁[B15]。肆[B16]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其在高宗[B17],时旧劳于外[B18],爰[B19]暨小人。作[B20]其即位,乃或亮阴[B21],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B22]。不敢荒宁,嘉靖[B23]殷邦。至于小大[B24],无时或怨。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其在祖甲[B25],不义惟王[B26],旧为小人[B27]。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B28]。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后,亦罔[B29]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三四年。”周公曰:“呜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B30],克自抑畏[B31]。文王卑服[B32],即康功田功[B33]。徽柔懿恭[B34],怀[B35]保小民,惠鲜[B36]鳏寡。自朝至于日中昃[B37],不遑暇食[B38],用咸和[B39]万民。文王不敢盘于游田[B40],以庶邦惟正之供[B41]。文王受命惟中身[B42],厥享国五十年。”周公曰:“呜呼!继自今嗣王,则其无淫于观[B43],于逸,于游,于田,以万民惟正之供。无皇[B44]曰:今日耽乐[B45]。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B46],时人丕则有愆[B47]。无若殷王受[B48]之迷乱,酗于酒德[B49]哉!”周公曰:“呜呼!我闻曰:“古之人犹胥[B50]训告,胥保惠,胥教诲,民无或胥诗张为幻[B51]。” 此厥不听,人乃训[B52]之,乃变乱先王之正[B53]刑,至于小大。民否则厥心违怨[B54],否则厥诅祝[B55]。
周公曰:“呜呼!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B56]。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B57]。’则皇[B58]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时[B59],不啻[B60]不敢含怒。此厥不听,人乃或诗张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则信之。则若时,不永念厥辟[B61],不宽绰[B62]厥心,乱罚无罪,杀无辜。怨有同[B63],是丛[B64]于厥身。”
周公曰:“呜呼!嗣王其监于兹[B65]!”
[注释][1]周公:周武王弟,成王叔父。名姬旦。[2]君子:指统治者。所:在位。[3]稼穑(色):指农民在田地里辛苦的劳作。[4]依:疾苦。此句意为身居安逸环境也就知道农民的疾苦了。[5]相小人:看看那些小民。[6]厥:其。[7]谚:通“喭”,粗俗。[8]诞:诳骗。[9]否(pǐ)则:乃至于。[10]昔之人无闻知:从前的人不懂什么。[B11]中宗:即殷王祖乙。[B12]寅:内心恭敬。[B13]度(duó):揣测。[B14]祗(zhī)惧:恭敬小心。[B15]荒宁:荒废政事,贪图安逸。[B16]肆:同“故”。[B17]高宗:即殷王武丁。[B18]时:是,此,指高宗;旧:久。[B19]爰:于是。[B20]作:开始。[B21]亮阴:亦写成“谅阴”、“谅暗”,天子守孝之礼。[B22]雍:和谐,喜悦。[B23]嘉靖:安定。[B24]小大:指政府中的大小官员。[B25]祖甲:武丁之子,祖庚之弟。[B26]不义惟王:武丁欲废兄立弟,祖甲认为父亲立己为王是不合理的。[B27]旧为小人:久为平民。[B28]生则逸:生于安乐之中。[B29]罔:没有。[B30]太王、王季:周公的曾祖父和祖父。[B31]抑畏:谨慎小心。[B32]卑服:卑贱之事。[B33]即康功田功:即,成就;功,事;意谓成就安定民众和开垦土地的事业。[B34]徽柔懿恭:徽,善;柔,仁;懿,美。[B35]怀:安。[B36]惠鲜:爱护。[B37]昃(zè):太阳偏西。[B38]不遑暇食:没功夫吃饭。[B39]用咸和:用,以;咸和,普遍和谐。[B40]盘于游田:盘,乐;田,打猎。[B41]供:同“恭”。句谓文王恭于邦国间之政事。[B42]中身:中年。[B43]淫:无节制。观:古借用为“欢”字。[B44]皇:一解为且。[B45]今日耽乐:今天尽情享乐一下(再说)。[B46]攸:所。训:训导。若:顺。[B47]时:同“是”。丕则:那就。愆:过失。[B48]受:即纣,殷代暴君。[B49]德:此处指凶德。[B50]胥:相互。[B51]诗(zhóu)张:诳骗。幻:欺骗诈惑。[B52]训:同“顺”,模仿。[B53]正:同“政”。[B54]违怨:不满意。[B55]诅祝:诅咒。[B56]迪哲:明智。[B57]詈(lì):骂。[B58]皇:《汉熹平石经》作兄,即“况”,意谓更加。[B59]允若时:诚如是。下文“则若时”义同。[B60]不啻:不但。[B61]不永念厥辟:永,时常;辟,为君之道。[B62]宽绰:宽广。[B63]同:共同。[B64]丛:集中。[B65]嗣王:指周成王。监:同“鉴”,鉴戒。
[鉴赏]夏灭商立,商亡周兴,因此周初统治者时常都会慨叹“天命靡常”(《诗经·大雅·文王》)。这样,一个问题就时时萦绕于他们脑际:怎样才能使周的统治永远地维持下去?周公详尽地分析了历史,认为朝代的兴亡和“天命”有关,而“德”乃是天表示自己意图的惟一根据,也就是所谓“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左传》僖公五年引《周书》)。所以,统治者应实行那些包括“修德配命”、“敬德保民”的德治,从而使天命长久不坠。本文正是周公在归政之际,根据上述思想,着重从无逸、民本这些方面对成王所进行的谆谆教诲。
结果,成王并没有辜负周公的期望。在其治下“天下安宁”(《史记·周本纪》),开创了“成康之治”,成为了一代明君,享国达三十七年。本文(以及《尚书》有关各篇)所开启先河的德治思想,也对后世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它是儒家德治思想的核心“仁政”与“民本”的理论来源;是诸如欧阳修“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五代史伶官传序》)等历代贤臣对于治国安邦所提出的警世通则的思想源头。直至今日,在对其进行一些合乎时宜的改造之后,仍然不失为重要借鉴。
本文记言完整而富有条理,每段之间都具有一定的逻辑关系,能够连缀成意义贯通之文,故此超越了前代单纯的语录。记事切实而生动,并且还出现了周文王那样较为鲜明的形象。文章以“无逸”为标题,通篇都围绕其厂泛涵义来展开阐释,这种“据题抒论”的写法,对后世有关的议论文也产生了十分重要的影响。
立政周公若曰:“拜手稽首[1],告嗣天子王[2]矣。”用成戒[3]于王,曰:“王左右常伯、常任、准人[4]、缀衣、虎贲[5]。”周公曰:“呜呼!休兹知恤[6],鲜[7]哉!古之人迪惟[8]有夏,乃有室[9]大竞[10],吁俊[B11],尊上帝迪[B12],知忱恂[B13]于九德之行[B14]。乃敢告教厥后曰,拜手稽首后矣[B15]。曰: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准[B16],兹惟后矣。谋面用丕训德[B17],则乃宅人[B18],兹乃三宅无义民[B19]。桀德[B20],惟乃弗作往任[B21],是惟暴德,罔后[B22]。亦越成汤陟[B23],丕釐上帝之耿命[B24]。乃用三有宅,克即宅[B25],曰三有俊[B26],克即俊。严惟丕式[B27],克用三宅三俊。其在商邑,用协[B28]于厥邑,其在四方,用丕式见[B29]德。呜呼!其在受德[B30],暋惟羞刑暴德之人[B31],同[B32]于厥邦;乃惟庶习逸德之人[B33],同于厥政。帝钦罚之[B34],乃伻我有夏式商受命[B35],奄甸万姓[B36]。亦越文王、武王,克知三有宅心,灼[B37]见三有俊心,以敬事上帝,立民长伯[B38]。立政[B39]:任人、准夫、牧,作三事,虎贲、缀衣、趣马小尹、左右携仆、百司庶府[B40]。大都小伯、艺人、表臣、百司、太史、尹伯[B41],庶常吉士[B42]。司徒、司马、司空、亚旅[B43]。夷微卢烝[B44]。三亳阪尹[B45]。文王惟克厥宅心,乃克立兹常事司牧人,以克俊有德。文王罔攸兼于庶言[B46],庶狱庶慎[B47],惟有司之牧夫是训用违[B48]。庶狱庶慎,文王罔敢知于兹[B49]。亦越武王率惟敉功[B50],不敢替厥义德[B51],率惟谋从容德[B52],以并受此丕丕基[B53]。呜呼!孺子[B54]王矣!继自今我其立政。立事、准人、牧夫。我其克灼知厥若,丕乃俾乱[B55],相我受民,和我庶狱庶慎。时则勿有间之[B56],自一话一言,我则末惟成德之彦[B57],以乂我受民[B58]。呜呼!予旦已受人之徽言[B59],成告孺子王矣!继自今文子文孙,其勿误于庶狱庶慎,惟正[B60]是义之。自古商人,亦越我周文王立政,立事、牧夫、准人,则克宅[B61]之,克由绎[B62]之,兹乃[B63]俾义,国则罔有。立政用俭人[B64],不训于德,是罔显在厥世。继自今立政,其勿以俭人,其惟吉士,用劢相我国家[B65]。今文子文孙,孺子王矣。其勿误于庶狱,惟有司之牧夫。其克诘[B66]尔戎兵[B67],以陟禹之迹,方行天下,至于海表,罔有不服。以觐[B68]文王之耿光,以扬武王之大烈。呜呼!继自今后王立政,其惟克用常人[B69]。”
[注释][1]拜手:跪后两手相拱至地,俯首至手。稽首:行礼时叩头至地。[2]嗣天子王:指周成王。[3]用:因。成:同“箴”,告诫。戒:告诫。[4]左右:指王身边的大臣。常伯,治民的官,即下文的牧、牧人。常任,治事的官,即下文的事与任人。准人,平法之官,即下文的准、准人。以上三者为三事之官。[5]缀衣、虎贲:指王的近臣,前者掌衣服,后者为侍卫。[6]休:美。兹:这。恤:忧。休兹知恤,意为居安思危。[7]鲜:少。[8]迪惟:助词,无实义。[9]有室:指诸侯。[B10]竞:强。[B11]吁俊:吁,呼,吸引。俊,俊德,指人才。[B12]迪:启迪,教导。[B13]忱:诚、信。恂:信。[B14]九德:即《皋陶谟》中“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可泛指诸种德行。行:行为。[B15]后:君主。[B16]宅:考虑、任用。乃:你的。事、牧、准,即三事之官。[B17]谋面:以貌取人。丕:不。训:顺。德:道德标准。[B18]宅人:指任人唯亲。[B19]三宅:即三事。义民:贤人。[B20]德:即“得”,这里指继承王位。[B21]作:任用。往任:指过去老成持重的大臣。[B22]罔后:不能再流传下去,指夏朝灭亡。[B23]越:等到。陟:即王位。[B24]釐(xī):受福。丕釐:大福。耿:光、明。耿命:明命。[B25]克:胜任。即:就任。宅:居官。克即宅意为成汤所选之三事均能胜任其职位,有实际的能力。[B26]俊:才德,意指三事各自选拔、任用有德才的人。[B27]严:严格。惟:思、念。丕:大。式:法。[B28]协:和谐。[B29]见:现,显示。[B30]其:指商纣王。受德:继承王位。[B31]暋(mǐn):强。羞:进。刑暴德:指性情残暴只知用刑的人。[B32]同:聚集。[B33]庶:众多。习:亲近。逸:失,少。[B34]帝:上帝。钦罚:重罚。[B35]伻(bēng):使。有夏:周人自称,因周为夏人之后。式:代替。[B36]奄:覆。甸:治理。万姓:指天下臣民。[B37]灼:明白、清楚。[B38]长伯:泛指官员。[B39]立政:设立官长。[B40]趣马小尹:指负责养马的官。左右携仆:指王的近侍。百司庶府:泛指各种王室内臣。[B41]大都小伯:泛指王城内的地方官。艺人:征收赋税的官员。表臣:指诸侯国的官员。百司:百官。太史:史官。尹伯:泛指内朝官长。[B42]庶:众。常:祥。吉:善。庶常吉士:总括上文各官,说他们各司职守,和谐如一。[B43]司徒、司马、司空:朝廷三公。亚:仅次于。亚旅:指仅次于三公的百官。[B44]夷:泛指东方的少数民族。微:泛指南方的少数民族。卢:泛指西方的少数民族。烝:君主,指少数民族的君王。[B45]三亳:商曾定都于亳,三亳泛称商之旧地。阪:夏之故都。三亳阪尹:指在夏、商旧地设立官员。[B46]罔:无。攸:所。兼:兼有。庶言:各种具体的法令。罔攸兼于庶言,指不过问具体的法令。[B47]庶狱庶慎:指谨慎地处理各种案件。[B48]训:顺。违:违背。[B49]罔敢知于兹:指对司法处理不加干涉。[B50]率惟:助词,无实义。敉(mǐ):完成,实现。[B51]替:废弃。厥:指文王。义德:美德。[B52]谋从:顺从,遵循。容:宽容。[B53]丕丕:伟大的。基:基业,指伐商建周。[B54]孺子:长辈对于晚辈的称呼,指成王。[B55]丕乃:这样。俾:使。乱:治理。[B56]时:此,指庶狱庶慎。间:代替。[B57]末:始终。成德:具备九德,即品德完美。彦:有才德之人。[B58]乂(yì):治理。受民:从上天接受来的人民。[B59]予旦:周公自称。徽言:美言。[B60]正:官长。[B61]宅:考察。[B62]由绎:扶持。[B63]兹乃:这样。[B64]俭人:奸佞之人。[B65]劢(mài):勉力。相:帮助。[B66]诘:治。[B67]戎兵:泛指军事活动。[B68]觐:显示。[B69]常人:吉士贤人。
[鉴赏]《立政》据说是周公所作,是他为成王而写的诰词。成王亲政后,周公担心他年轻而缺少治国经验,甚至还会荒废政务,故而特作此文加以告诫。在诰词中,周公总结了夏、商二朝兴盛的政治原因,及其衰亡的教训,并且追述了周朝开国君主的优良传统,希望成王能借鉴夏商二朝的历史,做到居安思危(“休兹知恤”),尽心治国安邦,以“觐文王之耿光”、“扬武王之大烈”,从而达到周朝长治久安的目的。
在诰词中,周公提出了对于成王执政至关紧要的四项大事,首先是要完备官制,确定各种官员的职责。第二,重视对官员的选拔、任用与考察。第三,强调要维护司法公正,也就是“庶狱庶慎”。第四,要努力加强武装力量,用心于军队的管理。
周公是周初的伟大政治家,具有很高的战略眼光,提出了许多具有深远意义的战略措施。从《立政》一文能够看出,他极为重视对君主的德育,并且以历史经验与教训来作为生动的教材,从而使得这种教育具有非常大的说服力。他对成王所提出的这四项要求,可说是触及到了古代政治建设最重大,也是最关键的方面。此外,他不仅一般地强调了德政的原则,而且还注重政治制度的建设与操作层面的根本问题,并且力图使得这二方面结合起来,力求把德政的理念落到实处。他的这些思想理念,在后来成为了中国古代政治的优良的传统。
吕刑惟吕命[1],王享国[2]百年,耄荒[3],度[4]作刑,以诘[5]四方。
王曰:“若古有训[6],蚩尤[7]惟始作乱,延及[8]于平民,罔不寇贼[9],鸱义奸宄[10],夺攘矫虔[B11]。苗民弗用灵[B12],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B13]。杀戮无辜,爰始淫为劓刵椓黥[B14]。越兹丽刑并制[B15],罔差有辞[B16]。”
民兴胥渐[B17],泯泯棼棼[B18],罔中于信,以覆诅盟[B19]。虐威庶戮[B20],方告无辜于上[B21]。上帝监民[B22],罔有馨香[B23]德,刑发[B24]闻惟腥。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B25],报虐以威[B26],遏绝苗民[B27],无世在下[B28]。乃命重黎[B29],绝地天通[B30],罔有降格[B31]。群后之逮在下[B32],明明棐常[B33],鳏寡无盖[B34]。
皇帝清问于民,鳏寡有辞于苗[B35]。德威惟畏[B36],德明惟明[B37]。乃命三后[B38],恤功于民[B39]。伯夷降典[B40],折民[B41]惟刑;禹平水土,主名山川[B42];稷[B43]降播种,农殖嘉谷[B44]。三后成功,惟殷[B45]下民。士制百姓于刑之中[B46],以教祗[B47]德。
穆穆[B48]在上,明明在下[B49],灼[B50]于四方,罔不惟德之勤。故乃明于刑之中,率义于民棐彝[B51]。典狱非讫于威[B52],惟讫于富[B53]。敬忌[B54],罔有择言在身[B55]。惟克[B56]天德,自作元命[B57],配享在下。王曰:“嗟!四方司政典狱[B58],非尔惟作天牧[B59]?今尔何监[B60]?非时伯夷播刑之迪[B61]?其今尔何惩[B62]?惟时苗民匪察于狱之丽[B63],罔择吉人[B64],观于五刑之中[B65];惟时庶威夺货[B66],断制[B67]五刑,以乱无辜。上帝不蠲[B68],降咎于苗,苗民无辞[B69]于罚,乃绝厥世。”王曰:“呜呼!念之哉!伯父、伯兄、仲叔、季弟、幼子、童孙,皆听朕言,庶有格命[B70]。今尔罔不由慰日勤[B71],尔罔或戒不勤[B72]。天齐[B73]于民,俾[B74]我一日,非终惟终[B75],在人。尔尚敬逆[B76]天命,以奉我一人。虽畏勿畏,虽休勿休[B77]。惟敬五刑,以成三德[B78]。一人有庆[B79],兆民赖之[B80],其宁惟永。”王曰:“吁!来,有邦有土[B81],告尔祥刑[B82]。在今尔安百姓,何择?非人[B83]?何敬?非刑?何度[B84]?非及[B85]”两造[B86]具备,师听五辞[B87];五辞简孚[B88],正[B89]于五刑。五刑不简[B90],正于五罚[B91];五罚不服[B92],正于五过[B93]。五过之疵[B94],惟官[B95],惟反[B96],惟内[B97],惟货[B98],惟来[B99]。其罪惟均[B100],其审克[B101]之。
五刑之疑有赦[B102],五罚之疑有赦,其审克之!简孚有众[B103],惟貌有稽[B104]。无简不听[B105],具严天威。
墨辟疑赦[B106],其罚百锾[B107],阅实[B108]其罪。劓辟疑赦,其罚惟倍[B109],阅实其罪。剕[B110]辟疑赦,其罚倍差[B111],阅实其罪。宫[B112]辟疑赦,其罚六百锾,阅实其罪。大辟疑赦[B113],其罚千锾,阅实其罪。墨罚之属[B114]千,劓罚之属千,剕罚之属五百,宫罚之属三百,大辟之罚其属二百,五刑之属三千[B115]。
上下比罪[B116],无僭乱辞[B117],勿用不行[B118],惟察惟法[B119],其审克之!上刑适轻[B120],下服[B121];下刑适重,上服[B122]。轻重诸罚有权[B123]。刑罚世轻世重[B124],惟齐非齐[B125],有伦有要[B126]。
罚惩[B127]非死,人极于病[B128]。非佞折狱[B129],惟良折狱,罔非在中[B130]。察辞于差[B131],非从惟从[B132]。哀敬[B133]折狱,明启刑书胥占[B134],咸庶[B135]中正。其刑其罚,其审克之!狱成而孚[B136],输[B137]而孚。其刑上备[B138],有并两刑[B139]。
王曰:“呜呼!敬之哉!官伯族姓[B140],朕言多惧。朕敬于刑,有德惟刑[B141]。今天相[B142]民,作配在下[B143]。明清于单辞[B144],民之乱[B145],罔不中听狱之两辞[B146],无或私家[B147]于狱之两辞!狱货[B148]非宝,惟府辜功[B149],报以庶尤[B150]。永畏惟罚[B151],非天不中[B152],惟人在命[B153]。天罚不极,庶民罔有令政在于天下[B154]。”
王曰:“呜呼!嗣孙,今往何监[B155]?非德?于民之中,尚明听[B156]之哉!哲人惟刑,无疆之辞[B157],属于五极[B158],成中有庆[B159]。受王嘉师[B160],监于兹祥刑[B161]。”
[注释][1]惟:语助词。吕命:命吕之倒装句,即穆王命令吕侯。[2]享国:在位。[3]耄(mào):老年人,八九十岁的老人称耄。荒:荒忽,废弃,怠惰政事。[4]度:度量、谋划。[5]诘:禁戒。[6]若:语助词。训:教训。[7]蚩(chī)尤:相传为东方九黎族首领,有兄弟八十一人,以金为兵器,与黄帝战于涿鹿(今河北涿鹿县东南),失败被杀。[8]延及:波及、牵连。[9]寇:侵犯、攻击。贼:杀害。[10]鸱义:鸱枭,一种恶鸟,鸱义,贼害道义。奸宄(guǐ):内外作乱。[B11]攘:偷窃。矫虔:诈骗强取。[B12]灵:《礼记·缁衣》引作“苗民弗用命”,灵与“命”相通,命即命令,指政令、法令之类。[B13]五虐之刑:五种酷虐之刑罚。曰:与“越”通,与也。[B14]爰:语助词。淫:过。劓(yì):割掉鼻子的刑罚。刵(èr):割掉耳朵的刑罚。椓(zhuó):宫刑。黥:刺面涂以黑色,终生不掉,以示惩罚。[B15]越兹:于是。丽:数、多种。制:制裁。[B16]罔差有辞:不区分有罪无罪。[B17]民:指苗民。兴:兴起。胥:相互。渐:欺诈。[10]泯泯棼(fén)棼:四字同叠用,极度纷乱的样子。[B19]覆:反、背叛。诅盟:对神明立下誓约。[B20]虐威:残暴的刑罚。庶戮:众多的人受戮辱。[B21]方:并。上:上天。[B22]监民:视察苗民。[B23]馨(xīn)香:芬芳的香气。此用来形容美好善良的道德。[B24]发:散发。[B25]皇帝:伟大的上天。哀矜:怜悯。[B26]报虐:报复暴虐之人。威:惩罚。[B27]遏:遏止。绝:隔绝。遏绝苗民:即把苗民驱逐到僻远之地,把他们与中原之民隔开,并不许他们返回。[B28]世:同“嗣”,后代子孙。下:下国,下等小国。不许苗民君主之子孙在下国继续为君。[B29]重黎:两个人的名字,相传为颛顼时分司天地之官。[B30]绝地天通:断绝地民与天神相通之途径。[B31]降格:降下与至上,即天神不再下降,地民不再上升,相互断绝直接沟通。[B32]群后:指后继之君主。逮:及。在下:臣民。[B33]明明:勉力。棐(fěi)常:辅助常道。[B34]盖:作害,音近相假,意为伤害之意。无盖,不受伤害。[B35]清问:虚心讯问。有辞:有怨恨之辞。[B36]德威惟畏:以敦厚之德去行威罚,则民知畏服,而不敢为非。[B37]德明惟明:以美德去行明察,则使是非更彰明。[B38]三后:指伯夷、禹、稷三位大臣。[B39]恤功于民:为民之功业忧思,劳苦。[B40]降典:颁布法典。相传伯夷为尧制定法典。[B41]折民:判断民之争端。[B42]主名山川:主管为名山大川命名。[B43]稷:后稷,尧时农官,教民种植五谷,周人尊为始祖。[B44]农:勉力。殖:种植。嘉:美好。[B45]殷:富足。[B46]士:官名,即士师,为典狱之官。制:制御。百姓:百官。[B47]祗:恭敬。[B48]穆穆:形容君主庄重威严的仪态。[B49]在下:指伯夷、禹、稷等百官。[B50]灼:光耀、光显。[B51]率:语首助词。义:治理。棐:辅,拥护。彝:常,常道,常教。[B52]典狱:主管刑罚。讫:终止,完成。[B53]富:读为福,为民造福。[B54]敬忌:谨慎戒惧。[B55]择:别、异。罔有择言:是说人们对某人的所作所为,一致赞同,没有不同的看法。[B56]克:肩负。[B57]作:成就。元命:大命,指上天所授予的国命。[B58]司政典狱:主管政事狱讼之官,此指四方之诸侯。[B59]惟:为。天牧:代表上天治理下民。[B60]监:同“鉴”,借鉴、取法。[B61]时:是,这。播:传播。迪:道、道理。[B62]惩:惩戒。[B63]匪:不。丽:数、繁多。[B64]吉人:善人。[B65]五刑:墨、劓、剕、宫、大辟五种肉刑。中:适中。[B66]庶威:众多恃势逞威的人。夺货:掠夺财货。[B67]断制:裁决。[B68]蠲(juàn):同“捐”,赦免。[B69]辞:推辞。[B70]庶:庶几,差不多。格命:至命,至善至美之命。[B71]由:用。慰:自慰。日:又作日。[B72]或:有人。戒:告诫、警诫。[B73]齐:整齐、齐一。[B74]俾:使掌管。[B75]非终惟终:不当终了而竟然终了。[B76]逆:迎。[B71]休:美善。虽休勿休:虽被人誉为美善,不要自谓美善。[B78]三德:即《洪范》篇所说能刚、能柔、正直三种品德。[B79]庆:善。[B80]兆:极言其多。旧以十万为亿,十亿为兆。赖:利。[B81]有邦:有邦国,指诸侯。有土:有土地,指王畿内有采邑的卿大夫。[B82]祥刑:善刑。[B83]何择:选择什么。非人:难道不是贤人吗。[B84]度:度量、谋虑。[B85]及:《史记·周本纪》引作“宜”。宜,相宜、适宜。[B86]两造:又作两遭,遭同曹。两曹即诉讼的两方——原告与被告。[B87]师:士师,法官。听:听治,治理。五辞:五刑的律条。[B88]简:指诉讼之情实。孚:诚信。五辞简孚,五刑条文与犯罪事实相符可信。[B89]正:治罪。[B90]不简:不能核实。[B91]五罚:五等罚金。[B92]服:从。不服,不可从。即用五罚处治亦不可从。[B93]五过:五种过失。[B94]疵:弊病。“五过之疵”是说,法官判定人为五过时,容易犯重罪轻判的弊病。[B95]官:畏惧权势。[B96]反:报恩怨。[B97]内:内为女,因女人而结成之裙带关系。[B98]货:货贿。[B99]来:接受请托。[B100]其:指法官。均:等。言法官在审判中犯下五过,其罪与犯法者均等。[B101]克:《汉书·刑法志》引作核,核实。[B102]疑:怀疑。五刑之疑,用五刑治罪尚有可疑之处,未完全核实。赦:减罪。[B103]简孚有众:审核诉讼之事实是否可信要经过众多部门。[B104]貌:外表相像而实质不同。稽:察。[B105]简:审核之事实。不听:不听从。[B106]墨:墨刑,为五刑之一。辟:罪。疑赦:指按墨刑治罪尚有可疑,就减罪,易以罚金。[B107]锾(huán):古代重量单位,六两为一锾。百锾指六百两铜。[B108]阅实:检查核实所犯之罪,使罚与罪相当,则收取其罚金。[B109]倍:二倍于墨刑之罚金,即二百锾。[B110]剕(fèi):切除膝盖骨,为五刑之一。[B111]倍差:倍之又半于劓刑之罚金,即五百锾。[B112]宫:宫刑,男子割势,女子幽闭宫中,为五刑之一。[B113]大辟:砍头,死刑。[B114]属:类。言墨罚的种类共有一千条。[B115]三千:五刑刑罚条目总数共有三千条。[B116]上下比罪:刑律上没有明确规定的犯罪行为,则应视情况比照上下条文,用比附类推的方式定罪量刑。[B117]僭:差错。辞:判辞。无僭乱辞:不要使判辞出现差错和混乱。[B118]不行:已废除的法律条文。[B119]惟察:要仔细审察。惟法:要依据法律。[B120]上刑:重刑。适:宜。[B121]下服:服减等之刑。[B122]上服:服加等之刑。[B123]权:变通、权衡、灵活性。[B124]世:世道,也就是社会情况。世轻世重:就是说要根据社会情况对刑罚轻重作适当调整,社会安定和平宜用轻刑,社会动乱宜用重刑。[B125]惟齐非齐:调整刑罚轻重的目的,只是为了使民众趋向齐一。[B126]伦:条理秩序。要:纲要、要点。[B127]罚惩:用罚金来惩处罪人。[B128]极:甚、极度。病:困苦、困厄。[B129]佞:佞人,巧言令色而心术不正之人。折狱:审判案件。[B130]中:公正、合宜。[B131]辞:供辞。差:矛盾不一之处。[B132]从:服从。惟:乃,就。非从惟从:不肯服罪的人只有服罪。[B133]哀敬:又作哀矜。怜悯,敬畏。[B134]启:打开。胥:相互。占:揣度、斟酌。[B135]庶:庶几、差不多。[B136]成:定、判定。孚:信、信实。[B137]输:更也,变更之意。改变判决亦须信实。[B138]上备:把案情和判决结果行文上报备案。[B139]有并两刑:有一人犯有两种罪者,也把两种罪及判决结果一并上报。[B140]官伯:指诸侯。族姓:同姓大臣。[B141]有德:有德之人。惟:乃,才能。[B142]相:助。[B143]作配:作出配合。下:指人世间。[B144]单辞:一面之辞,片面之言。[B145]乱:治。[B146]中听:以公正的态度听取。两辞:原被告双方的申诉。[B147]私家:为自家谋利。[B148]狱货:审理案件时接受的财物。[B149]府:聚、取。辜:罪。功:事。[B150]报:回报、回答。庶尤:众人的怨恨。[B151]畏:敬畏。罚:刑罚。[B152]中:公正。[B153]在命:察知上天之命。[B154]令政:善政。[B155]今往:从今以后。监:同“鉴”,取法借鉴。[B156]明听:明白审理。[B157]无疆:无穷无尽。辞:申诉之辞。[B158]属:合、符合。五极:五刑中正合宜之极至。[B159]中:中正、公正。庆:吉祥、福祥。[B160]嘉:善。师:众,指广大民众。[B161]监:视,看重。祥刑:美善之刑法。
[鉴赏]《尚书正义》里提到,吕侯为穆王时司寇,奉命作刑书,故被称为《吕刑》。《史记·周本纪》说到“诸侯有不睦者,甫侯言于王,作修刑辟。……命曰《甫刑》”。近人杨树达在《积微居金文说》(卷四)认为,《毛伯班簋》是穆王时器,铭文之中的吕伯也就是《吕刑》中的吕侯。而《礼记》则称《吕刑》为《甫刑》。因此,我们认为《吕刑》产生于西周穆王时,大体还是可信的。它是我国现存的最为古老的刑书。
《吕刑》认为,刑法源于治乱。但是在制订刑法的时候,又有二条不同的道路。一条是蚩尤的乱刑,另一条是与蚩尤对立的,由伯夷等所作之德刑。依据先德后刑、以德导刑的总精神,作者提出了用刑应以“中”为原则,“乃明于刑之中”,“观于五刑之中”。这里所说的“中”,就是“中道”之意,具体有如下五点:第一,“两造具备”,“五辞简孚”。第二,“上下比罪”。第三,“轻重诸罚有权。”第四,“非佞折狱,惟良折狱,罔非在中”。第五,“其刑上备,有并两刑。”
《吕刑》一直反复强调,刑乃是德的补充,施刑的目的是为了德,“朕敬于刑,有德惟刑”。大小官吏用刑都需要坚持“中正”,否则上天就会降罪下来。特别是罚金,其目的主要在于惩罚,而决不是为了让官吏们肥私。如果有人从中贪污,就等同于罪人,一定要受罚,即“狱货非宝,惟府辜功,报以庶尤”。
如果能遵照上述的这些原则来进行断案,便可称为“祥刑”了。这样就把“刑”说成是德的派生物,刑也就成为了造福的手段。由于受刑者成为了德的对立面,因此,受刑者在思想与道德上也同时处于被审判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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